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住,大概是我紧握烛台,神情戒备的模样十分可笑,庞青看着我,先是将眉头扭成两条毛虫,紧接着,噗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他道:“瞧你丑不拉叽的模样,本国舅会对你动心,那便是天荒夜谭。”我悻悻放下烛台,他又道:“本国舅难得纡尊降贵前来僚属的寒舍,你就这副模样?”

我道:“国舅不若移步客厅,自然奉茶迎客。”庞青咂嘴道:“这么紧张作甚么?难不成这屋子里还有什么秘密?”

说着开始眼光游移。

妆台只简单放着木梳、一盒香脂与几件发簪。庞青一件一件数过去,一样一样地嫌恶。先是说,好歹是名京官,忒地寒酸;又道:“屋子里怎么连个下人都没有?”

我实在怕极了他会将屋子翻找个遍,亦步亦趋其后。庞青东望西望,眼光最后落在那束生绢上,咦了一声。我一看,眼皮不由一跳。不知何时,生绢给风吹掀,露出里面庞府简图的一角。庞青此时就要走过去,我一急,一拦身,便迎面与庞青撞了个结实。

庞青身形与王爷相仿,这一撞头刚好就埋入他胸里,顿时教陌生的男子气息包裹。我一惊,连忙就要将头缩回,哪知惯性探头时反而在他胸上磨了磨,便像是我有意蹭了一蹭似的。庞青反应很大地后退了几步,单手捂着胸,那副模样像方才胸口被碎过大石。

他瞪着我,一脸吃惊。

“小君儿,你做甚么?”

我面上红白交错了会,才道:“小官还没多谢国舅前几日的慷慨解围…”

庞青戒备道:“报恩可以,先说好,本国舅不希罕以身相许那一套。”

我尴尬道:“国舅爷说到哪里去了。小官不过是想请您小酌几杯。”

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道:“那就好好说嘛,何必投怀送抱。你瞧将本国舅吓的,起了一层鸡皮。”说着当真煞有介事拉开衣袖给我瞧他手臂。我无可奈何看了看,点点头。

我提议去酒肆,庞青摇头;我便说客厅或后园,庞青道:“我瞧这房间挺好,虽然十分寒酸。”这次我摇头。庞青咕哝了一声小气,最后折衷,望向屋顶。

这一夜夜色,上弦月斜挂天边,繁星灿亮,倒也甚好。

临出房门时,我偷偷将那生绢收放怀里,又迅速将湿发盘起,简单作了个发髻,瞧瞧自己一身宽松罩袍,倒也没有不妥之处,这才略松了口气。我的院落极少让下人进来,于便亲自去取了酒,又在厨房翻找出些炒花生,到了地头一看,庞青迎风坐在屋顶上,笑得十足意气风发。

他冲我扬眉,喊:

“小君儿,叫我十句青哥哥,本国舅便勉为其难抱你上来。”

我干笑了两声,从屋后搬出了长梯。

檐瓦有些陡峭,我爬了几步,跌下两片瓦花,只将我吓出一背冷汗,哆哆嗦嗦攀至屋顶,庞青已然变坐为卧,后脑勺枕着手肘,他原本笑咪咪望我,一副等我出丑的模样。见我安全抵达,不免失望。

我道:“酒水都是拿不出手的劣品,国舅爷海涵一二。”庞青凑过酒坛嗅了嗅,叹道:“果真十足寒酸。”我嘿然,铺好花生,又拿出二只小杯,刚想取出手帕擦拭,便教庞青手一拍,两只小杯子骨碌摔入檐下。

他随手捞起一只酒坛,仰脖就大灌了一口,用眼神说:这个样子才叫喝酒。我只作瞧不见。庞青扬臂,赞了句风好凉爽,对我说:“将头发放下来罢,本国舅瞧着都难受。”我道:“国舅身份尊贵,远来是客,小官未着正装已是不敬,怎好再不修边幅。”庞青啐道:“真是娘娘腔。”我瞪着他,他也瞪突着眼珠与我对视,语气一转:“本国舅早先见你梳头那副模样,当真比小娘子还小娘子。你莫非其实是个女人,怕被本国舅一眼认出来,所以才不敢放下头发?”我僵僵道:“国舅爷莫开此等玩笑。”庞青挑衅望我,我早领教过了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方式,怕他纠缠,当下点点头,道:“国舅一番好意,多谢。”又说了句失礼,略侧过了头,松了发髻,眼角余光瞧见庞青收回视线,头扭了扭,竟似是不自在的模样,不由一愣。

头发放下,给风一吹散,的确是舒服多了。我捧起另一坛酒喝了二口,渐渐也放松了下来。庞青拍了拍旁边那处较平坦处让我一起躺下,我摇了摇头,这回他倒也不勉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

庞青道:“小君儿,本国舅这几日忒忙、忒不容易,你瞧瞧我,可是瘦了没有?”

