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元生忙道:“我是从后面翻窗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牧碧微诧异的道。

“方才在庭院里散步,听说你过来了,还在这里等陛下,想问问可是有什么事?”聂元生温和的道。

牧碧微心头一暖,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西平和新泰跪得狠了,她们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住?我是想来和陛下说一说,莫如叫她们轮流,也免得伤了身子。”

这不是什么大事,姬深对长女一向宠爱,对次女虽然中间有过心结,但步氏“畏罪自尽”后,反而成全了新泰公主仁善不记仇的名声,姬深也恢复了对这个女儿的怜爱,即使如今伤痛苏氏之死,也不至于不管两个女儿——再说六宫都晓得这两位公主都是早产,那都是小心翼翼才养大的掌上明珠,可禁不住劳累的!

聂元生听了,也放下心来,不免要问几句姬恊,牧碧微苦笑了下,道:“他很好。”

她为什么苦笑,聂元生也是心里有数,当日,高阳王妃才代苏孜纭迫不及待的谢了姬深的追封之恩、将事情努力敲定下来,跟着荣昌郡公、新昌郡公就进宫苦谏,本是他的手笔,只是姬深被高阳王妃勾起了对苏孜纭的怜惜,加上话已出口,怎么也不肯收回来…连他亲自上阵劝说,也被姬深含怒斥下…

这在他伴读以来的岁月里,除了起初才到姬深身边,还在摸索他的脾气时触怒过他几次外,还是头一次。

聂元生心下沉重——他不是世家望族出身,更有奸佞的名声,祖父聂介之名满大梁、甚至连南齐许多人也对其既敬且畏,可聂介之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没有长辈依靠,倒有叔父一大家子的血脉是把柄,即使有南齐秋皇后的承诺,局势危急时能够独自逃到南齐保命,聂家其他人呢?

与堂兄关系再不好,聂慕柏对他着实是不错的,更因为爵位的缘故总觉得欠了他的…聂元生并就非心慈手软之人,多年伴读,谄媚君上,早就练就了无情无义的心肠,可要他满不在乎的不去管必定受到自己牵累的叔父一家,他也不能不迟疑…

如今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牧碧微,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他好就成…毕竟,他还小!”

牧碧微叹了口气,这也能当安慰来听了…姬恊是比还没起名字的四皇子大的,但如今也才快满周,四皇子那么小,苏家这次只谋追封为皇后,却提都没提储君之位,显然也是怕激怒了邺都世家…所以如果现在就对其他皇子下手,世家们紧张之下,恐怕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

毕竟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总不可能一下子全死光…但端明皇后却只有一个四皇子…当真把世家们惹急了,豁出去一批死士…苏家难道能够保证四皇子会每次都逢凶化吉么?

四皇子一死,端明皇后可是平白的赔上一条性命…而苏家的复兴之计也别提了…高太后能撑几年?再说太后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够说得上的!

苏家之所以不敢提储君的字眼,无非也是担心四皇子的安危…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不可能抱回苏家养,端明皇后甚至不敢让身份尊贵但心计实在称不上深沉的太后抚养他!宁可冒险选择出身不高却靠着心计手段在宫闱里屹立至今的何氏!

毕竟端明皇后舍弃自己换四皇子的生,除了爱慕姬深、不忍放弃两人的骨血,也未尝没有为家族考虑的意思…苏家失了营州根基,到邺都来,即使有武英郡夫人作为润.滑,究竟也是被邺都的世家敌视和忌惮的,更何况苏家和原本的第一世家曲家还有着大仇!

如今曲家看着被扳倒了…其他世家却也对苏家越发的警惕…

皇室方面,姬深是糊涂,但还没糊涂到了听不进旁人话的地步,偏偏他最信任的聂元生,对苏家也是有机会算计绝不放过…

在这样的情形下,苏家只能暂时忍耐,否则引了众怒…而端明皇后难产而死,追封为后,四皇子子因母贵…并且姬深从前从来没有立过皇后,端明皇后也等于是他的元后。

元后之子,虽然是追封的皇后,但无论姬深现在和将来有多少血脉,除非再立皇后或者左娥英并生下皇子,否则在皇长子伤了腿的情况下,四皇子靠着生母也能压住二皇子三皇子两个哥哥了…

