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郎、恒郎如今年纪还小,并未定性,将来亲近哪边都很难说。”牧碧微淡淡一笑,“是以他们如今在华罗殿,反而安全,原本因为你的缘故恒郎就比较亲近澄练殿了…只是,你高估了母妃的能耐和你四弟弟背后的人手,我如今只能尽力保全你们三个,至于恢郎、恒郎,实在有心无力…旁的不说,他们身边的人手,即使我不在乎给他们全换了,但我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人来补?届时出了事,反而招你怨怼!”

见新泰公主还要分辩,她摆了摆手,柔声道,“知道你不放心,小何世妇也不放心,但我才叫人去将小何世妇请回安福宫…免得她害了长康,你可明白母妃的意思?”

新泰咬唇良久,才轻轻点头…

注意过会的作者相关对本章有点小小解释。

第三十三章 赤星

今天12:07有加更。

一位重臣与一位宗室王爵的自尽镇灾,加上刻意被挑选过才禀告的消息,让姬深亲眼目睹白虹贯日后的担忧多多少少减轻了些。

月底的时候吕氏再次晋位为世妇,另外一个陈氏也从良人晋了御女,之前被赶出宫闱的康容华,几次做低伏小下来,姬深责备了她一番,亦再次召幸了她…却是雷墨,姬深原宥康容华之后,也想起了雷墨,因为卓衡伺候到底不如雷墨顺手,加上宣室殿里缺人,姬深便有让雷墨归回原位的意思。

只是不巧,雷墨在永巷里染了病…按着规矩,竟被送到了城外的善堂里自生自灭了。

姬深的意思下来后,雷墨到底不能带病进宫,但也得以另寻一个住处开始好生就医,使者转达了雷墨的感激之情,姬深听过也就算了。

对于姬深来说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虽然高太后死了,但姬恢、姬恒由位份最高的何氏抚养,也用不着他操什么心,或许是为了弥补先前的恐惧担忧,姬深又下旨令诸郡再次进贡佳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这次的旨意,除了几个寒族出身的御史不畏流放或斩首上书劝谏外,朝中上下居然都保持了沉默。

姬深既然不上朝,当然也不会察觉到这一点。

只是郡贡美人还在紧急挑选的时候,七月的深夜,星子满天,钦天监流着冷汗叩阍,不敢直接去见姬深,因此先寻到了恰在宫中轮值的聂元生,两人短暂的商议之后,请卓衡以两人一起求见的名义禀告了姬深。

这晚侍奉姬深的正是吕氏,吕氏年少美貌又温柔顺从,并不自恃宠爱欺凌他人,所以得宠之际虽然有人嫉妒,口碑倒也不坏。

如今听了卓衡隔着屏风的禀告,吕氏晓得钦天监也还罢了,聂元生乃是姬深多年宠臣,她担心姬深倦怠出去,被聂元生记恨,因此帮着卓衡劝说姬深起身。

姬深随便披着外袍见了两人,他主要是冲着聂元生的面子出来的,但看到钦天监后,心中却有些不祥,沉声问:“何事叩阍?”

“陛下,钦天监有事禀告。”聂元生看了眼身旁的同僚,只是钦天监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短暂的沉默后,姬深失去了耐心,一指聂元生:“究竟何事?”

“方才钦天监观星象,发现…”聂元生沉吟了短短一瞬,便毅然说出道,“不日将有赤星现!”

“赤星?”姬深脸色顿变!他沉声问,“此主何兆?”

这个问题,聂元生却沉默了,钦天监无奈,只得小心翼翼的上前禀告道:“陛下,赤星主…主…主凶兆!”

“朕问的是究竟何兆!”姬深怒喝道,“若是吉兆,你安会让子恺陪伴你前来?!”只看聂元生的脸色,姬深也知道此刻自己要听到的绝对不是好消息!

