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云梦如没告诉你那封信里全部的事情吗?”牧碧微一怔,道。

何氏才说了:“她只说了…”

就听姬恊忽然哭了起来,两人赶紧转头,就见他跌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何氏给他的橘子,涎水一直连到了口角,还滴落在衣襟上——却是姬恊年幼,压根就不知道橘子要剥了皮才能吃,他抱着橘子玩着玩着就一口咬了上去,咬着了苦涩的橘皮,自然就哭了起来。

两人见状都有点哭笑不得,牧碧微赶紧抱了他起来哄,又埋怨何氏:“那旁边有枣子,你偏给他橘子做什么?”

“若枣子吃得噎住了呢?”何氏道,“橘子不过是苦一苦,枣子才是要命的!”

牧碧微哄着姬恊漱了口,又调了糖水与他喝,忙碌半晌,姬恊才止了哭泣,他如今已经开始记点人了,认得何氏是给他橘子的人,看着她就有点气呼呼的,何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被他恼怒的躲了一下,就笑着道:“哎呀,一个橘子就得罪了他,亏得如今还小,大一点往后看见我都要扮鬼脸了罢?”

“谁叫你不剥了皮再给他?”牧碧微自然是护着姬恊的,搂着他又是哄又是剥了橘子,抽出橘瓣,将外头的一层薄皮也剥了,拿调羹慢慢喂姬恊吃了两瓣,姬恊这才不嘟嘴了,重新又玩起了九连环。

见他不闹了,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正要坐下来继续说正事,外头许桃枝忽然走了进来,压低了嗓子道:“两位娘娘,桃叶在澄练殿的角门禀告,说右娥英让人请娘娘速去锦瑟殿…”

“你快去吧!”牧碧微听说是右娥英催促,便道。

何氏面现诧异之色:“右娥英这会不是去和颐殿上凑热闹了吗?怎么说太后也是她姨母,安平王妃呢又是她表姐,这么大的事情,就是几句安慰话也该去说的,怎么又来找我了?”

她好歹也是一宫主位,到澄练殿来寻牧碧微,当然也要有所预备,免得被人看穿两人联手演戏。

就听桃枝道:“好像是太后担心右娥英的身孕,叫她回锦瑟殿休憩的。”

听到身孕两个字,何氏和牧碧微顿时都谨慎了起来,对望一眼,牧碧微沉吟道:“按说你如今还是她的人,她不该在这会就害你,只是…上次杨御女的事情,未必不是右娥英起了疑心试探咱们两个,若是她觑出了咱们的关系,就未必不会不对付你了,毕竟如今曲氏已经不再是左昭仪,这后宫里头,无论位份还是子嗣,都要数到我,若还有你的帮助,她哪里能放心?”

何氏脸色难看道:“想栽赃我也没那么容易。”

“你最好还是别去了。”牧碧微劝说道,“她也熬不了几天,你索性装个病,借口怕她有身子过了伤及皇嗣,躲过去再说罢。”

何氏仔细思索了一下却道:“我看未必是要对付我,你想左昭仪都倒了,但有个人还活蹦乱跳的呢!右娥英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难道把她忘记了吗?”

“你说雪氏?”牧碧微一怔,“难道要叫你去料理她了吗?”

何氏到底还是不想避开:“右娥英在后宫最亲近的妃嫔,除了我就是雪氏,这个雪氏是给右娥英进献盛颜香的人,我想右娥英不会放过她的,连左昭仪都收拾了,雪氏还好端端的,可见右娥英有多么恨她!怕是和我之前对欧阳氏一样,舍不得一下子报复了,要慢慢琢磨怎么对付呢!”

顿了一顿,她若有所思道,“这是个取信右娥英的好机会,再说我之前来往锦瑟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要害我,早点就可以动手,如今你、高凝晖、沈世妇,她不至于越过了你们来对付我的。”

牧碧微皱眉道:“但…”

“唉,你不必多言,我可不是孙氏、新泰公主,想污蔑我哪有那么容易?”何氏抿了抿嘴,拿起一旁的帷帽,道,“你放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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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一箭双雕

接下来的事情倒是证明了何氏的信心——世妇沈氏小产,罪魁祸首正是雪隐!