我老实说:“没瞧出来。”

又问:“我送你的画,可看了?”

我道:“看了。”

“如此便是明白本国舅的意思了?”

我道:“眉君天生愚钝,十二岁才会背千字文。委实猜透不出画里深意。”

庞青谆谆善诱道:“很简单啊!一边是黑的,一边是大大的太阳,有句话叫东方不亮西方亮懂不?王爷不要你了,本国舅勉为其难为你敞开怀抱。”

我面皮抽了抽。

“说话。”

“…”

“说话!”他不满:“既要请本国舅喝酒,歌姬没有,丝竹没有,那也便算了,嘴巴还紧得跟没嘴似的,莫非你让本国舅陪你喝闷酒不成?”

我道:“国舅爷若嫌无聊,不若与小官打个赌。”

他一笑:“打赌?有趣,本国舅头回遇你,便瞧你与辜王二人打赌。你可仔细想好了,本国舅可不是辜王二个脓包。”

我道:“嘿嘿,不赌别的。就赌接下来不说话,谁能忍得最久些。”

庞青:“…”

这一晚的气氛至此,其实还是不错的。这是从未有的体验,在从前,能心平气和与庞青坐着一起聊聊天,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不得不说,感觉有些新奇。然而,谈话也便至此了。

因为庞青突然扑了过来,抓着我的肩膀,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将我牢牢按倒在青瓦之上。我隐约似乎听到什么物事击在瓦檐之上,啪的一声,紧跟着是奇怪的一声嘶啦。我情知有异,然则当时的庞青靠得太近了,整张脸几乎是贴在我的颈项之中,我只觉得心中一紧,直觉就狠狠推开去,庞青猝不及防,身体磨擦着凹凸不平的瓦层摔落,坠向地面。

酒坛随着动作亦骨碌滚落,黑夜中啪的两声惊心动魄的碎裂声。

身体被扯得往下滑去,幸好及时抵住瓦片止住势头。忙乱中探头望向庞青,见他在临地面时一个鲤鱼打挺,狼狈落到地面中。抬眼望我,眸光一瞬间带着一丝异样,恶狠狠地盯我。与此同时,相邻几间房舍的屋顶上有条黑影一闪,我听到一声冷哼,然后看到,那人似乎还得意地冲我扬了扬手里的长鞭。

我这才注意到,庞青身上锦袍撕拉出好几道口子,不光是被檐瓦割破的,还有被长鞭卷破的。手臂位置,迅速地渗出了血迹。

我一惊,正要开口。眼见瞪着我的庞青突“嘿”地叫了一声,面带戾色一脚踢出,正好落在一旁梯上。长梯跳了一下,我也跳了一下,傻眼看着庞青掉头,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16Chapter 2930

29

等义兄赶过来时,我正撑着被踢散了架的梯子两只梯脚发愣。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

我想着这一次的确是想人得罪个透彻,隔日一早便命人送了一瓶金创药到庞府。回来时我问:“药可收了?”下人答道:“收了。”我再问:“主人可有发话?”下人便道,未曾见着主人。

我叹了口气,待下人离去,取出那张简图,投入火盆,烧成灰烬。

之后一日,我临时起意,在府中闲逛了一圈,发现所经之处遇到的人,无不给我投以异样眼神。我站于原地想了想,依稀记着,不久中秋前,媒婆抱了一堆画相上门给义兄、给春香说亲,我不过稍露了个脸,那妇人当下就将画相护得紧紧的,生怕给我招惹上似的,彼时下人看我的眼神,便是这副模样,透着那么一股同情。

