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不翼而飞的水果刀,最终在徐望床边的地上发现了。

当时况金鑫已经离开,吴笙在客厅抱着笔记本查新坐标的确切定位,徐望则来到卧室换上班西装,结果打领带的时候不经意一低头,就看个正着。

终于被允许进卧室的吴笙拿过水果刀,摆弄两下,分析道:“或许不是掉的。如果你确定揣进口袋了,很可能就是‘鸮’不允许携带杀伤性武器进入。”

徐望没言语,算是低调认可了他的推断。

刀的问题告一段落,徐望低头看看自己打了一半的领带,又抬头看看吴笙,再下巴往门外一扬,意思再明显不过。

吴笙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居然就真的转身离开了。

徐望正诧异这人今天怎么如此听话,已没了人影的卧室门口忽然又探出个脑袋:“你穿西装挺好看的。”

徐望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傻子似的回一句:“哦。”

直到上了地铁,徐望才彻底回过神,心底一声长啸不娶何撩!

抵达公司,“陕北旅游计划”自然就要提上日程了

“又请假?”经理的脸上出现阴云,“你怎么一天天事儿那么多。”

徐望低眉顺目,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

经理有火发不出,正憋闷着,一看请假条上的天数,脸干脆黑成了锅底,一嗓子穿透办公室门直达售房大厅:“一周?!你干脆滚蛋别干了”

徐望轻轻抬眼,特顺溜地点头:“行,我辞职,麻烦结一下这个月工资。”

经理怔住,显然没料到徐望这么干脆果断。

徐望二话不说,直接去找财务领钱。

哪成想一个电话之后,财务给他结的工资条上就只剩一千九百块。

徐望压着火,提醒对方:“我前两天刚卖一个大户型。”

“辞职要提前一个月,随辞随走的一律不结算提成奖金。基本工资三千,扣除缺勤和公司已经为你缴的社保,就是这些。”财务振振有词,显然电话里已得到明确指示。

徐望定定看了她半晌,蓦地笑了,声音无比温柔:“我反悔了,不辞职了。”

嗅到不寻常的员工们原本在窃窃私语,见徐望两手空空从财务室出来,不仅没走,反而又站到大厅里一副正常上班的模样了,纷纷诧异侧目。

几分钟后,经理室的门被火急火燎的员工敲开了:“经理,你快出来看看吧!”

大厅里,西装革履的徐望正在给一位顾客讲户型

“您要选这个真是太有眼光了,三室一厅的格局,我们硬是改成了四室两厅,屋是有点小得转不开身,但挤挤就适应了,关键实用啊。你看客厅这个位置,阳光绝对进不来,什么夏天什么夕照日都不怕的,保证阴凉……”

他笑容可掬,声音洪亮,从头到脚散发着惹人注目的气场,即便是别的置业顾问旁边的顾客,也很难不被他吸引,自觉或不自觉的都竖着耳朵听。

“绿化?绿化不用担心,这个小区周围全是荒地,最近的公交车站都得走半个小时,您想种什么种什么,可以尽情享受丰收的喜悦。配套设施?一定会有的,我保证,最慢三五七八年也起来了……”

“徐望,”出来查看情况的经理,平缓声音下是无尽的咬牙切齿,“跟、我、进、来。”

落地门关上,百叶窗遮下来。

经理没废话,直接下通牒:“你被开除了。”

徐望点点头,特好说好商量:“不是我的我一分不拿,该是我的也一分不能少,结了我就走。”

经理冷笑:“要么你自己滚,要么我让保安把你扔出去。”

“行啊,”徐望也笑,极其温暖和煦的那种,“你把我扔出去,我就去找劳动局告,你无故辞退,违反《劳动法》。还有我多提醒一句,员工告公司这种事,不分谁占不占理,就看谁闹得欢。我明天告完了后天就拉一横幅在你售楼处门前,你看是写‘还我血汗钱’好,还是‘黑心开发商偷工减料,苦命业主维权无门’好?”

经理气得腮帮子都在抖,脸涨成猪肝色,再说不出一个字。

深秋气爽,艳阳高照。

徐望揣着两万九现金,寻了个最近的ATM,悉数存入。

走出自助银行的时候,徐望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懒腰,像是对疲惫的过去告别,又像在迎接未知的明天。

第10章 老同学

“没请下来假?”

“嗯,所以辞职了。”

“辞了?”

“辞了。”

“行,我这就订机票。”

“你的反应还能更冷淡点吗……”

“徐望。”

“干嘛!”

“我想养你,但是目前手头还不够,所以不能轻易承诺……”

“滚。”

没好气地挂了电话,徐望特后悔一存完钱就上赶着通知对方自己辞职了。

不,更后悔的是刚入鸮那天脑抽的告白!吴笙没信,这是好事,但没信不等于不会被拿出来调侃,他这辈子的把柄算是让吴笙攥实了!