再加上何氏这个养母,端明皇后信不过她对四皇子会真心怜爱,但她信任何氏绝对不会放过甘泉宫的尊崇地位!往后,这宫里想再有皇子,可是难了。

有了四皇子,苏家的忍耐总有一个确切的盼头…

所以这样推测,苏家料想不会立刻对皇子们动手…也不是全没有道理,只是这样只能等待和防备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谢谢叮咚的提醒,先把这章改了,上一章等会改

提醒:主要修改内容为嫡子和丧礼举办地点,对故事情节影响不很大

第一百零七章 满周

端明皇后在隆重的礼仪中入葬旷陵,彼时邺城和左近都已经开始下雪了,大雪纷飞里,这个来去匆匆却给太宁后宫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归葬入陵,此后再见,便是黄泉碧落,或是枕上梦中…姬深被大雪触怀,特意亲笔绘了苏孜纭的画像挂于宣室殿东暖阁,又题了前人两句极哀婉的诗在上头。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传起了姬深虽然贪色,对端明皇后究竟不同的话来…

牧碧微听后,只是淡淡的冷笑,与阿善道:“陛下除了到各宫去外,最喜欢在东暖阁里召幸妃嫔或者小龚氏,偏偏将端明皇后的画像挂在那里,若那画里当真端明皇后有灵…”

“奴婢觉得那两句诗倒取得还可以。”阿善含笑道,“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牧碧微低低一笑:“我倒觉得这首诗里,最适合端明皇后的,应该是前四句!”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天端…”她悠然道,“我才学一向不大好,但如今倒想给她接两句——青天去何路,逐月空怀年…”

想了想又笑了,“前人诗句千万,陛下能够选中这首,倒也有些真正了解端明皇后了。”

锦瑟殿的灵堂终于撤下后,即使后来姬深特意恩准两位公主轮流替四皇子尽孝,但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还是大大松了口气——这两位金枝玉叶,当真是头一回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牧碧微少不得又要心疼一番,特意与黄女史、杨女史交代,让她们休憩了两日,这才重新开始授课。

时间过的极快,腊月十四是姬恊的生辰,恰是满周,按例自然要办宴庆贺,然而何氏去了一趟甘泉宫,高太后就发话说端明皇后才去,论起来苏孜纭追封皇后之后,所有的皇嗣都要叫她一声母后,嫡母新丧,三年重孝下来——还办什么满周宴呢?

这个消息传了出来,人人都知道何氏与牧碧微是再次斗上了。

澄练殿的假山傍,素歌咬牙切齿的与挽襟道:“自己生不出来,趁着端明皇后逝世,得了个皇子抚养,倒是抖上了!咱们三皇子好端端的满周宴,关她何事?嫉妒咱们娘娘有亲子吗?谁叫她无能呢?说起来她比咱们娘娘还先进宫…这不下蛋的母鸡倒是叫得更响些!”

“如今在宫里,你说话好歹斯文些。”挽襟轻嗔了一句,看看左右无人,这才道,“她是要给咱们娘娘脸色看,你没发现这段日子以来,从前三不五时过来的戴娘娘、焦娘娘,甚至是柳御女她们都少来了吗?”

“娘娘待她们可不薄——这起子黑了心肝的东西!”素绣忿忿然骂道。

挽襟抿了抿嘴:“这宫里有良心的能有几个呢?叶顺华那样的到底少…”

正说着,假山后面素丝匆匆走了过来,见到两人,忙问:“娘娘在里头吗?”

“与老太君抱着三皇子、还带着两位公主并嵘小郎、鸢小娘在池塘边玩呢,两位公主嫌弃池塘边人多碍着,把咱们打发到这里了。”素歌笑着道,“什么事?”

素丝道:“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叶顺华来了,云婕妤也来了!”

“云婕妤?”素歌和挽襟对望了一眼,今日姬恊满周,太后却受何氏挑唆罢了庆祝,因为为端明皇后守孝的名义,澄练殿里想做多些菜肴都还得防着被人知道了生事,若不是沈老太君今儿个进宫来了,估计牧碧微这会就发作了…云盏月从前和澄练殿的关系倒还好,但从晋位起到底不如之前了…

这一点素丝也晓得,虽然这会牧碧微定然是笑容满面、温柔无限的,但那是因为沈老太君并公主、侄子侄女、皇子在,如今再去禀告云氏…谁知道牧碧微高兴不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呢?

