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璋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跟导师吃饭,不能说走就走。”

霍斯予淡淡地说:“就你那个破学位,读完了又有什么用?”他扬起眉毛,拍拍自己的膝盖,说:“坐过来。”

周子璋一愣,慢慢朝他那边挪过了一点,仍旧垂着头不声不响。

霍斯予一伸手,将人整个扯了过来圈在怀里,感觉他浑身一颤,随后却慢慢放松靠在自己身上,不觉心情大好,摸摸周子璋的头发,将脸埋进他的衣领,贪婪地呼吸他肌肤间带了隐约香皂味道的暖意,喟叹一声说:“他妈的味道挺好,你搽的什么东西?香水吗?”

周子璋觉得自己脊椎都快僵硬了,却不敢乱动,背后与霍斯予想贴的地方一片炙热,他忍着,等霍斯予亲亲闻闻,弄得差不多了,才挣脱了坐远一点,皱眉说:“烟味很大。”

霍斯予正是从公司直接过来,正跟营销部开完会,到会的都是大老爷们,门一关个个是老烟枪,连他在内,吞云吐雾不在话下。霍斯予无论是打小在军区大院还是后来出国,接受的教育都是男人抽烟乃男子气概的一种体现,在英国的社交场合中甚至有男士专用的吸烟室,那里是男人交际的地方,女人绝对禁止踏足。所以他不会禁止下属在公司抽烟,兴致来了,自己也会跟着抽上两根。此时听周子璋一说,脸上也绷不住了,笑了起来,揽住他的肩膀说:“嗬,胆子大了啊,敢嫌我,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周子璋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又挪远点,霍斯予呵呵低笑,只觉周子璋宛如闹脾气的小情人,便由着他坐远,也不去强迫他靠在自己怀里。

车子一路行驶,霍斯予笑着和声问周子璋这几日过得如何,事无巨细,就连他在资料室值班做些什么事都要问个仔细。周子璋始终垂着头,简单而冷淡地回答,霍斯予也不以为意,正说着,车子停在一处幽静的洋房外,霍斯予拍拍周子璋的膝盖说:“到了。下去。”

周子璋打量这里,洋房是S市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古董了,但临街一面装了玻璃门,博古架上层层叠叠摆着各式精致茶壶,门楣上一块横匾,上面笔法遒劲地写着“碧落茶庄”四个字。霍斯予显然是熟客了,揽着周子璋掀了门帘就进去,迎面一个穿布旗袍的女孩一见到霍斯予先笑了说:“霍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霍斯予态度也不倨傲了,笑笑说:“带个朋友过来买点泡茶的家伙什,你们老板呢?”

“老板在他老位子那坐着呢。”女孩抿嘴一笑,又打量了周子璋一眼,很有礼貌地笑了笑,说:“两位请随我来。”

她袅袅婷婷带路进去,周子璋才发现这茶庄里面才有洞府千秋,画屏挡了视线,穿进去却是一间古色古香的雅室,当地一张梨花榻,榻上一张小茶几,一身白缎唐装的男人正优哉游哉地泡茶,一听声音,抬了头,周子璋才发现是个不年轻的男人,相貌英挺,气质温和,只是顾盼之间才见生意人的精明。他一见霍斯予,也不动身,笑了笑说:“怎么是你小子,来干嘛?打秋风打到我这来了?”