钦天监这次索性是整个人都俯伏了下去——颤抖了半晌才颤声道:“据、据臣方才所卜…涉…涉…”见聂元生在旁沉默,丝毫没有帮自己开口的意思,钦天监闭上了眼睛,“若只现赤星,臣推测应是天下有兵灾,如今西北更帅,柔然蠢蠢欲动…应为此兆!”

姬深松了口气——西北,他倒不是对曲夹多么有信心,只是听说此兆没有应到自己身上就好,至于西北么…

还没等他想完西北,不想钦天监却道:“但,陛下,不久前才有白虹贯日…”

“嗯?”姬深心情方好转,闻言又阴了下来!

可钦天监不能不说:“白虹贯日在前,赤星现于后…日兆人主,白虹贯日之后现赤星…陛下,臣不敢隐瞒,据臣所卜,此为凶星兆于帝位…恐与陛下…陛下御体…有危!”

姬深变色道:“白虹贯日——朕不是已经按你们所言以重臣、宗室镇灾了吗?”

“陛下!”钦天监膝行几步,恳切道,“此番白虹贯日,非同小可!陛下亦亲至承天门上观望…应见白虹贯穿朗日之后,虹尾久久不散…若只如此,陛下既然已使倪珍与安平王镇压,当无大事!奈何如今赤星再现…这…这分明是灾祸过大,区区臣子宗室,不足镇压,故而…故而凶兆再现!赤色如血,这兆头应于帝位,这…”

钦天监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姬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虹贯日预兆的灾祸过大,根本就不是倪珍和安平王之命能够镇压得住的!即使在白虹贯日前就死了位太后…如今赤星再现,加上那日虹尾不散…余灾竟酝酿到了血兆!

血兆于帝位,岂不就是自己即将驾崩吗?!

饶是姬深向来昏庸,如今也不禁冷汗滚滚而下!

他定了定神,吩咐左右:“传朕旨意,大赦天下!”

“陛下,月前白虹贯日已经赦过一回了。”聂元生沉默到现在,不得不出来提醒他,白虹贯日之兆后,梁、齐两国为了安抚民心,皆有赦命,如今大梁上下的牢狱里还空得紧呢…即使姬深想用这一手来换取上天的怜悯…却又哪来恁多囚犯让他赦免?

姬深忍不住擦了把冷汗,沉声问:“可有解法?”

见钦天监脸色为难,不敢说话,他比照着白虹贯日,倒是有些想法了,“二兄和二姐…”

聂元生颇为无语,暗中看了眼钦天监,钦天监也是哭笑不得——上回赐死了长兄安平王镇灾,广陵王与宣宁长公主阻拦无果,悲愤难言,不想如今一个赤星,姬深将他们两个的主意也打上了…估计这么下去同昌公主都跑不了…

“镇灾之法,上次已经用过一次,如今时日甚短…恐怕再用效果不大,并且上次镇压无果,这…”钦天监小心翼翼、委婉的道,“臣无能,算不出有何人能镇赤星!”

这就是说将自己兄弟姊妹都杀了镇灾也不成了?

姬深顿时惶恐起来,下意识的看向了聂元生:“子恺?”

“臣对赤星所知不多。”聂元生沉吟片刻,才谨慎的道,“只是…既然镇压之法不可再用,臣…臣揣测世间兵法,尝闻有避其锋芒四字,未知…可否用在赤星之兆上?”

钦天监面色迟疑,不敢说话。

姬深却露出了深思之色…

完结倒计时了…

话说有些人好久木见了哟,快完结了,出来留个言嘛,比如,乱画~~

然后,虽然德妃帮我补了白虹贯日的BUG

但我忽然发现伊章还有个应该也是BUG…泪奔!

就是古代各种诡异天象时,貌似大家都是避的!!!

就是都躲屋子里等天象过去!

尤其姬深那么相信那么怕死,他很不该爬承天门上去看啊!!