因此她明明听见了水畔的笑声,还是故意绕过来请教挽襟。

挽襟沉思了片刻,道:“人既然来了,堂堂一宫婕妤,也不能就这么把人赶走…罢了,你就这么先去禀告了善姑姑,看善姑姑的意思罢。”

云盏月落后叶寒夕半步,她嘴角含着一丝亲近而温和的笑意,因为端明皇后入葬未久,披了紫貂裘,裘领里露出一角颜色暗沉的秋香衫襟,梳着宝髻,头上戴着今儿个应景的石榴连枝簪。

相比她温柔恭敬之下掩饰着紧张,叶寒夕却是大方坦然,她着了白狐裘,望仙髻,珠翠只随意插了几件…穿过回廊,就望见澄练殿的寝殿之前,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被冻成了一面镜子也似,上头落满了雪,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装束齐整,穿着靴子,正在几个年纪仿佛的小宫女歌青、歌天等的簇拥下,在池塘的冰上跑来跑去,互相追逐,不时尖叫几声…

此刻还在下着雪,池塘岸边一行人却只打了一把伞,护住了裹在绛色锦袍里的姬恊,姬恊如今其实已经能扶着东西走上十几步了,撒开手后,也能走上那么几步,只是如今天寒,又在外头,他被穿得严实,雪地又滑,牧碧微亲自抱着他看着两位姐姐玩耍,却不肯让他落地。

牧家的曾长孙牧嵘和曾长孙女牧鸢娘都没有下到池塘上,牧鸢娘被阿善抱着,好奇的打量着姬恊,牧嵘却专心在池塘边堆着个雪人…

沈老太君已经是华发丛生,许多雪花落在她头上,与白发竟看不出来,只是如今兴致极好,满含了温润慈祥的笑意,不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显然是极喜欢这样儿孙满堂的热闹的。

牧碧微被阿善轻轻碰了碰,略偏了头,就看见了回廊下被素帛拦阻,正踌躇着要不要过来打扰的叶、云两人,便微笑着对沈老太君道:“如今究竟天冷,容他们在这儿撒野这半晌,该进去暖一暖了。”

说着又将姬恊咿呀间拉下来的风帽替他重新盖好,失笑道,“你再闹,母妃也不可能叫你下去的,你才多大呢?”

姬恊因为两个姐姐贪玩下了池塘,自己也想下去,奈何哭了闹了,牧碧微都不理她,如今隐约明白再次被拒绝的意思,心中气恼,就抓过风帽的一个角,用力咬了一口,牧碧微忙又扯住…旁边挽裳和成娘子都赶紧上来帮手。

邓氏等人则是招呼着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爬上岸来…

这样忙碌了一番,牧碧微带着沈太老君和一众晚辈回澄练殿,转过身来,就看见叶寒夕和云盏月肩上都积了一层薄雪,牧碧微蹙了下眉,对素帛道:“叶妹妹和云婕妤到了,没茶没水的,倒把人拦在雪地里做什么?”

叶寒夕正待说话,云盏月忙拉了她一把,赔笑道:“娘娘莫怪素帛,却是妾等见娘娘与老太君、公主皇子还有小娘小郎一家子天伦团聚,心中顾忌,不敢上前打扰,这才请素帛先不要惊动了娘娘的。”

“你们说是客又不全算客,本宫这儿也不是头次来了,这样子客气做什么?”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道,“都进去暖一暖吧…素帛也不好,就算云婕妤客气,咱们殿里也没有叫人来了先在雪地里冻一冻的规矩!”

素帛低着头请罪,两下里边寒暄,边进了里殿。

第一百零八章 飞在青天端

进殿后,牧碧微免了两人的礼,请她们坐了,这边以西平公主为首,一干晚辈却是规规矩矩的行起了礼——两人少不得推辞了一番,西平公主笑眯眯的道:“叶母妃和云母妃可不能辞,母妃方才说了,今儿个虽然是三弟弟的生辰,不是咱们的生辰,但三弟弟有的好处咱们也有份呢!”

她刚才和新泰公主在池塘上面又追又跑,进了殿来,脸色越发红扑扑的,看着招人喜欢极了,旁边新泰也帮腔道:“叶母妃和云母妃今儿过来定然是要给三弟弟好东西的,咱们可别是只能看看罢?”

