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新人才惊呼出声,就被许贤人凌厉的扫了一眼,不轻不重的道:“华罗殿里,不可随意喧哗!”

“…是!”吕氏等人听出她语气里的警告,心头一颤,忙道。

新人们都还乖巧,张嬷嬷却是冷笑了一声,竟然不待吩咐就直起了身:“娘娘好大的气性!只是娘娘却是忘记了吗?奴婢是武英郡夫人送进宫来侍奉四皇子的,却不是为了侍奉娘娘的甥女!再说娘娘的甥女在牧家如何珍贵、到底也只是一个臣女!叫奴婢伺候不成样子吧?”

她这样当着众人、尤其是新进宫的未来妃嫔的面挑衅,更直指牧鸢娘身份不配她伺候,然而除了牧鸢娘气得小脸通红外,左昭仪也好,牧碧微也罢,都是一脸平静,牧碧微搂紧了牧鸢娘,甚至还有闲心替她将头上的绢花理了理。

就听左昭仪淡淡的道:“本宫原本想念着你伺候四皇子也有两年了,从前也算用心,给你留些体面,不想,你竟然给脸不要脸,那本宫如今就叫你死个明白!”说着就看了眼许贤人,许贤人会意,冷声道:“张氏你以为娘娘杖毙你是为了你没伺候好牧小娘?糊涂的东西!是因为你没看好四皇子的吃食!”

张嬷嬷闻言一呆,随即辩解道:“那是因为牧小娘坚持要…”

牧碧微捏了把牧鸢娘示意她噤声,嘴角含笑的道:“张嬷嬷看来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本宫这侄女才几岁?小孩子家看到好吃的东西哪有不见问的?问了你就给…方才是谁振振有辞说本宫的侄女也不过是臣女的?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要将四皇子的点心给本宫的侄女,可见是存心要本宫的侄女占了四皇子的点心呢!”

又瞟一眼左昭仪道,“何姐姐!虽然这张嬷嬷是武英郡夫人送进宫来伺候四皇子的,可何姐姐也别太亏待了人家呀!不然,何姐姐位高尊贵,张嬷嬷心中有怨怼,不能对何姐姐怎么样…却是撒到了四皇子身上,连点心都故意不给四皇子呢!”

她这番话显然是在说何氏因为张嬷嬷是武英郡夫人送进宫来照料四皇子的,而不是何氏身边人,所以受了亏待,因此将怒火发作到四皇子身上,故意将四皇子的点心给了旁人…张嬷嬷又惊又怒,道:“贵姬娘娘请慎言!奴婢怎么敢动四皇子的点心?”

“咦,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她身后的大宫女素歌笑着道:“‘那点心本是做给四皇子的,娘娘也晓得四皇子年纪小,东西吃的都不多,因此做的也不多,原本就不是为牧小娘的’…咱们娘娘说的极对,张嬷嬷到底年纪大了不得用了,这才说过的话儿怎么转眼功夫就忘记了呢?”

牧碧微身后的侍者都毫不加掩饰的笑出了声来。

张嬷嬷脸色涨得通红,她忍不住怒道:“贵姬娘娘,奴婢是华罗殿的人!”又瞥一眼素歌,“难道左昭仪的人还要贵姬娘娘的人来教训吗?”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见牧碧微面沉似水,翻脸好比翻书:“不长眼睛的东西!敢这样与本宫说话!”

说着她也不理会张嬷嬷了,转向左昭仪,冷声道,“何姐姐,这张氏傲慢无礼,侮辱我之侄女在前,如今挑衅我在后,你可有什么话好说?”

左昭仪皱眉问左右:“还不拖她下去?”

许贤人叫了人下去,只是张嬷嬷见状,索性大闹起来——她往地上一跪,就叫起了端明皇后:“皇后娘娘!老奴奉了武英郡夫人之命进宫伺候四皇子,不想如今却有人看不得四皇子好,非要取了老奴的性命去!好叫四皇子没个贴心人伺候…”

新人们瑟瑟发抖——任她们中间再迟钝的人,看戏看到这儿也醒悟了过来今日牧碧微特意在这里,才不是为了她们看中的侍寝次序,根本就是为了张氏这里的这一出!

只是如今殿上根本就没她们说话的余地…

比吕氏略迟的一个才人,堪堪被引到殿前,就撞见这一幕,尴尬得进退两难,还是被吕氏使个眼色,才壮着胆子,挨着墙边走到她们身边…

左昭仪咳嗽了一声:“没规矩的东西!”华罗殿上几个侍者要下去拉人——不想,却又有几个侍者抢先跪了下来,恳求道:“娘娘,张嬷嬷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会将给牧小娘的点心给了四皇子…到底也是武英郡夫人送进宫来的人,还请娘娘念在了先皇后的份上…”

端明皇后一再的被提起,左昭仪眼神变幻几次,到底挥了挥手,吩咐道:“庭杖十记,给她长一长记性!”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听牧碧微笑吟吟的道:“何姐姐这是要打我的脸么?”

一名华罗殿的侍者皱起眉,语带威胁的道:“贵姬娘娘,张嬷嬷向来伺候着四皇子,如今四皇子也习惯了张嬷嬷的伺候!若是张嬷嬷出了什么事儿,四皇子那边不习惯了,这后果…”

“倒是个会胡吹大气的玩意。”牧碧微看都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的道,“本宫贵为三夫人之一,四皇子到了本宫跟前也要叫一声牧母妃的,怎么在你说来,四皇子身边一个奴婢,倒比本宫还要尊贵了?四皇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这…”那侍者顿时语塞——牧碧微说的没错,四皇子的生母虽然是皇后,但端明皇后乃是追封,所以四皇子也算不得嫡子,身份与其他皇子并无二致,而牧碧微如今却是宫中位份仅次于左昭仪的妃子、更是皇长女西平公主、皇次女新泰公主的养母并三皇子的生母…四皇子不但要叫她一声牧母妃,在她跟前,少不得也要守人子的礼仪…

牧碧微温柔的抱起牧鸢娘,笑着道:“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咱们先回澄练殿去好不好?”

