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片刻,穆辰曦、雪隐、孔月盈、林音灼、金泠都到了,高婕妤与此事无关,不过来也不奇怪,叶寒夕居然还没到,这会连牧碧微都变了脸色,右娥英却反而沉住了气,吩咐众人道:“你们先坐罢,本宫倒也好奇叶容华会害羞到什么时候再过来。”

牧碧微心急如焚,这会又不好再说什么——又过了一盏茶光景,阿善才带着眼眶红红的叶寒夕过来,一进殿,先跪下来请罪,右娥英盯着她半晌都没叫起,只道:“像容华这样害羞的妃子本宫还是头一次见到,牧贵姬帮你说话,道你小孩子家的性.子,所以本宫也不追究你来迟之过了。”

牧碧微等人正松了口气,不想右娥英又道:“但本宫觉得小孩子家么记性总是不好的,为了叫你长一长记性,你就跪这儿回话罢!”

如今殿上连御女都有座,叶寒夕这个容华反而要跪着,实在是打脸,只是叶寒夕心思不细,也没觉得什么,她身子也好,觉得跪一会也不是大事,不等牧碧微替她求情就极干脆的答应了。

只是叶寒夕却没想到,阿善是过去劝她过来的,既然一起进来回话,自然一起行礼,她不起来,阿善只能陪着跪——阿善身子向来也好,跪一会也不至于撑不住,但她跪在了叶寒夕身后自然就不方便与牧碧微说话了,牧碧微如今想打听下叶寒夕那边的说法都没机会,只得苦笑了下。

就听上面右娥英问:“既然人都齐了,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也可以说一说了。”

“妾身…”她这么一问,杨氏、叶寒夕都抢着要开口,蒯贤人立刻呵斥道:“这许多人说话叫右娥英来得及听吗?咱们锦瑟殿上可不是那等没规没矩、能够随意喧哗的地方!”

就指了云盏月:“今儿个事情既然发生在淑香殿,自然是先由主人来说明!”

“回右娥英,今儿是妾身的生辰,因自知位份不高,不敢惊动诸位娘娘,只请了一起进宫的姐妹们到淑香殿小聚。”云盏月踏前一步,轻声慢语的说道,“原本聚着好端端的,中间孔御女不小心将妾身跟前的菜肴打翻,妾身便向大家告罪,进内室更衣,妾身更衣也不用多少辰光,但出来之后…就见闹开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孔月盈出列禀告道:“右娥英,云世妇这话偏心太过,妾身却是不服的。”

右娥英懒洋洋的道:“你说她偏心,自然是要帮杨氏说话了?也是,你是杨氏的表姐呢!”

孔月盈忙分辩道:“妾身并没有…”

“罢了。”右娥英漫不经心的道,“左右每个人都要问到的,你既然想抢着说,那就说罢。”

孔月盈被她这么一打岔,到底顿了顿才继续道:“回右娥英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妾身不慎翻了菜肴到云世妇的裙子上后,虽然云世妇说不打紧,独自去换就好了,妾身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就留意着云世妇出来的辰光,但云世妇才进内室——叶容华忽然就追着妾身的表妹打了起来!容华娘娘位份高贵,何况武将之女、生长边塞,力气也大,妾身这些人怎么拉得住她呢?也不敢拉,就只能指望与容华交好的云世妇出来劝说了,所以妾身们是一直看着的,云世妇出来的时候,正是妾身表妹被打的最多的时候,可云世妇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闹开了,即使妾身和表妹都只是区区的御女,世妇也太偏心了些!”

右娥英懒洋洋的吩咐:“其他人呢?”

因为何氏带着杨御女先到,已经说过了,蒯贤人就挨个叫穆世妇等人上来说明,几人或吞吞吐吐或含糊其辞,毕竟杨氏也好叶氏也罢,两边都有靠山不说,还就在场,谁都怕得罪了其中一方,但大致经过也勾勒了出来——

却和云盏月所言一般无二,如今争执的重点自然就是杨御女附在叶寒夕耳边到底说了什么。

右娥英这么问叶寒夕的时候,叶寒夕只是红着眼眶死活不肯说,阿善苦笑着道:“不敢瞒右娥英,奴婢奉了贵姬娘娘之命去请容华娘娘时,容华娘娘这一路上都没肯透露半个字…”

“那么杨氏你来说吧。”右娥英不置可否的道。

杨氏珠泪盈盈,起身时甚至还晃了一晃,行礼后方道:“妾身只是说了句私下里的话,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容华娘娘啊!”