牧碧微笑骂道:“璎珞你也被玉桐带坏了,一个个的没规矩!仔细把你们叶母妃和云母妃吓着,下回再也不来了!”

就着这个话头,云盏月忙道:“能给殿下们淘点好玩的小东西,是妾等的福气!妾身这回还真是带了些小东西来给殿下、并小郎小娘玩耍呢!就怕东西不好,入不了眼!”

连牧嵘和头次进宫来的牧鸢娘都考虑到了,显然云盏月是做足了功课过来的。

牧碧微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推辞,叫西平带头收了东西,便让挽裳带他们下去喝姜汤驱寒。

西平等人都乖巧的应了,只是到了姬恊却出了问题——他死死的抓着牧碧微的袖子,任凭成娘子怎么哄也不肯撒手,包括牧碧微在内,也没人敢用力掰开他的手,姬恊如今也能说上几个字了,咿呀着表达自己不想离开生母的意思,牧碧微无奈,只得摇着头道:“念着今儿是你生辰,就饶你这一回罢!”

众人都晓得她向来疼爱孩子,皆是一笑,西平和新泰因为听牧碧微说是为了今儿是姬恊生辰才特意准他留在自己身边,心里倒也没什么芥蒂,新泰机灵道:“那给三弟弟的姜汤一会送这里来。”

姜汤拿来,姬恊却是死活不肯喝,叶寒夕上前帮着哄了他半晌,才勉强喝了几口,沈太君看见了,就道:“小孩子多半不喜欢姜的,不如一会多烧些姜汤给他沐浴。”

这话提醒了牧碧微,立刻吩咐下去,又对叶寒夕和云盏月解释道:“如今他才满了周岁,倒是越发的不听话了,没得招人心烦!方才本宫才不想抱他出去吹风,哪里晓得玉桐和璎珞到本宫跟前请了安,祝了他生辰,要到外头去玩雪玩冰,本宫答应了,他看着两个姐姐跑出去,自己留在殿里,立刻就大哭起来…今儿好歹是他生辰,本宫也只能依一依他了。”

叶寒夕心直口快,就道:“小孩子总是不听话的,我大伯家的小侄儿也是不是哭就是闹,有时候哄也哄不住,有一回,我看旁边没人,索性打了他一顿,倒是乖了!”

云盏月赶紧圆场道:“三皇子如今年纪小,但已经很有主意了,追着公主们出去玩,这是三皇子友爱手足呢!娘娘如今说着怨,叫妾身来说,三皇子长大也是很快的,恐怕明年这个时候就极懂事,到时候娘娘怕是心疼不过来呢!”

一边说一边掐着叶寒夕——牧碧微进宫这些年才这么一个亲生子,就看她对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是疼爱温柔的,这亲生子怎么还舍得打?

只是叶寒夕素来立场坚定,她又是人人知道的直脾气,牧碧微自不会与她计较,只就着云盏月的话嗔她:“你也晓得你打的是侄子?”

殿里人一起都笑了起来。

因为沈老太君在,叶寒夕和云盏月少不得也要问候几句沈老太君,寒暄几句,叶寒夕又问道:“这一回何夫人没进宫吗?”

“孙妇去了左昭仪那里。”沈老太君有些迟疑的道。

牧碧微倒是神色如常:“先前过继给何海的何衍,左昭仪一直都没有看过,如今就趁着机会见一见。”

牧碧微和何氏之间的恩怨,并两家的关系实在是复杂,叶寒夕固然没什么心眼也本能的觉得不要多说的好,就转说起了闲话:“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牧姐姐的侄女,那叫鸢娘的小娘长的好像牧姐姐!”

提起牧鸢娘,牧碧微也不禁嫣然一笑,正如叶寒夕所言,小何氏与牧碧川的这个女郎长的肖似姑母牧碧微,牧鸢娘如今是三岁,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模样,极易惹人怜爱,人对于生得像自己的晚辈总是免不了格外偏爱一点,牧碧微也不例外,这牧鸢娘虽然不大爱说话,又是头一次和姑母见面,牧碧微对她却是打心眼里疼爱的,如今听叶寒夕说起她来,就笑着道:“本宫倒觉得她比本宫幼时娴静,听祖母说,本宫幼时是极顽劣的。”

沈老太君轻嗔道:“不过是活泼些,叫我说小孩子家爱笑爱闹也是件好事。”