我想着路经门子处,便随嘴问了句:“王爷新近可曾过府?”门子眼光顿时闪烁,支吾道:“没、没呢…”又听那门子一副生怕我想歪了似的开口:“虽是未来,可是药材与新奇果品一日未断,王爷仍是念着相公的。”

我噢了一声。路经又看到原在练字的义兄似是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正在发怔.我顿了顿,没有过去打扰他。

上值这日,天降了小雨,天色并不清明。义兄乘轿出来我正命下人去取来蓑衣,义兄掀帘诧道:“怎么,王爷今日并未过来?”我道:“兴是有事耽搁了,未曾过来。”义兄道:“王爷素来守信,平日里这个时间早便来了。便是自己不能来,也会让下人过来接送。今日既未知会,又迟不见人,倒是奇了。”

我道:“无妨,我已给门子存了话,若王爷府中来人,便由他通传一声便好。眉君先行了。”义兄便问:“正下着雨,你如何过去?”

我担心义兄误了早朝,挥手让他不必挂心。义兄便从轿里下来,与我道:“你上来。”

府中就这么一顶小轿,一人乘坐略有闲余,二人便需挤作一堆,这几盏茶的路程,只怕要两两相对,十分尴尬。但倘若让给了我,现下时辰已然不早,又去哪里租借轿子去?令义兄冒雨骑马上值,我如何也过意不去。当下两人便谦让起来,说了二句,脚夫当中一个笑道:“二位大人便委屈一些上轿便是,我们四个老伙计,还是使得上力气的。”

两人最终还是都上了轿。义兄面上僵僵、正襟危坐,弄得我也是周身的不自在。咳了一声,有意说些旁话分散些尴尬,义兄突然道:“眉君,索性便去谢绝了王爷,明日也不必等了。为兄命府中管事再去挑几名脚夫,再承多一顶轿子便是。”

我听出了些言外之意,试探道:“可是王爷府上那边…有不妥之处?”

义兄道:“咳,听闻新近,王爷与晋国的公主,走得…有些近。”

不久后我便听到了,王爷与晋国的这位桐知公主,何止是走得有些近这么简单。

他们的邂逅也算曲折,几日前王爷下朝路遇刺客。当时王爷只带了几名待卫随侍一旁,刺客凶悍,情况十分危急。关键时刻,公主从天而降。

彼时日薄西沉,公主的背景是天际灿漫烟霞,夕红照得人面桃花。公主舞动长鞭翩纤若舞,英姿飒飒,艳动四方。将一干豪强刺客鞭得奄奄一息。

隔日王府便设夜宴,请公主过府,据说相谈甚欢,感情迅速升华。坊间纷纷烈烈的说法是,王爷与公主,一个是君子,一名是佳人,君子佳人一见便惺惺相惜,只怕离倾心便不远了。

之前众人十分看好的庞国舅在公主面前的光芒,迅速被六王爷掩盖。他与王爷的不对盘满朝皆知,这次面对的又是美貌绝伦、身份尊贵的晋国公主,众人纷纷猜测,为博公主青睐,此次两人只怕得争得头破血流不可。

我看到庞青时,他正翘着二郎腿,一脸恹恹歪在酸枝椅上看公文。看到我,眼皮连抬一下都没有,半晌漫不经心道:“来的是谁?见了本馆正为何不行礼?”

我只好又报了一回姓名,大礼参拜。

十数日未处理的公务堆积如山。拜过了顶头上司,回去这一阵忙乱便到掌灯时。这一日的雨连绵下了整日,义兄原想我先乘轿回府,然而我委实抽不开身,也便只好由他先回了府,再遣轿夫回来接我。

避雨等轿时,适时遇到乘轿离开的庞青。今日他一副*搭不理的模样,很明显冲我摆着脸色。路过时兴是看到我缩在檐下,模样颇狼狈,便想嘲弄一番。

“啧啧,相好的今日忘了过来接送你了?”

