“还能有谁呢?太后的和颐殿,是谁都能做上手脚的吗?”牧碧微冷笑着与何氏说道,“之前,步氏小产,咱们那位陛下为了安慰她,硬是从和颐殿里把二皇子抱到永淳宫里哄她高兴…后来右娥英提了个痨病,将陛下吓得直接撤出了永淳宫,连二皇子也还到了太后殿里…那步氏的出身…”

“犯官之女,又被官卖青楼,虽然没接客,但这份羞辱,若当真是她做的,可见这恨意。”何氏微微颔首,“不过我却有些奇怪,这天花传染向来就是极快的,按说二皇子从永淳宫回甘泉宫也已经有好些时候了,再说太后向来对后妃就没几个能看顺眼的,抱回二皇子的时候哪里能不查一查?”

牧碧微哂笑道:“不管是不是步氏,总之她是脱不了关系的,旁的人,就算能够到和颐殿上去,又怎么能够见到两位皇子?咱们两个不都是只在满月宴上见过一回吗?别说咱们了,就是玉桐,我问过她,她几次说想与大弟弟一起玩,都被太后推了呢!之前我还恼太后,如今想着亏得她这样!不然我都说不清楚!”

何氏嘿然道:“那你这里可得小心些!养在太后身边的皇子都能被下了手!你那个心肝宝贝…”

这句话说得牧碧微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道:“你可有推测这回的事情是谁做的?”

“你想之前死的那个许大,我说他死得蹊跷。”何氏道,“他给我传的消息其实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也不怕告诉你,我在永淳宫里另有得力的眼线,这许大不过是用来障眼的罢了!按理说我也不催他什么,很不该这样就被抓出来,再说,这步氏背后的乃是左昭仪,我曾背叛过她,按理说她若抓到了这许大与我有关,绝对不肯就这么轻松的揭过了!我看许大是另有死因!”

牧碧微皱眉道:“你收买的人自然只有你清楚,是什么缘故?”

“若是步氏害了两位皇子,当初二皇子被送到永淳宫的时候,步氏正‘小产’着,那么染过天花的东西总要有人设法为她弄进宫来吧?”何氏冷笑着道,“这宫里那么大,许大不过一个粗使宫人,若是死在了旁的地方,才不会弄得这样人尽皆知!我猜他的尸体故意被放在御花园里,无非就是要让人生疑…偏这个时候,太后身边养的两位皇子出了事…”

“若依你这样想的话,那么两位皇子染上天花就不是步氏所为了?”牧碧微用力握了下拳,忽然道,“既然不是步氏所为,又定意要取两位皇子的性命…”

何氏冷冷的道:“听说,武英郡夫人方才入宫,自请陪伴太后、皇子!”

“苏家?”牧碧微不禁大吃一惊!

“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武英郡夫人和太后据说幼时都出过花的。”何氏冷笑着道,“不然,当真要弄死了两位皇子,连天花都弄过去了,旁的病很难吗?我才听到这个消息,又听说了太后幼时发过并熬了过来,就想着要么那下手之人不知道此事!要么就是故意为之了!但想到了许大之死,我想着若是步氏所为——她的确不太可能知道太后染过天花并痊愈之事,但左昭仪会不知道吗?再说若是她干的,这眼节骨上,许大就算当真死了,她也会处理得干净!怎么可能弄到御花园里被撞见,闹得满宫都知道永淳宫里莫名其妙的死了个宫人?”

牧碧微眯起眼:“苏家好端端的要害两位皇子做什么呢?”

不待何氏回答,她又道,“武英郡夫人与太后幼时都出过花,却双双熬了过来,且未曾留疤…你说高家…”

“底野迦。”何氏冷笑,“这是最快能够弄到底野迦的办法!也名正言顺!我才不相信,高家能有肯定治好天花的方子,须知道天花之病打从东汉光武年间起至今,向来就没听说过什么法子能治的,不过是看命罢了!武英郡夫人和太后命好,如今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可就未必了!”

牧碧微喃喃道:“若是苏家失了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没了…”

“那么你生的那一个可就是实际上的皇长子了。”何氏道,“太后届时必然是要亲自抚养的!”

“我可不是小何世妇并孙氏,太后也不是精明之辈,我的孩子怎么能交给她!”牧碧微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冷笑了一下,道,“若是苏家所为,那么这一回被牵扯进来的必定不只是步氏…左昭仪也未必能够脱身了!对了,你可将步氏与左昭仪的关系暗示给右娥英?”