这样说了会儿晚辈,话题很自然的转到了姬恊身上,接着又转到了宫中几位皇子身上,云盏月轻笑着道:“三皇子的生辰,妾身前几日倒听说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据说任太医诊断大皇子的腿…怕是再也好不了了呢…”

她嘴上说这是个不太好的消息,却还是立刻说了出来,分明就是在说是个好消息,不过姬恢左右不是牧碧微生的,也不是牧碧微抚养,牧碧微虽然不至于成日里盼望着他不好,但知道他真的不好了——这个结果也是早有预料——也实在没什么伤心的,就轻描淡写的道:“本宫也听说了,可怜见儿的!当初小何世妇也是挣了命才生下来他和长康公主,不想偏就伤了腿…只是天花这等恶疾,两位皇子能够保全性命已经是太后和陛下福泽…”

叶寒夕对姬恢的腿兴趣不大,倒对长康公主的消息更关心一点:“先前的左昭仪去了位之后,长康公主被送到了和颐殿里,由太后暂时抚养,据说太后因为端明皇后的缘故,身子亏了下来,抚养三个皇嗣有些吃力,有意要将长康公主交给宫妃抚养呢?”

牧碧微扬了扬眉:“你们可是听见了人选的风声?”

“妾身听说高充华这几日以安慰太后为名频繁的出入和颐殿。”云盏月赶紧道。

一个公主罢了,交给谁抚养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牧碧微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既然太后身子亏了下来,抚养三个皇嗣不成,那么抚养大皇子和二皇子可能支持吗?”

叶寒夕与云盏月对望了一眼,云盏月迟疑着道:“妾身觉得高充华跑和颐殿未必是为了长康公主!”

“哦?”牧碧微看向了她。

云盏月道:“妾身留意到高充华往和颐殿里跑,是太后放出要将长康公主交给宫妃抚养之后,按理说长康公主先前就是交给了曲氏抚养的,如今的高充华虽然位份不及当初的曲氏,但却是太后的侄女,太后待侄女甥女向来就很好,更别说本来就有意将长康公主着人抚养?何必跑这许多次呢?”

见牧碧微若有所思,云盏月咬牙道,“所以妾身觉得,高充华恐怕是看中了…二皇子!”

“她年纪轻轻的,又是陛下的嫡亲表妹,倒是存上了先做人母妃的心思?”牧碧微似笑非笑,一边拿果子引着姬恊,一边道,“端明皇后才入葬几天?太后如今还为端明皇后伤心着,也难怪她跑了这许多次,也没答应。”

云盏月观察着她的脸色,道:“妾身以为…太后毕竟姓高!”

“太后不是个禁磨的人。”牧碧微点头,“但高充华要走二皇子…也不见得会太顺利!”

事情正如牧碧微所料,高充华次日一早就感上了风寒,据说卧榻难起,任太医亲自去看过,说是从前不仔细积下来寒毒,必得一点一点拔除了才成,不然甚至会影响将来的孕育子嗣,这可是极严重的了,高太后不能怠慢,再三叮嘱她好生将养,这天寒地冻的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虽然高充华没能把二皇子要到自己膝下去抚养,但高家有了这个举止…不几日,武英郡夫人进宫探望太后,就借口何氏没生养过,要送几个知事的嬷嬷到定兴殿里去,她是这么说的:“也是先前伤心太过,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是如今嘉懿有了身孕,我替她张罗时方想起来,那何氏虽然沉稳,究竟没带过小孩子的,从前牧贵姬能够将西平公主养好,皆是因为她带了乳母进宫的缘故,我替嘉懿寻人时,就顺便替何氏也寻了几个帮手…虽然晓得宫里什么都不缺,也有你着人照拂,但我想多几个人…”

高太后看着明显苍老的长姐,叹了口气道:“哀家的确着了人过去,只是姐姐既然不放心多几个人也不打紧…如今嘉懿回来了,也有了身子,姐姐很该放下那些伤心事,好生照料嘉懿。”

“我也是这么想的。”武英郡夫人勉强笑了一笑,“陛下与你已经给了那样的哀荣,说起来也是孜纭和苏家的福气了…只是猛然间少了个人究竟不大习惯,虽然从前她在宫里也不是天天能够见到,但想见的时候进了宫来自然就能见了。”

“如今孜纭没了,不是还有小四郎吗?”高太后柔声安慰道,“那孩子生得与孜纭很是相似,又是孜纭的血脉,往后你不如常进宫来看看他…只是若是见到他就叫你伤心,还是不要见了…”

武英郡夫人苦笑着道:“伤心不伤心么…既是伤心,也是安慰啊!”

