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时候姬深刚刚进殿,沈氏又坐在了下首,她一边喊着一边向姬深扑过去,恰好就扑到了姬深脚边,一把揪住了姬深的袍角不肯撒手。

雷墨赶紧看了看姬深的脸色,姬深被吓了一跳,就有些不悦,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在冷宫里的曲氏和畏罪自尽的欧阳氏,也不知道是哪个给了雪氏却死香拿了来害妾身,妾身的皇儿就这么没了!陛下,那也是陛下的血脉啊!偏雪氏死不认罪,宫中诸位娘娘都不肯给妾身做主,若是陛下也不怜惜妾身,妾身今儿也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里、下去陪伴妾身那可怜的皇儿了!”沈世妇死死抓紧了他的衣角,悲愤的喊道。

牧碧微听着,微微偏过了头,似乎不忍与闻,右娥英听见“宫中诸位娘娘都不肯给妾身做主”时皱了下眉,轻斥道:“本宫若是不为你做主为什么还要带你到这里来?”

然而沈氏说完就只哀哀哭泣,根本不理会她的话。

姬深皱起眉,叫雷墨硬是拖开了沈氏的手,回到上首坐了,又有小内侍上来飞快的将沈氏方才抓皱的地方抚平,姬深这才哼道:“曲氏、欧阳氏?”

右娥英捏着帕子道:“先前含光殿里发现了却死香,这香料罕见而珍贵,凭戴氏、焦氏的家势都是见都没见过的,何况若是她们的也不该主动交到和颐殿去了,多半就是欧阳氏当年为德阳宫主位时所藏,我听宫里的老人说欧阳氏当年去位的突然,想是不及取走的缘故,至于曲氏么,据高充华说,在曲氏去位前不久,她曾见过雪氏与凌贤人说过话。”

姬深皱眉问:“曲氏可认了?”

“…没有。”右娥英失望的道。

沈氏一听,又大哭起来:“谋害皇嗣是何等大罪,有谁肯承认呢?可妾身好好儿的身孕,说没有就没有了!不是被人谋害,又怎么会这样?向来妾身都好好的,只有那日遇见了雪氏后出了事,再者任太医也说雪氏的衣上沾有却死香的气息呢!”

姬深听得心烦,便道:“着雪氏上来,朕问一问。”

右娥英就为难道:“表兄,雪氏方才已经被这沈氏划破了许多地方,恐怕有碍圣目。”

姬深还在沉吟,外头有小内侍忽然惊呼了一声,雷墨忙呵斥道:“谁在喧哗?”

却有一个小内侍仓皇奔入,颤抖着道:“回陛下、诸位娘娘、大监,那雪…雪美人似乎…似乎不动了!”

右娥英眼中划过一丝得意,面上却惊讶道:“什么?!”

美人雪氏之死并不算事情的终结,沈氏愤恨难平,因为右娥英似有意似无意的帮着说话,姬深到底下旨,以雪氏谋害皇嗣处置了雪家,连曲家也领了训斥——至于欧阳家,因为含光殿的那匣却死香,欧阳孟礼县伯的爵位亦被夺了。

不几日,沈氏的嫡母便急急请求进宫,到了长信宫,见着沈氏呆呆的躺在榻上,见到自己过来既不迎接也不招呼,心下一惊,原本预备的话就都咽了下去,柔声问起了她的身体。

沈氏不耐烦的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早先你们算计我进宫,不就是为了眼不见我为净吗?如今还要过来做什么?叫我就这么死在了这宫里才好!免得损及了你们那清白的名声!”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嫡母杨氏不悦道,“从前你在沈家的十几年里莫非我还亏待了你不成?哪一样没按规矩办吗?”

沈氏顿了一下——杨氏是个极典型的大家主母,做事向来一板一眼,虽然沈氏的血脉一直隐约的受到了怀疑,杨氏还真是按着沈家庶女的标准待她们母女的,谈不上照顾但也不能算不好了,更何况沈家上下谁不知道,当初若没有杨氏点头,沈氏根本就生不下来!

“母亲忽然进宫来做什么?”沈氏如今精神到底不济些,虽然觉得杨氏待自己固然没有特别不好,但也没有什么好,就不冷不热的直问。

杨氏沉声道:“是你阿爹要我来的!你小产的事情既然是那雪氏做的,陛下都为你追究她合家了,做什么还要再拉上曲家和欧阳家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沈氏顿时就激动了起来,差点没从榻上跳起来,喊道:“是你们把我弄进这宫里!如今我好容易怀了孕却被人害了,你进宫来倒是来问我的不是?!合着我不能替我那可怜的皇儿报仇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到今时今日还要来对我指手划脚!”

