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为数不多的婢女们皆看直了眼。

此情此景,最痛恨的人莫过于王管事。他平素在王府里一人独大,对这个毛手对那个毛脚,时不时还来个毛腰,早对整一个府中未出阁的婢女们调戏出了感情。此时见婢女们一个个神魂颠倒,一下子打翻了醋瓶子。我听他啐道:“呸,没个出息,头伸得跟只大白鹅似的,看个裸男就失态成那样!”

我脸红了红,刚想缩回头,一只手伸了过来,已然拉正我的身体。

这时庞青已经看到了我,他嘴里轻呼了一声,兜头就要给我行礼。我明知他在演戏,还是小吓了一跳,伸手将他扶住。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表情都是十足的诚恳:

“顾大人,你的腰…”

我咳道:“已然好了。秋时夜凉,国舅爷还需添衣,仔细伤风…”

庞青一鼓胸膛:“休说青身强力壮,便是体弱多病,为表悔过之诚,寒冬腊月也要做得十足地道。青今日为赔罪而来,顾编修千万请百无禁忌,是打是骂,青毫无怨言。”

我一噎,突然发觉不知何时两人的距离拉得十分近,庞青微一垂头,一口热气便喷在我耳边,笑得一脸暧昧。

手底有点异样…我视线一扫才发现,方才情急间手一直搭在庞青臂上,又凉又滑的感觉贴着掌心。近距离之下,他胸膛间宽阔的线条、挺拔的腰身…似乎越发刺眼了。

我忙松了手,不自在退了一大步。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偷觑了旁边的王爷一眼,发现他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然而我却明显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快。耳听他说:

“庞国舅的赔罪,本王与顾编修已收到。既是一场误会,我等自承你的心意。此事便到此为止。”说着沉声命奴仆上前为庞青解除绳索。庞青道:“诶,那怎么成,本国舅今日是奉旨前来负荆请罪,一切要做得到位。快来人,将鞭子交与顾编修。”

说着望我,眼波带雾,红唇勾魂,带着浓烈的蛊惑:来打我。

我一不小心眼光与他对了半瞬,顿时又僵了僵。长鞭递到我面前,我还未反应,已给另一只手取了过去。

王爷微笑:“国舅若当真要令此鞭染血,本王倒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又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庞青眨了眨眼,从善如流:

“那…还是算了。”

按庞青的话,三人如此还不算真正和解,还得走个把盏言欢的程序。

于是,不久后,三人便一齐来到京城某酒肆楼上雅间,叫上一桌的菜,吃吃喝喝。王爷与庞青二人先是闲说些公务,大抵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崇文馆祭。我隐约听过些闲言,二人皆有意角逐此次主持馆祭的大司仪一职,免不了会有明争暗斗。但此时却听两人说得云淡风轻,仿似宾主尽欢。王爷那张万年不变温和的脸看不出深浅,庞青那张笑容满满何尝给人看透半分。

两人做秀十足,无辜池鱼的我则眼观鼻、鼻观心。能不插口绝不插口,只管填饱肚子便是。

楼下传来丝竹声,间或一声惊堂木,说书唱曲正弹唱京城逸闻。

大八仙桌上位子宽裕得很,一席就坐了我们三人。初初只是我与王爷相邻坐着,不一会儿庞青已然挤到我旁边,我一举筷便撞到他胳膊肘儿,不由含蓄与他道,是不是坐到对面去好些。庞青举了举酒壶,笑得十足欢畅:“如此巡酒方便些。”

楼下正讲到“香肩锁骨美背再往下一点”,可恨我此时并未将这几个关键词与自己联系到一处,以为便是寻常欢场逸事,听得十足兴味。还暗道一旁的酒肆掌柜有些奇怪,无病无痛的两条腿竟在不停打摆。

气氛有点奇怪,王爷与庞青不觉就止了话题。

彼时故事正到精彩处,王爷按下酒杯,微皱起眉。庞青啪答打开白玉扇,用力扇了好几下。冲我直盯,腻笑道:“帘下勾情、浪子私挑,有趣、有趣。”看得我莫名其妙。

下人并未随侍一旁。王爷挥手便向酒肆掌柜打了个手势,命他遣了楼下说书唱曲。按照惯例,庞青自然要唱反调的。他撞了撞我的胳膊:

“我倒听着很有趣味儿。顾弟,你说是不是?”