太后这么说了,武英郡夫人果然经常进宫探望起四皇子来,不说一日三探,几乎隔日都要到定兴殿里一趟。

她也不空手,不是带些滋补之物,就是带点衣料首饰,如此一来,六宫里渐渐都对何氏羡慕嫉妒恨——都议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哄了端明皇后,不然为她越级晋了左昭仪,甚至还把四皇子托付给了她,如今连武英郡夫人也待她这么好…

武英郡夫人对何氏的“关心”可不仅仅于此,除了起初告诉太后送的几个老嬷嬷,甚至还借口何氏照料四皇子劳累,给她“推荐”了一个据说手艺极好的厨子,能做补人的药膳。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到了除夕的国宴上,六宫再次见到何氏,却见她身穿左昭仪品级的华服盛装,妆容精致华美,眼角拿胭脂仔细调匀后描得桃花花瓣越发显得勾人魂魄…只是她一身雍容华贵、怀抱担心早产且难产、难以养活因此至今没起名字的四皇子傲然立于丹墀之下时…眼神中的冰冷却俨然实质!

这是太宁九年的除夕,守岁终夜,太宁十年的终声从皇城中响起时,庆麟殿中笙歌一片,姬深衮冕齐整,望之犹如神仙中人,身旁六宫妃嫔尽态极妍、各有千秋,皇子公主亦是天真一片、玉雪可爱…

群臣于丹墀下跪倒山呼万岁、领左相之职的安平王带头朗声说完绵长似水的祝辞,姬深赐众人平身…殿中春深如海、繁华欺锦。

牧碧微喝多了几盏酒,使阿善和挽裳、成娘子看住了膝下诸子女,自己带着素丝和素歌到偏殿更衣——为着醒酒,她有意从没有封起来的廊上走,冷风夹雪扑面而来,不禁使她精神一振!

抬头向天际望去,风雪之中并无月轮,也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那句“飞在青天端”。

那个逐月不惜死的女子已然在月轮皎洁的秋季永远的去了,剩下来的人,在旁人眼里或许也是人在青云上罢?

只是谁能知道有朝一日风云变幻…那轮看着皎洁冰清不似人间的月轮又照向了谁人呢?

牧碧微吐了口气,突兀的对素丝、素歌道:“过了正月,你们两个就都补了一等宫女罢!”

没有留意两人的惊喜交加和谢恩,牧碧微轻蹙眉心——一直到今晚,姬深仍旧没有传出采选的旨意…这么说来,开春之后就不会大量增加新人了吗…还有何氏…四皇子…太后…

这时候她又想起了那句“飞在青天端”,或许只有飞在青天之上,才可以不受这些红尘琐事的缠累罢?

牧碧微暗暗捏紧了拳。

本卷终。

PS:下卷是终卷。

第五卷 努力爱春华

第一章 吕氏

五蝠捧番莲缠枝菱花镜里映出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远山眉、丹凤眼,黑鸦鸦的青丝被巧手的宫人绾成精致的回心髻,薄鬓高鬟,不必珠翠,已经是色欺百花。

宫人们一起恭维道:“美人真是国色!”

上阳郡进贡的吕氏与其他上郡贡进的少女一样获封美人,虽然还不够嫔的资格,但她如今打量着镜子里的容颜,也觉得十分满意,止住了贴身宫女所择的一支牡丹嵌宝簪,却指了指匣子里一支不甚起眼的海棠簪子:“用这个罢。”

侍奉她的宫人这几日试探出来吕氏的性格十分温柔,这会就大着胆子建议道:“美人姿容艳美,用牡丹更能彰显美人的丽色,海棠似乎弱了些。”

“我喜欢海棠呢。”吕氏果然没生气,只是笑了笑,道。

宫人听她这么说了,到底没来几日,也不敢再多言,依话将海棠簪子给她插上,再饰了几件衬托海棠的钗环、更衣、早膳…辰光也差不多了。

在宫里,妃以上才能乘辇,妃以下,若非特别恩典,出门都只得步行。

吕氏如今被分在了德阳宫的霓衣苑,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先到含光殿给主位焦氏请安。