杨氏做了多年的主母,还是头一次被庶女当面这样呵斥,气得一阵发抖,狠狠的忍了忍,才按捺住,颤抖着声音道:“我对你指手画脚?要不是你阿爹,我才不高兴来见你!你以为你在为自己报仇吗?你被苏家当着枪使还不自知!若不是念着你有一半可能是沈家的女儿,到底养你一场的这点情份在,我才懒得丢下一大家子的琐碎事情,清早起身进宫来提醒你——你若还不醒悟硬要跟着苏氏走到底就等着看罢,苏家自打到了邺都来,仗着武英郡夫人和太后的支持做的实在是太过了!如今连曲家都被他们弄得丢爵失位!你还要连欧阳家也帮着他们捅上几刀!你真当沈家有你这个庶女在宫里就一定会被你拖下水吗?傻子!你再不回头,你看往后我们还管你不管!”

千评的梦想总算达成了!

感谢大家!

第九十三章 王府消息

这边杨氏训着沈氏,那边和颐殿里高太后也正盯住了好容易召进宫来的安平王破口大骂:“你这个孽障!所谓虎毒不食子,更别说你膝下统共才这么一个世子!还是你王妃嫡出!你竟也下得去手?!”

安平王无精打采道:“儿子知道错了,但儿子最初也不是想伤恞郎的,都是高氏那个贱人…”

“你给我闭嘴!”高太后气得连哀家都不说了,抄起旁边一柄玉如意就朝安平王砸去!

这一下砸得甚重,安平王固然偏了下头,额角也到底被砸出一道血痕——安贤人低呼道:“太后!”

“不必管他!他死不了!”高太后虽然优柔寡断又好面子,但向来最疼爱与自己有血缘的晚辈,更何况姬恞还是她的嫡长孙,生母又是高太后的嫡亲侄女,虽然不是皇子,却是她最喜欢的孙辈,一向疼的如珠如宝,如今竟被安平王误伤到了差点没命的地步,高太后这些日子以来为姬恞担心的寝食难安,连高凝晖肚子疼都只操心了半日——也是把太后气糊涂了,到今日才想起来召了安平王进宫收拾!

此刻看着血从安平王额上流下,太后一点也不心疼,只冷笑着问:“哀家打你这么一下,你也不过敷点药过几日就能好了,安贤人尚且要提醒哀家心疼你!你还记得你自小到大,顽皮淘气过多少次?哀家纵然教导你,可有将你打得起不来过?有哪一次打过了你哀家自己不心疼的哭上一场?!”说到这里,高太后伤心的哭了起来,“就算恞郎是个不好的,到底也是你唯一的儿子呀!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哀家和先帝当年难道对你下过这样的重手吗?你要这样对自己的儿子?!”

见安平王要说话,高太后疲惫的打断道,“你也别说芙娘了!你对唯一的儿子都这个样子,可见你对芙娘是个什么样!她…你若当真不喜欢她,好好儿来和哀家说,纳几个良家子,哀家虽然盼着你们夫妻和睦,难道还能为了侄女叫自己亲生长子守身如玉吗?这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太后如今看起来十分的萧索,“为了之前的那个宝姬并她所出的女儿,你已经是第二次追杀王妃了,原本哀家虽然不喜欢你府里有这么一对惹事精,但想着你既然喜欢,就随你去罢!如今看来这庶女不打发了,恐怕府上正经世子都没个安身处了…”

听太后说话的语气,安平王渐渐心生不妙,忙问:“母后,你要恣娘…”

“叫她远远的嫁了,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高太后漠然道,“她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

安平王一惊,道:“母后,儿子还想留恣娘几年…”

“你留得住么?”高太后冷笑,“芙娘为什么拿了她问罪?她做的事情如今满邺都都知道了!若不是念着她也是哀家的孙女,这样的女郎何该悄悄儿的打死了以正门风,还要给她机会丢满门的脸吗?!你竟然还有脸为了她当众踹王妃、重伤世子!”

安平王怒道:“母后不知!恣娘素来守礼,所谓的私.通根本就是高氏嫉妒,容不下她,这才故意使人污蔑,欲坏她闺誉!”