“哪呀唐哥,”霍斯予笑了说:“我特地来帮衬你的生意,不欢迎我可走了啊。”

“赶紧的走吧,省得我的好茶落进狗肚子里,牛嚼牡丹,浪费了好东西。”那男人挥手漫不经心地说,一回头看见周子璋,视线锐利地扫了两扫,忽然古怪一笑,冲他招手说:“这位小朋友有点意思,过来,哥哥替你看个相。”

霍斯予痞笑着把周子璋往身后一挡,说:“唐哥,你别老不正经,少来这套啊。”

那唐哥懒洋洋地站了起身,也不答话,只偏头看了周子璋一会,目光古怪,看得周子璋暗自心惊,不由地往霍斯予身后挪了挪。

唐哥看了半响,摇头说:“斯予,你又作孽。”

霍斯予嗤笑说:“操,这年头谁他妈不作孽?你不作孽?勉哥不作孽?笑话。”

唐哥啧啧作声,说:“真是无知者无畏,得,当我多嘴了。”他冲周子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问:“你好啊,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

“周,周子璋。”周子璋心中警惕,迟疑了一下才报上姓名。

“哦,”唐哥笑了笑,说:“好听,君子若璞玉,不啄不成器。鄙姓唐,名奉儒,跟这不成器的家伙不是一路的,你不用害怕,来来,请坐。”

唐奉儒殷勤让座,周子璋惊疑不定,看向霍斯予,霍斯予笑了起来,亲自引着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挨榻上一坐,说:“我要喝普洱。”

唐奉儒白了他一眼,却问周子璋:“子璋想喝什么?”

“客随主便。”周子璋低声说。

“我这有新来的雨前,现在尝味道最好,你试试?”唐奉儒一边微笑,一边飞快地换茶注水,一套功夫耍将出来,十分的优雅好看,随后,他将茶汤注入茶杯,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周子璋忙欠身过去接了茶,尚未入口,便觉芬芳扑鼻,待浅浅饮了一口,只觉余香萦绕唇舌之间,不觉微微一笑,说:“好茶。”

他这么一微笑,霍斯予却只觉惊艳莫名,心情跟着也舒畅开,仿佛阴霾当空,却多了一缕阳光,他这才发觉,原来周子璋从未在自己跟前笑过,原来他笑起来,竟这么赏心悦目。霍斯予眼珠子一转,立即对唐奉儒说:“唐哥,子璋想学烹茶,你知道这套把戏我可不耐烦弄,也费事请不相干的人充行家,你教教他吧,啊?”

周子璋一惊,险些撒出茶汤,却听唐奉儒温和地说:“好啊,子璋看着就很聪明,很简单的,你看我做一遍。”

他又慢慢地将那套工序摆弄了一遍,不时加以讲解,然后停下来,问:“看明白了吗?”

周子璋有些莫名其妙,但确实也看明白了,就点点头。

唐奉儒站了起来,笑着说:“明白了你来试试,我出去外头一下,这里茶叶很多,你可以随便试。”

他低头看了霍斯予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抬脚出去。

“试试我瞧瞧。”霍斯予翘起二郎腿,笑嘻嘻地说。

周子璋没法,只好坐过去,战战兢兢地换了茶,按着刚刚的步骤演习了一遍,倒了一杯在霍斯予面前,作了请的手势。

霍斯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却皱眉说:“不行。”

周子璋放下茶壶,低声说:“我本来就不会。”

“没事,你再做一遍,我看看哪里做错了。”霍斯予意外地好说话。

周子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好又注入滚水,重来一次,就在要倒茶的瞬间,霍斯予突然说:“等等。”

周子璋手一顿,霍斯予微笑着从对面坐到他身后,伸手罩住他的手,一起握住那个茶壶,将茶汤稳稳注入杯中,贴着他的耳廓暧昧地说:“这回,肯定就好了。”

他热热的气息碰到周子璋的耳朵上,又轻笑一声,绕过周子璋,将他半搂在怀中,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饮了一口,却捏起周子璋的下巴,覆盖了上去。

清香扑鼻,唇舌柔软,也不知是醉人还是扰人,这一个吻意外地令霍斯予格外沉溺,他一吻即毕,嘴唇上勾,又饮了一口茶,仍旧勾着周子璋的下巴,再度热切地吻了过去。

就在他意乱情迷,差点要擦枪走火的前奏,忽然听到一声轻咳,周子璋一慌,推开霍斯予,霍斯予不满地舔舔嘴唇,回头一看,唐奉儒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臭小子,当我这民兵打靶场呢,就想乱放枪!”唐奉儒嘲笑了一句,说:“快滚快滚。”