肿么办呢…

掩面思索良久…

这家伙反正没什么规矩了

就当他忘记了吧…(那么怕死会忘记吗?作者拿个榔头给他头上敲一下…他差不多就会了…)

第三十四章 意外的人选

“避其锋芒?”武英郡夫人冷笑出了声!

她对武英郡公道,“这等于是明着叫陛下禅位——他们对三皇子就这么有信心吗?”

武英郡公面上却是难掩忧色:“恐怕不妙!”

“嗯?”武英郡夫人惊讶道,“陛下极喜欢惟郎,而且不久前惟郎还曾舍身救驾…”姬深对三子和四子的偏心是有目共睹的,但相比之下姬惟究竟更与他亲近点,姬恊生长生母跟前,极得宠爱,养就了天真开朗的性.子,虽然也得姬深喜欢,但牧碧微似乎无意让他在姬深跟前特别讨好,相比不受养母疼爱因此格外渴望父母真心对待的姬惟对姬深发自内心的依恋,姬恊显然就要弱一筹了。

更何况…

今年春狩的时候,姬惟这个幼子可是奋不顾身舍身救父的!

姬深后来将这个四子赞了又赞,一下子疼爱赏赐全越过了姬恊!

“世家最讲究名份,陛下无嫡子,姬恢这个长子腿上有疾…既然嫡子长子都不成,皇子们又都还小,那当然是子以母贵。”武英郡夫人沉吟道,“孜纭她…”虽然过去三年了,但再提到这个名字,夫妇两人都是心中一痛!

顿了一顿,武英郡夫人才继续道,“禅位好就好在陛下并非大行,而是为太上皇…大半的主意,还是陛下来拿,陛下…料想也不太可能亏待了惟郎…”

武英郡公深深叹了口气:“你想到的,其他人想不到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祥,武英郡夫人心中一惊:“夫君?”

“从钦天监预测到白虹贯日起…这个局就开始布了。”武英郡公眼神很是不甘,“天象之兆,最是难测,咱们远道而来究竟吃亏…毕竟这些年来也没什么像样的天象…竟将钦天监给忘记了!”

他沉沉的提醒武英郡夫人,“聂子恺说的是避其锋芒!”

见妻子还是没有醒悟过来,武英郡公叹了口气,“赤星兆帝王不吉,陛下若要避过,须得退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帝位上总要有人坐的!你以为会是谁?”

“自然是…”

武英郡夫人的话被武英郡公打断:“你想好了,新帝,是要代陛下承受赤星凶兆的!”

“因此,正因为惟郎极得陛下宠爱,陛下为了保护他,恐怕反而不肯让他登基!”武英郡公长长吐了口气,“咱们费尽心思的让陛下喜欢他,如今,却因此叫他失了这帝位!”

武英郡夫人略略一想,神色顿变:“那姬恊…”

“我若没猜错…”武英郡公缓缓道,“高家这几家恐怕连三皇子的主意都不打,他们届时会支持的,应该是…姬恒!”

武英郡夫人心念急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姬深禅位为的是避祸,继位的新帝,很有可能会代他受赤星之凶,所以姬深绝不会让喜欢的皇子来冒这个险…如此说来,反而是不受姬深宠爱的姬恢、姬恒,因此成为姬深心目中属意的新帝人选!

但姬恢腿上有疾,那么这个人选最可能的,就是姬恒!

不仅如此,姬恒的生母孙氏已故,孙家连个外戚都没有!这样一位本该默默无闻的皇子若是登基,压根就没外家帮助!自然也不会出现外戚夺权…而且姬恒的同母姐姐新泰公主乃是牧碧微之养女,和牧碧微关系不错,姬恒在今年的春狩中,也得到了澄练殿的许多照拂…

所以假如姬深因为疼爱姬恊,不忍让他代自己受过,坚持立姬恒的话,料想牧家、澄练殿也不会太过反对!

毕竟姬恒与澄练殿的关系不坏…

如此一想,这新帝的人选竟然十有八.九会是无人注意的二皇子姬恒!