“究竟有没有得罪人,不是你来说的。”右娥英淡淡的道,“是什么话?”

杨氏怯生生的道:“妾身…妾身说…”她期期艾艾的,一边说一边向叶寒夕看去,却见叶寒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直了身子,正瞪大眼睛瞪着她,杨氏就作出被吓住的模样,嗫喏着不敢说下去。

右娥英就不高兴起来,冷冷扫了眼叶寒夕:“怎么在本宫这儿你这容华的威风比一贵姬一宣徽还有本宫这右娥英都大吗?”

叶寒夕用力捏了捏拳,面上就渐渐透露出来绯红之色,顿了一顿才道:“妾身不敢,但…”

“妾身…还是…算了!”就见杨氏嘴角勾了一下,随即飞快的换成了愁苦无助之色,带着哽咽看向了何氏,依依道,“妾身方才气不过,所以才会求了宣徽娘娘做主,如今想想,妾身位份本来就远不及容华娘娘,即使没什么恶意,但既然容华娘娘听着是不好,也总是妾身的过错…”

她这话才说到一半,牧碧微就不客气的道:“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可见今儿个没没白到锦瑟殿来一趟!既然晓得自己位份低,就该明白说话之前当再三的思想,免得使高位者误解,到头来自然就是你的不是!说起来你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的御女,身边也不是没有服侍你的人!难道这些宫人说了不中你听但没有恶意的话你就一点都不责怪吗?看你生得也是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听说和孔氏都是知道诗书的罢?怎么一个比一个笨!这样简单的理儿竟要闹得大动干戈才能够明白!”

牧碧微虽然看着柔弱,这些年来六宫无不知道她的厉害,她的澄练殿向来就是连右娥英、左昭仪并右昭仪生前都不敢轻视的,如今这样光明正大的呵斥下来,杨氏被骂得脸色纵横交错,色彩斑斓,想哭又不敢,只得浑身发抖的跪在了那里。

何氏见这情况,轻哼了一声,道:“牧妹妹这话说的却是着实偏了点儿!云世妇.方才也说了,今儿个她生辰却没有告诉咱们这些人,只请了位份最高也只是高婕妤——高婕妤还没去,无非是因为她位份也不很高,如今只是嫔,所以就请了同时进宫的人…可见是不按位份,只论缘分的,既然如此,那么宴上想必也是没大小,一视同仁的,不然,岂不是怠慢了咱们吗?”

说着也不等牧碧微回话,就径自问云氏,“本宫说的可是?”

云盏月无奈,只得道:“回宣徽娘娘的话,妾身邀请几位姐妹,入席前的确说过席上不分大小…”

“这不就结了。”何氏一拍手,微笑着道,“若没有云世妇的这番话,今儿个杨氏在席上当然也是会乖巧守礼,做一个御女在容华跟前该做的!当然这事也不能说怪云世妇,毕竟今儿个在淑香殿的也不是她位份最高!若是没有大家同意,尤其是叶容华和穆世妇同意,恐怕这规矩也行不起来…”

孔月盈忙道:“宣徽娘娘说的极是,开席前妾身清楚的记得,云世妇这么说了之后,叶容华是头一个赞成的!穆世妇也说既然是贺云世妇,多礼了反而不够热闹。”

“六宫谁不知道云世妇和叶容华交好呢?”何氏笑容可掬的对众人道,“也是本宫信着牧妹妹,牧妹妹多次说,叶容华是个小孩子脾气,最没心眼的,不然,本宫还要以为云世妇和叶容华这一回是一起兜了个圈子来算计本宫的宫里人…按说呢,叶容华就是念着牧妹妹的份上,也不该这样呀!是不是?”

第六十三章 云盏月

锦瑟殿里的争执最后却是以武英郡夫人的忽然赶到而告终,右娥英忙着见自己母亲,极为迅速的处理了此事——因为叶寒夕始终不肯说出杨氏在她耳畔说了什么使她如此震怒,以至于不顾是云盏月的生辰之宴对杨氏大打出手,右娥英判她禁足三日——这个倒也罢了,最紧要的是要她七日之内不许侍寝。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右娥英缠得姬深基本就没去过其他人那里过夜,就连金泠、林音灼这对因舞、歌获宠的宫嫔,也俨然沦为了教坊之徒,不过是白日里被召到锦瑟殿来献歌献舞,末了就被打发走,但怎么说,至少没有明面上说不准她们侍奉姬深的。

如今右娥英对叶寒夕这么一判,众妃嫔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暗自凛然。

牧碧微带着叶寒夕、西平和新泰两位公主回到澄练殿,先是笑容满面的哄了两位公主各自去寻女史进学,转过身来再对着一脸委屈的叶寒夕顿时阴沉欲雨,也不罗嗦,直接的把余人打发了,开门见山的问:“杨氏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叫你这样死撑着不肯说出来?”

