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予停了手,扶住桌上,看着林正浩喘着气慢慢爬起来,喝道:“你他妈听见了?子璋呢?子璋有没有来找你?说啊!”

林正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上阴郁一片,抬眼恶狠狠看着他,咬牙说:“你还有脸来问我?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跟子璋分开?如果不是你,子璋怎么会受伤害?”

“放屁!你他妈才是插足那个不要脸的,子璋原本就是我的,是我的!”霍斯予低吼一声,又想扑过去,被陈助理一把拦住,他恨恨地收了手,说:“林正浩,你最好老实说,周子璋有没来找过你?啊?”

林正浩闭上眼,眉头紧锁,神情流露出不忍和痛苦。

“林先生,您现在最好说实话,以往周先生可以被您牵着鼻子走,那是因为他对您有感情,不是因为他蠢。现在,据我们所在,他已经大致知道咱们幕后的交易,以他的聪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很快就会想清楚。”陈助理冷静地说:“咱们都清楚,这种打击,不是一个长年浸泡在高校象牙塔里的学生能承受的。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您还是告诉我们,周先生刚刚来找过您没?”

林正浩目光一动,却沉默不语。

“你个王八蛋就把事都烂肚子里吧,我告诉你,子璋如果有什么事,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这家破公司,什么溪口项目,我无所谓,大不了大家全玩完!”霍斯予狠声骂道:“我不像你,老子玩得起,你他妈玩得起吗?”

林正浩猛然抬头,恶狠狠地说:“霍斯予,你不过趁人之危,先走了一步棋,现在未到见真章的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必呢,你少得意!”

“五少!”陈助理喝道:“您还嫌不够乱是怎的?”他看向林正浩,说:“五少的意思也是担心周先生,您想必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周先生跑出去时身上没带什么钱,加上情绪波动,人会出事就是这种时候。林先生,您不告诉我们,难道想留着自己去用宽慰情人金屋藏娇,好是好,只是您想以某位女士未婚夫的身份再去给周先生添堵吗?”

林正浩大吼一声:“够了,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他对霍斯予怒目而视,狠声道:“不是每个人都跟霍五一样走运有个好父亲,好大哥,但我警告你们,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辈子走运!”他垂下视线,哑声说:“我刚刚下楼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像他,看不是很真切,站在公司外面,也不知道是不是……”

“那你怎么不追过去?你脑门被驴踢了?用他妈膝盖想都知道,这个时候他跑来肯定出事吧?”霍斯予忍不住低骂出声。

“我怎么知道堂堂霍五少连个人都看不住?”林正浩尖刻地反驳回去:“你不是拍着胸膛非他不可了吗?怎么听任他出事?”他侧过头,目光有点闪烁,陈助理在一旁立即看到,问:“您当时在做什么?”

“什么?”

“在工作的时候有什么理由要一位总裁下楼?”陈助理淡淡一笑,说:“除非他要下去迎接什么重要的来客,或者,送什么重要的访客。”

霍斯予这时冷静了,点头说:“你跟你那位挂名未婚妻在一起?”

他虽然询问,却用的肯定句。

林正浩闭上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要让他那个一根筋的傻子死心,没比这种场面更有说服力的了。”霍斯予语气平静,说:“如果是我,要摆脱哪个人,也会用这一招,只是,问题在于,子璋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舍得?”

他站直身子,揉揉被打肿的地方,说:“我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我也有份,没立场骂你,但是,林正浩,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在这了。”他转头看着林正浩,轻飘飘地说;“老子看中的人,绝不让他受这种窝囊气。”

他转身拉着陈助理走出去,心里却更加焦急,一直以来无法感同身受的一些情绪,突然间开始慢慢明晰起来,他感到害怕,感到无助,他想起周子璋老是骂他,但凡能站在他的立场上替他考虑一星半点,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霍斯予眼眶骤然湿润了,他想说自己能了,现在真的替他想了,可一替他想,你才知道,事情竟然变得这么糟,宛若覆水难收,无力得教他惶恐。