“呸!”高太后直接唾到了他脸上,勃然大怒道,“亏你说得出来!堂堂王府王妃,要收拾个庶女什么法子不好用?居然还要亲自放下身段来栽赃污蔑这一套?!再说你的庶女不要喊芙娘母妃吗?不也是她的女儿吗?传了出去丢的难道不是她的脸?要不是你这个蠢货跑过去大闹这一番,关起门来问罪,外头怎么会立刻就知道了来龙去脉?向来你就护着这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所生的东西!竟把正经的王妃和世子都丢到了一边,也难怪芙娘…”

高太后险险的止住了话题,怒道,“三日!最多三日!姬恣必须出阁,并且不许用安平王府的名义,皇家丢不起这个脸,三日之后,宫里会降旨安慰安平王府丧女之痛…你看着办罢!”

见安平王还要说话,高太后重重一拍几案,喝道:“哀家不想听你说旁的话!你滚罢!”

牧碧微一边叫人呈上温热的羊乳,一边打量着云梦如,道:“倒是丰腴了许多。”

云梦如落落大方的谢了,接过羊乳先放下,方笑着道:“妾身才出了月子,如今腰身还没收回去,许多从前的衣裙都不能穿了,如今这身新做的,哪里是丰腴呢?十足的是肥胖了。”

“生产都是难免的。”牧碧微道,“往后留神些也就能养回去了,说起来你家大郎如何?”

一提到儿子云梦如就止不住的笑开怀,道:“托娘娘鸿福——大郎他生得和十一郎一个模样,公公和婆婆喜欢极了!如今婆婆亲自带着他,累极了也舍不得放手!”

“有了孩子究竟不一样。”牧碧微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家里也是你当家了?”

云梦如笑着道:“之前有孕起,婆婆就陆续将许多事情教导我了,如今虽然是我管着,但婆婆私下里也说,家中事情都不打紧,若是能够再添些子嗣就更好了。”顿了一顿,她又含笑道,“婆婆如今待我是极好的。”

“他们担忧子嗣好些年了,这也是你的福分,毕竟有了子嗣仍旧不把儿妇当人看的婆婆可也不少。”牧碧微淡笑着道,话锋忽然就是一转,“算起来,姬恣被安平王妃抓住私.通之事的时候你还没出月子吧?你却是怎么插的手?”

云梦如道:“咦,十一郎竟然没有仔细告诉高七吗?”就解释道,“其实这次也不能算是妾身插的手呢,是十一郎发现安平王妃似在与人私会,就寻了个机会提醒王妃的心腹,道是姬恣尝跟人说王妃近日来装扮上头越发上心了…安平王妃隔日就闹出了这捉奸的戏码来,妾身和十一郎都有点哭笑不得。”

“这还真是恶人先告状了。”牧碧微不觉笑道。

却见云梦如迟疑了一下,方道:“说起来还不是安平王自己做的孽吗?王妃对姬恣也不过是迁怒罢了。”

“如今安平王世子重伤,王妃可在榻前守着?”牧碧微沉吟着问道。

云梦如道:“这是自然的,王妃虽然与安平王一向就不和睦,但听王府里的人说——王妃向来疼爱世子。”

“本宫很好奇一件事情。”牧碧微忽然道,“按说你与你姑母生得极像…安平王见过你吗?”

云梦如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道:“妾身刚才帮安平王妃说话可也不是没有缘故呢!若不是因为安平王偶然遇见了妾身,又听妾身说自己姓云…王妃也未必会在几个月前公主们的生辰上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牧碧微吃了一惊道:“怎么外头连这事也知道了吗?”

“外头还不知道,是高七告诉的。”云梦如道,“聂舍人对安平王府也盯得紧…”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道,“娘娘也晓得安平王不死,咱们这些人终究是既不放心也不甘心的!”

“说的也是。”牧碧微神色一变,肃然道,“却有件事情,本宫如今不便多见高七,倒要问你一问…按说这几日安平王妃都在照料世子,但陛下似乎还在往宫外跑?”

云梦如笑了下道:“是不是妾身不能肯定,但听上回高七到妾身家里寻十一郎喝酒时提到,安平王妃安置的那处宅子里…可是有好些个姿容艳丽的使女的,妾身倒想着陛下向来贪花爱色,安平王妃好歹也很有些年纪了,还不知道每次侍奉陛下的是谁呢?”