武英郡夫人吐了口气,慎重道:“姬恒…对高家、欧阳家那些人来说的确比姬恊还好,毕竟姬恊还有个牧家在…若陛下禅位之后驾崩,姬恒连个帮着拿主意的母妃也无…”

“母妃却是有的。”武英郡公嘿然道,“你忘记姬恒如今养在谁膝下了吗?”

“那个贱人!”武英郡夫人眼中涌出血色,捏拳低叫道,“她那么冷淡惟郎我都忍了!如今竟然还想着…”

“她终究不是惟郎生母!当初抚养惟郎也不过是因为有好处罢了…如今若惟郎不能继承帝位,趁着太后甍逝抚养了姬恢和姬恒,又怎么可能再放出去?姬恢还有生母在,姬恒…嘿嘿,孙氏死都死了…”武英郡公冷笑不止!

这许多人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借白虹贯日与赤星布下来的局…高家连高太后都下了手,无非就是为了让姬深禅位…苏家处心积虑的教导姬惟,教他讨好姬深、亲近父皇,却被两场凶兆生生的扭转了乾坤!

只是想想武英郡夫人简直一口心头血要呕出来!

那一个昏君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小命谋算,却不知道无论白虹贯日还是赤星的兆头准或不准…只要他一禅位,幼主登基成了定局,他就是能活也必须死了!

偏这个昏君还将飞鹤卫给了高家的人…

姬恒登基大典一结束,估计,姬深就该暴毙了…

有白虹贯日和赤星的兆头在前,加上姬深一贯以来的名声,任是谁下得手,恐怕朝野上下,心里都会想到天谴上去!根本无需牺牲谁来背这弑君的罪名!

一旦姬恒登基,这位怯懦的二皇子,和苏家半点关系也没有,甚至他的生母孙氏,生前也没少受过端明皇后的挤兑…虽然名义上端明皇后待新泰公主是不错的,还为孙氏平反过指使新泰公主谋害步氏身孕的罪名,可是新泰公主——武英郡夫人为了姬惟,这几年来,宫里的皇嗣哪个都是留意着的,这位公主因为孙氏含冤而死并自己被污蔑的罪名,小小年纪就很吃过一番苦头,可不是个没心眼的好哄的主!

纵然她对端明皇后印象不坏,但也只是不坏罢了,相比同母弟弟帝位的稳固,难道还会为了这个印象不坏竭力保护姬惟吗?即使她会,在没有姬深和太后的庇护下,苏家豁出命去也不可能护住姬惟的!

姬惟身死是一件…到时候苏家…

武英郡夫人沉默了一下:“夫君,没有旁的办法了?”

“有。”武英郡公叹了口气,“但苏家中兴,却很难很难了…”

这个人选是不是非常非常的意外?嘿嘿

之前写多姬恒可不是没缘故的哟!

第三十五章 清平(19:07再加更)

虽然连苏家都已经做好了姬深禅位,并且十有八.九禅位于皇次子姬恒的打算,但姬深却久久不能下这个决定。

虽然诸子都还年幼,并且姬深自己也不是勤政的人,然而所谓人主,所谓九五至尊…至,独一,若做了太上皇,这天下便同样有一人可以自称为朕、令出称诏…

姬深再昏庸,这些年的君上做下来,总也有着本能的担忧与戒备。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臣下可以轻易劝说的,提议的聂元生也就说了那么一次,钦天监在旁是连头都不敢点——荣昌郡公一干人等得心惊胆战,却苦苦忍耐权当根本不知道赤星这件事…

这样异样的沉寂里。

南齐使者骤然叩关,使者虽然还在路上,但这次投递国书的简要已经飞鸽报至邺都——承平帝驾崩!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雷霆炸开了邺都的局势!

以荣昌郡公为首,高家、欧阳家、沈家…甚至连早已被命致仕的前任礼部尚书徐鼐,也颤巍巍的拄杖进宫,一起跪伏宣室殿外,祈求姬深以御体大安为重!