焦氏是九嫔之首的光猷,据说资历比牧贵姬还要老些,吕氏对她的印象是个不喜多言、娴静典雅的主位,看到吕氏过去,焦氏只略略问了几句她在霓衣苑住的可习惯,就看了眼铜漏,道:“你要去华罗殿了罢?本宫不耽搁你了。”

“多谢娘娘!”吕氏忙谢了恩。

焦氏淡然道:“左昭仪虽然是个好说话的人,但太后向来讲究规矩,你去迟了不好,也不要多礼了,这会就过去罢。”

听出她话里的提醒,吕氏又谢了谢,这才告退。

出了德阳宫,她边走边琢磨着这几日打听到的左昭仪的消息——这位左昭仪据说出身与太宁帝的第一位左昭仪迥然,前者不过是个祖上为商贾、趁着战乱才销了商籍的富户之女,后者呢却是邺都曲家的嫡幼女…

那姓曲的左昭仪被废后,没过多久就是如今这位左昭仪得了已故的端明皇后欢心,不但抬举她做了左昭仪,甚至难产而死前,还将四皇子交给她抚养…真正是风光无限…

这样一位左昭仪,当真会是个好说话的人吗?

吕氏带着一丝忐忑,踏进了华罗殿。

这会华罗殿上已经先到了两位美人、一位才人和一位良人,都恭敬的侍立在旁,只是殿上却不止一位妃子在,除了居于上首、着丹色宫装、姿容艳丽的左昭仪何氏外,左首第一个席位上坐着一个形容娇怯的宫妃,艾绿衣裙,钗环不多,身后侍立着几名侍者,膝上还趴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看着容貌与这宫妃极为相似…

吕氏上前,先给左昭仪行了礼,就听那艾绿衣裙的宫妃悠然道:“这就是上阳郡的吕美人?果然不愧是个美人。”

引吕氏进殿的宫人小声提醒她:“这是牧贵姬。”

长锦宫的牧贵姬据说是进宫以来便一帆风顺,除了早年涉及朝事被迫做过些时候的青衣外,自晋宣徽起,一直宠爱不断,膝下子女之多,也是后宫第一人——而且她抚养的太宁帝皇长女、皇次女,向来就很得太后、太宁帝的喜欢…

这些念头在吕氏心中转瞬转过,赶紧依言再次行礼。

“吕美人不必客气。”牧碧微微笑着叫了起,仔细打量她几眼,对上首的何氏含笑道,“何姐姐,这吕美人看着倒有些像我才进宫时初见你的模样。”

左昭仪安然而笑:“是么?本宫如今都老了,当年的模样…”

吕氏一惊,忙道:“妾身姿容简陋,哪里能与左昭仪比?左昭仪国色天香,望之若神仙中人,妾身心向往之,却远远不及。”

左昭仪与牧碧微一起微笑起来,就听牧碧微道:“本宫随意一句话,倒将你吓着了?”

“牧妹妹就爱说笑,吕美人不必惊慌…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话。”左昭仪更和蔼的道,“你们却是来早了点…先坐罢,等一等旁的人。”

吕氏悄悄看了眼先到的几人,乖巧的谢绝,走到她们之中站好。

左昭仪也没坚持,继续与牧碧微道:“牧妹妹,咱们方才却是光顾着说笑了,你看今儿这事情?”

“这一回,一共是十一个人,其中上郡皆是美人,中郡才人,下郡良人。”牧碧微点了点头,说起了正事,吕氏顿时竖起耳朵——事情还是从太宁十年开春后开始的,因为太宁九年,宫中相继去了几位宠妃,甚至连太宁帝的表妹端明皇后也难产而死,十年开春的时候,太宁帝觉得六宫寂寞,但当时端明皇后去后不久,采选却有些不及,又受到了朝中与太后的反对,就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使大梁所辖的三十六郡按郡进贡丽人入宫…

太宁十年,后宫多了三十六位新人,但到了太宁十一年的时候,群臣却认为后宫的妃嫔已经足够多了,不同意再次由郡贡丽人,太宁帝再次让步,却是让三十六郡分成三批轮流进贡,今年是太宁十二年,入宫的人数本来应该也是十二个的,只是内中一个下郡进贡的尤氏进宫不几日就因水土不服染上急病,那尤氏姿容虽美,但也不是美得无人能够取代,便被打发出了宫。