牧碧微皱起了眉:“照这么说,安平王妃却是故意寻事了…”

“这件事情安平王到现在未知还有没有察觉。”云梦如忽然道,“因为妾身打听出来,安平王妃虽然被安平王接回了王府,但关系仍旧不和睦,两人在王府后院里住得极远,几乎都不见面的,更别说安平王妃身边的人多半是从高家带过去的陪嫁、皆是高家的家生子。”

“家生子却也未必可靠,安平王未必这么糊涂吧?”高家的家生子,任太医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吗?牧碧微才不相信几代为奴就一定忠心,“若是这一回世子伤得没这么重倒也不至于,既然伤得这样重,恐怕安平王根本就是借题发挥才误伤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不然,即使是安平王妃污蔑姬恣,但这是涉及名节的大事,安平王若当真为了姬恣好,也该关起门来私下里和王妃争执,如今闹成了这个样子,人人都知道王府的庶长女偷人…安平王府如今颜面可谓是荡然无存了!也亏得陛下一向不大在乎这些才觉得无所谓呢!换作了先帝的时候,安平王不夺爵也非降爵不可!”

牧碧微摇着头,“当然若是先帝的时候,安平王也未必有胆子闹成这个样子了!”

进宫之后牧碧微也寻了老人打听过安平王府在先帝时候的情况,人人都说那时候安平王与安平王妃虽然不及广陵王与王妃那么如胶似漆,可也是相敬如宾的,却是先帝去后,两人之间的裂隙才渐渐扩张,到了互为仇雠、甚至于你死我活的地步,可见安平王对先帝究竟是极为忌惮的。

云梦如神色古怪道:“其实安平王这次格外生气也不奇怪,娘娘是不知道安平王妃也是促狭,她污蔑姬恣私.通的人可不是寻常的什么侍卫、下仆,更不是邻家少年之类…却是…却是个小倌!”

牧碧微呆了半晌才道:“你是说…”

“便与娼.妓差不多的…”云梦如尴尬的道,“所以如今邺都内外都道安平王的庶长女根本就是迫不及待出阁,这才…私.通好歹还是为了情,这小倌…”

两人一起无语了片刻,云梦如又道:“娘娘也晓得安平王…嗯,如今安平王大约是恨死了王妃了。”

“我瞧安平王妃也未必没有先恨死了安平王啊!”牧碧微感慨道,“以她的出身嫁了这么个丈夫也是够可怜的。”

第九十四章 赐名

三日后安平王府传出庶长女姬恣暴毙的消息,因为之前安平王府的闹剧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对于宫里意思意思下的抚慰懿旨,众人都是心照不宣,只是为着皇家的面子,总也要上门吊唁几句——当然在安平王妃跟前,就改口成了探望世子。

姬恞究竟年少,这时候已经能够与宣宁长公主之类的亲眷说上几句话了,消息传到甘泉宫,太后可算放下了一颗心,想想姬恞素来温良恭敬,偏赶上了这么一双父母,堂堂嫡出世子还不如个庶女在安平王跟前得宠也还罢了,安平王妃居然也不守妇道了,高太后怎么想怎么替姬恞委屈,因为带来消息的是宣宁长公主,她忍不住就对女儿透露出些口风:“如今虽然姬恣被打发了,但先前大郎也有动过手,恞郎又是个温良的性情,不对父亲动手是孝顺,却竟然也不知道跑开,古语还说小受大走呢!大郎…哀家实在还不能放心啊!这回的事情想一想哀家都觉得后怕不已!”

宣宁长公主就建议道:“恞郎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叫我说不如给他娶了亲罢。”

“娶亲?”高太后皱眉道,“他是该娶亲了,可娶了亲,就一定不会再出事了吗?他是世子,难道还能离了王府去住?纵然不去想外头的议论,莫非芙娘出了事他还能不管吗?”

长公主道:“母后,娶了亲便是大人了,和三郎说一说,给他派个差使就说出去历练几年,离了邺都,母后再分别劝说大兄并大嫂——毕竟大兄亲手伤了恞郎,虽然说亲生父子不记仇的,但如今见面到底也尴尬,索性分开几年也好。”

又说,“大兄这回太不顾惜大嫂和恞郎了,和大嫂的事情,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恞郎乃是大兄唯一的儿子,如今日日在身边或许大兄也是没回过神来呢,一旦分开多日,指不定大兄就心疼上了,到时候恐怕不用母后和咱们劝说,大兄自己先要舍不得。”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恞郎这回伤得不轻,到明年开春再说罢?”

又问宣宁长公主,“巡郎的事情你可看好了吗?”