我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参见国舅、馆正大人。”

庞青又啧了一声:“真是可怜。本国舅轿中倒是软褥锦团,左可煮茶,右有点心,宽敞舒适得紧,奈何从不为旁人所用。”

我只好又干笑:“国舅先行,小官等府上的轿子——”又想起自己还未曾与他道谢,不由又接口道:“那晚…多谢国舅相救。”

庞青道:“别介。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本国舅要救你。”说完“啪”的一声,放了帘子,轿子起轿。

我缩在原地讪讪,哪料片刻后,有个小厮跑了过来,丢了一把油伞给我,趾高气扬道:“国舅说了,瞧你可怜,勉强赏你把伞。”我愣愣接过伞,看那小厮跑开,然后就看到隔着一层雨幕的对面,停着一驾马车,朱檐下隐约有一人正要上车,那身形,分明正是王爷。

这是十数日来第一回见到他,不由自主开口就想唤,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打住了。眼瞅着人上了马车,车夫打马,朝我迎面而来。

再然后,飞驰了过去。

马蹄扬起落下,接连踏在面前坑洼处,溅来成片的泥水。

我躲闪不及,淋了个湿透。狼狈拿袖子一抹,抹出整脸的泥水。

至此,三分苦情化作了十分。

我黑着脸,半晌仍是欲哭无泪,恨恨不已。

30

彼时我原地忧伤了片刻,想起这一身泥水乘轿反而落下难受,当下抬脚步行了回去。

半路就发觉了不对劲。

后面不知何时跟了两个人。

那两人身着蓑衣蓑帽,夜色中隔着雨幕只看到两团黑色影子。初初大街上还有些行人,我并未注意到他们;然而当我拐入一条人少些的石街后,两人的跟踪便明显了起来。

我快他们就快,我慢,他们也慢,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这委实不是一宗令人愉快的体验。

现下街上还有些行人,两人有所忌惮,若行进无人小巷,可就难说了。

我暗中四处打量,居然就给我发现长街快起头处还有个点心摊。我慢吞吞地走近了去,向摊主要了一碗点心。之后状若随意抬头往来时路一望,跟踪的两人稍背了身,停在不远处。

点心棚下只有一组简陋的小四方桌。小板凳上还坐了个小男娃儿。傻兮兮地玩着泥巴。兴是老摊主的孙子。约摸是天黑看不清楚,我面上可怖的容貌与一身狼狈倒未曾引起祖孙的注意。

我挨着小男娃坐下,将伞移至刚好遮住两人的位置。热腾腾的点心放上桌后,小男娃便将眼光放至食物上,流口水。

我哄小男娃道:“帮哥哥拿着雨伞一直不动,这碗点心就给你吃,好不好?”

他应道:“好。”

我将伞柄与点心碗都推了过去。摊主便瞪着我。我将身上带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放在桌上,略指了指后面,压低声音道:“老人家好心帮个忙。”

老摊主沉默了片刻,兴或是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只扫了我一眼,便对他孙子道:“听哥哥的话。”便自顾自忙活去了。

我感激看了他一眼,又嘱咐了小男娃仔细拿着伞一遍,趁后面二人不注意一个空档,猫着腰一头扎进雨幕之中。

再然后,拔足狂奔。

雨夜只听自己噼啪涉水的声音,那动静大得出奇。雨直直打在身上,流进眼睛,冲入嘴巴。我大口地喘息,心跳急骤。

至此我居然庆幸面上的疤并不畏水,省去了好些烦恼。

我不知道自己小小的把戏能瞒过跟踪的两人多久。

只想着若在这寂静无人的小巷给那两人围堵到,那将会是一副什么形容,便无法放松警惕,头一扎便这样不停地跑将了下去。然后就在小巷的转头处,狠狠地撞上一个人。

那人被我撞得连退了好几步,手里提的灯笼啪的就掉在地上,迅速地着火又被大雨浇灭。而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额角就着冲势正好撞在对方肩膀上,这一撞好似撞在铁板上,我痛呼了一声,身体往后一倾就要倒摔出去,却给那人迅速地抱住。

“…眉君?”哗哗雨声中响起的声音竟就是熟悉的那一个。

我心一松。九月初的秋时已有些凉,浇了大半天的雨,一放松便觉身上透心窝的冷,额头的疼痛更是排山倒海倾倒了过来一般。我一边哆嗦一边捂着额头,半天说不出话。黑暗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知道他迅速脱了外袍披在我身上,打横就将我抱起。

隔着数层衣料,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府还有小半段的路程。我们调转了头,王府一小队侍卫才匆匆赶到。匆忙中我也没再注意侍卫是否有沿着我来路搜寻过去,不过按照常理,只要跟着我的两人不是木头疙瘩,这边这一番动静,现下只怕早跑没影了。