叶寒夕先是赤红了脸,才嘟囔道:“那不要脸的贱人…她…她说…说…”

阿善见牧碧微脸色越发难看,担心她震怒,赶紧轻责道:“容华娘娘也不看看今儿个咱们娘娘为了你费了多少心力花了多少心思?你以为今儿右娥英这么三言两语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如今这儿都没旁的人了,难道容华还不说?若是不能告诉奴婢,奴婢退下去就是!”

说着作势就要走,叶寒夕到底不敢得罪了她,忙道:“我怎么会不信姑姑呢?”

“那你到底要不要说了?”牧碧微不耐烦的一拍几案,喝道,“我这儿两位公主一个还在襁褓里的恊郎,加起来给我惹的麻烦也没你随便折腾出来的多,你如今多大了?”

叶寒夕被她骂得默默无言半晌,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会,才道:“杨氏无耻…陛下…陛下也太过分了!”

“嗯?”听到事情与姬深有关,牧碧微和阿善都是一怔,就听叶寒夕难过的诉说道:“三日前,陛下…我…我侍奉了陛下…”

“你是宫妃,侍奉他本是应尽之责,进宫都一年多了,在其他妃嫔跟前又害羞个什么?”牧碧微皱眉道。

叶寒夕尴尬道:“可…不是在寝殿…”

她又迟疑了下才挣扎着道,“是…是在合风殿的花园…这…”

“所以陛下将这事告诉了杨氏?”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然后她拿了调笑你,你就生气到了不顾今日淑香殿上是云氏生辰之宴、公然追打她的地步?你还敢更蠢一点么?”

叶寒夕跺脚恨道:“她哪里是调笑?牧姐姐!她的原话是这样‘听说容华娘娘手段过人,陛下不过是邀娘娘赏个花,娘娘就抓紧了时机呢,大家都是一起进宫的姊妹,娘娘何不教导教导妾身’,姐姐你说我该不该打她?”

牧碧微闻言,冷笑了一声,对阿善道:“若你是她,你打不打?”

“奴婢自然打。”阿善想都没想就道,“不但要打,而且还要骂给众人听见——就骂她胆大妄为,污蔑奴婢已经过世的父母亲长好了。”

牧碧微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叶寒夕:“你的位份是容华,那杨氏不过是个御女,嫔里头这宫里还有二十多个世妇压她一头呢!你这个妃子,如今比你位份高的,有几个人?居然会被她闹到了你挨罚的地步!真正有出息!”

“姐姐,我不说出来也是有缘故的。”叶寒夕揉着衣角怯生生的道,“如今六宫都知道右娥英嫉妒,只不过不敢公然的说罢了,我就怕这事情叫右娥英知道了会对付我,然后姐姐舍不得我又要帮我,反而被拖下水…”

听她这么说,牧碧微顿了一顿,也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你既然能够想到这一点,我也该欣慰些了——只是你就不想一想,今儿这事情本来就是落进了旁人算计里吗?”

就见叶寒夕惊慌失措道:“难道盏月她害我?她…”

牧碧微和阿善都无语了一下,阿善苦笑着道:“容华娘娘,若是云世妇当真要害你,何必在你负气回到合风殿去立刻亲自赶到咱们殿里来禀告娘娘?这等若是公然的与你站在一起了呢!”

“你要说她今儿的做法全是为了你,那也不可能。”牧碧微冷冷的提醒正要感动的叶寒夕,“如今宫里左昭仪渐渐势弱、右娥英盛宠又有了身孕,孙氏、步氏都死了,下面就是本宫!六宫都晓得本宫一向照拂你,当初本宫在行宫生产,你也过去服侍过,所以无论是之前你与本宫长辈的渊源还是那次的心意,本宫总不好不管你的死活的!”