何氏漫不经心的道:“连李世妇我都说了,谁知道右娥英还能活多久呢?自然是让她给咱们能打发一个,就打发一个!”

太后传令出来追究天花之事,恰如何氏并牧碧微所揣测的那样,永淳宫的步氏,是头一个、甚至可以说是唯一被怀疑的对象——步氏自然是不肯认的,因为甘泉宫里封了宫,主审步氏的就是右娥英——右娥英这一回,召了所有妃子到场,将被强行去了钗环锦衣的步氏拖上殿,丝毫不罗嗦的问:“和颐殿两位皇子所染天花之事,你是怎么干的?”

这话就是认定了步氏所为了,步氏见姬深在旁,神色晦暗的望着自己,便轻蔑一笑,道:“右娥英连问都没问,就认定了我所为,我怎么知道自己怎么做的?或者右娥英比我更清楚才对!”

右娥英冷笑了一声,任凭她在姬深跟前显露出楚楚之色,转过头去对姬深道:“表兄,她却不肯认呢!”

姬深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道:“你宫里的许大死了。”

听到这话,何氏悄悄向牧碧微递去个眼色——牧碧微眼波一动,只听姬深缓慢的继续道:“你可知道许大在二郎还在你宫里的时候回去过一回——他家的附近,恰好有一人患了天花,被打发出城…荣衣,你让朕太失望了!”

步氏闻言立刻掩面痛哭道:“那个许大是善岚殿附近洒扫的宫人吧?若不是他死的事情闹得六宫沸沸扬扬,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论起来我进宫才几天?从前又出身寒微!连善岚殿我管着都艰难,又哪里有功夫管到外头去?就这么一个人死了,这宫里,如今这殿上有多少人可以轻易杀了她嫁祸与我?陛下凭了这么一个死人就要定我之罪吗?”

姬深沉声道:“这么说不是你做的?”

步氏才要回答,就听右娥英冷笑了一声,不冷不热的道:“许大的死,原本是不该直接牵扯上了你!只不过他回去的时辰也太巧了点,论起来皇次子统共才在永淳宫待了几天呢?偏就是那些时候他回去,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赶上了那患天花之人被移出城去之前!

“何况皇次子先前是在安福宫祈年殿随生母孙氏的,孙氏为了这个儿子把命都搭上了,总不可能拿天花来害自己儿子罢?何况孙氏都死了多久了?除此之外,皇次子一直都是养在了和颐殿里的!”右娥英环视左右,冷冷的道,“姨母重视表兄的子嗣!断然不可能害自己的亲生孙儿!除了这两处外,皇次子只在你宫里待过!不是你,还能是谁?!”

步氏咬了咬牙,忽然一扬头道:“我想知道那患天花之人有几个,如今怎么样了!”

姬深冷冷的道:“就一个,先前就移出城去了!”

“陛下,我进宫之前也是看过几本医书的!”步氏大声道,“这天花过人极快,那人既然是在邺都里住着,怎的就染上了天花?而且只他一人?谁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右娥英讥诮道:“什么都是故意为之,就你做什么皆是无心?无心之中害了皇子?”

步氏不去理她,只哀哀对姬深道:“先前我小产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虽然怨怼孙氏,可因为不能再有自己的子嗣,对小孩子格外的怜惜!陛下还记得吗?陛下将二皇子抱到善岚殿的时候,我原本还不能起身,却仍旧叫宫人扶了坐起探望…”

“是啊,表兄。”右娥英慢条斯理的道,“也不知道步隆徽当时看下去,是怎么个怜惜法呢?是满含着迁怒,抑或是暗有盘算?可怜的二皇子,还没足周就没了生母!竟还要被这样的谋害,更连累了大皇子呢!”

步氏切齿道:“胡说八道!你分明就是借题发挥欲置我于死地!”

牧碧微等人都是沉默不语,只听左昭仪到底开了口,缓缓道:“事关两位皇子的安危,很该慎重行事。”

“那么曲姐姐打算怎么个慎重法啊?”闻言,右娥英立刻转向了她,冷笑着问。

左昭仪仍旧是心平气和的道:“如今最紧要的就是两位皇子的安危…”

“怎么曲姐姐这话,是要打算亲自去照料两位皇子了?”右娥英忽然道!