“原本看中了净娘的侄女。”宣宁长公主在母亲跟前也不隐瞒,叹了口气道,“还是早几年,净娘帮着说话才约下来的,如今叫我说自然是算了。”

高太后就道:“曲家如今这个样子都要不如楼家了,更何况这一回万古去接手的营州军先前就是曲夹在干着的,他家女郎的确不太合宜。”

毕竟楼家如今也全靠楼万古这个驸马撑着场面,宣宁长公主在的时候当然可以为子孙提供庇护,但长公主若去了…她总要为儿子多攒几门姻亲而非累赘的,这也是人之常情,高太后向来就心疼儿女,自然赞成长公主的意思。

但见女儿眉宇之间颇有烦色,就奇道:“怎么曲家不肯退亲吗?”

“倒不是曲家不肯。”宣宁长公主头疼道,“先前两边也只是口头约定,后来曲夹的爵位被夺后,那边就寻了个借口暗示这事就算了,我才放心呢,如今巡郎却…”

宣宁长公主的长子楼巡是个极守礼的少年,亦重承诺,曲家遭变之后,两边长辈都有悔婚的打算,偏他却不肯,执意要娶那曲家女,即使那曲家女郎亲口说出不愿意嫁给他,楼巡却认为既然两家有约在先,如今曲家遭了难,反悔实属不义,任凭宣宁长公主和楼万古怎么劝说他都不同意。

高太后听了女儿的诉苦,不免道:“你将孩子教的也太实心眼了些!如今邺都暗流汹涌的,休看一门婚事,指不定就要引起风云变化呢!”

“这些话也和他说了,可他却道身正不怕影歪,既然两家当初有约在先,那就该照着承诺来!”宣宁长公主道,“不然这一回驸马去营州也不会硬要将他也带去,无非是指望他离了邺都冷静些。”

“那就叫曲家将那女郎速速的嫁了。”高太后皱着眉道,“这样他不就是没指望了吗?”

宣宁长公主叹息道:“就怕像前朝的寿安驸马一样啊!”

高太后也是知道温太妃的这位姑母寿安长公主的经历的,若楼巡当真学了曲潮,到时候就算重新将曲家女寻回来,长公主的嫡长子娶个嫁过人的女子,还不如现在直接娶了呢!

太后有些紧张的问:“巡郎竟然用情到这个地步?”就埋怨女儿,“虽然说口上约定了婚事,到底也不该早早叫他们频繁的见面啊!”

“哪里能让他们时常见面?”宣宁长公主苦笑着道,“巡郎统共也没见过那女郎几回呢,他啊就是不肯失信…说起来也怪驸马,每日里教导他身正心清,如今竟然一点变通也不晓得,唉…”

长公主这头疼还不仅仅是楼巡一定要娶曲家女,还有对于楼巡如此固执,将来入朝还不知道他该怎么混才好的担忧。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不是巡郎对曲家女上心,只是为着自己品行的缘故才不肯悔婚,倒也不难解决,左右巡郎现在年岁还小,就叫他跟着驸马在营州磨砺磨砺,晚几年再议婚,曲家这边女郎家家是拖不起的,过些时候他们自己嫁了女儿,难道巡郎还能怨你们不拦着不成?如此小孩子怪不到你头上来,莫非还能迁怒到往后的妻子头上吗?当初的曲潮是因为本就与未婚妻感情远厚,这才会和寿安长公主过不好的。”

宣宁长公主关心则乱,如今被高太后点醒倒是松了口气,笑着道:“到底还是母后有法子。”

“哀家也是被你大兄逼得成日里都在愁这个!”高太后听了女儿的夸奖却是一点也不高兴,叹息着道,“你说大郎和芙娘当初多么好的两个孩子?哀家还记得当初他们大婚,到椒房殿里给哀家和你们父皇行礼,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如今不过十几年光景竟闹到了这个地步,连带着恞郎都差点…”

高太后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澄练殿和定兴殿这会却高兴得很——小何氏于前一日午时产下一子,按着当年的约定,是要过继给何海为嗣子的,早先几日,牧碧微和何氏都派人每日里出宫去探望,得到这个消息,两边都有一种长松口气的感觉。

牧碧微虽然有些遗憾这个孩子不能姓牧,但怎么说也是牧碧川的骨血,更何况何氏早有言在先,她绝对不信任何家的家风,便是姓了何也不可能送回何家养的,说来说去不过是占个何海嗣子的名头,总要等长大了才分出去过,在这之前,到底也是给牧家添着热闹——再说这孩子名义上的父亲何海连亲都没娶就死了,也不怕与牧家生份,无非就是改个姓…牧碧微这样自我宽慰了几句,也想开了,打发阿善亲自回一趟牧家,既是看一看孩子,也是送点东西。