有承平帝驾崩的例子,赤星的消息完全栽赃到了南齐身上,荣昌郡公一把年纪,在姬深脚下哭得肝肠寸断:“自太后甍逝后,臣日夜惊恐,竟不能寐,只望陛下安康太平,如今天象不吉,承平帝贵为齐主,亦遭天灾,堂堂天子,竟猝然而崩!臣知此话犯忌,然而为着圣驾之安,便是十死无生,臣也认了,求陛下念在大梁万千子民的份上,万当避此灾祸!”

武英郡公沉声接话:“荣昌郡公所言极是…臣等叩请陛下以御体为重!”

诸臣跪请姬深保重,皇子们自然也被惊动了。

姬恢和姬恒胆怯,这样的场面,什么也不敢说,只低声随众人所求而言,姬恊、姬惟听了片刻,双双膝行到姬深跟前,一起要为他分忧起来。

殿中喧嚷一片,姬深始终面沉似水,虽然上上下下都在劝谏和请求分忧,但他真正听进去的却是一句话也没有,众人只道他心情不好,只有离得最近的龚中使,察觉到他竟在微微颤抖!

自前魏覆灭、梁齐划川而治起,因为高祖南下受苏家阻拦而未果…姬深登基以来不思朝政,也只有在南齐来使提出和亲时,打听了一下那位善福公主的容貌时才关心了下南齐——如果不是这次的国书,姬深甚至忘记如今这中土的人主…可不止他一个!

承平帝虽然年岁只比先帝小几岁,但他向来身体很好,而且什么时候不驾崩,偏偏在赤星预兆将临的时候驾崩——南齐皇太子和封贵妃之子争储,承平帝虽然属意封贵妃之子,但因为奈何不了秋皇后,只能左右摇摆…估计这一次,他也是因此迟迟不能决定禅位于谁,才拖延了辰光…

齐主已经应兆身死了,自己这个梁主…又会在什么时候被克死?

姬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俯瞰着跪伏满地的诸臣众子,心神摇曳,求生的欲望彻底的胜过了捍卫帝位的本能…好容易压抑住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声线,他缓声吩咐:“子恺,拟禅位旨意。”

众人几乎都松了口气,新昌郡公与荣昌郡公对望一眼,还没说话,姬惟已经坚决的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姬深的目光在姬恊身上一掠而过,见姬恊本已张口,但见姬惟神色坚定,似乎有意相让,就闭上了嘴,姬深短暂的沉吟了一下,道:“禅位于四…”

下面一个“郎”字还没说出来,荣昌郡公已经喊道:“陛下请慎言!”

新昌郡公沉声接口:“陛下,长幼有序,礼不可废啊!”

武英郡公心中绝望,然而到底也要为姬惟尽一份力,因此亦出言道:“新昌郡公所言差矣,新帝属何人,陛下心中自有定数,我等何必多嘴?何况,皇长子…”

“陛下,白虹贯日后又有赤星将现,此兆既然要应帝位之人,新帝…”荣昌郡公见他有意拖出皇长子来误导姬深,心中冷笑,抢着提醒道。

姬深那个郎字没有说完,究竟沉思起来…

姬惟却是听出了众人争论之意,他忽然扶着姬深的膝站起,傲然看着殿下群臣,轻蔑道:“若能为父皇而死,我死有何撼?!”他年纪小,这句话却说的发自肺腑。

只是,他才说完,武英郡公便眼一闭,暗道:“完了!”

果然,姬深摸了摸姬惟的头,露出怜爱之色,对聂元生道:“禅位于皇次子姬恒!”