霍斯予大咧咧地说:“我要跟你这套一样的茶具,还有那什么雨前,挺香的。”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这什么茶具?你就算有价也无市啊,得了,甭附庸风雅了,外头我让小妹给你挑了套好的,茶叶也包好了,赶紧的,该上哪上哪,啧啧,来这半天,老子的地方空气都给你搅浑了。”唐奉儒不耐烦地嚷起来。

“那好,我走了。”霍斯予笑呵呵地拉起周子璋,却发现他早已满脸通红,羞愧得浑身微微颤抖,不觉好笑说:“没事,唐哥什么没见过,是吧唐哥。”

唐奉儒笑而不答,侧身让他们过去,却在周子璋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说:“斯予,你要对他好一点,知道吗?”

霍斯予满不在乎地说:“我对他够好的了。”

唐奉儒深深看了他一眼,翻了白眼说:“有你他妈哭的时候,快滚吧。”

第23章

霍斯予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有点不一样,早上出门,空气中仿佛有压抑着沁人心脾的甜味,公路两旁绿化带的树木仿佛要更翠绿清新,梅雨天飘下来的雨丝仿佛更加轻轻柔柔;到了公司,手底下那些员工仿佛比以往更卖力工作,家里边那些不长进的亲戚仿佛也没怎么给自己添烂摊子,连老爷子最近打电话过去,也没怎么爱打官腔训人;但他又分明感觉身边的一切其实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也不见得葵盛业绩节节攀升,他自己暗地里做的境外投资,也只是随着全球经济复苏而龟速爬升,没狠赚一笔;家里头那些人还是那么讨嫌,李思捷还是阴阳怪气想给自己使绊子可又没胆。

但是,他还是感觉,日子跟过去不一样了。

只是到底不一样在哪,霍斯予也说不上来。

但周子璋却清楚最近日子过得难受在哪,根源就在霍五少上。原本霍五少公务繁忙,应酬甚多,而且还要兼顾霍家一大摊子事,一周能匀出一天来他这都不一定,而且每次来都直奔主题,办完事拉倒走人。这样的方式,其实周子璋反而能忍受,他最多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充气娃娃,闭上眼任那个人来回折腾,次数一多,其实也没最初那么疼痛,锐利而难以忍受的屈辱一褪去,人的心底就慢慢浮上一层厚厚的,油脂一样肮脏而浓稠的麻木。而且,随着他应付霍斯予的技巧越来越娴熟,其实一周这一天相处,也不是那么难捱,无非假装无意间说点话,做点事满足一下霍斯予古怪的自大欲,然后他还是能争取到很多时间属于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可是,随着天气越来越暖,霍斯予的心思不知怎的也随着气温一路攀升,简直有如到达发情期的动物,三天两头就往F大这边跑的地步。他一来,常常不管周子璋在做什么,有什么事,便一定要见到人,见到人不管拐多大个弯,安排了什么吃饭逛街的节目,最后一定会奔最终那个目的。周子璋甚至厌烦到想跟霍斯予建议,如果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来干一场,那么能不能直奔主题,做完了大家也好各做各事,不用搞些不着边际的花前月下来浪费时间。

但借给他一百个胆子,周子璋也不敢这么跟霍斯予说话。但如此频繁的床上运动,登时将两人体格上的优劣对比出来,霍斯予年轻气盛,又打小参照军人操练,又是西方人体格,而周子璋比霍斯予年长几岁,青少年时代长身体时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成年后虽然没病,可并不结实,况且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跟这种禽兽相提并论,不出一礼拜,顿时大感吃不消。他这里已经要开始做毕业论文开题,正是很关键的搜资料阶段,这可如何是好?霍斯予什么臭脾气,周子璋最清楚,这种人眼睛长在脑袋上,要他体谅别人的难处,那不如让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实际点。