第四十九章 课业

右娥英这一问突兀,左昭仪却依旧神态自若,淡淡的道:“若是太后见召,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这几日长康也有些咳嗽,我实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这么说了,右娥英哼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谁都知道如今甘泉宫里除了从前出过花并侥幸活下来的武英郡夫人并太后外,其他人包括温太妃能不能活下来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这个时候,若是左昭仪主动要去陪伴伺候,那是她孝义,若是高太后召她去,那就是存心想要左昭仪的命了。

先不说重视自己贤德名声的高太后绝对不肯这样光明正大的叫了左昭仪去,左昭仪现成有个抚养着的长康公主可以推辞呢!再说谁会相信偌大一个宫里头竟偏偏少了一个左昭仪伺候了?

左昭仪继续道:“两位皇子这回染病的确突兀,好在太后是出过花的,如今虽然也在了甘泉宫里,但未必会有事,说起来这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牧碧微暗忖这话若是说给了旁人听,必定可以听出里头的弦外之音来,但姬深压根就没多想,只是沉着脸问:“幼菽的意思是如今该怎么办?”

“虽然任太医医术高明,但世间之大,能人辈出,这天花之症固然凶险,也不是每个人都熬不过去,母后与武英郡夫人不就是个例子?”左昭仪不紧不慢的道,“如今莫如张榜。”

“榜自然是要张的。”右娥英立刻把话头接了过去,“但谋害皇子的人可也不能轻饶。”

左昭仪淡淡的道:“此事如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等母后好了亲断。”

“曲姐姐果然贤德,连铁证事实俱在、涉及皇子安危的宫妃也是一张嘴就要免了。”右娥英笑语嫣然道,“只是两位皇子的命在曲姐姐的眼里也忒不重要了吧?”

左昭仪也不恼,只道:“单凭一个许大,就要定下这等大事,实在草率,再说我常听家父说过,震怒之即易做错事,何不等心情平静一些再推敲此事?说起来步隆徽小产,罪魁祸首的孙氏已经自尽,新泰公主与皇次子都小,先前步隆徽也是很得陛下喜欢的,未必连这点儿心胸也没有。”

曲氏的提示已经如此明显了,步氏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下就俯地痛哭道:“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正如右娥英方才所言,那孙氏死都死了些日子了,何况真正推倒我的乃是新泰公主,纵然我要迁怒却为什么不去寻新泰公主而是寻无辜的二皇子?前几日宫里不是还传出来新泰公主被颜美人并胡宫人亏待的事情吗?新泰公主在嘉福宫里受委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时候我若害死了公主,岂不是也一起算到了颜美人头上?我连新泰公主都没有怎么样,怎么还会去害皇子?更何况大皇子与我更是毫无恩怨!陛下,我实在是冤枉的!”

姬深原本是听了右娥英的话,对步氏痛恨之极,如今听左昭仪说的有理,步氏又哭得凄婉,渐渐就动摇了起来,沉吟良久,道:“但许大到底是你宫里的人。”

“许大在我没进宫的时候就在永淳宫里伺候了,谁会知道他是谁的人呢?”步氏哀哭道,“只是若陛下当真以为这些都是我做的,我纵然活着也心如死灰,莫如赐死我好了!”

她这么坚决的求死,姬深心里又动摇了一分,犹豫良久,到底舍不得如花宠妃就这么死了,叹了口气道:“都先下去罢,容朕再想一想。”

得了这句话,被召过来旁听的众妃心情各异,都低声告退了,只有牧碧微被叫住,姬深叮嘱道:“好生照料三郎。”

牧碧微知道他是做好了皇长子、二皇子夭折的准备,心头也是一叹,庄重道:“陛下放心,妾身一定竭尽全力看好了恊郎!”

回到澄练殿,何氏如今悄悄的过来早就熟门熟路了,牧碧微叫人做的绿豆汤还没凉透,她已经赶到尝了一口,嫌弃道:“太甜了点。”

“下回叫人少放些糖,你喝茶罢。”牧碧微道,“方才右娥英有些不对。”

“步氏不过是小事,左昭仪才是难缠的那一个。”何氏喝了口茶水,微微冷笑着道,“依我看,先前她一定要寻到步氏这样的美人进宫,无非是为了对付孙氏,孙氏死后,步氏能用多久就多久!这一点右娥英也清楚,你看那个雪氏到现在都好端端的,亦是时常出入锦瑟殿里,听说右娥英待她一如从前呢!也不知道私下里是打算怎么处置她的!”