一声顾弟,叫得何其肉麻。我“诶”了一声,原意是想去纠正称呼问题。却见庞青已转向了王爷,笑咪咪道:“王爷你看,顾弟也*听呢。”他原坐着靠近窗边,说着不待王爷答话,一探头就将脸伸出窗外,白玉扇敲一敲雕花的窗栏,喊道:“说书的,给本国舅继续说。”

一扯腰袋,从窗口处劈哩啪啦就倒下一袋银子。那副模样,嚣张得不可一世。

我擦了擦汗,往角落里又掩进去一些。

王爷素来低调,下令时命掌柜隐了名姓。如今教庞青这么一嚷,整处酒肆再搜不出比他更嚣张的人,说书的哪敢不从命。当下说得越发卖力。我怕王爷不快,便与他笑笑。王爷对我说:“眉君,坊间无稽流言,不必理会。”我莫名道:“我自然不理会。”庞青一旁噗哧了一声,将头扭至别处闷笑。

至此我晓得当中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键处给当做了笑柄。我于是将脸转向王爷,后者已然转而给我盛汤。

我皱皱眉。礼尚往来,我给王爷挟了一筷笋干,旁边的庞青直哼哼自己挟不着,我只好也给他挟了一筷,然后喝汤,下一刻,一口汤卡在喉里,呛住。

原因是说书的终于解开了谜底,十八摸的二位主角——王爷与我。

庞青笑得一脸纯洁无辜:“顾弟与王爷的传闻很有意趣嘛!”

我道:“诶,咳咳!”

一左一右分别伸过一只手来。

当时酒肆掌柜正好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形容:偌大一张八仙桌,三个男人硬是挤在一处。中间那个蒙头猛咳嗽,一左一右同时伸手,帮其顺背。情况无比诡异。我不晓得此情此景掌柜会有什么想法,但我就是知道,他必定是想歪了…

26

回去时约摸是二更天了。王管事今日得了特赦,在外头大厅与庞青带来的两个仆从也喝了个微醺,乘着酒兴屁颠颠备轿去了。我们迟了一步,到了地头却见他正梗着脖子气不打一处哟喝。

一顶镶金流苏锦缎铺就的大轿正周周正正横在路中,完全阻挡住王府的青缎软轿,老远就见一团华丽。

虽说王府出行素来低调,但是京中但凡有个眼色的,谁不知道当朝六王爷那顶辇轿素雅帘面底下,团的是代表亲王的双龙暗纹。避让犹嫌不及,这拦路的镶金流苏大轿不光造型扎眼,气焰也忒嚣张。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与王爷一齐转头,望向庞青。

后者眯得眼缝弯弯,一口白牙亮亮闪闪:“青想请顾弟到府上养伤,不知道六王爷放不放行?”

王爷说:“本王瞧着不必了,王府里有医正照看着也方便。伤处现在虽无大碍,但还需细致些养好。”说着看了看我。

庞青道:“诶呀,医正庞府也有,至于吃穿用度,顾弟能来,自当以上宾之礼待之。不敢说比王爷府上好,至少不差。青不过是为自己做下的荒唐事聊表歉意,并无非份之想,王爷自可放心。”

王爷淡扫了他一眼:“本王自然放心。”

我望了好一会天,总算等着两人将眼光调向我。我咳道:“国舅爷的好意…”话未说完,已给庞青拖到一旁。我利索地将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抖掉。

他一副献出真心模样:“顾弟,本国舅这是为你好!”

我压低声音:“尊卑有别,小官鄙陋,怎可与国舅称兄道弟,国舅爷快些改了称呼,莫再惊吓小官了。”

庞青道:“君君、眉眉、小君儿、小眉儿,嗯?”

我连退了好几步。庞青笑得几乎失态,我干笑着打了个揖讨饶。庞青道:“小君儿,本国舅哪点比不上六王爷?便许你与他卿卿我我,不许我亲近亲近些?”我道:“小官与六王爷之间只有敬重,国舅爷切莫再误会下去了。”庞青硬是将脸凑了过来:“你且唤本国舅一声青哥哥听听,我便信你。”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然而却给六王爷听了去。我眼见王爷含笑走了过来,对我说:“既然国舅盛意拳拳,依了他便是。”我一呆,又听他说:“只是这辈份却不是这么编排的。”他笑了笑:“若本王没有记错,国舅今年二十有一,年少有为;眉君年纪稍长些,论理也该叫顾哥哥与庞青弟弟,眉君你说是也不是?”