想到这,周子璋这么多天心里头好容易强行压下去的愤恨和怨怼又涌了上来,怨怒之大,直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了想拿刀切了那王八蛋的子孙根这种念头,但周子璋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他动手,还是下不了手。他没办法了,只好整天窝在资料室翻史料做笔记,心里惶恐万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将一秒钟掰成两半,偏偏这种时候,还要担惊受怕,不知道那个催命的电话什么时候又响起,霍五少心血来潮,什么时候又召唤他到哪里去。

他心中烦闷痛苦,却无法倾诉,也无从排解,啪的一下合上史料,双手捧住头,颓丧地长长叹了口气,就在此时,一同在资料室看书的博士师兄却抬起头,见他这样,知道他心中焦躁,笑了一笑说:“子璋,罗马可不是一日建起来的。别心急啊。”

周子璋苦笑了一下,说:“我看了这么多材料,却仍然不知道哪里是突破口,可以拿来做我的论文。”

师兄笑了说:“每个人都是这样,这种情况只能有两种解释,第一,你太急于求成,第二,你还没吃透材料。”

周子璋心里黯然,想被那个王八蛋这么折腾,哪里还静得下心来看书?若学业受阻,自己这般委曲求全,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他越想越烦躁,却在此时,手机响起,周子璋心中正难过,拿起电话来便口气生硬地说:“喂?”

“子璋?”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舒服得仿佛能熨烫你的每个毛孔。

周子璋心中一凛,立即认出那是林正浩的声音,他心中怦怦直跳,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竟然又迟疑着“喂”了一声。

那边带着笑说:“子璋,听到了吗?我是林正浩,你好吗?”

“听,听到了,林先生,你好。”周子璋握紧手机。

“打扰了吗?呵呵,我就说两句话,还记得上回我的邀请吗?我的两个侄女已经来了,如果你有空的话,下周五我们一起去博物馆可以吗?”

周子璋犹豫着说:“我,我现在答复不了你。”

“哦,你最近很忙?”

“是啊,”周子璋支支吾吾地说:“要做开题报告了。”

“老埋头书本也不行啊,就当来让自己放松下吧。”林正浩温和地说:“尽量抽时间,好吗?”

这样温柔有礼,很难有人能拒绝,周子璋深吸了一口气,说:“好的,我争取。”

“那你周四的时候答复我。”

“嗯,”周子璋点头说:“好的林先生。”

“那我就期待跟你会面了,”林正浩笑着说:“再见子璋。”

“再见林先生。”

周子璋挂断电话,抱歉地朝师兄一笑,那师兄摇头表示不在意,笑呵呵地说:“其实放松下也不失为好办法,悬梁锥股,这种法子如果有用,那人人都可以当博导了。”

周子璋忽然间想到什么,偏头问:“师兄,你刚刚说的那个成语……”

“怎么?”那师兄诧异地问:“悬梁锥股啊。”

“哦,”周子璋黯然一笑,说:“也许,我也想效仿古人。”

这天晚上,霍斯予应酬完了又开车过来,打电话命周子璋回公寓,又将他抓进浴室洗了鸳鸯浴,既而把人抱上床,就着湿淋淋的身子开始享用。他顺着周子璋蜿蜒的脊椎曲线往下亲吻,草草涂上润滑剂后,进入时一如既往的猴急,而周子璋也一如既往没有反应。霍斯予有些不满,猛地一用力,周子璋仰头闷哼一声,就在此时,他的右臂伸出,抓紧床单,霍斯予笑了,一边大动,一边兴致起来,就着相连的姿势将他倒转过来,将人圈在怀中,改成坐在怀里的姿势。剧烈颠簸之中,周子璋受苦不堪,眼泪忍不住都要掉下来,却咬着唇不肯讨饶,霍斯予一把抓住他的后脑亲了过去,又顺着脖颈一路啃噬,到了胳膊内侧,不住舔吻,就在此时,他忽然停了下来,猛地翻过周子璋的手,低喝问:“这怎么回事?”