沈氏小产的很是古怪,古怪到了连她自己都是迷迷糊糊的,但下午偶然遇见了雪隐,傍晚就小产了,虽然雪隐当时也不过是与她行了礼、恭维几句,但沈氏因为身世的尴尬被算计着进了宫,混了这么多年也才一个世妇,满心都指望着腹中的这个孩子出头,再不济将来也有个依靠,如今一下子没了,哪里甘心不拖些人下水?

贴身宫女、内侍,连内司几次按例送东西的人也被她咬住,更别说雪隐了。

牧碧微皱着眉头在澄练殿里问林甲——葛诺因为曲氏之死与挽袂一起被内司在永巷杖毙,林甲就被提拔上来顶了葛诺的差使,这小内侍甚是机灵,倒也称职,这会他正细声细气的回禀着:“奴婢听说沈世妇道她每日里都是沿着长信宫外的宫道漫步的,向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偏昨儿个遇见雪御女后不久就出了事情,定然和雪御女脱不了干系!”

“那雪氏可有什么话说呢?”

“据说雪御女辩称她是因为昨儿个到锦瑟殿请安的时候,遇见了何宣徽,邀了她今儿个到定兴殿闲聊了片刻,后来何宣徽有事,她就告辞了,因着景福宫回昆德宫的路上本来就是要经过长信宫的,遇见沈世妇时,她本不想多理会,偏沈世妇嫌她礼行得不够恭敬,喝住了她反复行了四五次礼,又训斥了她一番,这才放她走…至于沈世妇为何小产,雪御女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林甲小心的道。

牧碧微眯了眯眼,道:“右娥英呢?”

“右娥英说一切等太医出了结果再议——只是因为安平王世子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太后和陛下将任太医等诸多太医皆派到了安平王府,如今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含糊其辞…”林甲想了想,道,“奴婢听说沈世妇十分的不依,定要雪御女给没了的皇嗣抵命,在锦瑟殿上还撞了两回柱子,虽然都被人拦了,但右娥英似乎也吃不住她闹腾,这会亲自到和颐殿去,似要请太后做主。”

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漫不经心的笑道:“她才小产,竟然就能到锦瑟殿上撞柱子了?这么好的身子怎么就会忽然小产了呢?”

“据说是沈世妇叫人把自己抬到锦瑟殿的。”林甲道。

“可怜啊!”牧碧微没什么诚意的叹了口气,道,“你去留意着甘泉宫那边罢,若有消息再来禀告。”

林甲忙道:“是!”

等他走了,牧碧微吩咐左右:“约束好了咱们宫里的人,这眼节骨上谁若是不安分的想给本宫找事,本宫要她一辈子都找不了事!”

挽襟等人都是一凛,忙道:“是!”当下就忙着吩咐小宫女去各处传话。

牧碧微又凝神想了片刻,忽然问阿善:“欧阳氏死了之后,欧阳家仿佛没受什么牵累?”

“到底欧阳家与高家也很有几门亲戚。”阿善道,“加上欧阳氏死后死无对证,太后就做主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吗?”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恐怕有的人才不愿意呢!”

右娥英亲自到和颐殿了一回,太后如今正为姬恞担心得要命,毕竟宫里皇子公主单是生下来的就各有三个了,右娥英、高凝晖肚子里还都怀了一个,沈氏的这个子嗣,高太后就不是很关心了,只是听右娥英说若当真是雪氏所为,那么自己和高凝晖也未必不能被害,才重视了起来。

隔了两日,安平王府总算传出消息,道是世子已经无性命之忧,高太后就叫才缓了口气的任太医去为沈氏诊断。

任太医不负重望,只略把了把脉,便断出沈氏乃是为却死香所害!并且直言她往后怕都难生养了,听到这个消息,沈氏当场晕厥了过去!只是她晕得快醒得也快,不过短短片刻又挣扎着醒来,也不管旁的,赤着脚跳下榻,就要去寻雪氏拼命,这阵仗吓得四周宫人都是心惊胆战,好容易把她按回榻上,任太医自称宫闱之事,自己一个太医不便插手,就匆匆离开,到和颐殿,大致告诉了高太后,又道:“此香防不胜防,臣以为为策安全,右娥英和高凝晖…”

他话说了一半,高太后顿时焦急起来,红着眼眶叹息道:“如今真是处处出事…”