以眼色阻止了叶寒夕的插话,牧碧微冷笑着道,“这云氏,在采选的时候就和你交好,如今借着此事又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你这边,你以为本宫就能不承她的情了吗?她今日既是为你着想也是为自己寻个机会更亲近本宫,懂了吗?”

叶寒夕傻傻的问:“她做什么不去讨好右娥英?”

阿善也被这话逗笑了:“容华娘娘这话该去问云世妇才好,云世妇打从进宫以来就一个劲的借着娘娘你往咱们娘娘跟前凑,合着容华娘娘竟然一直都没看出来吗?”

“今儿的事情本宫会替你解决的,本宫如今对你也没有旁的指望了,你以后…”牧碧微揉了揉额角,苦笑着道,“打人之前想个好些的理由,懂么?”

打发了叶寒夕,云盏月仿佛是掐着时辰一样登门拜访,她的理由也很充分:“说起来今儿都是妾身不好,若不是妾身邀了人,叶姐姐也不会受人所激,以至于牵累贵姬娘娘了!”

牧碧微淡淡的道:“宫里么,女人多了,是非当然也多,本宫进宫也不是三五天,早已习惯了。”

她态度里的不冷不热叫云盏月一窒,但随即又是笑容可掬道:“贵姬娘娘心胸宽广,妾身望尘莫及!”

“心胸宽广也是熬出来的,你到了本宫这年岁,也不见得会差什么。”牧碧微淡淡的说着。

云盏月忙道:“妾身哪里能和贵姬娘娘比呢?妾身今生今世能够沾些娘娘的福气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来往数句,不论牧碧微怎么不冷不热,云盏月总是满面笑容的奉承不断,渐渐的气氛也热络了起来,牧碧微也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起了些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膳时,牧碧微顺口留了饭,云盏月自是欢喜的谢了恩,正说的融洽,冷不防牧碧微忽然问:“云氏你费了这许多功夫要靠近本宫,却怎么不是别人呢?”

这话问的突然,云盏月一呆之下,又被牧碧微深深的望住,晓得若是迟延了回答必然被认为是欺瞒,她心念电转,见殿中此刻没有小宫女在,知道牧碧微这话也未必是敲打——未必不是个机会,因此强行定住心神,跪下来道:“因为妾身以为娘娘是最合宜的!”

“哦?”牧碧微凝视着她,“本宫倒不知道本宫这般值得投靠?”

“先前才进宫的时候,妾身靠近娘娘,的确是还没想到投靠的,只是妾身在宫里举目无亲,偏又在采选的时候与叶姐姐相熟,所以想借着叶姐姐的光,希望能够得到些娘娘的提携。”云盏月小心翼翼的俯在地上道,“但…自从右娥英进宫后,妾身却想着,能够与娘娘更近些就好了。”

牧碧微喝了口茶水,才道:“继续说。”

“是!”云盏月恭敬的应了一声,才道,“只因右娥英进宫之后,妾身观其与左昭仪恐怕是很难一直那么相处下去…如今一件件事情也正是如此!妾身娘家平平,自己也没有已故右昭仪、步氏那样好的资质,便是这两位,如今也是红颜早逝,妾身只想在宫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若是能够再享些好处、甚至…”她迟疑了一下,许是因为牧碧微名下已经抚养了一子二女,到底还是壮着胆子把话说了出来,“甚至能够有位公主陪伴身旁,妾身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右娥英与左昭仪的争斗妾身实在是不敢插手的,但两位高门贵女出身的妃子争斗,妾身这些人也不是说不插手就能够置身事外的,妾身想来想去,还是要靠着娘娘的庇护才成!”

说着她认真的磕了个头,“妾身之前与叶姐姐相处的确有过些小心思,但妾身敢发誓从来都没有害过叶姐姐!妾身更不敢欺瞒与算计娘娘,不过是想求娘娘这儿些许荫庇之地!”

牧碧微淡笑着问:“若是寒夕没有与本宫亲近的话,你也会一口一个叶姐姐的替她说话吗?”

云盏月这次却是毫不犹豫的道:“只要不是关涉性命、乃至于妾身家人,妾身当然会!叶姐姐性.子天真坦率,老实说,当初与叶姐姐认识,虽然是因为如今的云夫人的缘故,但妾身却更喜欢叶姐姐这样的人,便是说急了,妾身不顾尊卑说她几句,她也不生气!比起这宫里种种人,尤其是进宫一年来变了的一些人,妾身觉得叶姐姐真正难得!”