她这样突兀的提出要走,殿中人都有点惊讶,牧鸢娘却是气鼓鼓的看了眼那张嬷嬷,恨恨道:“姑母,侄女很讨厌这个人!”

“鸢娘讨厌这个人。”牧碧微旁若无人的含着笑问左右,“你们瞧该怎么办?”

那张嬷嬷还没喊出来“奴婢不是澄练殿人”,忽觉喉间一凉——一股热血飞溅而出!

却见阿善步伐轻快的后退了两步,堪堪避开,皱眉看了眼袖角到底飞溅上的几滴血珠,随手取了帕子将袖中短刀擦了擦,还刀入鞘,沾了血的丝帕就往张嬷嬷那兀自死死瞪大的脸上一丢,哼道:“一个贱婢罢了,哪里值得两位娘娘这许多辰光?三皇子可还等着咱们鸢小娘回去一起玩耍呢!”

牧碧微在阿善出手的刹那,已经举袖遮住了牧鸢娘的眼,到这会也没放下,安然笑道:“不是你提醒,本宫倒是忘记了…何姐姐,出来之前,我才许诺了恊郎,回去后若他能够将布置的功课都做完,就带他和鸢娘到御花园里玩一会…”

左昭仪淡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留你了。”又温柔的对牧鸢娘道,“鸢娘莫要与个贱婢计较了,你曾祖母沈老太君,可是邺都出了名的贤德之人,该大度些才好…下回再到姨母这里来…”

牧鸢娘被遮住眼睛,用力挣扎两下挣不开,气恼的应了一声是。

两人寒暄着,一直到牧碧微遮着牧鸢娘的眼,将她抱出殿去,左昭仪仿佛才发现了张嬷嬷血溅殿上的景象,眼波动也不动的吩咐道:“使人收拾一下!”

“哇!”却是几个新人忍耐到这会,实在承受不住,捂着胸、弯下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殿中气味顿时难闻起来…吕氏等人都是大惊失色!吕氏当先跪下:“妾…妾等失仪,求娘娘开恩!”

俯瞰着争先恐后磕头求饶的新人,左昭仪眼中有着一丝淡笑:“不必多礼…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殿里,左右都是要收拾的…”

顿了一顿,她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悠然道,“你们也别怪牧妹妹,方才那是闵贤人,她是牧妹妹的乳母,人呢,是极好的,就是啊,性.子,有些急…”瞥一眼丹墀上还在汩汩流淌的鲜血,笑着道,“不想却是吓着你们了,嗯,桃枝,去使厨房做些安神汤来,让她们喝了,休憩片刻再走罢。”

许贤人抿嘴笑道:“娘娘放心。”

“还有。”左昭仪眯着眼,淡淡的道,“到底是咱们殿里死了人,固然只是个奴婢,总是晦气的事情,去告诉宫门处的人…这几天,听说,武英郡夫人身子也不是很好,就请夫人不必进宫来了,免得沾染上什么不好…到底夫人不比咱们宫里人,有太后与陛下近在身畔的庇护!”

“惟郎身边如今就少了个人,就让桃叶先补上罢。”左昭仪笑眯眯的说完,看了眼殿下头都不敢抬的新人们,温柔的道,“几位莫要害怕,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不值得什么,快去偏殿里好生休憩罢,人仿佛已经齐了…抓完阄,有人今晚就要侍寝的,可别叫陛下不喜欢!”

最后一句话,好歹叫新人们的心思回来了些,战战兢兢的谢了恩,在左昭仪含笑的注视下,被引下去…

第三章 安神汤

牧碧微一行回到澄练殿,就看到一身大红锦袍、颈上戴着赤金璎珞圈的姬恊正背着手,站在殿前向外张望着,看见步辇的影子,他顿时大喜,大声叫道:“母妃母妃!”拔腿就向步辇跑了过来!

吓得他身旁的樊氏和成娘子都魂飞天外,樊氏到底上了年纪,一把捞空,倒是成娘子年轻,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赶紧哄道:“三皇子仔细脚下——娘娘可不是就要回来了吗?”

牧碧微在步辇上早就看见姬恊冒冒失失往台阶下扑的样子,吓得坐直了身子,又见成娘子抓了住了他才放心,步辇停下,阿善先将嘟了一路嘴的牧鸢娘抱下去,素丝才扶着她下辇,就瞪一眼姬恊,轻叱道:“没点儿规矩!”

“母妃!”姬恊根本不怕她,高高兴兴的凑过来,随便行了礼,就抓着她袖子道,“母妃,咱们现在就去御花园罢?”

“你这么急着过去干什么?”牧碧微蹙眉问,“功课写完了吗?”

姬恊无所谓的道:“不过是几个字,儿臣早就写完了。”

“回娘娘的话,三皇子的确已经写完了字的。”成娘子见牧碧微的目光看了过来,赶紧道。

牧碧微便道:“既然如此,那等母妃换件衣服,也叫你表姐喝口水。”

牧鸢娘从刚才在华罗殿里牧碧微捂着她的眼睛起就一直嘟嘴不乐,此刻就负气道:“侄女不想喝水!”