那原本莹白细滑,形状漂亮的手臂内侧,布上星星点点的红色针孔,看起来凄艳可怖。

周子璋咬紧嘴唇,扭过脸去,喘着气一声不吭。

霍斯予下面使了大劲,撞得他呻吟出声,提高嗓门喝问:“我问你呢,这到底怎么弄的?谁他妈弄的?”

周子璋目光含水,转过来瞥了他一眼,似乎又哀怨,又委屈,却偏偏欲言又止,看得霍斯予心头一软,缓和了口气问:“说,怎么回事?”

“我,”周子璋垂下睫毛,嗫嚅地说:“我,自己弄的。”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啊?有病是不是?”霍斯予火了,心里也不知是着急还是烦躁,将人放平了,腿架上肩膀一下下猛撞,低吼:“敢这么自虐,我都舍不得往上面留印子,你胆肥了,真是欠收拾!”

周子璋受不过呻吟出声,含着泪低声说:“痛,轻点,啊……”

“就是让你痛,不然不长记性!”霍斯予气喘吁吁地说:“胆肥了你,我看你是,不打不行了,是不是想挨皮带抽啊?啊?”

周子璋咬着唇,初时还忍受着,渐渐地呼吸急促,猛地一下推开霍斯予,紧着踹上一脚,将他踹离半步,那孽根啵的一下抽离了出来,霍斯予大怒,反手就要给他一巴掌,周子璋也不躲闪,吼道:“你最好打死我,我谢谢你,你来啊,我受够了,受够了……”

他原本只是要装情绪崩溃,骗取霍斯予的恻隐之心,但一吼出声,却觉多日压抑的痛苦突然间全涌了上来,就如火山喷发,势不可挡,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也顾不上那许多,胡乱抓住身后的东西胡乱砸了过去,枕头、小本子、闹钟、摆设品,抓住什么砸什么,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砸死算了,或者是彻底激怒他,让他把自己勒死算了,霍斯予躲闪叫骂,俯身捞起脱下的裤子,一下抽出皮带,一扬手就要往周子璋身上招呼,可还没下去,却见那男人哭得满脸泪水,鼻子通红,一身细皮嫩肉,白得如古代官窑细瓷,心里莫名其妙想着该很疼吧他,这一皮带就抡不下去。周子璋却豁出去了,梗着脖子怒吼道:“有种你就打死我,来啊,反正我过够了,过够了!”

霍斯予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有些心疼他这么乱嚷嚷,把皮带一丢,大吼说:“行了!闹个屁啊,你他妈第一天被我操啊,有话说话,跟娘们似的闹什么别扭!”

周子璋喘着粗气,哽噎着说不出话来。

霍斯予放软了口气,嘴上却不依不饶:“受够什么?受够是你说的吗?老子还没玩够,你有什么资格喊停?”

周子璋狠狠地瞪着他,怒道:“我是人!霍斯予,我也是人!我不像你是畜生!长工还有放假的一天呢……”

霍斯予从没见过周子璋这副模样,倒比他平时死气沉沉的样子不知鲜活多少,他噗嗤一声乐了,说:“诶,什么长工,长工有你这么高学历高收入?尽扯些没边的,说吧,手怎么回事?你不会是,靠自残来排解那什么压力吧……”

周子璋气得浑身发抖,伸出胳膊晃到他跟前大声说:“你当我愿意啊,你,你这么没天没日的折腾我,我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学习啊?我累得不行,不刺自己两下怎么提神?”