——正如苏平所料,姬深惧怕自己仍旧在帝位上会受天象所害,对于他所爱的儿子,自然也舍不得,皇长子姬恢他舍得,但姬恢腿有疾病…这挡灾的人,总也不能太过无福了…

姬恒,是唯一的选择。

荣昌郡公与新昌郡公大喜过望,不等武英郡公再次阻拦,便立刻叩首,没口子的盛赞姬深英明…武英郡公心中叹息,沉默的随众人叩下了头去。

圣旨颁布,因为姬深心中惊恐,竟将大典就定在了次日——这样别说诸官进都朝贺了,除了京畿左近如清都郡外,略远些的太守都赶不回来!

但姬深禅位的目的是为了避灾保命,免得重蹈承平帝之辙,也顾不上这些了,急令内司赶制出姬恒的衮服——为了安慰他更喜欢的三子、四子,百忙之中,姬深又补了一道圣旨分封诸王——长子姬恢为昌乐王、三子姬恊为乐阳王、四子姬惟为汝南王——这道旨意一下,内司几乎没被逼疯!

新帝衮服已经不是一夜之间可以赶成的了,如今又加了三王…岑平闻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顾长福亦是如此,两个人因为雷墨去位,原本还有些竞争大监的意思,如今却只盼望着雷墨回来…

亏得岑平战战兢兢进言后,姬深好歹想起来大典的衮服,那都是数百工匠绣娘没日没夜赶工数月才能做好的,倒也没有十分为难,只说尽量做的相似些…

这样仓促到了近乎荒唐的情况下,原本默默无闻的皇次子姬恒受禅为新帝,因是为了避灾,巴不得敲锣打鼓的告诉天上地下大梁已换新主,凶兆可不要找错了人,自然不依新帝登基次年方改年号的惯例,当天就改元清平,尊姬深为太上皇——他住习惯了宣室殿,加上本来就是为了避灾才禅的位,心目中属意的继承人,也绝对不是姬恒,所以根本没有按照规矩腾出冀阙宫来让新帝入住的意思。

他不提,也没人敢多言,清平帝仍旧住在华罗殿,由何氏教导——姬深没想起来,如今的清平帝,当然连生母也不敢追封,实际上,即使姬恒有那个胆子,玉玺如今也不在他手里,他不过是个挡灾的幌子。

除了宫人改口称原本的二皇子为陛下外,禅让对于姬恒来说,一切如旧。

只有凤阳宫里惊喜交加又忐忑不安的新泰公主,在阿善亲自趁夜过去的安抚下,若有所思。

这样苦苦按捺又暗流汹涌的氛围里,是日,终于到了钦天监所言,赤星将现的日子。

温子也好久木出现了…

第三十六章 赤星之夜(上)

因为畏惧这不能镇压的凶兆,虽然采用了禅让的方式来躲避,姬深仍旧不敢像上次对待白虹贯日一样,公然冲到承天门上去观看——假如说上次这么干是因为他心中对天象的警告终究有些将信将疑、因此得知此兆对自己不利后,悍然采取了镇压之法的话。

但这一次,已经被白虹贯日的盛大景象震撼过了心神,又经历了承平帝——怒川之南那个天下唯一能够与他一样尊贵的君主忽然驾崩后,姬深如今对赤星只剩下了深深的忌惮和忧虑。

更何况这一次他是避而不是镇。

是夜,他听从聂元生的建议,在黄昏落下之前,就早早的更衣沐浴,众侍将重重帐幕放下,连带卓衡在内,都退到了冀阙宫外,只留飞鹤卫驻守伺候,这是因为飞鹤卫都是正当盛年的男子,血气旺盛,可冲阴邪…不管有没有用,姬深也是急病乱投医,索性什么都算上了。

实际上姬深很想留几个臣子、比如聂元生陪伴自己,身为大梁的君主,身为一个正年轻的君主,这是姬深第一次感觉到驾崩二字距离自己之接近,长年疏忽朝政,沉醉于后宫醇酒美人之中,他的意志早已被消磨殆尽,南齐君主的驾崩已经让他内心惴惴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