“那就也换身衣服好了。”按着宫里的规矩,公主到六岁就要到凤阳宫别居,同时也要开兰蕙馆,正式教导宗室贵女,太宁九年的时候,牧碧微因为舍不得膝下的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就向姬深求了恩典,让两位公主在身边多待了两年,后来恰好赶上了端明皇后甍逝,三年守孝是去年才结束的,守完孝后,高太后觉得两位公主年岁长了,再不离开养母别居,未免太过小孩子气,牧碧微又与姬深纠缠,才再拖了一年,但一个月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到底不得不搬出澄练殿,住到凤阳宫,牧碧微习惯了膝下三个孩子的热闹,忽然少了两个养女,就觉得冷清。

加上姬恊也觉得两位姐姐走了之后独自无趣,不久前牧家女眷进宫探望,牧鸢娘在其列,牧碧微就禀告了姬深,接她进宫来小住。

牧鸢娘在家中甚得宠爱,虽然太宁十一年的时候她又有了一个弟弟牧峰,但作为曾孙一辈唯一的女郎,从沈老太君到牧嵘都向来偏着她,进了宫又是住在嫡亲姑母膝下,如今宫里位份最高、抚养端明皇后亲生子四皇子的左昭仪还是她的姨母,因此一向有几分娇纵,这会不满在华罗殿里被遮了眼睛,就不高兴的道:“侄女不想去御花园了。”

她这小孩子脾气,牧碧微也不放在心上,就捏一捏她面颊笑着道:“做什么不去呢?过去散一散心才好啊!”

姬恊惦记着出门玩耍,也劝说道:“表姐,如今正是牡丹开的时候,你昨儿个不说是没见过御衣黄吗?御花园里有好几株御衣黄来着。”

“…是吗?”牧鸢娘到底小孩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听说自己在书里看到、却没见过真正的御衣黄,顿时就动了心思,姬恊又提了几种旁的她没见过的牡丹,两个人没多久又说说笑笑起来,跟着牧碧微回殿去更衣。

牧碧微让樊氏等人看着他们在外间,自己由阿善服侍着进里头更衣,阿善低笑着道:“从前看鸢小娘不太爱说话,还以为是个好脾气的,不想上回被那张氏拍了下手,回来之后竟然再也不肯去华罗殿…”

“就该这样!”牧碧微一边让她伺候着脱了外袍,一边冷笑着道,“咱们家的孩子,吃几个点心,什么时候轮到个下贱的奴婢来指手画脚?!更不必说居然还动上了手!这张氏分明就是找死!”

阿善道:“奴婢看苏家是别有用心…怎么说,苏家也也多少年的世家了,这样小家子气的事情也做了出来…”

“不过是想挑唆罢了。”牧碧微冷哼着道,“这几年来,嵘郎、鸢娘和衍郎常往何氏那边跑,何氏对他们三个疼得紧,苏家怎么能放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本来何氏就不喜欢与自己没有血脉的孩子,抚养四皇子么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偏偏苏家还要对她不放心,明里暗里的塞着人,武英郡夫人和高阳王妃还要三不五时亲自进宫来探望,从前四皇子还在襁褓里没什么记忆也还罢了,如今虽然没正式启蒙,都开始学描红记人了,身边却还都没个何氏的人,何氏又怎么能对四皇子有感情?当然格外疼爱自己的甥儿侄子了,苏家看着却又疑了心…”

说到这里她蹙了下眉道,“武英郡夫人可不像这么笨的人,她虽然强势但也不是只会一味的以势压人之辈…嗯,我知道了,她这也是掐着辰光,要让步了。”

“女郎是说苏家要让何氏渐渐插手四皇子了吗?”阿善沉吟道,“这是为什么呢?毕竟当初端明皇后对何氏寄予厚望,临终前还不忘记替她铺路洗白,苏家当时没就着端明皇后的做法与何氏真正交好下去,反而对何氏百般提防打压…现在…”

牧碧微讥诮一笑道:“苏家么这是先兵后礼——先叫何氏晓得即使这宫里他们想把手伸进来也是不难的,也是给何氏颜色看,但当初端明皇后选择何氏来抚养四皇子本来就是为了看中何氏的心机手段,如果靠着苏家就能够保得住四皇子,为什么还要何氏这个养母呢?不过我猜他们之前做得那么咄咄逼人,惟恐宫里宫外不知道…亦有让邺都世家放心的意思在里头,这也是一出缓兵之计啊!不然我今儿做什么让你不必顾忌什么,直接宰了那胆敢冒犯鸢娘的张氏?你等着看罢,苏家这一回指不定还要借着咱们下坡呢!”

——当初苏家嫡长女苏孜纭封右娥英时难产身亡,经其妹高阳王妃设法让太宁帝姬深一时激动,追封为端明皇后,因为姬深从前从来没立过后,便是元后,只是四皇子到底是在追封之前诞生,不能算是嫡子,但即使如此,在皇长子姬恢伤了腿的情况下,继位的可能也是不小的,所以抚养四皇子的何氏被后宫羡慕嫉妒恨,邺都世家也对苏家警惕万分——毕竟一个根基本在营州,在邺都属于外来的家族,到邺都不到两年就让原本势头还在太后娘家高家之上的曲家大伤元气,很难不引起本地世家共同的敌意!

在这种情况下,苏家对四皇子的养母何氏一再逼迫猜疑,邺都世家自然乐得看热闹,毕竟何氏这样的商贾之后,在讲究门第的本朝后宫里,不算顶美又不以才华、歌舞之类著称,竟然从良人一路做到了左昭仪,可见不是好惹的,这么一位左昭仪哪里是肯听人摆布的主?