何氏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当天一口气点了一大堆赏赐命人赶着宫门落锁前送到牧家不说,一大早,前一日送赏赐的人还没回来,她就起了身,吩咐桃枝等人将典籍全部都搬运了出来——既然是何海的嗣子,名字当然是何家取,何氏对何氏除了白氏和何宝绣之外的人,包括她的生父皆看不上眼,这名字自是预备自己来取的,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也足够称赐名二字了。

她虽然出身不入官家的眼,但何家资财万贯,又一心一意的栽培晚辈,何氏因为深受何家嫡庶不分的苦处,自幼就发狠要靠自己之力使母子四人过上稳妥的日子,于学业上不必人督促也是极用功的,真正论学问其实比牧碧微这个三品大员之女更扎实,恐怕连看着就一副才女相的高凝晖也未必及得上她,饶是如此,因为太过重视的缘故,竟是迟迟不能决定,到底还是许桃枝提了一句:“郎君如今还小呢,娘娘若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儿好,不若仿着宫里的公主们,先取个乳名,什么时候娘娘想好了再赐下大名?”

这话提醒了何氏,问道:“昨儿个光顾高兴海郎后继有人的事情了,听说陛下也给公主们赐名了?”

“是呢!”许桃枝忙道,“是牧贵姬前几日去宣室殿里亲自和陛下提起的,陛下斟酌了几日,到昨儿才定下来,西平公主赐名慰、新泰公主赐名悫,如今暂时养在太后那儿的长康公主年纪小,本来陛下说等长康公主长些再赐名的,但太后知道后,就给长康公主赐了‘怘’字为名。”

“礼送了么?”何氏问。

许桃枝道:“送了。”

“怘者固也,有平安之意。”何氏听说没漏下礼,微微点头,却笑着道,“太后如今既然愁到了要借公主的名字来祈愿的地步了吗?”

她放下笔,若有所思。

第九十五章 何衍(今天老时间又有加更)

何氏最终决定给这个实为外甥但名义上是侄儿的孩子起名为衍,牧碧微听了会心而笑:“你倒是取巧。”

“哪里是取巧?”何氏指了指自己的眼圈四周,“足足两日都在琢磨这个,方才来之前还拿冰敷过,不然压根出不得门。”衍者,水朝宗于海貌也,正是明白的表现出来何氏希望何衍将来能够打从心眼里的认可何海嗣子这个身份的盼望,并且衍也有充盈繁衍的意思,亦代表何氏祝愿何衍能够为何海开枝散叶,将何海这一支代代相传下去。

牧碧微只道她是一下子就想到的,听她说了才晓得是反复思虑而来,就转头对旁边亲自进宫来报喜的沈太君道:“祖母你看她,如今衍郎的面还没见,这心倒是先操上了!”

“由不得我不操心呀!”何氏笑吟吟的道,“可是呢这心再操劳我总是乐意的,巴不得再叫我多操心些才好!”

沈太君很喜欢看见牧碧微与何氏能够这样和睦的说话的场景,在沈太君看来不拘两家过去有多少仇怨,既然成了亲家,牧碧微和何氏又同在宫里,很该冰释前嫌,不然怎么能不尴尬呢?

当下就含着笑道:“如今郎君还小,所以没有带进宫,宝绣也还在坐着月子,等长大些叫她亲自带来给宣徽娘娘看。”

何氏忙道:“老太君这话说的,宣徽娘娘——我哪里敢当老太君这么叫呢?老太君若不嫌弃唤我闺名宝锦便是!上一回就说过了,我也算是老太君的晚辈呢!”

两边又寒暄了几句,因如今没有外人在场,何氏就叫许桃枝捧出个木匣来,微笑着道:“原本这些东西都是给海郎预备的,如今自然要给衍郎了,还请老太君辛苦辛苦带回去。”

沈太君只当是何海从前的旧物,正戴答应,不想何氏转手就开了匣,里头赫然是厚厚的一叠子契书!

“这是…”沈太君不由一愣。

就听何氏细细解释:“这儿是房契——最上面这张的这座宅子,后花园里有个枯井,就在种着杜鹃花的花丛中间,虽然是虚封了井口的,但使人去一挖就能挖出来,井底有一口大箱子,里头装的是我没带进宫的房契和田契;第二张宅子的书房里有个密室,开启的法子我阿娘是知道的,里头存了些赤金锭;第三张房契的宅子里…”

她一路交代下来,沈太君、牧碧微都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见她好容易住了嘴,端起茶碗,牧碧微瞠目结舌道:“你…你这儿怕不得有上百万的家私?”