我想笑,然而庞青眯起一双眼缝,阴恻恻盯着我。我被夹在中间当了这许久的无辜炮灰,早便大彻大悟,明白这两人谁也得罪不得,索性便谁也不去理便好。于便板起脸说了声不敢,抬头又去望天。庞青道:“王爷先回避,青还有几句贴己话要与小君儿说。”

幸好王爷倒也大度,点头说夜深,国舅请长话短说,又按了按我的手,示意在轿中等我。他一走,庞青便戳着他的后背脊用一副教小孩的口吻对我道:“小君儿,你别不当真,那个人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我道:“咳,我倒觉得还好。”

庞青说:“本国舅不是瞎子,你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如传说中那么亲密无间。”

我只好又说了句:“还好。”庞青道:“是么?本国舅昨晚见你鬼鬼祟祟,腰牌是偷的罢?不知你在书阁摸索了许久,偷的是什么?”

我闻言一僵,借着酒栈夜灯的光亮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庞青白玉脸庞在明暗掩映中似乎带着三分鬼魅,冲我笑得意味不明。

我干笑道:“国舅爷火眼金睛,小官做了什么,您不早在暗处里瞧得明明白白,何需再来试探小官。”

庞青眯了眯那对狐疑的眸子。

但他很快笑了笑:“本国舅的确十分好奇,然而今天并不是来刨根问底。我只不过想好心提醒提醒你,你暗底里那些动作,瞒不过那只老狐狸。这人呐,一旦有了秘密,总不希望给人窥探的。”

他说到老狐狸,便孥了孥嘴。我顺着他孥嘴的方向,六王爷正端坐在轿中阖眼养神,容色淡然,一派平和。

回到轿上时,王爷问我:“瞧你们嗉嗉叨叨,都聊了些什么?”我小小回顾了一下,庞青嗑唠了半盏茶,大概可以总结如下:

——来庞府住一段时间吧。

——庞府并不比六王爷府差。

——庞府金山银山,有;香车美人,有。若委实喜欢男人…咬牙状:本国舅献身个一二次,也是可以的。

我笑道:“国舅爷拉眉君到一旁,开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王爷便又问:“你手上提的是什么?”

我略略不自在地掂了掂手里提的物事,油纸包里渗着一点油渍与小油鸡的香味。这是庞青硬塞过来的。

我感觉王爷的眸光在我面上滑过,语气里带上几分似笑非笑:“庞国舅着实是一番殷勤,不知眉君受用了几分?”

我道:“咳,庞国舅自然是醉翁之意。眉君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晓着的。”王爷面上缓了缓,我瞠目结舌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包东西…一看就知道,又是小油鸡一包。

王爷含笑道:“晚上瞧你*吃,我一早便吩咐了掌柜备着的。”我道:“…多谢。只是有多了。”王爷道:“却是不然。”含笑摘下我手里那包,随手就扔出轿外。

“本王做主,将它扔了。”

我傻眼。

眼前男人一对眸子煦如春风,笑意脉脉,仍旧是那个温和好王爷的模样,似乎连零星龃龌也从未存在过。

经历过昨晚,王爷的大度,委实令人吃惊。

这一晚上,我其实都在纠结着如何开口向王爷解释昨晚的行径。然后我就想着,王爷既然如此风光霁月,我总也要拿出一点坦诚,以示悔过之心,总不能容它积攒着,哪一日盆满钵满被秋后算帐。

快到王府的时候,我在心里犹豫了再三,还是拿出了那枚腰牌。王爷却并没有接,而是伸手盖在我的手上微微收紧。我感觉他的掌心温暖,食指上长年握笔留下的簿茧正轻轻摩擦着我的手背,这种包合的姿态,衬得自己的手有点小。

我紧紧握着那枚令牌,想缩回手,却给他牢牢按着。我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就别开了眼。

王爷的问话,直接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眉君,你偷偷要走庞府的简图,想做什么?”