他跟陈助理开着车满S市找周子璋,学校宿舍,周子璋平时为数不多的同学师兄,他常去的地方,常联系的人,都没找到,每个人都没有周子璋的消息。霍斯予找了大半夜,身心疲惫,不得已打了电话给那帮发小,请他们广泛地动用人脉帮忙。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霍斯予也不想瞒着,人不见了,没什么比找人更重要,至于其他的,只要周子璋在他身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但是没找到。

凌晨三点的时候,张志民给他来了个电话,说找上帝都,把童童揪了出来问话,结果也是一无所获。连夜将周子璋那几个老乡的家给寻了,也没周子璋的踪影。张志民跟霍斯予最要好,对这档子事了解知根知底的,也不跟霍斯予贫嘴了,只安慰他别太担心,已经散了人出去各个地方盯着,连各大医院都留意上,又跟飞机场,火车站和汽车站等地方打了招呼,周子璋想离开这个城市,基本上不太可能。但S市太大了,找起来颇有难度,一时半会地瞎找也没什么结果,劝他先睡了,等明天天一亮,再想其他辄。

霍斯予哑着声道谢,倒被嘲笑了两句。

这一晚上,他胡乱睡下,本来睡不着,但后来迷迷糊糊地眯了会觉,忽然看见周子璋就站他跟前冲他笑,笑容是从没见过的灿烂和高兴,说:“霍斯予我回家了,再见啊。”

“你家里不是没人了吗?”霍斯予想起他爹妈都死了,吓得不轻,说:“你回哪去,你家就在这。”

“谁说我家没人,我爸妈都等着我呢,走了啊。”周子璋笑呵呵地转身就走。霍斯予急了,伸手去捞,手掌空空穿过他的身子。霍斯予吓了一大跳,生生从梦里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窗外仍然漆黑如墨,没有星光,城市的霓虹灯,从来没像这个晚上这么苍白,一束束光跟偷窥的视线似的,令人觉着瘆得慌。

霍斯予坐起来,心里有说不出的焦灼难过,他拿手按着额角,安慰自己说,周子璋那么爱他的学业,他肯定会回来,只要守住F大这一块,总能守株待兔。

但如果那个打击大到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呢?如果,这一连串的糟心事,真的能让他从此心如死灰,只想离开呢?

霍斯予骤然害怕起来,他也说不准,学业这种东西,到底能多大程度上牵绊周子璋。

接下来连续一个星期,霍斯予都没办法找到周子璋,他就像凭空从这个城市消失了一样。尽管霍家在S市势力根深蒂固,尽管霍斯予几乎动了他所有能动的脑筋,黑白两道地打了招呼重金悬赏,可是,周子璋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霍斯予再也无法淡定了,他变得焦躁易怒,整天担惊受怕,陈助理被他派遣着去市交通队刑侦队都不下十回,谁都知道,为这种事去多了,只显得你沉不住气,失了大将风范,可是人在那样的状态下,只能像溺水之人一样,靠着身边一根救命稻草过活。哪怕霍斯予知道,那根稻草根本就能用肉眼看见,但如果你不去相信,你就真的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你就真的,会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掉。

他这种从来不看电视,从来不上网看本地新闻的人,现在也定时搜刮这些信息,怀着惊惶的心情接收这些信息,就怕哪一天自己醒了,看到这样一条新闻,某某处发现无名男尸一具,年龄体貌特征,跟周子璋相符。

到了第十天,霍斯予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他躲在办公室沙发上,拉黑窗帘,随手开了一瓶洋酒对着嘴灌,不喝点东西下去,他没精神去应对这种没有希望,凌迟一般的过程。但很奇怪,他哭不出来,就连流泪这种力气都被无边无际的绝望给打倒了。霍斯予正喝着,突然之间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紧跟着办公室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霍斯予厌烦地叫了一声,骂道:“谁他妈放人进来?老陈,老陈!”

“啪”的一声灯全被打开,他骤然暴露在强烈的光线下,霍斯予不得不遮住眼睛,骂骂咧咧个不停,突然手上一空,酒瓶子被谁一把夺走,霍斯予急了,跳起来骂:“我操,还给我,你他妈谁啊敢抢老子的东西……”

他还没骂完,啪的一声脸上干脆利落挨了一个大嘴巴,打得他疼得厉害,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冷笑:“我是谁?我他妈是你亲大哥!睁开你的眼睛瞧瞧,你这个怂样,还配称我弟弟吗?”