牧碧微道:“左昭仪虽然在后宫一直都有宽厚仁义的名声,但今日为步氏辩解已经倾向十分的明显了。”

“太后就差明着叫她将宫权交给右娥英,自己从此关在了华罗殿里好生带一带长康公主了,若她还是一样扮贤德,以后还混什么?”何氏道,“倒是陛下一点也没让我失望!我就晓得别看右娥英对步氏步步紧逼,一旦步氏泪如雨下的哭诉上一番,陛下是一定会舍不得的,说起来皇长子和皇次子也当真是作孽——陛下如今膝下连了你生的这一个,统共也才三个儿子呢!更别说没有嫡子的情况下,长子有多么重要?偏陛下早先还为他们的诞生喜出望外,如今步氏固然多半是被委屈的,但从右娥英那里寻出来的证据看,至少也该被怀疑个六七成了,换了一位,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妃子,十条命都不够死的!偏陛下居然还要再想想…你看着罢,他想着想着想到了步氏的温柔乡里,那就更加舍不得动步氏了!”

牧碧微冷笑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咱们还不清楚吗?只不过今日右娥英并没有十分的劝说陛下当场给步氏定罪,显然是也晓得了这个结果,还不知道右娥英会有什么样子的手段在等着呢!”

她想了一想又道,“其实我还是奇怪这次的事情倘若当真是苏家下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若是底野迦——这两日也没个风声传出来,再说陛下那里的早就用的差不多了,纵然步氏那次没糟蹋了去,救完了两位皇子还能有剩吗?”

“若是逼着聂子恺拿出来呢?”何氏忽然道,“苏家背井离乡的,虽然武英郡夫人很能叫太后听话,可陛下忤逆太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聂子恺靠着陛下,为人又狡猾,纵然毫无防备,苏家想逼他就范,可也没那么容易!最紧要的是聂子恺明着不能拒绝也能拖,右娥英拖得起吗?”

牧碧微心头惊疑不定,半晌才道:“他说此事他已有准备…”

“指不定就是那准备叫苏家起了疑心,故意为之呢!”何氏提醒道,“你别忘记,这底野迦的事情里,还有曲家的手笔在!许多消息苏家想不知道都难!”

等何氏走了,牧碧微到底心中难以平静,叫来阿善,打发她去宣室殿里传话。

只是当晚聂元生却没来,次日一早,牧碧微才接到消息,说是临沂县公染了极重的风寒,聂元生是匆匆回去探病的。

牧碧微心中暗叹一声,又为温太妃愁烦了一回,正自彷徨间,西平与新泰一起求见,只得按捺住心头百般愁绪,着她们进来。

这姐妹两个从前因为彼此母妃之间的矛盾向来就是很不好的,一直到孙氏死后,西平又亲眼在御花园和澄练殿里看到新泰被欺负,究竟对她生出同情之意来,这两日处得倒也融洽。

牧碧微含着和煦的笑叫她们走到跟前,细细打量了一下,看出西平将平常最爱穿的丹色衣裙换成了略素的粉色,心中有数,只作未觉,先问西平道:“黄女史今儿教了什么?学得可吃力?”

“女史这几日开始教起了女四书,依儿臣说那些学着怪没意思的。”西平道,“莫如母妃与女史说一说,不要学了,另学有意思的罢?”

牧碧微笑道:“你以为什么有意思?”

“先前的丹青书法都有意思。”西平道,“那些什么贤德克己忍让——儿臣们都是金枝玉叶,母妃也说过,场面上过得去就行了,难道咱们还要学那些寻常臣女一样躬身去伺候夫家的人吗?何必浪费了上天赐予的尊贵身份?”

新泰听了这话,眼波一动,就看了看牧碧微,却见牧碧微轻轻点一点西平的面颊,道:“这样的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就是了,叫外人听见,必然要说母妃故意把你教坏了!”

西平就缠上去抱着她胳膊撒娇道:“母妃最好了!谁敢说母妃,看儿臣怎么收拾他!”

牧碧微道:“那么你就收敛些罢,什么话都传了出去,母妃该多为难呀?”