“就是换作了我是邺都那些世家的家主,看到苏家当初往何氏身边左送几个人右给几匹料子,没事就跑过去一待一天半天的,我也会琢磨着等一等,等何氏按捺不住的时候和苏家闹翻了最好,有便宜可占的时候到底就要迟疑的,更何况邺都又不是一个两个世家,不到生死关头谁肯主动出这个头呢?到底苏家也不是气息奄奄得随便可以欺负…四皇子可是端明皇后亲自发话交给何氏抚养的,还是经过了高太后的同意、苏家当时的主动!如今何氏虽然侍寝不及从前了,但在陛下跟前还是说得上话的,想把四皇子抱走可不容易。”牧碧微对着铜镜换了一支簪子配衣服,道,“何氏再怎么说也是左昭仪,真把她逼急了,像今天这样,就是我这个贵姬在她殿里杀个奴婢,即使那奴婢是武英郡夫人送的,但内外有别,武英郡夫人也只能找何氏说理或跟太后告状,难道还能直接冲过来寻我说话吗?一旦何氏和苏家真正翻了脸,邺都世家就可以省了许多功夫了,没有苏家扶持,四皇子能成什么气候?陛下…还年轻呢!”

阿善静静的听着,递上一对珠花让牧碧微自己簪上,道:“苏家如今怎么就软了下来呢?”

“宫里宫外谁敢认为何氏是傻的?苏家一味的逼迫下去,摆明了让她傀儡做到底,可能吗?”牧碧微淡然一笑,“四皇子又不是何氏挣命生下来的,他的生父是陛下,和何氏半点儿血脉都没有,没有好处,何氏管他死活?何况没有何氏的扶持算计…四皇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他如今才几岁?四岁的小孩子,王子皇孙难道就不会死了吗?”

顿了一顿,牧碧微冷哼了一声,“四岁已经开始记事记人了,苏家如今选了这么个机会低头,让何氏正式接手四皇子的抚养教导,这样先前对何氏的逼迫,还不至于叫他们母子之间真正起什么罅隙,毕竟四皇子如今能记什么事懂什么事呢?何氏需要苏家的扶持来补充她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娘家的劣势,苏家却也需要一个长袖善舞城府深沉、保得住四皇子清得了夺储之路的后妃,两下里本来是彼此有益的合作,都是聪明人,何氏忍耐了三年也快到底线了,加上邺都的世家…这几年下来,宫里新人增多,固然都是以郡贡的名义上来,各家可也不是没做手段,三年的缓和,端明皇后的孝都除了,苏家如今也不至于做点什么都要被邺都世家猜疑半晌…听说,康容华如今与大高妃走得越发的近了?”

“正是,皇四女身上的衣裙如今大抵都是康容华亲手做的。”阿善笑了一笑,“可见大高妃是真正信任她。”

“大高妃和高家一向不大和睦,不过荣昌郡夫人借着探望皇四女的名义,到了几回承春殿后,仿佛也改善了许多,更兼听说她的同母弟弟如今也有了一份好前程…”牧碧微道,“这个康氏也许就是高家的人罢,看来这些世家对苏家也是颇为忌惮,当初苏家对何氏的架空可算没白浪费。”

阿善淡笑着道:“说起来何氏这个养母,可也被白认,从太宁十年起到方才殿上的那些新人,这宫里足足添了五十九人了,中间有陛下喜欢的,也有陛下不喜欢的,却无一例外无所出…”

“可不是吗?”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抚平裙上褶皱,淡淡的道,“方才你在殿上当着新人的面出手,可也是帮了何氏一个大忙呢!若没料错,这会她该在安抚着新人们喝碗安神汤再走罢?不然怎么是体贴大方的左昭仪?”

阿善微笑着道:“好一碗安神汤。”

“难得今年因为张氏那贱婢能有个新借口啊。”牧碧微冷笑着道,“太宁十年是借口赏花,叫一起子新人在光秃秃的御花园里围着两株梅花树吹了半天西北风,才发下去姜汤,太宁十一年呢则是借口人不多,索性赐了场宴…今年没有你出手的话,估计这些新人也有领略苏家推荐进宫的那位厨子手艺的机会呢!”

阿善笑道:“那安神汤恐怕就是那位厨子亲手所熬,如此也算是领略过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姬恊却等不及了,拍着房门催促道:“母妃母妃,你好了么?儿臣答应新泰姐姐要给她摘几枝最好看的涧仙红的,去得晚了若是被旁人摘了可怎么办?”

“我道他今儿这么急做什么呢,原来是许了人东西。”牧碧微就住了方才的话,笑着对阿善道,阿善扬声安抚姬恊:“三皇子放心罢,新泰公主喜欢涧仙红向来六宫皆知,谁敢全部摘光呢?总要给公主殿下留些的。”

第四章 汤世妇

如今其实还不到牡丹盛开的时候,毕竟邺都地处偏北,向来春晚,却是暖房里栽培的牡丹先开,白昼里就搬到御花园中增添丽色,免得御花园中百木未茂,显得疏冷。

因为是暖房催开的牡丹,品种还不很多,姬恊向牧鸢娘推荐的御衣黄只有两盆,总共也就开了四五朵,望之灼灼明黄,犹如帝袍,牧鸢娘高兴的跑过去观赏,牧碧微见姬恊也有撒欢的意思,就叫他们的随从都跟紧了——她对赏花兴趣不大,不过是陪着两个孩子出来,就琢磨着在附近支个屏风避了风来歇歇脚。

不想姬恊跑开不久,牧碧微要的屏风还没搬来,姬恊又回了来,面色委屈:“涧仙红都被人摘了!”