“上百万?”何氏瞟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也太小觑我了!我给海郎和三娘预备的家产,加起来统共有三百多万银子!”

饶是沈太君出身世家、又主持牧家上下多年,牧碧微也是锦绣堆里长大、亦在宫闱里尽享富贵,也不禁被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

须知道大梁如今经过高祖、睿宗两朝励精图治,虽然姬深登基以来一直以昏庸好色出名,然前有蒋遥、计兼然,后有聂元生暗中操纵,所谓上昏下清,也显露出繁华昌盛之色,即使是邺都的物价,一斗米也才几文钱,寻常中等人家,一辈子能攒个几百两银子的家私,已经足以叫人羡慕了——三百多万银子——这数字足够和国库比了!

“当年前魏乱了十几年,但实际上打从昭帝的时候,许多地方已经各自为政了,神武帝登基后固然稳住了局面,但神武帝在位统共也才几年?”何氏微笑着解释道,“我家先祖从昭帝时就开始预备天下大乱,趁着乱局,收取了不少好东西,因此身家颇为丰厚,只不过何家始终没能出个朝官之流,担心树大招风,对外也就表现得与寻常富户差不多…实际上…”

她笑了笑,不说了。

牧碧微很是无语的看着那只木匣道:“这些都给何衍?”

沈太君也有些迟疑,只是何衍是说好了过继给何家的,如今牧家反而是他外人,倒不好说出推辞的话来。

何氏挽了挽镯子嫣然笑道:“这怎么可能呢?”

沈太君才松了口气,不想何氏却道:“里头有一成是给牧家的。”

“这怎么可以?”沈太君一惊,忙道。

何氏道:“老太君先别急,且听我说,我是拿老太君当长辈看的,再者我妹妹做老太君的孙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家是个什么样子,我想老太君也有耳闻…只是老太君惯来心善,想必是什么都往好处想的,然而何家再怎么有钱,终究难脱商贾名声!何衍虽然过继给海郎,但血脉上总也是牧家的子孙,我想老太君也是疼他的是不是?”

沈太君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何氏就趁势道:“既然如此,我想将他寄在牧家养,老太君看行不行?一来何氏门第家声都去牧家甚远,二来海郎去世的时候尚未取妻,若是交给我阿娘养呢,说起来我阿娘年岁也大了,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到底小孩子还是跟着生身父母长大的好呢!何况我敬重老太君的品德,也盼望衍郎能够有福气常在老太君跟前听一听教诲,却不知道老太君肯不肯收留他至成年?”

“我怎会不愿意呢?”沈太君虽然是个从不说别人家坏话的人,但也是赞成将何衍放在牧家养的,如何氏所言,虽然过继了,血脉上总是她的孙儿,牧家向来人丁单薄,牧碧城到现在才定亲,牧嵘和鸢娘加起来也才只是两个孩子,沈太君年纪大了,如今也没别的想法,就盼望着子孙都好,牧家子嗣兴旺,即使何衍不姓牧,到底在跟前看着也喜欢,因此连忙道。

何氏就笑着道:“但衍郎总归是何家的人呀!总不能叫他在牧家白吃白住罢?”

何氏虽然寻了这么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来,但沈太君也道:“小孩子家吃喝哪里用得了太多?”

沈太君除了不想收下这笔巨资外却还有个担心,那便是何衍既然养在牧家,若是比照着何氏这笔钱来养,该多么豪奢?就算不说被外头有心人注意了疑心,单是牧家内部,牧嵘这个正经的嫡长曾孙和鸢娘这个嫡曾孙女,若是过得与何衍差距悬殊,小孩子之间不和睦,长辈看着也不成样子。

“我是慕着老太君的家教才替衍郎请求牧家抚养的。”何氏哪里看不出来沈太君担心的,忙道,“自然没有对老太君指手画脚的道理,只是老太君年岁已长,膝下也有正经的曾孙在,还要费心抚养衍郎,我总也要代他封笔谢礼。”

“方才都说了咱们两家本来就是亲戚,既然是亲戚,彼此之间代为抚养个孩子又算什么呢?何况照着你家海郎算,衍郎也是我家大郎的外甥,难道我牧家窘迫得多个孩子就开不了锅了吗?”沈太君坚持道。

何氏又推了几次,沈太君总不肯收,到底还是牧碧微看出何氏真正的用意,帮着说话:“既然何姐姐一定要给,反正她也是为了衍郎,祖母不如且带回去,只是咱们家也不可能缺了衍郎的衣食,且等他长大了交给他自己处置罢。”

牧碧微开了口,沈太君又被阿善暗中使了眼色,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看看时辰也快要出宫了,只得亲自收存起来,又表示一定原封不动的将来交给何衍。

送走了沈太君,牧碧微和何氏各回各宫,当晚,聂元生过来探望姬恊,牧碧微打发了其他人,将前几日吃橘子的事情说与他听,爱怜的笑道:“你不晓得今儿个何氏过来见祖母,说她给我大兄次子起的名字,只是朝着他笑了笑,他就嘟着嘴不高兴呢!”