西平趁机问:“那么这女四书…”

“阿善你去与黄女史说,这些东西大概讲个一两回也就成了。”牧碧微到底被她纠缠得吩咐道。

这才换向新泰,“也不知道你之前都学了些什么,这几日与你阿姐一道听课怎么样?”

新泰抿了抿嘴才道:“女四书,先前的杨女史是教导过了的。”

孙氏在世的时候一心一意的照着世家淑女的标准教导新泰,生怕她有什么地方被旁人比了下去,所以新泰公主虽然是妹妹,但论起来样样都比西平学得早,这一点牧碧微也清楚,是以并不意外,只是道:“依着本宫一直以来教导你阿姐的意思呢,你们左右身份尊贵,不爱学的就不学,喜欢的用点心,随意就好,只是你生母从前对你的课业向来都是上心的,你若是特别好学就说一下,免得跟着你阿姐耽误了你。”

西平听了这话就不肯依:“母妃,儿臣哪里耽搁妹妹了?”

牧碧微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要吵闹,就见新泰迟疑了片刻,才下了决心道:“儿臣还是更习惯些杨女史的课。”

杨女史以严厉苛刻著名,这就是说她到底还是认同孙氏的教导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西平因为是襁褓里就跟着牧碧微,早就被潜移默化得自恃身份、并不稀罕什么才艺了,新泰却是孙氏带大的,两姐妹各自跟着不同的女史学习也并不难,牧碧微心想新泰跟着杨女史,被管得严,反而不容易生事。

当下就点头道:“本宫一会就打发人去告诉杨女史,这样你们就分开上课罢。”

西平原本觉得新泰过来,两人又和解了,正好做个伴,见又要分开,心里实在很失望,只是新泰面露笑容,西平怜惜她经历,也就没说什么。

牧碧微想了一想,又道:“你们今年的生辰也快了,到了明年过了生辰之后,按例就要住进凤阳宫里去…”

西平闻言就撒娇道:“凤阳宫离得那么远,儿臣不想去!”

“这是规矩,再说女孩子大了哪里能继续粘着母妃?你们将来不要驸马了吗?”牧碧微捏一捏她鼻子笑着道,“反正还有一年辰光,嗯,是说你们的侍者得挑选起来了。”

第五十章 人选

按着宫里的规矩,未下降的公主当有贴身四婢,另有乳母两人、一到两名懂规矩、知事的年长嬷嬷或姑姑陪伴,粗使另算。如今西平身边的蝶儿、歌青和歌天加起来才三个,她的乳母都是早先姜氏预备下来的,后来为着穆氏的事情皆被打发了,补上来的樊氏又被牧碧微指去服侍姬恊,如今就只有一个邓氏,这么算下来,至少缺了一个贴身宫女和一到两个年长宫女。

至于新泰,她身边从前孙氏给的人,全部都在步氏小产之后被杖毙了,嘉福宫里颜氏给了人,胡宫人被打死,其他虽然没被吩咐处死,但在行刑里也有几个没熬过刑的,毕竟六宫都已经传遍了颜氏苛刻新泰公主,嘉福宫的侍者当然不能再伺候她了,到了澄练殿后,这几日牧碧微是指了蝶儿和挽襟并几个小宫女先伺候着她。

如今这样提起来,西平和新泰心里都知道,这是要正式给新泰也补上固定的人手了,毕竟蝶儿本是西平的人,断然没有说给就给了新泰的道理,而挽襟更是牧碧微身边的大宫女,不可能让新泰明年带到凤阳宫里去的。

果然牧碧微说着,就叫人拿上澄练殿宫人的名册上来,道:“殿里的人手原本就有些缺,但你们如今也长大些了,身边不能一直没有固定服侍你们的人!贴身宫女殿里怕是很难选全,母妃打算明儿个叫内司那边挑些人过来补充,这些人你们先看一看。”

西平道:“儿臣觉得邓嬷嬷不错,如今的几个人也够伺候儿臣了。”

“那你那边就明日补个宫女吧。”牧碧微问新泰,“你想要谁?”