但钦天监说,是夜,姬深必须独处。

重幕拉上之前,聂元生请求陛见,姬深以为他有什么事,然而聂元生却只是郑重的在丹墀下行了极隆重的跪拜之礼,随后眼神复杂怆然的仰望着姬深,嘴唇动了半晌,竟是片字难言。

这一刻聂元生眼中抑郁待发的情绪连一旁的侍者也悚然动容…只是转眼之间,聂元生便掩饰了下去。

姬深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却没怎么留意,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天际的霞光映入殿内,照着聂元生原本的绯袍色如鲜血,俨然是拖着一路血光离开。

让姬深瞬间想到了赤星,他沉重的叹了口气,令人放下帷幕,遮蔽自己。

夜深了。

鎏金仙鹤衔芝香炉中袅袅吐着青烟,因重重帐幕的阻隔,内殿渐渐犹如一片云海,将烛火氤氲成模糊混沌。

这香是姬深平常最喜欢的沉水香,香气糜烂旖旎,他不禁又起了一点旖旎的心思,但看到不远处的铜漏,却又心中忐忑…这样的忐忑里,姬深忽然醒悟了过来——今夜,怎可烧这样多半用于召幸妃嫔的旖旎之香?

也不知道是哪个蠢材宫人干的…姬深如今无暇多想,出声叫进帐幕外的飞鹤卫:“将香灭了。”

两名佩刀的飞鹤卫进来,还没说话,姬深随意一看,却惊讶道:“子恺如何在这里?”

眼前的两人,都作普通飞鹤卫装束,然而其中一人,恰是之前叩首殿下、仿佛已经回家的聂元生,另一人,则是飞鹤卫统领高七,只是高七如今却未着统领之服…

看着姬深眼中的惊讶,却是毫无防备,聂元生慢慢的走到他跟前,心平气和的道:“陛下,今夜,有赤星!”

他向来行事每为姬深考虑,姬深对他信任得紧,如今虽然奇怪他违反了钦天监的警告,但只道事情有变,仍旧毫无戒备的问:“如何?”

“赤星如今正当天中。”聂元生悠悠的道,“南齐承平帝并不信任秋皇后,又有封太后封贵妃为阻挡,须知道是日秋皇后动用了秋家栽培多年、费了足足十余年光景才不动声色潜伏到皇宫禁卫里的数十杀手,拼杀了两个多时辰方得手,若无赤星之事遮掩,怕是史官肯改笔,朝野上下也交代不过去…我大梁怎能叫承平帝独行?”

姬深怔了半晌,才惊怒交加道:“子恺你…”

“方才我在丹墀下叩首,不是为了陛下担心,而是与陛下了断最后一分君臣之情。”聂元生略带伤感的在姬深跟前跪坐下来,轻轻道,“陛下不必发怒,今晚这冀阙宫中只有飞鹤卫,高七…都安排好了!”

这就是说姬深今晚必死了?

他惊愕的看着聂元生,片刻后,面色一片酡红,忽然抄起案上如意,狠狠向聂元生头上砸去,怒不可遏的喝道:“朕待你犹胜手足——你竟敢弑君?!”

“二兄小心!”一直没说话的高七惊呼一声——却见聂元生微微侧身,便避了过去,姬深用力过猛,差点扑倒在案上,双目赤红一片的瞪着聂元生,几欲发狂!

只是聂元生伸出手,按住姬深,只是随意一按,纵情声色多年的姬深竟已无力反抗,聂元生看着他狂怒的眼睛,一字字道:“陛下,不是臣弑君,是天谴…难违!”

“你…!”姬深到如今,总算明白过来,恍然道,“怪道你要劝朕避其锋芒!你…钦天监!!你们…”

高七冷冷接话:“二兄,何必与这昏君罗嗦?直接打晕了他再等人不迟!”

聂元生抬了抬手,高七立刻住了声,姬深却疯狂的咒骂起来!

只是无论聂元生还是高七,对他的咒骂都并不在意,高七甚至懒洋洋的道:“二兄,人还有多久到?”

姬深猛然住了口,惊疑不定道:“你们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