“嗯?”牧碧微皱了下眉,问他道,“谁摘的?”

新泰公主喜欢涧仙红的事情,虽然只有宫里老人才晓得,但实际上,这些牡丹搬在御花园里赏景——这么耗费辰光精力的事情,内司可不会为些品级低又宠爱不丰厚的妃嫔来做,多半都是为着讨几个风头上的妃嫔高兴,其中牧碧微是隔两日就要带着姬恊到御花园里赏景的,若有人把牡丹都摘了…如今这御花园里还不到百木葳蕤的时候能有什么看头呢?

姬恊扑到她身边抓着她裙子嘟嘴不语,侍奉他的樊氏忙道:“听说是汤世妇摘的。”

世妇汤氏是太宁十年郡贡的才人,她在宫里论美貌排不上什么好的,却是宫妃里头罕见的厨艺过人,为着她拿手的几道小菜,姬深三不五时也会到她住的嘉福宫知秋殿去住一住,这汤氏性.子软,很有当年颜氏的模样,是个不爱多话做事小心的人。

听说是她摘了,牧碧微心里有点奇怪,就问:“全摘光了?”

“就留了几个花骨朵。”姬恊告着状,“儿臣答应今儿给二姐送最好看的两朵去的。”

“汤氏人呢?”牧碧微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问。

樊氏道:“方才回嘉福宫去了。”

“叫个人追上去,要两支最好的来。”牧碧微吩咐了,就安慰姬恊,“拿回来就好,还省了你自己摘。”

姬恊想想也对,也不嘟嘴撒娇了,就要去寻牧鸢娘玩耍,牧碧微看着他们表姐弟打打闹闹,也觉得心情愉快,半晌后小内侍从嘉福宫回来,却双手空空,禀告道:“娘娘,奴婢去迟了一步,汤世妇说要试验一道新菜,看那涧仙红在角落里,还以为是不打紧的,就全摘了,奴婢去时已经都下锅了。”

“什么菜式竟然要那么多牡丹?”牧碧微狐疑的看向了阿善,她自己不谙厨艺,阿善却是会做些菜肴的,不想阿善也茫然道,“到底牡丹只是花,哪有当正经菜用的?因为新泰公主喜欢涧仙红,向来这涧仙红都是要摆出七八盆来的,这么多拿去难道炒着吃吗?”

小内侍不敢回答,牧碧微和阿善都是心思敏捷之人,见这情况,略作沉吟,都是微微变色,牧碧微换了缓和的语气,对那小内侍道:“既然都下了锅了,那也没办法,就这样罢。”

小内侍松了口气,赶紧退下,牧碧微却立刻吩咐素丝:“叫恊郎和鸢娘都过来。”

两个孩子玩的正开心,牧鸢娘手里握了一朵比她头还大的御衣黄,因为方才和姬恊追逐打闹过,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她早就忘记了刚才和牧碧微的赌气,高高兴兴的上来行了礼,就听牧碧微柔声道:“那些涧仙红都被汤世妇下锅做成菜了…”

才这么一句,姬恊顿时急了,牧碧微就安抚道,“只是你们新泰姐姐虽然喜欢这花,哪里比得上喜欢你们呢?不如这样,她们搬到凤阳宫也有些日子了,咱们索性去看看她们怎么样?”

之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搬出澄练殿的时候就很不愿意,后来到了凤阳宫更是天天往澄练殿里跑,甚至索性在澄练殿里继续留宿,高太后觉得这样不成样子,到底皇嗣到了年岁就要离宫别居是一贯的规矩,就是寻常人家也是如此,牧碧微也觉得两个养女也有八岁了,是该独自居住,就劝说她们回去,自己也故意拖长了时间不去探望,为要叫她们早日习惯,今儿还是头一次提出来要去探望。

姬恊和牧鸢娘同两位公主相处都不错,何况小孩子都是爱热闹的,闻言都欢呼起来,只是姬恊还惦记着他答应新泰公主的事情:“那儿臣一会怎么与二姐说呢?”

“就照实说好了。”牧碧微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你二姐才不是小气的人。”

这么说定之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到了凤阳宫,凤阳宫虽然也在后宫之中,却是在东南单独隔了一隔的,兰蕙馆就紧邻着凤阳宫,这一馆一宫都有单独的宫道可以直通宫外,这是为了方便宗室贵女或者是朝臣之女特蒙了恩典进学方便出入。

宗室里的霭阳县主比两位公主都要长九岁,去年就出了阁,县马姓计,是前任左相的孙儿,既然出阁,自然就不会进宫进学了,安平王膝下唯一的女郎是“暴毙”了的,高阳王的长女乐宜县主如今才三岁,还不到入学的年纪,宗室里没有合宜的陪读,如今给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伴读的都是特诏入宫的朝臣之女。

牧碧微到的时候,两位公主正在兰蕙馆里进学,留守凤阳宫的侍者一面请了一行人进去小坐,一面就要去告诉,牧碧微就阻拦道:“不要打扰了她们,本宫今儿个不忙,等一等就是了。”

公主们的课业并不紧,过了晌午就无事了,牧碧微陪着姬恊和牧鸢娘闲聊着,听他们说着稚言稚语,不是应和几句,等到了午膳的辰光,外头传来一阵小女孩子们的喧嚷声,间或有已经是少女的脆声——却是两位公主散了学,带着伴读的同窗过来用膳了。

“咿,母妃来了?”到了门前,许是看到了澄练殿的侍者在外头,西平公主惊喜的道。

新泰公主也喜道:“母妃终于来看咱们了吗?”