第六十四章 出宫

“云世妇倒是奇怪,叶容华这性.子奴婢们实在是头疼得紧,她竟是喜欢,也不晓得是不是特意说给娘娘听的。”挽袂一边替牧碧微揉着肩一边笑道。

牧碧微懒洋洋的道:“你看之前那个灵羽。”

挽袂一想,便失笑道:“是奴婢忘记了。”

就被挽襟小小的取笑道:“你呀,总是忘记这个忘记那个。”

“不拘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她能够看住了寒夕就好。”牧碧微叹了口气,忽然道,“挽袂,你在本宫身边也有四年了吧?”

挽袂一呆,就听牧碧微继续自言自语道:“也该叫你出去了。”

“娘娘?”挽袂下意识的跪了下去,“奴婢还想伺候娘娘…”

牧碧微摆了摆手,道:“你们四个,除了挽裳是定了心意要在宫里做嬷嬷的,你还有挽襟如今都到了快出宫的时候,就算今年不走也就是明年的事情了,当初,本宫都曾许诺过你们,只要你们尽心伺候,本宫定然会好生为你们预备,绝不叫你们出宫之后无处依托!”

挽襟见提到自己也跪了下去,她们都晓得牧碧微说正事时不喜虚假的推脱,忙暗拉了把挽袂一起谢恩,牧碧微受了礼,便道:“趁着今儿个本宫想起来,你们说个意愿,本宫即可叫人去传话,事先物色起来,指不定你们还有挑挑拣拣的余地,不然事情忙起来,本宫可就未必会顾得上你们了。”

挽袂和挽襟听了这话都是心头一凛,晓得牧碧微这说的也是实际——虽然她们不知右娥英命不长久,却也晓得右娥英如今既然怀了身孕,就算平安保到了生产,皇长子和皇次子既然都不好了,恐怕苏氏这一回诞下皇子,就是储君之争的开幕。

又见牧碧微让阿善打发了其他人,郑重道:“何况就算本宫有空顾你们…你们也不是邺都人吧?是想在邺都嫁人呢,还是想回家乡,总得给本宫句话儿,本宫才好给你们做主!当然如果你们不必本宫多嘴,那本宫自给你们备份嫁妆就不多事了。”

“能得娘娘做主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怎么肯推辞?”这回周围小宫女也都打发了,事关终身,两人哪里敢轻慢,都抢着表态道。

牧碧微道:“那你们想在哪里嫁人?”

“奴婢家乡虽然有亲人,但这几年都陆续的去了,回去了反而伤心,就在邺都还熟悉些。”略作思索,挽袂先带着些羞涩道:“奴婢人笨,生的也不好,就想嫁个知冷知热、家境尚好的人家。”想了想又道,“顶好长辈和蔼就最好了。”

挽襟却比她想得多,沉吟了片刻道:“奴婢和挽袂差不多…只是,奴婢不太想做续弦,若实在不成,奴婢想寻个前头妻子没留下子女…至少没有郎君的夫家。”

见阿善会心的笑了起来,挽襟害羞道:“奴婢想着自己既然能够在娘娘身边伺候这些年,便是沾娘娘的福气,也未必不能自己有亲生子,是不想他被人处处压一头…”

挽袂被提醒,忙也道:“奴婢…”

“行啦!”牧碧微笑着对阿善道,“喏,她们的要求你都听见了?本宫听着要求都不怎么高,你斟酌着给她们再提一提,总是本宫身边出去的人,可不能叫人轻看了!那些个长辈不慈、家里没规矩,人不好的,都不许!”

阿善含笑道:“娘娘就放心罢,她们两个也是在奴婢跟前看了四年的,向来用心,奴婢还能在这样的大事上头敷衍了她们?”

因为议定了挽襟和挽袂至多明年就一定要出宫的,牧碧微就顺势说起了新人的补充:“就从素字辈里提两个人上来,你们看看谁好?”

挽襟因为她的表妹素绣也在素字辈之列,虽然有心想提素绣,但又想到素绣如今正跟着新泰公主,一时间也吃不准牧碧微的心思,就先提了与素绣最要好的素丝试探道:“奴婢看素丝活泼大方,人也稳重,娘娘以为如何?”