“倒是个记仇的。”聂元生静静听着,微笑道,“看来他如今也记人了。”

正说话间,姬恊流着口水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就猛然扑到他身上,聂元生一愣,随即欣喜的将他抱起,姬恊就顺势抓着他衣襟——聂元生还没高兴他这样主动的亲近,不想姬恊就拿他衣襟胡乱一把擦起了自己的口水,擦完便嫌弃的咿呀起来,推着他胸膛、蹬着腿,要回榻上。

牧碧微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几日连我也被他骗过几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做派,明明他身上就别着帕子,他就是不肯用,非要拿旁人的衣裳来擦拭,还非要是衣襟上最显眼的地方!”

聂元生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果然被濡.湿了一大片,不觉哭笑不得:“我倒他要我抱呢!”

“他啊可才不爱让人抱,如今倒是喜欢爬得紧。”牧碧微道,“阿善说也到了学步的时候了,不能叫他经常爬,免得爬习惯了不肯走。”

聂元生闻言,想象了下姬恊终日满地爬的模样,顿时面色一紧,慎重道:“这事还是听一听阿善的。”见姬恊又在榻上爬开了,赶紧伸手将他抱起,姬恊挣扎几下见挣不开,就要张口开始哭闹,牧碧微忙将他抱了过来,姬恊认得经常见面的生母,这才止了声,又嘟嘴看着聂元生咿呀着不高兴。

“这回我也被记恨了吗?”聂元生失笑,伸手捏了捏他面颊,顿时被姬恊伸手拍中,牧碧微哄了他几下,见他有些累了,就低声叫进阿善,叫她带着姬恊出去。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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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报恩

安置了姬恊,牧碧微不及与聂元生温存,便慎重道:“曲氏知道咱们的事!”

聂元生并不意外:“我听说你宫里的葛诺和挽袂被右娥英指为曲氏的人并谋害恊郎,而后你没为他们求情,却为曲氏求情,就知道了。”

牧碧微闻言不免对他有些埋怨:“那你还到今日才过来?”

“当时我想若是曲氏所提的要求你不能接受,事情当真曝露出来,总也要有条退路。”聂元生摸了摸她的鬓发,柔声道,“所以才有所拖延,你莫要生气。”

牧碧微不信道:“如今人在宫闱,恊郎又还这样小,事情瞒着还能过,若是泄露,还能有什么生路呢?”

聂元生笑了笑,俯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牧碧微顿时张嘴欲呼,聂元生早有准备,一把捂住了她,低声道:“恊郎被阿善带在隔壁睡着呢!”

“你…你从几时开始筹划了?”牧碧微大惊失色,用力推开他手问。

“很久以前…”聂元生露出沉吟之色,道,“你也看过那封信了,这件事情,祖父临终前告诉了我,当初收取宫妃贿赂,就是为了…”

牧碧微张了张嘴,道:“那…南齐那边的…”

“祖父生前派过人,但至今我还没有见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聂元生摇了摇头,道,“不过纵然是,距离祖父去世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人心多变,究竟不能完全相信!”

他抚摩着牧碧微的脊背轻声道,“只要你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牧碧微又哭又笑道,“你当我很高兴…嗯,你想方设法的帮着高七夺取飞鹤卫的位置,又将苏家从营州逼到邺都,原来是为了此事吗?可是为什么又要楼万古到营州呢?”

聂元生轻笑道:“不是楼万古就是牧令,你想牧令在那里,难道沈太君能跟过去吗?”

“我便傻了又如何?”牧碧微轻捶了他一下,嗔道。

她俨然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想了想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

聂元生做了噤声的手势,含笑道:“还有些事情,待我收个尾。”

“是什么?”牧碧微不禁好奇起来。

见聂元生但笑不语,牧碧微恼怒起来,负气道,“好吧,你既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非要做的差不多了才说,我也不为难你!左右我一个人在这里胡乱猜测,急死了你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