外头的侍者还没来得及通报,两位公主已经一阵风的冲了进来,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比之太宁九年的时候都拔高了一大截,如今一个穿着海棠红的锦衣,一个穿了石榴红的绣服,一般的璎珞圈白玉佩黄金环,只是新泰公主年岁越长越显出其母当年的风采来,如今身量还没窈窕,已经是眉目若画,单是看着她就赏心悦目——西平公主也算个小美人儿了,可比她还是差了许多,不过西平公主站在妹妹身边,落落大方,她被牧碧微教导得骄矜之气十足,拿足了皇长女的气势,根本不在乎妹妹比自己更美貌——两人一起行了礼,因为进来后看见了姬恊和牧鸢娘,眼睛更是一亮,牧碧微笑着叫她们平身,唤到身前来嘘寒问暖。

姬恊眼巴巴的盯着新泰公主,新泰公主立刻觉得了,三言两语应付了牧碧微,不免好奇的问:“三弟弟看我做什么?”

“二姐,我答应给你摘涧仙红送来,不想去迟了一步,那花都被汤世妇摘去做菜了。”姬恊小声道,“可不是我守信诺。”

新泰公主虽然喜欢涧仙红,但也不过是喜欢,她究竟年长些,又贵为公主,哪里会真正在乎几盆花?此刻看姬恊有些垂头丧气,忙先安慰他道:“这有什么关系?你过来叫二姐看见可比一百盆最好的涧仙红还好呢!”

两下里说了几句话,外面的陪读臣女却不敢像两位公主一样扑进来的,牧碧微知道西平和新泰既然把她们带了过来,就是要招待她们用午膳,自不肯因为自己叫她们就这么走了,就含笑道:“母妃还没见过你们的同窗,如今可是就在外头?”

得了牧碧微的话,外头侍者才宣了这些人进来觐见,就由一个看起来年纪最长、已经有十二三岁的女郎为首引着,一共四名锦衣华服的邺都贵女鱼贯而入。

最前的那个女郎是圆脸丰颊,头上绾着双螺,着一身粉色撒绣凤尾蝶对襟广袖袍衫,底下束着牙色罗裙,腰悬美玉,颈饰珠串,生得不算多美,但看起来很喜气,她身后的三人望之与两位公主年岁仿佛,都是容貌秀美举止得体的模样。

为首的女郎欠身行礼,自报名姓道:“臣女高婉君,礼部尚书高节之女,祝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蒋嫣,家父清河太守蒋正,愿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沈美娘,家父新昌侯沈行…”

“臣女计光,家父渠城县伯…”

牧碧微微笑着听完,柔声叫了起——这四名女郎她虽然是头一次见,但当初伴读的名单可是先拿到了澄练殿里让她自己挑选的,对她们其实也不算陌生,温言慰问了她们几句,说了些场面话,就指着牧鸢娘道:“这是本宫的侄女,如今还不到六岁,未曾进学,是个贪玩的性.子,可远不及你们娴静典雅,也是本宫宠坏了她,往后你们还得多多包涵…鸢娘,还不给诸位阿姐见礼吗?”

牧鸢娘虽然爱使些小性.子,究竟也是沈老太君教导出来的,闻言就上来给她们见礼叫着姐姐。

高婉君等人对看几眼,赶紧纷纷谦逊,与她平礼相见,又是一番恭维——牧碧微如今这么说,就是透露出来往后牧鸢娘也会在伴读之列了,别看牧碧川身上没爵位,去年又调离了邺都左近到较远的一个中郡去任了太守,但谁不知道牧碧川是牧贵姬唯一的同母兄长,兄妹向来就亲厚,牧贵姬膝下虽然养过两位公主,却都不是亲生的,这个侄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比两位公主与牧贵姬更亲近…

牧鸢娘也到兰蕙馆里进学,凭她与牧碧微的关系,并与两位公主也算是几年相处的感情,压根不用看两位公主的脸色,对高婉君这些人来说恐怕是又多了位公主伺候…只是牧鸢娘伴读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她们能够做主的,如今又在牧碧微跟前,任谁也不敢露出不喜之色来。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因为与牧鸢娘见得多,倒有几分喜欢:“鸢娘几时进学?母妃不说,咱们都有些忘记了呢,鸢娘也有六岁了。”

牧碧微还没说话,牧鸢娘已经道:“姑母说我过了生辰再进学。”

“这样正好,咱们以后也多个人热闹些…”看着两位公主兴高采烈的模样,加上牧鸢娘在牧碧微跟前满不在乎、毫不拘束的作派,高婉君等人哪里还不知道往后牧鸢娘若是进了兰蕙馆该用的态度?

她们四个人都是出身世家望族的,对牧家到底有几分轻看,如今牧鸢娘却仗着姑母之势,俨然还没入馆就压到她们头上,四人心里都有些隐隐的不服…

第五章 涧仙红

几个年岁不大的小娘的心思自然瞒不过牧碧微,只是她也不在乎——不过是些小孩子的争风吃醋罢了。

既然赶上了膳时,牧碧微自然就带着儿子侄女一同留下来用了,用毕之后,高婉君等人都看出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有私下里与牧碧微亲近的意思,俱不肯留下来碍眼,都寻了借口告退。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腻着牧碧微撒娇,又显摆了一回功课,牧碧微耐心听着,叮嘱她们当姐妹友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道:“你们三妹妹过两日怕也要来进学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搬到凤阳宫来,你们可备下来礼?”