霍斯予真的呆了,他从小到大,没试过刻苦学习,有小聪明,家里背景又过硬,就从没在名次班级上费心。他在英国的时候,不是没见过中国留学生刻苦拼搏的精神,租用便宜的地下室跟鼹鼠似的啃白面包拿奖学金,但这些对霍斯予来说太可笑,太迂腐。在他看来,人生来就该飞扬跋扈,得意须尽欢,金樽不空对月,这才是少年郎该过的日子。成年后经营一家大公司,尔虞我诈,互相算计,这对他来说不啻为另一种冒险和智力上的挑战,只觉刺激,不觉辛苦,他活了这么大,脑子里从来没想过平常的老百姓怎么过日子,怎么像攒钱一样,一点一点,辛辛苦苦攒下自己的人生。

他瞬间脑子有点乱,有些气馁地说:“要提神你不会喝茶啊?要不,咖啡也许……”

他没说完,这话在接触到周子璋悲愤莫名的目光后自动消音。然后,一种强烈的情绪包裹着他,那里头有他一直弄不明白的酸楚和欢喜,也有他第一次正视周子璋的人生所产生的悸动和沉默,然后,他终于弄懂了一件事,弄懂了胸腔里为何好像填充满气体,满得他隐隐生疼,这种感觉,叫做心疼。

他终于弄明白,自己原来,在心疼周子璋。

霍斯予第一次在周子璋面前有些尴尬地别过脸,他下身的兄弟也终于耷拉了下去,他俯下身,捡起衣服,丢到床上,走到周子璋身边,伸手拉住他。

周子璋挣扎起来,有些发慌,骂:“你要干什么?”

霍斯予用力收胳膊,将他不由分说抱在怀里,拉过一旁的被子,将两个人罩了起来,然后按住周子璋的头,强迫他贴着自己胸口,闷声说:“累了,睡觉。”

“我不想睡……”

“别闹!”霍斯予低吼一声,圈紧胳膊,有些迟疑说:“我今晚在这,你陪我睡。”

他分出一只胳膊关了灯,抱着周子璋真的就这么蒙头大睡,周子璋怎么可能睡着,又急又怕,又疑惑又尴尬,过了半天,才忽然醒悟到,这是霍斯予第一次跟自己过夜。

他很不习惯,不死心地提醒:“你,你不用回去?这里可没你明天上班的衣服。”

“睡吧,哪那么多废话。”霍斯予在他头顶命令说。

周子璋没办法,只好闭上眼,他最近确实也体力透支,不知不觉就有些眼皮发沉,正迷迷糊糊间,听见霍斯予好像叹了口气,摩挲自己的头顶,轻声说:“傻瓜。”

也不知道在说谁。

第24章

那天晚上,也许真的有月光,月光银亮泻满房间,于是霍斯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孩童时代,怀里抱着一只布偶玩具,他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有那么个玩意儿,后来又恍惚觉得,似乎在父亲实施他的军人教育之前,自己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被允许抱一只名叫叮当的人形布偶。那布偶长相滑稽,大大的椭圆形眼睛,头上有一搓毛线堆成的头发,这样一个玩意儿说不上可爱,但抱起来确乎是软绵绵的,紧紧勒在怀里有绵软温暖的质感,能一直软到心底,让你忍不住想把脸颊靠上去蹭蹭。

醒来的时候他有瞬间头脑空白,想不起自己在哪,怀抱里似乎还留着抱人偶那种感觉,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五秒钟后,才低头往怀里一看,周子璋被自己牢牢环在胸前,大概勒得太紧,他即便双目紧闭,眉头却也不舒服地皱起。霍斯予被自己的动作迷惑了,胳膊胸口压得发麻,半边身子动不了,其实很不舒服,但为什么成年后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的自己,会抱一个人睡了一整个晚上?