“你觉得呢?”牧碧微又问挽袂,挽袂却没多想,她和挽襟既然关系不错,当然也要帮着素绣,就道:“奴婢觉得素绣最好。”

牧碧微道:“那就她们两个吧。”

闻言,两人都是一喜。

打发了两人,牧碧微和阿善感慨道:“当年进宫到如今,仔细算下来竟然也才四年,我如今也正双十年纪呢!倒仿佛过了几十年一样,从前在牧家的十六年当真是白驹过隙般的迅速了!”

“宫里人多事多,女郎处处须得用心,自然觉得日子长。”阿善轻声道。

“当初挽袂还没改名,才被指来服侍我的时候很是桀骜,咱们先后好几回敲打过她才乖巧下来。”牧碧微微笑着道,“还记得那时候一直怀疑没了的方贤人…”

说着,她忽然若有所思起来,“那方丹颜…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阿善一愣,随即道:“女郎是说方贤人的那个妹妹?”

“后来方氏死的时候她仿佛也没出现。”

“不是说起先陛下在孝中就看中了她,结果太后和长公主都不肯,因此耽搁了婚嫁又没做成妃嫔,只好在邺都随便住着吗?”阿善道,“若是方氏死的时候进宫,恐怕叫陛下看见了又要生出是非来,太后不免要阻拦吧?”

“也对。”方氏当时是个需要留意的人,但即使她活到如今,膝下儿女成三、又贵为贵姬的牧碧微,也不必在乎一个小小的贤人了,当下就将这件事情丢开,兴致勃勃的问起了姬恊,“他今儿乖么?”

阿善笑道:“方才奴婢问过成娘子,成娘子说恊郎今儿拆了两朵荷花,精神着呢!”

“那就好!”去过锦瑟殿,即使回来之后立刻更衣沐浴了,当天牧碧微为策安全,也绝不去见姬恊的,只叫阿善隔门问一问人。

这会听阿善说了便放下心来。

入夜之后聂元生又过了来,这次却是收拾得焕然一新,精神看着也不错,牧碧微见到他心中欢喜,笑着问:“今儿个事情不多?”

“事情再多要见的人总也要腾出辰光来的。”聂元生含笑吻了吻她道。

“今儿我去了锦瑟殿,却不好去见恊郎,就叫成娘子带着他睡了。”牧碧微靠进他怀里道。

聂元生道:“右娥英那边又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牧碧微道,“倒不是她那里有事,事情却是从淑香殿云氏那儿起的,寒夕被卷了进去,我过去替她撑腰…”

聂元生笑着道:“我批着奏章哪还有功夫来管这些事儿?除非是关涉到你又比较紧急重大的,高七才会设法去告诉我,不然我和他来往多了也没什么好处。”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他如今很得太后喜欢。”

“太后喜欢他就好。”牧碧微会意的一笑,“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又问他,“你叔父如今怎么样了?”

聂元生道:“已经好了,他其实本是寻常的风寒,左右也不上朝,听我说当时朝中宫里有大事,就顺势装病助我躲了几天…恰好宫里不是出了天花?他就更怕我进宫有什么风险,刻意装得奄奄一息,容戡与我本就熟悉,何况他自己也不高兴顶着天花回宫伺候,毕竟后宫里妃嫔用的最顺手的太医其实还是他,万一任太医在甘泉宫里累病了,指不定就是他去顶了…便是将来底野迦的事情闹出来,他也不敢说出去!”

牧碧微抿嘴笑道:“底野迦——苏家如今还没找到你这儿呢,曲家却贴心的指出来处了!”

聂元生微笑道:“你是说南齐?”

“咦?你怎的知道?”牧碧微惊奇的问。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那两只鹦鹉可是拿回你这殿里的,我哪能不多看几眼?”聂元生失笑道,“大食商贾从海路带过来中土没有的灰羽鹦鹉,难道我会忘记底野迦当年是怎么传到中土来的吗?不过苏家未必那么容易上当。”

牧碧微道:“这也未必,依我看,武英郡夫人虽然厉害,却是极疼爱她的孩子的,所谓关心则乱,便是明知道是陷阱,但那两只灰羽鹦鹉的确是中土不曾听说过的,恐怕还是忍不住要使人去南齐,这底野迦本就珍贵万分,不是可靠的人怎么能派?若是派了,便是现成的送个把柄给曲家…”

“苏家根基在营州。”聂元生静静的听着,忽然微笑道。

牧碧微不解的看着他,聂元生一捏她面颊,笑着解释,“你以为武英郡公举族到邺都,心腹也全带了来?再说营州和南齐也就一川之隔,苏家能不往南齐安插眼线?阻止高祖南下可不只是说说就能够做到的,高祖和先帝都怕逼急了他们投奔南齐,难道是不做准备,说走就能去南齐的吗?”