就让他再辛苦些,到锦瑟殿并承春殿里都请个脉,担心任太医年高,自己反倒累病了,又嘱咐派了软轿与他乘坐。

原本右娥英的位份高于高凝晖,是该先到锦瑟殿里的,只是任太医道自己乏了,按着路途是承春殿近些,就吩咐抬着软轿的宫人先到承春殿。

高凝晖自从有孕之后,处处注意,这次,沈氏小产,她得了消息,正自彷徨,听得任太医奉了太后之命前来,不疑有他,赶紧迎进殿内,任太医带着一身淡淡的药香快步入殿,一副行色匆忙的模样,也不多寒暄,道:“臣奉太后之命为凝晖娘娘请完脉之后还要到右娥英处,还请娘娘伸腕容臣切个脉。”

“有劳任太医了。”因为任太医医术了得又与太后渊源不浅,宫妃对他向来就客气,任太医也早已习惯,伸出二指在高凝晖腕上搭了片刻,又问了几句饮食作息,便拈须沉思不语。

见这情况,高凝晖吓了一跳,连带旁边的鹊丽、鱼丽也紧张起来,鹊丽壮着胆子问:“任太医,咱们娘娘好吗?”

“娘娘一切安康。”任太医又沉思了片刻,这才道。

闻言承春殿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高凝晖又给左右使个眼色,鹊丽会意,机灵的转身从不远处的几上取过一个锦盒,笑着捧到任太医跟前道:“咱们娘娘听说太医向来喜欢血玉,偶然得了陛下赏赐的一块,便想请太医鉴赏鉴赏…”

说是鉴赏,其实也就是送给任太医了,任太医皱眉道:“臣虽然喜欢血玉,但也不过是喜欢,并不很懂行,娘娘若想知道详细,不如请懂行之人来鉴赏罢!”

见他拒绝,高凝晖咬了下唇,道:“任太医,本宫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如今本宫也有快五个月了,还不知道是皇儿还是皇女…”

“原来如此。”任太医神色略缓,他因为资历、医术和出身的缘故,并不需要怎么看宫妃们的脸色,因此就直言道,“以臣之见…娘娘这一胎怀的,却是一位公主!”

他意味深长的道,“恭喜娘娘了!”

高凝晖掩盖不住眼中的失望,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还年轻,并且宫里不是一向先有公主再有皇子的吗?到底也定下了心神,殷勤的送走了坚持不肯要那块血玉的任太医。

当晚,高凝晖特意将这个消息传给了高七,高七夤夜而至,劈头第一句却是:“你最好当真怀的是位公主!”

高凝晖吃惊道:“堂兄为何出此言?”

“任太医请脉你也敢给他看?”高七冷笑着道,“你真是昏了头了!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我也没料到今日这么一遭,却没有提前告诉你。”

高凝晖惊得差点推翻了跟前的几案,失声道:“堂兄,太后她…”

“他可不是太后的人!”高七冷冷道,“他早就投了营州苏家了!你以为前几日沈氏小产,只是沈氏被谋害了那么简单吗?她小产不过是个引子,不然就凭沈氏孕中自重,每日里在长信宫到冀阙宫的宫道上来回漫步,冀望遇见陛下的做派,这宫里有多少法子可以让她小产?为什么一定要用却死香这样罕见之物?我听说今日是任太医特意在太后跟前提起,说却死香难以防范,很该关心关心你和苏氏,你明白了吗?”

高凝晖细细一想,冷汗就挂了下来,掩嘴道:“右娥英!苏氏她这是…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分明就是看我防范得紧,故意用沈氏小产里的却死香,好让任太医来害我呀!若我出了什么事,现成的雪氏是替罪羊!枉我还对任太医全心的信任…他…”

高七叹了口气:“哪里是看你防范得紧?你以为你怀孕以来平平安安的就是你防范得紧了?这宫里能够将你悄悄害了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只不过都在等着苏氏动手罢了,而苏氏要害你也不难,但为了不叫高家和苏家起罅隙,她不能留任何痕迹和嫌疑,否则,又何必从沈氏小产那里兜个大圈子过来?”

“高家待我又不好,我也只指望堂兄护我一护了,难道我还能指望旁的什么人吗?就连这么一线生机也不给?”高凝晖越想越委屈。

高七道:“你进宫之后可不只是个高家庶女了,若是当真诞下皇子,苏氏所生的皇子在高家上上下下的眼里终究是要次一等的,更何况,高十一娘也不是荣昌郡公的女儿,你以为相比储君生母,她会有多重要?”