新泰并不看名册,只道:“一切全凭母妃安排。”

“这也是叫你们练一练眼力。”牧碧微看了她一眼,道,“你挑了之后告诉母妃为什么选这些人,母妃再给你们参详。”

见牧碧微的确是要给自己练手,没有趁机在自己身边放眼线的意思,新泰抿了抿嘴,才道:“儿臣说句实话罢,儿臣才到澄练殿也没几天,如今许多人还没认齐,这些个人什么样子儿臣也不清楚,自然是母妃选的比儿臣选的更好。”

听她这么说了,牧碧微就道:“既然这样,索性就叫她们过来给你一一的过目罢,纵然一个都看不中也没关系,明儿内司还要送人过来的。”

当下牧碧微吩咐下去,澄练殿里十二至十五岁的宫女,除了在西平公主身边伺候的三个外都被召了过来,由着新泰公主挑选,新泰斟酌了片刻,就指了指一个人,这人选,牧碧微问了下名字就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正是那个被何氏买通的甜儿。

这甜儿与蝶儿年岁仿佛,都是十三岁,生得倒有几分清秀的姿色,只是新泰公主本来就长得好,并不怕美貌的宫女压过了自己的风头,牧碧微不欲将她给了新泰,正琢磨着如何阻止,不想新泰却道:“母妃,儿臣想要的是她身后之人!”

牧碧微一看,果然这甜儿身后还站了一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宫女,身量单薄,望去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穿着也不大好,她心里松了口气,道:“公主亲自点了你,还不快出来?”

甜儿原本的一脸狂喜顷刻之间变作失望与愤恨——只是无论牧碧微还是新泰都没理她,在她身后的小宫女怯怯的出列,轻声报名道:“奴婢芳儿!”

牧碧微看了看阿善,见阿善微微颔首,表示这小宫女没什么问题,就向新泰道:“你要她吗?”

新泰观察了她片刻,点头道:“儿臣就要她一个,其他的还是等内司的人吧。”

牧碧微道:“那么芳儿,你往后就跟着公主,记得要好生伺候!不可懈怠!”

那芳儿一脸懵懂,仿佛是被这从天而降的好运给砸晕了,呆了一呆才回道:“是!”却是旁的话都不会说了。

西平不喜欢这样的宫女,就低声劝说了新泰几句,只是新泰摇着头,打定了主意看中这芳儿了,牧碧微就嗔了西平一眼,西平这才作罢。

将其他人都打发了,牧碧微先叫来素绣,令她领着那芳儿去收拾,一面告诉新泰和西平:“粗使宫人吃住就那么回事,不说身上有虱子,总是不干净的,既然要她们近身伺候,必得使她们收拾好了,查看过没有隐疾,这才可以近身,你们都是身份尊贵的人,那些不好的人是不可以近身伺候的,知道吗?”

两人都应了是,因为闲人都打发了,西平就向新泰抱怨道:“二妹妹选的这个宫人一点也不好呀,看着就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新泰抿嘴一笑,道:“我觉得她看着很老实的样子,我现在就想寻个老实的伺候。”

西平本想说什么,但似乎又怕戳到了新泰的伤心处,到底住了口,牧碧微道:“你二妹妹选的是伺候她的人,她喜欢就成了,你非要她身边和你身边的人一样做什么?”

“儿臣就是不喜欢芳儿那样的。”西平扮个鬼脸道。

牧碧微打发她道:“你先回去,我要问你二妹妹几句。”

西平就道:“儿臣不能听?”

“不能!”牧碧微干脆的道,“回去罢!”

邓氏忍着笑,将嘟嘴不满的西平领了出去,牧碧微这才问新泰公主:“你选那芳儿作甚?”

新泰离了西平眼前,便不再装着饱受伤害楚楚可怜,狡黠道:“母妃难道不觉得那芳儿看着很可怜么?”

牧碧微皱眉道:“你可别说你是看她可怜才挑选她的!”

“因为先前步氏的事情,父皇记恨上儿臣了,母妃也说这件事情,便是满宫里都相信儿臣是被冤枉的,但父皇不信那也没办法。”新泰敛了调侃之色,淡淡的道,“所以儿臣没办法辩解,也只能扮可怜,叫父皇不至于看到儿臣的时候就想起前事,继而迁怒二弟弟了。”

牧碧微很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年纪能够想到这里也不容易了,只是如今你既然叫我母妃,我也要劝你一句——这可怜装上一时也就是了,装久了反而没意思,你想你一直一副被欺负的样子,先说我定然是不可能同意的,这不是等于说我没照顾好你吗?另外你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叫人知道,必然说你一直怀恨在心!你别忘记你为什么被污蔑!不就是因为一来你母妃得宠二来她生了你们姐弟吗?”