我叹道:“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

“庞氏不比寻常的官宦,他从前朝起便一直为天子亲信心腹,暗地里负责铲除皇帝异己。他府上守卫的,是大内的高手;府底下的地牢,是大内的天牢,一旦进去,便休想再出来。”他的语气隐带严厉:“你独自一人,可莫要做傻事。”

我点了点,突然强烈意识到,再不与眼前的男人保持距离,只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拖累了他。

在此之前,这方面的问题从未列入我考虑的范围。我想着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舍不得了,思考时看到了身边的小油鸡,又想起曾两次摸了这男人不该摸的地方,一件件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顿感怅惘。

果然,便宜占多了,是有报应的么…

15Chapter 2728

27

王爷的意思,是王府上便利,不若在府上多住几日。我虽另有打算,却也不急于一时。然而等回到王府的时候,一人早等候了多时,却是义兄。

我来王府盗图是临时起意,也未曾与义兄仔细商量。昨日虽见过面,但话说得匆忙,现今又隔了一日。我不想令他挂心,便向王爷告了辞。王管事对我说:“相公,别走。小的床都给您铺好啦!今晚特地换了一张大床,决计不能像昨晚那么挤啦!”此话十足令人误会。义兄性格虽不算酸儒,然而礼教大防之事,颇多忌讳。他既知我底细,闻言脸色微变,眼光来来回回如含了一根刺。

在这里需简短说一下义兄的出身。

李氏祖上也曾是显赫的望族,后来家道衰败,曾接连出过数代布衣,但书香风骨犹存。落魄过一段时间,至义兄这一代,总算出息。

义兄也算有一段风光过去。他少年得志,从翰林院的小庶吉士做起,至崇文馆的副馆正不过短短数年。然而自此之后,不知为何,义兄的光芒却暗淡下来,渐渐成为大夏朝拿着奉饷,整日庸碌而过的一员。在担任崇文副馆正这几年时间,未有大错,当然也未有建树,至于人事应酬方面,更是乏善可陈,在朝中现今暗地里党派对峙,尔虞我诈局势中,算是不偏不倚,比较中立的保守派。

我想可能他做过的最出人意表的一件事,便是收留了我。

或许和这个行事风格有关,我感觉他其实并不希望我与王爷过份接近。甚至数次暗示我,应与王爷划清界线。

怕他误会,我忙笑着与他解释,这不过是刁奴的一句戏言。回府途中我又略略与他提了盗图的经过,原想令他自此消去疑虑,未曾想义兄听罢,憋了数憋,最后闷声道:“眉君,王府的房间千千万,王爷为何偏就要睡到你房里去?”我约摸也是有点给义兄绕晕了,闻言心中一跳,哑口了半瞬,这才想起反驳——王爷当我是好朋友好兄弟,睡到我房里头很不正常么?

话题不知为何就谈成了这样,两人都弄了个红脸。

义兄从一开始就知我身为女子,面对我多少都是有些拘谨的。不仅在住处奴役安排处处给我方便,他本身与我相处之间也诸多忌讳。例如说,从不敢直闯我的居室,从来不会在衣衫不整的情况下与我见面,也绝不在我面前说一些轻挑的语言,希望照顾我云云,已是极致。

从这一点来看,与王爷是大不相同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两人在对我性别的不同对待的关系?

我觉得头痛。

心底似乎有两个自己在拔河。一个道:“聂遂意,你当真以为那男人对你的身份毫无所觉?”一个斩钉截铁道:“谁会对这么一张丑脸产生绮想?同性之间相处原本就是这样子。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也只能有这么一个原因。”另一个嘲弄:“你这蠢姑娘,这是第几回了?那男人次次白占你的便宜,看着你哑巴吃黄莲的模样,指不定在肚子里早笑得心肝发疼呢,你揣着明白当糊涂还要装多久?还是你根本是乐在其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见王爷合上门,对我说:“眉君,我来为你接位,可能有一点疼,忍忍就好。”屋子里的灯光影绰朦胧,鎏金兽嘴飘着甜香。我瞧着王爷坐到榻边,衣衫不知为何就像庞青一般半袒着,眉角带着醉酒似的模样,一寸一寸地接近。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春宫图册里的画面出现在我梦里。

我甚至在想,面前的男人,他是不是、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这种不恰当的情怀很快被无情粉碎。