垂头丧气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不料一开门,满室茶香。

况金鑫端坐于客厅之中,正和吴笙隔着茶几相对而坐,悠然品茶,画面十分佛系。

“徐哥你回来啦!”见他回来,况金鑫立刻招呼,“过来尝尝,我不管遇见什么烦心事,只要喝口茶,心里就熨帖了,你也试试。”

徐望知道况金鑫的专业是茶学,也总听他说茶,却是第一次见他泡茶喝茶,饶有兴味地凑过去,接过茶杯,轻压一口。

况金鑫还在等着他的品后感,满眼期待。

徐望感觉心中的烦躁、杂念都在茶香里散了,不自觉嘴角往上:“好喝。”

他不懂茶,说不出那些个道道,却也分得清好赖。

况金鑫嘿嘿一笑,憨厚眉眼间尽是满足。

徐望忽然特羡慕他。人这一辈子能把时间和精力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福气。

“机票订好了,”吴笙放下茶杯,和他通报最新进度,“今天下午五点的。”

徐望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到榆林?”

“嗯,”吴笙说,“榆阳机场。”

徐望点点头,将茶杯喝见底,起身回卧室收拾行囊。

吴笙就一个双肩电脑包,轻便得像要去中关村上班;况金鑫则是一个半人多高且塞得满满的巨大登山包,沉重得像要去逃难;徐望既没吴笙那么潇洒不羁,又没况金鑫那么周全惜命,最终收拾出来一个稍大些的休闲双肩包。

刚收拾好,吴笙出现在卧室门口,没头没脑问了句:“工资结了吗?”

徐望想也没想就答:“结了,一分不少。”

吴笙点点头,干净利落离开。

徐望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只有“吴笙还算有点良心,知道问问他要没要来血汗钱”这一解释,可再回忆一下对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自作多情了。

收拾好背包后,三人简单吃口午饭,一齐奔赴南苑机场。

傍晚,航班准时起飞。

新坐标(1097395,383437),在卫星地图上的定位和吴笙判断的丝毫不差,就是陕西北部,再精准一点,榆林市城北四公里处,镇北台。

那可不是默默无闻的地方,而是长城遗址中最气势磅礴的景观之一,与嘉峪关、山海关齐名,称为“万里长城第一台”。

要在平时,徐望绝对会兴致勃勃对这趟旅行展开无尽美妙畅想,但在被连续折磨了三个夜晚之后,他现在只希望尽早结束这种诡异的“夜行生活”,抱着枕头睡到地老天荒。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一上飞机就会了周公。

同他一道入梦的还有况姓小伙伴。

吴笙也想睡,奈何邻座的某人脑袋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实在扰人清梦。就在他琢磨着是把肩膀撤走还是把人推起来的时候,飞机忽然一阵颠簸。

飞行中遇见气流是常有的事,吴笙习以为常,而飞机也的确很快又重新平稳下来。

但这一颠把徐望颠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脸,茫然地问:“怎么了?到十二点了?”

吴笙:“早呢,睡你的吧。”

语调是嫌弃,声音底下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徐望一看就是根本没醒透,听见“早呢”,瞬间安心,把脑袋重新放回吴笙肩膀,继续呼呼。

他的动作太过理所当然,把吴笙给看愣了。

过了一会儿,吴笙也闭上眼,装作睡着一样,轻轻歪头又把自己脑袋搭到了徐望脑袋上。

你压我肩膀,我压你一头,终于觉得不亏了的吴笙同学,一梦到榆林。

六点半刚过,飞机准时抵达榆阳机场,三人没去榆林市区,而是打车直接去了距离镇北台最近的北岳庙村镇北台作为国家级景区,晚上不开放,他们很想偷偷潜入直接在坐标点等,奈何心有余而胆量不足,回头坐标没定上,再被保安逮了,那真是雪上加霜。

下出租车的时候,天已黑了大半。手机显示的温度同北京几乎一致,但风却明显冷冽了,带着西北特有的刚劲与粗犷。

这是一个典型的发展中的北方村庄,平坦宽阔的柏油路两边,既有整齐的楼房,也有高矮不一、年头各异的平房,既有往来匆匆的私家车,也有房前屋后聊着天的村民街坊。

“一个标间一个单人间?”宾馆前台对于新登门顾客提出的要求有些犯难,“我们没有单人间。”

徐望也想过这种情况,立刻换B方案:“那就两个标间。”说完他又回头看吴笙和况金鑫,“这样行吧?”

吴笙没意见。

况金鑫也顺当点头,但还有点小小疑问:“那咱们……谁和谁住啊?”

徐望摸摸鼻子,眼神不自觉漂移:“呃,都行,看呗,谁和谁住不一样。”

“嗯,随意,反正也待不长。”吴笙专注地拿着手机当低头族,仿佛那里面有整个世界。

况金鑫总觉得整个宾馆大堂里飘着一种微妙气氛,但又实在辨不出个中深意,正纠结着,就听前台阿姨爽朗出声:“哎呀你们这几个娃,我们有三人标准间嘞!”

问题迎刃而解,况金鑫喜出望外:“太好了!”