新泰公主闻言脸色变了一变,低头思索片刻,才道:“儿臣知道了。”

“既然知道,依我说你还是挑两个机灵点懂进退的小宫女好。”牧碧微语重心长道,“原本你因为你母妃的事情,六宫里一些踩低拜高的东西对你就有了几分轻看!虽然颜氏被处置,让他们知道你父皇、皇祖母到底还是念着你的,但时间长了,看你还是摆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未必我看顾不到的地方又要踩你!所以你身边的宫女应该比玉桐身边的更不好欺负才是!”

新泰公主自以为高明的设想被驳得体无完肤,不免黯然失望,低声道:“是!”

“另外有件事情,先前我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如今经历这许多事情,还要惦记着恒郎,不告诉你,恐怕将来要恨我。”牧碧微却没让她退下,沉吟良久,才低声道。

闻言新泰立刻敏感的抬起头:“母妃说什么?”

“恒郎…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牧碧微招手让她到自己身前,轻声道,“他和你们大弟弟都出了花,如今甘泉宫已经封宫了,你们皇祖母亲自照料,她是出过花并活下来的人…”

说到这里见新泰公主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茫然之色,倒也没有特别的惊慌,只是微微颤抖着问:“什么出花?”

牧碧微这才想起来新泰到底年少,叹了口气才道:“便是天花,这是东汉初年的时候出现的一种病,过人极快,往往好了还容易落下疤痕…”见新泰面露惧色,到底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实际上落些痕迹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这病能够熬过来的人实在是不多的。”

晚上的时候,牧碧微沐浴毕,去看了一回姬恊,问了问成娘子等人,知道他过的不错,吻了吻他的面颊便回了寝殿,阿善打发了其他人,轻轻替她捶着腿,道:“新泰公主心志真正坚定。”

“那也是命途多舛里头磨出来的。”牧碧微面无笑容,有些疲惫的道,“我情愿玉桐和恊郎都不要像她!”

阿善怜悯道:“女郎说的是。”

“事情交代葛诺了吗?”牧碧微沉默了片刻又问。

阿善道:“已经交代了,葛诺说会竭尽全力看好了右娥英与永淳宫,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还有华罗殿。”牧碧微叮嘱,“也不可轻忽——虽然右娥英活不长了,可这十个月一年的,未必曲家就肯叫右娥英过舒心的日子呢?步氏活着,右娥英总不能很如意的。”

“女郎放心,奴婢都叮嘱过了,那边另外使了人看着。”阿善轻声道,“女郎这几日也极累了,还是好生休憩罢。”

“嗯。”

第五十一章 珠钗

清晨的时候牧碧微醒来,还没叫人,却在枕畔见着了一支珠钗,她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取过一看,不出意外的在钗底看到了一个极小的篆字,牧碧微在闺阁里时课业就平平,琢磨了片刻才认出来是自己闺名“微”字,捏着珠钗发了会呆,她才叫进阿善伺候自己梳洗,趁旁人没进来之际,低声问:“他昨晚来过?”

阿善一呆,随即道:“奴婢没有察觉。”

“你看。”牧碧微将珠钗递与她看,阿善看了,轻声道:“多半是他留下的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唤醒女郎。”

牧碧微想了想,道:“你叫挽袂进来伺候,先趁着陛下回宣室殿里更衣的光景,取份点心代我送过去,顺便,打听一下他如今是不是还在宫里。”

阿善点了点头便出去了,牧碧微被挽袂伺候着梳洗过,西平和新泰过来请了安,三人一同用毕早膳,打发两个养女去和黄女史进学,阿善才回来,先叫其他人退下,这才轻声道:“他如今不在宫里——听说,昨儿个夜里叩阍请了正当值的容太医,似乎那聂慕柏病得不轻!”

“不是说风寒么…”牧碧微怔了一怔。

“风寒在富贵人家也不是没有送命的。”阿善道,“何况如今很不凑巧,任太医因为天花的事情被困在了甘泉宫里,他那么大的年纪了恐怕现在自身都难保,那容太医虽然一直口碑不错,但论医术到底是不及任太医的。”

牧碧微心头动了一动,道:“我知道了。”

又问过去的这一夜宫里各处情形,阿善看了看屋角的铜漏,道:“葛诺该回来了。”

葛诺果然不久之后匆匆来报,神色之间不掩喜色:“正如娘娘所料,步隆徽不成了!”