见高凝晖呆呆的发愣,高七缓和了些语气,语重心长道:“任太医医术高明,别说让你小产,便是要你的命,他也有得是法子…便是我能在外头请大夫来,恐怕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你如今就祈祷自己当真只怀了个公主罢…苏家是不可能容忍你或高十一娘生下皇子的!”

高凝晖黯然道:“我晓得了…多谢堂兄告诉!”

“一切小心!”蒋倘被流放后,高七正式就任统领,虽然飞鹤卫里还有些人不太服他,但究竟比从前行事顺利了许多,才能一接到消息就赶来警告高凝晖。

如今见事情已经说完,他便悄然而去,只留高凝晖咬紧了唇,拳头越握越紧…

第九十章 却死香

宫里宫外连番的出事,高太后再也没心情庆贺自己生辰,就借口为姬恞祈福免了,只收了群臣的贺表,连宴也不摆。

只是她烦心的事情到底不能随着姬恞的转危为安结束——就在太后寿辰过去的次日一早,昆德宫主位戴皎携德阳宫主位焦蔚娘步行至和颐殿请罪。

请罪的缘故却是两日前,戴皎至含光殿与焦蔚娘闲聊,偶然之间打碎了殿内一只一人多高的粉彩描金绘春日烟树碧波摆瓶,原本戴皎正在赔礼不迭,不想焦蔚娘叫人打扫碎瓷时,眼尖的宫女竟从碎瓷里看到了一只色泽陈旧的锦匣。

出于好奇,两人将之打开,却见内中盛着几块仿佛香料的东西,因为当时沈氏才被却死香所害,而最有嫌疑的雪氏又坚持不肯认罪,姬深和太后将这事交给了右娥英,右娥英查来查去迟迟难以判断,看到这些香料,又见锦匣陈旧,两人都心生不妙,就拿到了太后跟前来,顺便解释。

高太后皱眉看着殿下打开的锦匣里的香料:“既然是前几日就发现的为何到今儿才来?”

焦蔚娘小心翼翼的道:“回太后的话,只因昨儿个是太后的寿辰,如今宫里宫外都出了事情,妾身想着妾等不能够为太后分忧已经是十分的惭愧了,又怎么敢赶在太后寿辰之前再给太后禀告烦心事呢?想着沈世妇…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就想过了太后寿辰再禀告。”

旁边戴皎也小心的道:“因为之前听任太医说过,沈世妇小产就是因为却死香的缘故,妾等虽然不敢断定这里头是什么,而且也没点燃,但右娥英到底怀着身子,妾等就不敢到锦瑟殿里去,只能禀告太后了。”

她想了想,又道,“妾身没听任太医说却死香不点燃也能害人,并且当日打开后,妾身与焦光训也是把玩过片刻的,至今没有什么不好,想着里头即使是那些东西,料想不至于使太后凤体有失,这才壮着胆子拿过来的,并不敢贸然使太后陷入危局!”

两人解释的合情合理,加上她们当初都是太后做主挑进宫的,尤其是焦蔚娘,太后脸色微微缓和了点:“既然你们把玩过也没事,料想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罢。”

但为了谨慎,她还是叫了任太医来,任太医进殿后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太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的却死香?”

“啊?!”高太后震惊不说,焦蔚娘和戴皎更是吓得差点把锦匣都扔了!

既然东西的确是却死香,这就是大事了,连右娥英得到消息也硬是赶了过来,高太后看到她变色道:“你过来做什么!”

“姨母,你没事吧?”右娥英先担忧的问太后,接着又呵斥戴、焦两人,“什么东西都敢往太后跟前拿,你们真真是昏了头!若是害着了太后,你们两家人的命加一起够抵么!”

高太后就劝说道:“昂厚说过那东西不点是不打紧的,哀家如今反正也有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倒是你如今怀着身子很该处处当心!”