就算那个人是自己最近特别中意的,那也不成。

他有些恼怒地推开周子璋,用力粗暴,直接将周子璋推得翻了个身,但即便是这样,那个人也没醒,他长长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动,又陷入深沉的睡眠中。霍斯予有些恼怒,他头一回赏脸在这过夜,哪知道对方压根不领情,居然这么推还不醒。他俯身过去,打算彻底将周子璋摇醒,赶他起床给自己备好出门的衣物,手要碰到他肩膀了,却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注意到,周子璋低垂的睫毛下,有两处明显的青色,显然,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霍斯予忽然想起来了,为什么在这过夜,为什么做了一半,却兴趣全无,搂了人直接睡觉。

因为心疼他。

霍斯予心里骤然变软,伸出手,拿指腹轻轻摩挲过周子璋的脸,一个大老爷们却长得如此清秀雅致,瓜子脸菱角嘴,睁着大眼睛看你,活脱脱就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就这样的人,却敢朝自己摔东西,敢叫板。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臭德行,兴致一上来,常常前戏都懒得啰嗦,直接将人压倒了办事,而且这人也怪,非但不是越操越乏味,反倒跟没开过荤的愣头青一样,一开了荤就一发不可收拾。

好吧,他承认,最近确实要得多了一点,把个老实男人都被欺负得发了狠。

不过真有那么累吗?霍斯予有些不解,他自己只觉得每次搞完都神清气爽,高质量的性生活能提高接下来一天的工作效率,但作为承受的那一方,真的有这么难熬吗?

难熬到,周子璋此刻就如散了架的木偶一样趴着,凝然不动,看上去就仿佛身下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吸附住一般。半边侧脸露出来,因为角度的关系,睫毛显得非常长,像活生生从昆虫背上撕下来的翅膀似的,死气沉沉,一动不动。鼻子曲线很优雅,嘴没有平时那样抿得紧,却是微微松开,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一样,分外隐忍和脆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个男人,仿佛承受了超乎能力的重压。

好像是吃了很多苦,以前的事就不说了,现在跟着自己,也没落什么好,给他钱也不懂花,给他好东西也不会用,更加不会趁着自己对他还新鲜,多为自己的后路打算,真是蠢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霍斯予心里暗骂,却又莫名其妙有点堵,在这样的清晨时光里,对着一具脱光了的妙曼身体,破天荒头一回没有兽性大发,直接不管不顾扑上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好像怕惊醒了眼前这个人一样。

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以前怎么也不会做的事,他慢慢俯下身,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将唇覆盖在周子璋姣好的前额上。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简单冲了个澡,换上昨日带了皱褶的衣服,弄完了,又折回卧房,再次亲了亲周子璋的脸颊,将他脑门上耷拉下去的一缕头发弄回去,沉默了一会,才起身,悄悄地走出去,带上门,离开这里。

在他二十三年的生涯中,霍斯予第一次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约束自己的动作,而且出于完全的自愿。

在那一刻他想的是,该让周子璋多睡会,这个傻瓜,也不知道有多久没睡个囫囵觉了,那呆子的什么论文真这么重要?那么找F大校领导过去给他导师带个话管不管用?那一刻,霍斯予甚至想,既然周子璋看起来小身板也不是那么结实,房事上这么吃不消,那么就姑且歇两天,放过他吧。

省得回头再把那身好皮肤弄出血点子来。

霍斯予不知道的是,他的门一带上,周子璋的眼睛就睁开。

他静静地躺着,一直躺到大中午,这才慢腾腾爬起来,冲进厕所,对着马桶扣住喉咙,呕出一肚子酸水。

然后他打开龙头,狠狠地将冷水浇到脸上头上,抬起头,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一个晚上没睡,暗夜里大睁双眼,一个劲盯着霍斯予的喉结,他不断地想,怎么掐下去,能快速有效将这个王八蛋掐死。

或者趁他熟睡,迅速抽过一旁的枕头,扑上去压上全身重量,将这个人闷死。

但没有胜算,霍斯予身手力气都不是他能匹敌的,更何况,他根本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