“怎么个不成法?”牧碧微问。

“永淳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昨儿个步隆徽回到善岚殿后召见穆世妇,不知道怎的,就被穆世妇划花了脸!”葛诺笑着道,“娘娘想啊,先前陛下处处偏袒着步隆徽,无非就是因为步隆徽生得好,如今,步隆徽容貌尽毁,又能做什么呢?”

牧碧微并不意外步氏出事,但下手的竟然是穆氏,却叫她大吃一惊:“当真是穆氏吗?”

“正是她。”葛诺也知道牧碧微意外的意思,忙解释道,“先前奴婢听说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的,说起来穆世妇从做采女的时候就一向怯生生的,之前她被分到永淳宫里住的时候,因为先前步隆徽的传言还惶恐难安,向来见到步隆徽都是惊恐万分——惟恐被步隆徽谋害了去!不想如今居然是她下的手…但善岚殿那边都说是人人目睹呢!”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了。”穆辰曦和牧碧微谈不上仇怨也谈不上亲近,她顶下了谋害步氏的罪名,牧碧微也不过为她的性情转变吃惊,却并不担心的,当下感慨了一句,又问,“陛下如今可去了善岚殿?”

“原本陛下是要去的,只是被右娥英劝住了。”葛诺道。

他话音才落,外头素丝匆匆来报:“娘娘,林甲过来说,仿佛看到帝辇往咱们殿里来了!”

牧碧微一皱眉,顿时想起上回右娥英也是借着姬恊的名义把打算去探望步氏的姬深哄了过来的情形,当下叫进人来匆匆装扮了一番,赶到殿门前,果然姬深与右娥英双双下了辇,说说笑笑的走了上来。

“微娘不必多礼。”步氏出事的消息,按着葛诺的说法姬深已经知道了,但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右娥英哄得开心,倒也不见什么悲戚难过甚至是惋惜,含着笑叫了牧碧微起身,问道,“大娘和二娘呢?”

“回陛下的话,玉桐和璎珞都在听女史教导呢,妾身就没叫她们,免得听到陛下来了,她们只顾腻着陛下,耽搁功课!”牧碧微掩嘴笑道,她晓得姬深并不是很在意这些,果然姬深只问了一句,又关心起了姬恊:“三郎可好?”

牧碧微道:“都好,陛下可是来看他的?”

就听右娥英娇媚道:“表兄,牧贵姬这话里有话,似乎在埋怨表兄很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呢!”

牧碧微晓得她如今命不长久,再说自己也不是当真对姬深有什么意思,并不肯在这会与右娥英结怨,当下就含笑道:“妾身哪里敢埋怨陛下呢?再说妾身如今姿容日减,不到右娥英跟前,还能拿胭脂花粉遮掩遮掩,到了右娥英跟前,那是被比得连站都站不住了,如今见驾心里都怯着呢!”

右娥英闻言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几日不见,牧贵姬的嘴可是越发的甜了!”

姬深此来正是为了看看姬恊,当下就要进去,牧碧微言笑晏晏的在前引路,一路上不时奉承右娥英几句,不想才到了后殿,就有一个小宫人托着一罐酢浆冒冒失失的一头撞在了右娥英的侍者身上,那酢浆好巧不巧,一下子翻在了右娥英裙摆上!

小宫人见惹下大祸,吓得脸上血色全无,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没命的磕头求饶——牧碧微也是目瞪口呆,一面拿了帕子给右娥英擦拭,一面低声不住赔罪,阿善怒道:“不长眼睛的东西!竟敢冲撞了右娥英!”

姬深也觉得扫兴,就吩咐道:“拖下去,按宫规处置!”

牧碧微捏着帕子为难道:“都是妾身不好,治宫不严…”

右娥英看着自己的裙子皱了皱眉,到底道:“不过是小事。”因为裙子被弄脏,右娥英生性.爱洁,便想着尽快更换,只是她如今可不想把姬深留在澄练殿里,牧碧微忙建议道:“妾身看娘娘与妾身身量仿佛,妾身前几日新做了一套宫装还没上过身的,娘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先换上?毕竟雍纯宫总也有些路程。”

“如此也好。”右娥英听说是没上过身的新衣便点了头。

右娥英更衣的时候,姬深独自去看了姬恊,没过多久便出来了,恰好右娥英更衣毕,便问:“表兄不多与三皇子玩耍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