“这么说,底野迦的事情,苏家早就派人在南齐找了?”牧碧微被他点醒,恍然道,“曲家此举,却是在将此事引出来揭发?”

聂元生嗯道:“多半是这样,毕竟大食商贾走海路过来还运了灰羽鹦鹉都贩卖到邺都了,苏家在南齐的人怎能不注意到?即使之前没有底野迦需要留意…”他微微一笑,“原本江南就极富庶了,若是再与大食大量通商…苏家在营州几代养着三十多万兵马下来,你以为容易吗?这样一条商路,哪有不分杯羹的道理?当年,苏家力阻高祖南下,这些年来,朝廷给营州的辎重可都是掺了不知道多少水份的,若是没有南齐支持和苏家自己的家底,别说三十万,三万也早就养不起了!”

牧碧微轻捶他一下,嗔道:“这些军国大事,你看着奏章自然清楚,我却上哪儿知道呢?你还要笑我!”

聂元生任她打着,微笑道:“我怎敢笑你?你居宫闱之中能够推断出这些已经极厉害了,若你上朝,多少尸位素餐之人简直没得混了!”

虽然知他说的夸张,牧碧微还是得意的受了,主动吻了他一下,又问:“你看苏家能弄到底野迦么?”

“倒不是能不能弄到的问题。”聂元生道,“何氏说的却死香混合盛颜香中的毒,我侍奉叔父的时候,趁机翻了许多古书——你知道我阿爹生来多病,我祖父为了他也是操碎了心,趁着战乱,也是收集了许多古籍在家中的,不过是从前没功夫去看…何氏如今不能生养了吧?”

他忽然把话题扯到何氏身上去,牧碧微随口道:“不错,怎么?”

上帝啊,让我快点好起来吧…

如果现在就好了让我加更一个礼拜都成啊,只能喝粥和吃榨菜的日子,不在我的“人过的日子”概念里啊…

今天实在忍不住偷吃了竹笋和肉,希望木事…

第六十五章 风寒

聂元生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中过却死香的人,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那右娥英如今是假孕?”牧碧微惊讶的问。

“也不一定。”聂元生眼色沉沉的道,“因为盛颜香加进去…”他似乎也有点不确定,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么说罢,若是右娥英当真怀了孕,即使得到底野迦,她也不能用,除非先服了小产的药,不然直接服下去,反而容易出事!但若拖到了她生产…又恐怕中间先猝死,即使不猝死,生产之后,怕也难逃一死!当然她若是没有怀孕就不打紧了。”

牧碧微皱起眉:“孩子的命和自己的命么?”

“差不多就是这样选的。”聂元生道,“若是旁的妃嫔,自然是选自己了,不过我看右娥英对陛下爱入骨髓,未必不会一个糊涂,拼着自己没了性命也替陛下留点血脉下来。”

牧碧微就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她这条命,能叫陛下记上多久呢?一天两天还是一两个月?”

聂元生神色晦明的道:“恐怕她越明白这个道理,越要留个子嗣下来,毕竟出身高贵且美貌如右娥英…照着陛下的性.子,也不过是能够专宠多些日子罢了,时间一长,陛下又怎么可能还顾着什么表妹表兄?虽然先前的欧阳氏论起来并不如右娥英和陛下亲近,然而当年也是没进宫前就常常和陛下在太后跟前见面,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右娥英…”

“糊涂的人啊!”牧碧微无端的感到一阵萧索,轻叹着道。

翌日起来,牧碧微正和过来请安的西平和新泰说着闲话,素丝进来禀告:“娘娘,长信宫路御女在外求见。”

“可是又遇见了难处?”牧碧微止了话,转头问。

素丝抿了抿嘴,笑道:“打从娘娘上回问过她话起,善姑姑吩咐的,每个月总要给她送些东西,内司那边念着娘娘的面子也不大克扣她了,如今看起来倒是光鲜了许多——她今儿个却是为了旁人来的。”

牧碧微待要叫路氏进来细问,不想素歌却夹脚进来,笑着接话道:“娘娘还是不要见路御女了,她自己方才也是拿帕子挡着才敢和素丝说话的,说是辛世妇染了风寒,她想和娘娘求个恩典…她虽然没染风寒,但也去合欢殿里了一回,说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所以不敢进来。”

牧碧微自己对区区风寒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如今她膝下两位金枝玉叶一个亲生骨肉,都是娇嫩的时际,却是不可轻慢,闻言便道:“既然如此,你出去告诉她,辛氏怎么说也是宫嫔,病了怎么能不请太医呢?着她回去好生服侍辛氏,本宫这就叫人去禀告过了右娥英,派太医过去!”