“姨母都不怕,我自然也不怕。”右娥英顺势腻上去,撒娇道,“前两日沈氏小产,到现在都是一笔糊涂帐,我看着沈氏实在是可怜,偏雪氏又百般的不认,想着都是侍奉表兄的人,也不能随意冤枉了谁,这几日都头疼得紧…姨母,这却死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高太后皱眉道:“你如今不是能操心的时候,沈氏既然已经没了身孕,就叫她好生调养、赏赐些滋补之物也就是了,说起来这回没了身子难道不是她自己不好吗?长信宫那么大,她要散步去什么地方不好,偏要在宫道上挤着!至于雪氏,的确可疑,就降个位吧。”

右娥英抿嘴笑道:“究竟姨母疼我,可这香听着怪可怕的…”

“回太后、右娥英,妾身在那含光殿里虽然也住了两年了,可那粉彩描金春日烟树摆瓶之前是向来都没动过的啊!”焦蔚娘这会便急急的喊起冤来。

高太后方才只顾仔细盘问任太医关于却死香之事,还没顾得上她们,此刻就冷声道:“那这东西到底哪里来的?”

“回太后的话,那摆瓶比妾身还要高一点,实在沉重,妾身打从住进含光殿起就不曾移动过的,平常也只是使宫人拿拂尘将外壁擦拭擦拭。”焦蔚娘怯生生的道。

高太后深深看她一眼:“是吗?那戴氏打碎得怎么这样及时?何况比你还高的摆瓶是那么轻易可以打碎的吗?”

——焦蔚娘如今是德阳宫的主位,既然那摆瓶如此的沉重,她又一力说自己住进去之后再也没动过,还是这次打碎了才发现内中所藏的香料的,那么东西就是在她住进去之前就放在了那里的了,在她之前,含光殿里的主人便是已故的欧阳柔,高太后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回太后的话,其实…其实是这么回事…”知道兹事体大,戴皎和焦蔚娘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妾等是在内室练舞,旋声急停之际,不仔细撞倒了那摆瓶,这才…”

高太后双眉一扬:“练舞?”

“陛下尝赞妾身宫里的金御女舞姿曼妙、翩然如仙。”戴皎面红耳赤的道,“妾身…妾身也有些日子没见陛下到皎月殿去了,所以就…就…”

若是为着争宠所以悄悄习舞的话倒也可信,毕竟如今的右娥英有孕,孙氏、步氏故去后,余下也没有谁能够独宠,牧碧微忙于照料膝下的二女一子,何氏呢如今宠爱也不如从前,戴皎和焦蔚娘宠爱向来平平,到底也没被姬深忘记,现在这几个月正是个好机会。

不过高太后可没那么容易相信:“什么地方不好练,偏要在摆瓶边上练?你们就想不到会打翻了它吗?”

“只因上次金御女在庭中绿树之下绕树而舞,陛下…陛下很是喜欢!”焦蔚娘尴尬的道,“妾等年岁长于金御女,身段也不及她柔软,惟恐一开始跳的不好传了出去惹人笑话,因此就在殿内练习,就…就拿了那摆瓶当作树。”

高太后眯起眼,道:“这么说来这东西还真和柔娘有关系了吗?但柔娘早就死了,如今总不能说是她干的了吧?”

“按说雪氏从来都没有和欧阳表姐来往呢!”右娥英也道,“再者沈氏身边的其他人也鲜有和欧阳表姐有什么旧交的人。”

“妾身想到了一件事情…”戴皎沉吟了片刻,忽然道。

见太后和右娥英一起看过来,她抿了抿嘴,小心的道,“方才任太医说却死香点燃之后有毒,且能使中毒者迅速衰老,妾身记得,欧阳美人向来姿容艳丽,但上一回,为当年西极行宫一事,太后召妾等过来与欧阳美人对质,妾身记得欧阳美人…望之甚是衰老…”

太后脸色一变,右娥英也惊呼了一声,以袖掩嘴:“难道欧阳表姐从前不是那个样子吗?”

“这么说来,连柔娘也是被却死香所害吗?”太后喃喃的道,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冷宫方向。

第九十一章 小高妃

“但那么一匣的却死香却为什么是在欧阳氏曾经住过的寝殿里的摆瓶中被发现呢?”牧碧微疑惑的问何氏,“那香是你放的?”

何氏笑吟吟的道:“自然是我,不过焦氏出首,还拉上了戴氏,这却是右娥英的主意了。”

牧碧微淡笑道:“宫里人人都知道她们两个向来和我亲近点,如今既然是她们两个出首去的,谁能相信我没有插一手呢,右娥英、我,再加上你,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不顺着咱们说话?”