长康公主姬怘比牧鸢娘大了不到一年,但已经六岁了,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不过凤阳宫这边还没有传出什么收拾屋子的消息,有西平和新泰跟着养母住到八岁才搬过来的例子在前面,抚养长康公主的光猷焦氏很可能为了不叫外人说自己对养女不如牧碧微贴心也要多留她到八岁再迁宫,不过因为西平和新泰开了兰蕙馆的缘故,女史女书们如今都在兰蕙馆里轮流教授功课,焦氏如果要像从前的孙氏或牧碧微一样直接将女史叫到宫里去教导长康公主,未免就有些刻意了。

牧碧微思忖着焦氏的为人应该不会这么做,多半是让长康公主到兰蕙馆进学,但仍旧在含光殿住到八岁再搬到凤阳宫。

西平公主向来粗心些,这会听了就笑着道:“儿臣原本倒是没留意,昨儿个二妹妹说三妹妹与大弟弟的生辰在即,才想了起来。”

新泰公主向来心思要多,牧碧微对她们的和睦很满意,赞了几句新泰,又问过她们备好的礼,指点了几句,看看天光也差不多了,就要回去。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有点恋恋不舍,一起站起身来相送,只是新泰公主起身时却不仔细将茶盏带翻在了西平身上,好在茶盏里的茶水已凉,虽然没烫到,但究竟不便出门相送了,牧碧微就道:“母妃难道还是外人吗?又不是下次不过来了,先前你们皇祖母怕你们小孩子心性不定,才让母妃不要过来,也不叫你们去澄练殿,如今既然你们也习惯了,隔几日来往又有什么关系?”

听她这么说了西平才转嗔为喜,也不怪新泰了,自己进去更衣,让新泰送牧碧微一行离开。

到了外头,牧碧微让成娘子和挽裳把姬恊、牧鸢娘带得远一些,叫了新泰到身边,深深看她一眼道:“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母妃说?”

“母妃,汤世妇做什么菜要把七八盆涧仙红都摘光?”新泰公主也不迂回,开口便问。

牧碧微在她面颊上点了一点,淡笑着道:“就晓得恊郎那么说了你定然会起疑心!”

“其实儿臣觉得牡丹花都差不多。”新泰公主道,“之所以告诉三弟弟最喜欢涧仙红,其实是因为太宁十年三弟弟年纪小,当时离他最近最多的就是涧仙红,免得说了附近没有的花他找来找去疲惫,哪里知道这话传了出去,这两年因为母妃的缘故,儿臣也被内司高看一眼,摆出来的牡丹总少不了涧仙红,汤世妇好歹也是太宁十年进宫的了,又不是这一回才进宫来的新人,纵然要摘涧仙红,做什么会一朵不留?难道是要故意与母妃作对、给儿臣没脸吗?儿臣觉得汤世妇不像这种人。”

“你说的都对,只有一点——内司讨好你,是因为你是金枝玉叶,可不仅仅是你母妃我的缘故。”牧碧微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道,“你是我大梁的公主,生来就比这世上为人女者都要尊贵!而不是因为你被谁抚养!”

见新泰公主要分辩,牧碧微道,“今儿辰光紧,旁的话先不争了,汤氏进宫两年,一向乖巧谨慎,她忽然摘走了所有涧仙红自然有缘故的,不过今日恊郎和鸢娘惦记着你们,急着过来探望,还没来得及去问…”

“母妃!”新泰公主这两年被牧碧微抚养,两下里处着也是极好的,如今就撒娇起来,抱着牧碧微的胳膊嗔道,“母妃当儿臣是大姐吗?宫里谁都知道汤世妇喜欢做菜,而且手艺不错,也是靠了这个才在宫里有了一席之地,又从才人晋到了世妇…她做菜向来喜欢用些御厨寻常不用的东西,摘花弄草的也不希奇,所以今日她想来的确是要去摘几朵牡丹入菜的,毕竟今儿个也正是新人被分配侍寝的日子呢!她又是靠了厨艺才立足,没新花样出来有了新人分宠,她还混个什么?但把花全都摘走,依儿臣看,恐怕是她只想摘几朵牡丹的时候,发现了那花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罢?”

说着新泰公主就冷笑了起来,“三弟弟好动,自打会走路说话起,就不爱在长锦宫里待着,最喜欢到处跑,御花园里是隔三岔五的就要去的,母妃向来怜爱咱们,自然不会拘束了他!儿臣当日离开澄练殿时逗三弟弟玩,说兰蕙馆离御花园甚远,儿臣功课忙碌,让他得空摘几朵涧仙红来给儿臣,说这番话时可没特别的避人,再说就算不知道这番话,宫里人人都知道儿臣喜欢涧仙红,三弟弟体贴,把这个记得一向就牢固,到了牡丹花边少不得就要多留意那些涧仙红了!牡丹都放在御花园里,不说人来人往,也是极难留意都有谁经过附近的,届时三弟弟若是被花上的东西伤着了,儿臣也脱不了关系不说,指不定风言风语起来,将二弟弟也拖下水呢!”

牧碧微听着,失笑道:“你想的也太多了些,那些牡丹上也许有什么不对劲,汤世妇偶然早起去摘牡丹并且发现了,担心自己说不清楚,她又是谨慎小心的性.子,不想卷进是非里,索性借口做菜,把花都摘了…这的确很有可能,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这是故意引人这么想呢?”