从太宁十年起,宫权便是由何氏、牧碧微两人共掌,事情大抵也是她们商议着来,新人进宫,免不了要侍寝,因为如今宫中妃嫔不少,太宁帝据说自己也有点看花了眼…连这个侍寝的安排,也交给了两人。

这也是吕氏今早不肯用那朵牡丹簪子的缘故——牡丹是花中之王,如今的何、牧两人,虽然不是皇后,却是后宫位份最高者,并且膝下皆有子嗣,地位稳固,她可不想为了一支簪子招了两人的忌。

只听牧碧微继续说了下去,也没有避着新人的意思,“莫如就用老规矩,按着位份,从美人开始。”

“美人里的次序,还是按着郡考吗?”左昭仪点一点头,道。

“郡考是前朝的事情。”牧碧微淡笑着道,“咱们妇道人家懂什么朝政呢?还是抓阄罢。”

抓阄?

吕氏等新人都是一阵面面相觑,不想左昭仪也点头:“左右都是要侍奉陛下的,一个早一个晚的也没什么,就这么办吧。”

两个人三言两语的就说定了吕氏等人忐忑了好几日的事情,自有宫人去预备抓阄的东西,左昭仪就再也不提吕氏这些人,而是对着牧碧微膝上的女童招手笑道:“鸢娘也别净腻着你姑母,仔细你姑母累着…也到姨母这儿来叫姨母看看。”

吕氏不由自主看了眼那牧鸢娘,却见她嘟着嘴道:“姨母身边的人最小气不过,甥女有一回多吃了块点心,就被人拍了手,说是给四皇子预备的…甥女才不到姨母身边去讨不自在呢!澄练殿里善嬷嬷都没有这样对过甥女!”

一直到等她说完了,牧碧微才轻描淡写的道:“你这孩子!好容易见到你姨母一次,尽说这些话做什么?不过是几块点心,家里也好,你姑母那里也好,难道还能少得了你的?”

又对左昭仪似笑非笑道,“何姐姐可别恼,小孩子家么没什么心思,就是喜欢说实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鸢娘从来最是乖巧,祖母教导她要惜福,点心之类的向来最多吃到四块,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去拿第五块了,何姐姐这儿,连多出四块点心也没有吗?我晓得何姐姐向来是贤德的,最是节俭,可也别自苦如此啊!四皇子可是端明皇后所出,何姐姐这样节省…知道的说何姐姐这是以身作则,不知道的还道四皇子也跟着苦了呢!”

左昭仪淡淡的道:“姨母还说鸢娘怎么这两回进宫都不爱到华罗殿来了,还以为迁宫之后,鸢娘嫌弃路远,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日拍了鸢娘手的是谁?”

没想到左昭仪叫了下牧鸢娘就引出这样的事情,新人们面面相觑、叫苦不迭,左昭仪身边的宫人也都面露迟疑之色,却是许贤人越众而出,道:“回娘娘的话,是照料四皇子的张嬷嬷!”

“奴婢冤枉!”被左昭仪吩咐叫出来的张嬷嬷听了大致经过,立刻喊冤道,“那点心本是做给四皇子的,娘娘也晓得四皇子年纪小,东西吃的都不多,因此做的也不多,原本就不是为牧小娘的,偏那日牧小娘遇见,好奇问了问,奴婢放低了碟子,牧小娘伸手就抓了一大把…”

她还要再说下去,牧鸢娘已经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大声道:“你撒谎!我岂是那么没规矩的人?!”

“乖!”相比牧鸢娘的激动,牧碧微却神色不动,含笑搂她进怀,悠然道,“这是你姨母的地方,这张嬷嬷也是你姨母的人,听你姨母的。”

她这么说了,牧鸢娘立刻瞪大眼睛,看住了左昭仪,要看这姨母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第二章 张嬷嬷

左昭仪心平气和的吩咐左右:“拖下去!杖毙了!”

“啊!”其他人也还罢了,吕氏这些新人,刚刚进宫,到华罗殿来这些辰光,左昭仪对她们都是轻声慢语、状极温柔,甚至每个人都被赐坐过…虽然她们慑于牧碧微在,不敢与她一同在左昭仪跟前坐下,但也觉得左昭仪是个温柔的人,如今见她竟然眼也不眨的要将身边宫人处死,都是心头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