“那也未必。”何氏懒洋洋的道,“你可知道和颐殿这件事情是怎么收场的?”

牧碧微问:“怎么收场的?”

“是高充华亲自赶到和颐殿,说她曾亲眼看见雪氏从前与曲氏宫里的人来往…”何氏笑了笑道,“于是太后又去传曲氏,只是人还没走出甘泉宫呢,高凝晖身边的鹊丽就匆匆忙忙的过去禀告,说高凝晖不知道为什么肚子疼,太后也就顾不上曲氏,直接将事情交给了右娥英处置,匆匆打发任太医去承春殿了。”

“大高妃和小高妃真正不寂寞啊!”牧碧微感慨道,“凑热闹也凑得这样默契,不过高充华进宫才几天呢?居然就能撞见雪氏和曲氏宫里人来往了?”

何氏轻蔑道:“她啊还不是看中了右娥英的位份和盛宠,赶着往上靠呢!你想这高十一娘本来就不情愿进宫的,如今在宫里又不得宠,位份上么还被之前的庶妹压制着,更别说大高妃现在怀了身孕,就算是生个公主也稳稳的强她一头呢,进了宫之后,她阿爹阿娘再疼她可也是鞭长莫及了!哪里能不寻个靠山?人家是望族贵女,咱们这样的她自然看不上,比来比去自然就是投靠右娥英了!”

“小高妃这是要讨好右娥英,上赶着给她递台阶,大高妃却又打什么主意呢?”牧碧微问,“右娥英这是要对付曲氏还是欧阳氏?”

“依她最好是一网打尽。”何氏冷笑了一声,道,“我拿邺都世家的底线说事,她才勉强决定放过曲氏…转拿欧阳家开刀呢!你知道我怎么可能放过欧阳家?”

牧碧微沉思了片刻道:“大高妃看样子倒仿佛是给曲氏救场的一样…”

何氏脸色微变道:“不至于罢?”

两人均想了起来曲氏可是知道姬恊身世的!虽然如今灭她的口不难…但若曲氏告诉了大高妃…高清绾可不是说灭口就能灭口的人!

别看她如今位份还不及当年的欧阳氏,到底欧阳氏只是甥女,这一位可是姓高!

“高七不是对她有恩吗?”何氏提醒道,“你好生问问高七!”

曲氏到底还是被牵扯进了含光殿里发现的却死香的事情里,只是她的理由也很充分:“事到如今,民女也不说场面话了,当年先右昭仪孙氏自恃帝宠,逼迫、污蔑民女并非一次两次,民女手里若有这等东西,又愿意下手,孙氏安能活到右昭仪的位份上?更别说还生下了新泰公主和二皇子,再说孙氏到死几时容貌枯槁过呢?”

右娥英冷笑着道:“孙氏那时候与曲姐姐你仇雠甚远!焉能不防着你呢?倒是何宣徽,本宫昨儿个问起宫中旧人,都说她也有段辰光是容貌枯槁的,这一点宫中许多人都记得,亦是中了却死香的缘故,不然也不至于小产了之前的男胎了!何宣徽仿佛也是得罪过曲姐姐你的吧?”

曲氏淡然道:“庶人卑微,何敢当右娥英姐姐之称?”

右娥英不由一噎,就听曲氏继续道,“何宣徽是因为却死香落了胎吗?只是为何后来又恢复了容貌?并且何宣徽落胎也不是一天两了,当时为什么不说呢?若当时何宣徽说了出来一则便于彻查,二则这一回沈世妇也就未必会落胎了。”

何氏柔声道:“妾身当时也不晓得却死香呢,还是这一回听任太医说了却死香后对照着才恍然自己当时怎的就会落了胎。”

“那宣徽又是如何恢复了容貌?”曲氏反问。

何氏叹道:“说来也是凑巧,任太医道这却死香落胎之后,沐浴月光便能解去,当时妾身心中悲苦,于月下漫步喟叹多时,不知不觉的竟好了,是以妾身只道之前容貌枯槁是因为小产后抑郁所致,哪里会想到世上竟然有这样奇妙之物?”

曲氏淡淡的道:“宣徽好福气!”又对右娥英道,“却不知道高充华所见雪氏与民女从前宫里人来往,是哪一个?”