素歌出去告诉了路氏,这边牧碧微也使了葛诺去锦瑟殿里告诉了右娥英,葛诺回来后复命:“奴婢说路御女是知道右娥英如今双身子格外金贵,所以不敢直接到锦瑟殿去,只敢到澄练殿来迂回的求,右娥英仿佛很高兴,还赏了奴婢一对金铤。”

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对赤金铤来,看着比当年牧碧微暗中给路氏的甚至还要大一点,牧碧微笑了一笑,道:“既然赏你的就拿着吧。”

又叫素丝:“你也取些探病的东西,等太医过去了长信宫,就代本宫过去看看。”

素丝点头应下。

处置了这件事情,不想外头又禀告过来,说是段美人也感上了风寒。

牧碧微就疑惑:“怎么一个两个都是风寒?如今也不冷啊,她们那里的冰竟然会多到染上风寒的地步吗?”

因为皇室每年夏季都会到温泉山的行宫里去避暑,邺都这边备的冰向来就不很多,今年忽然取消,许多冰都是临时从温泉山那边快马运来的,像辛世妇、段美人这些人,从前因为宫里要供冰的地方不多,左昭仪协调之下,到底也能分到些,今年避暑取消,姬深、太后并宠妃们都在,宫里又添了皇子皇女,她们那里够用就相当不错了,哪里还能用到了感风寒的地步?

因此牧碧微就担心是时疫了。

就吩咐速召太医到段美人那里看了,又叫素丝立刻往长信宫打听,叫没和路御女照过面的素帛往锦瑟殿里告诉右娥英此事。

这么一番忙乱,午膳足足迟了一个多时辰才用上,好在两边的太医都说不是时疫——辛氏感上风寒却是因为她那里今年供得冰压根就不够用,因此晚上热得睡不着,索性把帐子支到了长信宫里的水边,借着水气才能入睡,不想竟不小心掉了下去,索性没出大事,被贴身宫女齐心协力拉了起来,但也受惊过度,加上喝了好几口池水,这么连吓带热带凉的才成了风寒之症。

牧碧微听罢辛氏得病的经过,就问:“难道段氏也是这样?”

“段氏她们的份子虽然还不如辛氏是世妇,但因为娘娘的缘故,内司也不敢扣了她们什么,所以送过去的倒比合欢殿的还要多。”阿善道,“她却是着凉所致。”

“御女的冰这么多吗?”

阿善道:“本来也不够的,不过她们倒是想了个取巧的法子——段氏和柳氏等两三个要好的宫嫔一起搬到了一处住,三个人的冰合在一起却是够了。”

牧碧微听得不禁笑了起来:“她们倒是聪明。”

就问,“病得厉害么?”

阿善晓得这话绝对不是关心段氏的缘故,便道:“奴婢亲自近前看了,太医说不是很要紧,屋子里不放冰,喝几帖药就好了。”

“这样最好。”牧碧微点了点头,段氏与澄练殿亲近本来就不及柳氏,她这样的宫嫔宫里也是从来都不少的,最重要的是澄练殿里如今住的可都是紧要的人,若段氏风寒严重,为了姬恊等人不至于被过了病气,牧碧微可要叫她搬到偏僻的宫里去了。

只不过她虽然没有这么做,当天晚上右娥英那边到底来了命令,以姬恊、西平、新泰三位皇嗣的康健紧要为名,叫段氏搬到兰林宫里去。

兰林宫虽然不是冷宫,可与冷宫也没什么两样了,段氏出身又不怎么样,靠着甘泉宫也奉承不到太后,虽然她现在也没什么宠爱了,但在长锦宫,牧碧微的宫里人,至少内司不至于克扣什么,没有宠爱,只要牧碧微不倒,日子还是过的可以的——到了兰林宫去,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宫里人那么多,右娥英也好,牧碧微也罢,那都是高位又有子嗣忙碌的人,谁还会将她一个小小的美人记挂着叫她回来吗?

段氏当场就哭倒在了帐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