吴笙把手机放回口袋,默默远目。

徐望接过阿姨递来的钥匙,“由衷”称赞:“姐,你家房型真全面。”

简单放好行李,三人在附近随便吃了一口饭,因心里惦记着晚上的事,也没尝出什么滋味。

填饱肚子再重新回到宾馆,才八点四十,反正等着也是等着,索性定好闹钟,再来一觉。毕竟这几天下来他们缺得最多的就是睡眠。

这一次有枕头有床,比飞机不知舒服了多少,别说徐望、况金鑫这样睡眠质量好的,就连吴笙,都一沾枕头就着了。

很快,三道呼吸在房内均匀起伏,疲惫了多日的伙伴们在这难得的平静安逸中慢慢恢复着能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梦亦越来越香……

“这个是浑汤饸饹,纯羊肉的臊子,另加了素臊子和荤汤,没吃呢,光是闻味就香得让人受不了了……”

“霍,这汤绝了!”

“吸溜”

“吸溜”

“这面也霸道!用陕西话那叫‘撩咋咧’!我刚买面的时候老板和我说,他们家的饸络面还是古法轧的,假一赔十!”

“啊?‘肉到吃时方恨少’问我怎么吃出来是不是古法?我哪知道啊,我今天也第一回吃哈哈哈……”

“接下来是油糕喽,炸得金黄金黄的,我来尝尝”

“咔兹”

“咔兹”

“靠!疯了!这他妈谁啊!”徐望拍床而起,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被人馋醒了。

转头一看,隔壁床的吴同学早坐起来了,抱臂皱眉盯着声音传来的墙壁,浑身每个细胞都在犯愁。

反倒是离墙壁最近的况金鑫,睡得怡然自得,完全屏蔽掉了外界干扰。

“小况这睡眠质量,得算高科技了。”徐望羡慕地轻叹一句,而后给吴笙使眼色,小声问,“去不?”

就两个字,但吴笙秒懂。

“走。”

难得遇上让徐望和吴笙同仇敌忾的事儿,俩人干净利落下床出屋,在从外面轻轻带上自己房门后,毫不犹豫叩响了隔壁房门。

门内的热闹戛然而止,连带着走廊都安静下来,很快,隔着门板传来一声警惕询问:“谁啊”

徐望和吴笙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隔壁。”

两个男人的声音似乎让门内愈发警觉起来,窸窸窣窣的挂链锁声之后,门才慢慢打开一道窄缝,露出半张男人脸:“什么事儿?”

虽然脸才半张,但一看就是身形健硕膀大腰圆的主儿,徐望决定先礼后兵:“你好,我们是隔壁房的,旅游一天挺累,这都晚上十点半了,你看你这边吃东西、聊天什么的,声音能不能小点?”

徐望是缓着声音说的,特礼貌特商量的语气,门内的男人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温柔开场白,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挠挠头:“对不住哥们儿,我刚才没注意,从现在开始一定小声!”

徐望没想到这人还挺好说话,立刻给出友善笑容:“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互相理解,互相理解。”

男人连连点头,眼看一场纷争就要化为春风细雨,从头到尾没说话的吴笙忽然开腔:“钱艾?”

门内男人愣住,第一次认真打量吴笙,片刻后霍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班长?!”

“不是,等等,这什么情况?”徐望有点懵,目光在吴笙和门内男子脸上移动了几个来回,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定在链条锁后面的脸上,“你是爱钱?!”

四目相对,一起同过窗的记忆亦在门内男子脑海中翻涌上岸:“体育委员?!”

“……”徐望算是明白了,他这位老同学靠班委会职务标记青春。

第11章 机场

人生四喜之一,他乡遇故知。

钱艾迅速放下链锁,打开大门,挨个给老同学拥抱,平均一个抱几十秒,情真意切。

徐望快让他勒断气了,好容易松开,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一番,末了对着钱艾近一米九的魁梧身板啧啧称奇:“我记得你高中站第一排,走萌系路线啊,这画风突变得也太厉害了。”

“你直接说我胖得了!”钱艾爽朗大笑,“那时候胃口好,光长肉不长个,后来一上大学就开始窜个头了,天天晚上蹬腿,没一宿安稳觉!”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屋里带,“别站门口说了,快进来快进来。”

徐望进屋才发现里面根本没别人,就一个自拍杆上面架着个手机,手机前面的桌上则摆了好几样当地美食,四溢的香气简直勾魂。

关好门,钱艾又快速跑到手机前面给出交代:“今天就到这儿了哈,这来外地旅游还能遇见老同学,太难得,不招待说不过去,欠你们的明天继续吃!”

徐望终于明白这位老同学在干嘛了,转头和吴笙交换了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美食主播。”

看着钱艾迅速掐断直播,徐望有点过意不去:“这样没问题吗?会不会掉粉啊?”

“哟,懂行啊,”钱艾把被子掀到一边,一屁股坐床上,“掉粉的前提得有粉,我这样的不怕哈哈。”

他这一笑,眼睛眯成了缝,倒有点当年圆乎乎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