高充华此刻也在边上的,闻言就道:“自然是凌贤人了。”

“凌贤人吗?”曲氏瞥她一眼,冷哼道,“却不知道充华你是在何时又在何地看见这一幕的?”

“便是你尚未去位前不久,在…在昭阳宫外不远处。”高充华沉吟了一下,道。

曲氏道:“是么?按说充华所居的嘉福宫距离昭阳宫可不近,充华进宫也没几日,为什么忽然跑到昭阳宫去?”

高充华低着头,面上掠过一丝复杂,道:“本宫想去拜访当时还是左昭仪的你。”

“那为什么民女还是左昭仪的时候,却没有在华罗殿里见到过你呢?”曲氏反问道,“难道你当时就料想到了今日的情景吗?”

高充华迟疑了片刻才道:“我…本宫只是忽然想起来,你当时还抚养着长康公主,怕打扰了你,所以在昭阳宫外站了站,就回嘉福宫去了。”

曲氏沉默了一下,道:“却不知道你是在昭阳宫外哪个位置看到凌贤人和雪氏来往的?”

“就是外头那株大槐树下。”高充华道,“当时,凌贤人和雪氏在不远处的杜鹃花丛边说话。”

右娥英淡笑着道:“曲氏,本宫记得昭阳宫前的槐树…的确距离杜鹃花丛不远呢,更何况那槐树高大,想来高充华藏身树后也是难以发现的。”

曲氏仍旧是不急不慢的道:“的确如此。”

“这么说曲氏你认罪了?”右娥英一喜,道。

不想曲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凌贤人和雪氏不能说话吗?到底她也是正三品的女官,论起来,雪氏不过是个五品的御女!既然是遇见了,停下来招呼一声、寒暄几句,莫非还触犯了宫规不成?”

右娥英一窒,随即恼怒的道:“但雪氏谋害皇嗣…”

“沈世妇的身孕未必是雪氏所为。”曲氏心平气和的道,“就算是雪氏所为,难道每个和她说过话的人,都要被牵涉吗?民女若没记错,雪御女在这宫里头最奉承的应该就是右娥英你了吧?”

第九十二章 雪氏殁

右娥英说不过曲氏,实在不甘心,但何氏之前劝说她要顾忌曲家怎么说也是邺都土生土长的世家望族,固然这些年来树大招风,暗地里见这回曲家倒台,不少人家都幸灾乐祸,但若无高家出面帮着活动,单一个苏家,势力再大,邺都人总是不服的——毕竟自古以来中土的乡土观念极重,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若这一回是外来的苏家单独斗垮了曲家,便是冒着被流放的危险,也不可能只几个人上书为曲家喊冤,邺都的世家非得同仇敌忾不可!

权衡半晌,右娥英只得勉强道:“既然如此那就叫雪氏过来问问吧。”

话是这么说,如果雪氏肯松口,也不必叫曲氏过来对质了,果然雪氏被拖上殿,整个人都不成了形状,却仍旧抵死不认谋害沈世妇的事情,至于和曲氏勾结,那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和凌贤人的闲聊么,雪氏也招了不过是路过招呼一下,曲氏在旁淡淡的一笑,右娥英心中怒火中烧,被蒯贤人和何氏又是扯袖子又是使眼色,才按捺了下去,叫人依旧送了曲氏回冷宫。

因为顾忌邺都世家的缘故,一时间奈何不得曲氏,右娥英想来想去很不甘心,就将雪氏、却死香、欧阳氏、曲氏这些事情透露给了沈氏,沈氏没了身孕,又见姬深都没亲自过来探望过自己,心中实在绝望,她身体本来就是不错的,小产的时候月份也不算很大,满腔仇恨之下,居然休养了不几日就能起榻,能起身后,她首先寻到了才被放回徽音苑的雪氏——林甲小心翼翼的禀告道:“沈世妇发了疯也似!手里拿着尺长的金簪,那簪尖磨得犹如匕首的锋刃,徽音苑里的宫人都吓得不敢近前!硬生生的将雪美人从面颊到胸口都划了无数道…凝华娘娘知道后,带着几十个宫人赶到,伤了十几个人才将她拿下,如今右娥英正去宣室殿里问陛下到底该怎么办呢!”