幸好是虚惊一场。

我试图开口说明自己并没有事,然而男人却没有回应,只是脸色难看得吓人。

很快我就知道了王爷的脸色为什么会那么难看。因为当我沐浴时看到水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时,也给吓了一大跳。

水面照出的人发髻歪斜松散,额头肿了个大包,鼻子双眼都红通通的——鼻子是冻的,双眼是疼的。周身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水。

衣料尽数都贴在身上,幸而外面裹了王爷的衣袍,倒未给看出异样。

我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我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缩在椅上喝着姜茶。身后脚下各盘据着一个男人。再往具体了说,一个正给我擦着头发,动作很是轻揉,然而神色罩阴,表情颇为难看;另一个,额头贴了块膏药,拖着一条腿,一只手还绑着绷带,模样比我还狼狈上十分,他抱着我的腿,眼泪鼻涕齐下。

“嘤嘤嘤嘤嘤,都是小的误事。王爷原本一早便让小人过来接相公的!哪料得半路不知哪里杀出来的王八蛋,不仅敲晕了一班兄弟,还砸烂了轿,将小的打成这副模样!嘤嘤嘤,您瞧瞧,额头破了,脚断了,手折了…”

“总算小的命硬,晕至晚上醒了来。老王我兢兢业业为王爷办事好多年,办砸了还是头回,一想就忧伤得我老泪纵横啊混蛋!相公,王爷可是真的在意您,一听小的今日没有过来接您就急了,催着马车便往崇文馆赶去,扑了个空后又在李府听轿夫说并未寻着您,一紧张,竟然就不顾劝阻,冒雨出来寻您了!”

…原来就是这样么?

我看了王爷一眼,对方专注地擦着头发,一直擦一直擦,擦得我有些窘迫。

我喝下最后两口姜茶,思忖着正要开口,蓦听外头的下人传报:庞国舅来访。

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今日的庞青处处与我刁难,实在不像是会登门造访的模样。我愣了半晌才命下人将人迎进来奉茶,待要进入内室稍作整理,王爷一把拉住我的手:“他怎么过来了?”

我应了声不知,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

我再次出来时,府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我走近时刚好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公主千金之躯,委实不该连个仆从都不带,便私出宫闱。”

“青亦如此认为。公主一代佳人,实在不该单独外出,岂不令人担忧?幸好是遇上了本国舅。”

“多谢庞卿与王爷哥哥提醒。本宫实则是好奇极了,俗话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直听闻王爷哥哥心中有一倾心之人,不计较其身份,不弃其容貌,委实令人羡恣不已。本宫也要争睹此人,究竟是何等风流人物!”

“那不过是坊间流言夸大其词罢了。”

“哦,是么?本宫却听说,坊间所言属实,甚至庞卿与王爷哥哥还曾为此人大打出手,争风吃醋…”

噗的一声,屋子里应是有人喷出了一口茶。

彼时我从雕花镂空的门扉望了进去,看到庞青连连摆手,迭声道:“本国舅对王爷的人可半点兴趣也无。便是开过几个玩笑,半点当不得真,公主休要胡说。”

他的旁边坐了王爷。男人一身云衫水佩,一派温润清雅,与我在雨中见他的模样已然判若两人。

“公主切莫听信道听途说,本王与顾编修亦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仅此而以。”

看来,他们都说庞青与六王爷有意于晋国公主,确是真的。

我面上险险有些挂不住,稍一错神,屋里头一身烟霞色骑马装的女子便转过身来。我看到她的正脸的一瞬,一愣。

那女子约摸十七八的年纪,生得雪肤花貌,明艳照人。她手抚着长鞭,一副轻装便服模样,举止却有说不出的妩媚贵气,再加面上那三分恰如其分的傲气,周身都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像一头未被驯化的美丽狸猫。

让我吃惊的不是这位公主的娇娆美态,而是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而这种印象,绝不是不久前夜幕中匆匆一瞥的那次。

这么一愣神工夫,厅中几人便都发现了我。

义兄今日恰好不在府中,身为主人,便要有主人的大度。例如听到任何不适的言语,都要只当没听到;而屋中一个个都是身份显赫,身为下属,则要表现十足的谦卑。

我进屋,一个个行了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