霍斯予心里一突,睁开眼,见霍斯勉脸色铁青站在跟前看他,霍斯予无赖地笑了,说:“大哥,今天吹的什么妖风把您送来?”

“真是丢人现眼!”霍斯勉冷声说:“给你五分钟洗脸刷牙刮胡子,然后跟我走。”

“不去,”霍斯予倒回沙发,懒洋洋地说:“我在这好好的,哪都不想去。”

“行,我就等你五分钟,你要想知道姓周的在哪就来,五分钟,我过时不候。”霍斯勉说完,端正地坐在一旁椅子上。

霍斯予有点愣了,猛然间回过神来,狂喜问:“勉哥,勉哥你说真的?你,你不是诳我吧啊?你不是来消遣我的吧?”

霍斯勉头也不抬,伸手看表,冷冷地说;“你还剩下四分五十六秒。”

霍斯予呆了呆,迅速冲进盥洗室,胡乱刷牙洗脸,刮了胡子,又冲回来,披上外套说:“我好了走吧,走吧勉哥。”

霍斯勉慢腾腾站起来,看着他,目光有点无奈,有点宠溺,终于化成一声冷哼,说:“瞧你那点出息。德行。”

他大踏步走出去,霍斯予不敢怠慢,忙一溜小跑跟着,一路上也不敢多话,偷偷看他大哥的脸色,等车都驶出好一段距离,才小心地问:“哥,咱们上哪?”

“到了你就知道。”霍斯勉头也不抬,自顾自看手上的报纸。

车子开了大约半小时,停在闹市当中一处茶社。司机下车帮两兄弟开了门,霍斯予踏出车子,一看就恍然说:“不是吧,您常说唐哥就一江湖骗子,现在算怎么着,带我算命了?”

霍斯勉瞪了他一眼,下车正了正衣服,这才大踏步走进茶社,熟门熟路地走到后面的厢房,开口说:“奉儒,我来了。”

口气有说不出的温和。

“嗯,进来吧。”里面唐奉儒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霍斯勉带着霍斯予走了进去,唐奉儒一如既往一身绸装,精美的脸上波澜不兴,低着头只顾自己烧水泡茶。霍家俩兄弟分次坐了,霍斯予有点沉不住气,想开口,却被霍斯勉瞪了一眼而不敢造次。

好不容易等唐奉儒慢腾腾地泡好茶,一人一杯放到他们跟前,霍斯予揪住机会问:“唐哥,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儿个来,就是为了……”

“喝茶。”唐奉儒冷冷地打断他。

“不是,我可不是来喝什么茶……”霍斯予不耐烦了,改了下坐姿正要继续发问,却听霍斯勉淡淡地说:“好茶,老五,试试吧,极品雨前。”

霍斯予没办法,只好低头喝了一口,他一向不好茶道,现在心急如焚的,就算玉叶琼汁喝了也是索然无味。好容易挨完喝了头道茶,霍斯勉却偏偏开始东拉西扯,尽问些鸡毛蒜皮的事,什么天冷了你的痛风可有发作啊,上一次派人送过来的东西收到没有啊,最近有没有出门旅行啊,生意怎么样,吃的药管用吗等等。唐奉儒爱理不理,往往十句话里面顶多应答个一两句,偏偏霍斯勉却极有耐性,总能自问自答,自得其乐。

就在霍斯予快忍不住的时候,唐奉儒倒先沉不住气了,冷冷瞥了他一眼,问:“你今天来,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来看看你。”霍斯勉微笑说。

“看也看过了,茶也白喝了,不会连饭也想在这白吃吧?”唐奉儒没好气地说:“这几天降温,我骨头痛,要休息了,你们先请回吧。”

“还是那几处老毛病?”霍斯勉神情中流露出担忧。

“死不了。”唐奉儒低头转转茶杯,说:“走好不送。”

“别啊,唐哥,我还有话要问呢,您帮我算个卦,找人……”

霍斯予还没说完,只见唐奉儒目光如电,直直看向霍斯勉,问:“你什么意思?”