按着太后的处置,雪氏从御女降成了美人,就算是给沈氏交代了,只不过沈氏可不会这么想!

“戴氏这回倒是遭了池鱼了。”牧碧微沉吟了片刻道,“备辇,本宫也去宣室殿,好歹给她说上几句话,免得她受了雪氏的牵累!”

到了冀阙宫,还没进宣室殿呢,就听一阵阵叫嚷声远远的传来,牧碧微皱眉问冀阙宫的小内侍:“怎么陛下起居之处也容人这样的喧哗?”

那小内侍被问,不敢不答,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道:“回贵姬娘娘的话,右娥英说沈世妇没了皇嗣心里难过,就由着她了。”

这么说来右娥英、或者说苏家到底对邺都的世家还是很忌惮的吗?因此才要拖了沈氏下水,不管沈氏的身世多么尴尬,至少明面上她是姓沈的,即使姓高那也是正经的邺都人,她和曲氏、欧阳氏拼命,无论怎么闹,总是邺都世家之间的事情,不至于引起邺都世家一致对外的局面。

牧碧微思忖着苏家的盘算,慢慢走进了宣室殿,如今殿里实在热闹得紧,雪氏之前本就在右娥英和何氏手里受足了刑,此刻俨然又成了一个血人,被丢在殿外的中庭,免得弄脏了姬深起居的殿砖,沈氏披头散发,穿着半旧的宫装俯在下首的座上时而呜咽时而嚎啕,上面右娥英一手支颐一手转着茶盏,很是头疼的模样,她不远处戴氏绞着帕子,盯紧了殿外的雪氏,一脸又气又恨又急的表情。

见着牧碧微过来,戴氏明显的松了口气,赶紧起身迎接道:“贵姬娘娘!”

听到她的招呼声,右娥英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沈氏却还在哭得专心,压根就没理会,这鸡飞狗跳的场景牧碧微也没心思计较什么,摆了摆手叫戴氏坐下,自己给右娥英见了礼,右娥英不冷不热的道:“你抚养的皇嗣最多,向来就忙碌的,今儿怎么就跑过来了?”

“想着如今时季已经到秋狩了,但宫里今年倒没什么风声出来,就想过来问一问。”牧碧微随便寻了个借口道。

右娥英便转头问蒯贤人:“你没着人到澄练殿去吗?”

蒯贤人哎呀了一声道:“奴婢忙碌着就忘记了。”

“今年秋狩停一回。”右娥英转回头来,淡淡的道,“原本叫蒯贤人打发人去告诉你的,不想她忘记了,听表兄说你向来温柔贤惠又体贴大度,料想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的。”

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的确是小事。”

顿了一顿又道,“妾身还有点事情想等一等陛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右娥英料想也不至于不许妾身在这儿等吧?”

右娥英皱眉道:“你有什么事情?陛下如今忙得紧,不打紧的事情你还是先回去罢。”

“玉桐和璎珞如今也有五岁了,来年就要搬到凤阳宫里去,妾身想着那凤阳宫也好几些年没有公主住了,之前同昌公主是跟着薄太妃一直住到了离宫祈福的,所以也想多留她们两年。”

见是涉及到两位公主的事情,右娥英就道:“你既然舍不得她们,那就继续带着住好了,这点子小事还要烦陛下吗?”

“还有一事。”牧碧微淡淡的道,“便是玉桐和璎珞都只是乳名,到如今都还没个正式的名字呢,倒是公主的封衔先有了,妾身想,她们也到开蒙的年岁,如今也颇识几个文字了,再没个大名到底不成样子,就想请陛下为她们赐名。”

牧碧微明说了要姬深赐名,右娥英能够做主她们继续住在澄练殿,却不能代姬深给公主们取名字,只得让她继续留了下来。

这时候沈氏想是哭得累了,擦了擦脸安静下来,抬头看见牧碧微到了,也没说什么,料想是打算留几分力气到姬深回来之后再用。

姬深却是过了半晌才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出宫时特意换的半旧常服,在回廊上看到雪氏俯在庭中就十分惊讶了,再进殿来看见足有三妃一嫔在,不免诧异:“怎的了?”

右娥英打量了下他,按住心头酸涩,道:“表兄,是沈世妇伤了雪御女…”

她话还没说完,沈氏已经激烈的喊道:“陛下要为妾身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