不久后宫里传来事情的后续。长公主那晚悻悻而回,丢了面子。约摸是拿王爷无法,只好将气撒在我身上。伙同那晚不慎跌成肉饼的姑娘告御状,说我欺侮了人家姑娘。

按道理像我这等品阶微末的官犯事,至多便丢给大理寺讯问即可。只是事情发生在六王爷府,又是长公主出面,夏帝自是要问个究竟。

那一晚夜黑风高,出现的地点又过于暖昧,揭开了说谁也不占理。明眼人一望便知,此事如何,取决于王爷的态度。问到王爷时,他道:“顾编修意图对沈小姐不轨,幸好沈小姐抵死不从,才不致酿成大错。”叹息:“臣弟与顾眉君相交多年,竟不知道他是此等人。纵是如此,还是恳请皇兄看在臣弟面上,能网开一面。”

□不遂,这罪名可大可小,大则丢命,小则丢官。

我都不知道他这是为我求情,还是一句话想害死我。

幸而最后有人说:“臣那晚凑巧在旁,看得清清楚楚,这中间有天大的误会,臣仔细观察了过程,臣觉得,顾编修与沈小姐,不过是在六王爷寝室里…巧遇罢了。”

这句话,等于推翻了长公主的说辞。

事情不了了之,我被罚俸三月,闭门思过十日。

义兄向我叙述经过时,我还有点不敢置信。确定为我说情的那个是庞青而不是六王爷后,半晌只好苦笑。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前一刻还送我小油鸡,下一刻诬我□妇女,眼睛眨也不眨。

义兄试探着问我一句:王爷此举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我摇头。见他神色忧虑,只好笑着安慰他道:“王爷想取我性命,大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何需绕这么段花花肠子。”

隔日我就听说,王爷给我送来一幅画。画里面是一轮皓月,我问送画的人,王爷可有留话,答曰没有。于是我怀疑这画里定有什么深沉含义,正左看右看。门人又报,又有人给了我一幅画。

这送来的第二幅画画轴足有半人高,装裱华丽。只是内容更为莫名其妙。画里头半边泼着厚墨,弄得半张画都是黑色的。半边画了个初升的日头,一名美男迎着阳光敞着胸怀。

那副模样,隐约是庞青。

我看着太阳和月亮,半晌愕然。

我禁足十日里,京中发生的唯一一件轰动事,便是晋国公主的到来。

公主来的那日,鲜花插满城门,为示两国友好,京中诸多贵族千金公子王孙出城欢迎,庞青毫无悬念当了代表。

据说,出迎那一日,城门大开,美貌庞国舅高坐白马,长衫飘飘,姿容飒飒,迷倒一众芳心。

这当中包不包括远道而来的晋国公主我不知道。只晓得,不消二日,坊间沸沸扬扬说的都是庞青与公主的事迹。包括了庞国舅如何细心照料公主下榻芙蓉馆,为讨美人欢心,国舅飞骑百里,取来观音山琼露等等。十分耸人耳目,眼看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事。

这种情况下,我有理由相信,自己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到庞青。所以,当看到摸黑翻窗而入的庞青时,我吃惊得差些握不住梳子。

刚想叫,就给捂住了嘴巴。对方鬼祟做了个嘘的动作。我点头,他松手,转身做贼似地合上窗,这才定晴看了我一眼,咦了一声:

“小君儿,你在做什么?”

彼时我刚沐好发,自是在梳头。

而在离妆台不远处,以一束生绢裹着的,便是庞府的简图。

我微微色变,不着痕迹用身体挡了挡,侧过了脸,僵硬问道:“国舅爷好似是在躲避什么人?”

庞青道:“是极。你可小声点,莫连累本国舅给外头那只母老虎发现了去。”

我一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见他似乎就要走过来。不及多想,抬手便吹熄了灯火。瞬间,一室没入黑暗。

28

黑暗里庞青诶了一声,说你熄灯做甚么。我道:“国舅既在躲人,熄灭灯火,方不引人注目。”他啐了一口。我突然想起庞青在红顶阁楼密道里那副耸样,心里就一阵古怪。

可惜的是,我的寝室并不是阁楼里完全密封幽闭的甬道,庞青似乎毫无影响。

未等我做何反应,影子一闪,暗风扑至,隐约间似乎是庞青张着手臂扑倒了过来。我站在妆台的僻角里,无处可避,慌忙间不及多想,抄起烛台一挡。庞青噗哧一笑,他身上沾着夜风的清爽气息直拂在我面上。

哧啦一声,火石光起,烛火重新点燃。

“本国舅不过是想点个烛火,小君儿,你以为本国舅想对你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