新泰公主一怔,牧碧微含着笑道,“把花都摘了…但凡心思比常人多转个两圈就能想到汤世妇全摘的不是御衣黄之类的,而是与澄练殿极有关系的涧仙红,恐怕是因为涧仙红会对恊郎不利,但这样粗浅的法子来脱身,可也不全像是汤世妇的为人,毕竟全摘了这么一种花,岂不是更惹人怀疑?若她当真不想沾是非,就该把牡丹花大半都弄坏,比如借口不仔细摔着压伤之类,就算全部摘了,也该另外摘尽一两种,好混淆视线,如今这样一目了然,哪里就能肯定了事情的真相?”

“母妃说的是。”新泰沉吟了一下,爽快的承认道,“是儿臣想的窄了。”

“你如今年纪还小。”牧碧微不以为然道,“母妃在你这年纪时可还没这点儿心思呢!”

新泰闻言却看了看阿善,撇嘴道:“儿臣才不相信!”

牧碧微不由狐疑的看向阿善质问道:“阿善可是背后同璎珞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儿?”

阿善忍笑道:“奴婢能说什么?不过是有次闲聊起来,说那徐氏不好惹罢了。”

“母妃的继母那般城府远沉又处处针对着母妃,儿臣如今还有母妃庇护呢,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母妃幼时定然比儿臣厉害多了。”新泰公主遗憾的道,“儿臣天资还是笨了些。”

牧碧微无语了片刻,再寻思徐氏的时候却觉得是极久远的事情了…

回到澄练殿,打发了两个孩子就在殿里玩耍,又处置了几件宫务,牧碧微忽然对阿善道:“你说徐氏起初就是对我和大兄怀着恶意的吗?”

阿善一呆,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徐氏来,还未回答,就听牧碧微仿佛自语道:“如今想想起初的时候要说她是真心待我和大兄好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样的事情除了本身之外谁又能知道真假呢?”

她摇了摇头道,“如今说这些也是虚无,看来也是玉桐和璎珞去了凤阳宫后我忽然闲了,才会被璎珞随口一句挑得想起了往事。”

第六章 端倪一角

阿善闻言就不再提徐氏,只是道:“长康公主与大皇子是同日而降,既然长康公主要进兰蕙馆了,那么麟止宫是不是也要开了?”

“太后这些年来抚养皇长子和皇次子于膝下,很是享受这天伦之乐。”牧碧微沉吟道,“我看太后未必舍得膝下忽然寂寞下来,说起来这例子倒是我开的,不过公主与皇子不同,我与太后的身份也不一样,她这正经的祖母又是太后,抚养皇嗣到成年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甘泉宫那么大。”

顿了顿,牧碧微皱着眉,“皇长子没什么打紧的,他的腿…虽然如今只要不是快些走也不太看得出来,但跑跳之际总是不行的,若无意外,也没人把心思动到他身上去…不过皇次子就比皇长子小了那么一岁,明年,皇次子和恊郎也要进学了,不知道他们的启蒙之师如何安排…”

皇子们的启蒙之师虽然未必就能够决定储君之位的归向,但也能看出许多端倪来,先帝是长于烽火中的,本朝接受正经储君教导的只有姬深一人,姬深的启蒙是高祖亲自所为,接下来的功课是高祖许为臣下第一人的临沂郡公聂介之教导,聂介之去世后,继任的蒋遥、计兼然、欧阳怀英,蒋遥和计兼然不去多说,欧阳怀英便是已故的欧阳美人的祖父,乃是当世著名的大儒,他是在姬深登基前一年就去世的,当时先帝还令姬深亲往吊唁…今年四月十四之后启蒙的皇长子因为腿疾,已经被各方都认定不在储君之列了,因为太宁九年追封了的端明皇后的缘故…

宫里四位皇子,年岁相差都不大,今年是大皇子年满六岁开蒙,明年就是二皇子,姬恊因为生辰晚,是腊月十四,也许会到后年开春才进学,但后年的十月,亦是四皇子要满六岁了…

“如今蒋遥和计兼然皆已卸任,陛下也不喜欢他们,恐怕不太可能出任皇子师了。”阿善帮着揣测道,“左相安平王虽然是宗室,又是帝兄,但并不以才华著名,倒是广陵王,素有贤名…”

“广陵王这个贤名还不是捧出来的?”牧碧微不屑的道,“论真正才学未知他能不能比得上何氏,到底何氏是下过狠劲学东西的…不过你说的也是,他名声在外,咱们那位陛下虽然当年被高祖和先帝盯过多年功课,却是因为有人帮着做手脚才混过来的,也不见得不觉得广陵王的才华不好。”

阿善笑了一下:“广陵王以外么就是崔畎了。”

“崔畎好几次顶着陛下震怒进谏,陛下不太喜欢他,加上薄太妃和同昌公主这些人的事情…”牧碧微眯着眼睛道,“他才学倒仿佛还可以…不过陛下这一关未必能过罢。”

“聂元生如今已经是侍中,以他才学教授皇子是绰绰有余了,但奴婢想着陛下如今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恐怕是没有功夫教导皇子的。”阿善道,“不过荣昌郡公与曲夹倒尝以文名著称过,和曲夹一样被夺了爵的欧阳仲礼文才也不错…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用他们?”

牧碧微若有所思道:“陛下就算不肯用他们,估计也有人会为他们说话的,欧阳美人和曲氏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陛下又不是心思多么坚定的人,未必没有心思翻转复他们爵位的可能。”

阿善试探着道:“若是娘娘想要聂元生来教导恊郎…”

“还有一两年呢,等等再说罢。”牧碧微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话是这么说,到底姬恊是亲生子,他的将来,由不得牧碧微不操心,既然因为皇长子的生辰想到了这些事情,当天牧碧微还是让阿善到宣室殿里传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