霍斯勉端坐着微笑,温言说:“没什么意思,就是帮帮我弟弟,你不要多想。”

“我不知道。”唐奉儒干脆偏过脸,对霍斯予说:“你小子作孽也够了啊,我早说过,有你哭的时候,现在怎么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霍斯予心里一痛,笑了笑,说:“您还别挤兑我,正好今天我大哥也在,我霍五不怕堂堂正正说一句,以前做的事我是错了,可我不悔,没那些过程,没今天的我。”

“呦呵,你小子倒狂上了。”唐奉儒冷笑一声,说:“你别以为我掐指算不出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告诉你,你现在怎么样谁管你啊,你当初做了什么,这该记着的人都没忘记。姻缘一线,哪里经得起你这么折腾,早就断了没了!”

“奉儒。”霍斯勉轻声唤道:“帮帮我弟弟。他一天不给我弄回人样,他撂担子那一摊子事就一天没人管,你也算是帮我。”

“为什么我要帮你们?笑话。”唐奉儒讥讽一笑。

“唐哥,我不怕告诉您,子璋不见了。是被我气的,我做事不地道,他就跑了,怎么找也找不着。我担心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夜里闭上眼,全是自己吓自己的场景,这么下去,我真的,受不了。”霍斯予顿了顿,声音有点哑,说:“真的受不了,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要的,就是知道他好不好,平安吗,就这些,我不一定非要他回来,我,我他妈也终于知道,要替别人考虑了。您看,您就帮我这一回好吗?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子璋,您不是对他印象很好吗?我怕他老不回来,会影响学业,您也知道,他那个人有多看重学位。”

唐奉儒有点动容,忽然轻轻一笑,说:“你只是要知道子璋的下落?”

“是。”

“不找他?”

“找,但不会再跟从前似的。”霍斯予说。

“想也是,要你这种活土匪放人,真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唐奉儒笑了笑,说:“我可以告诉你,子璋现在很安全。当然,他来找我的时候,情况不是太好,但是经过我的调养,已经改善不少,现在他被我送走了,所以你们找不到他。我给他卜了个上卦,大利南方,于是我让他往南走,现在就在中国南边的某个城市里头。”

霍斯予浑身激动,颤声说:“他,他,他在哪?”

“具体地方不能跟你透露,放心,他很好,有个劫难,但是逢遇贵人,会逢凶化吉。”唐奉儒说:“过了这个劫难,就从此一扫颓势,命运会走上坦途。”

“唐哥,唐哥,您告诉我吧,我必须见他,我,我要去见他,”霍斯予语无伦次地说。

“时候没到,”唐奉儒笑呵呵地说:“过段时间吧,你会打探到他的下落,等那时,你才能去见他。”

“那在此之前呢?我难道什么也不做?”

“等吧,”唐奉儒摇头晃脑地说:“大仲马说,等待和希望,人类的全部财富,就浓缩在这五个字里。诚哉斯言。”

霍斯予满脸黑线,握住拳头想揍人,却又不得不松开。

————第二卷完————

等待和希望吗?他掉转视线,看向窗外,一株光秃秃的腊梅,此刻却蕴含着枝头的花骨朵。

屋外,是一片冬天的艳阳。

第三卷

第78章

“你生气吗?”

在听完了他长长的叙述后,对面的男孩交叉的十指张开又合上,每根手指均骨肉均匀,修长漂亮。

“生气?”周子璋困惑不解,喃喃地问:“我生什么气?”

“为什么不呢?”男孩微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好看,脸庞的轮廓正逐渐脱去青少年秀美的线条,替换上阳刚的爽利。他耸耸肩膀,撇嘴说:“我说的是,每个人遇到这种事都会生气吧?爱的人不够爱你,不爱的人却纠缠不清,甚至还带来很多伤害,你看看你,连坐个火车出站都会遇到摩托党被抢钱打劫,断的骨头养了这么久都还没好利索,这么多事砸过来,难道不该想为什么老天对我那么不公,为什么我过得这么不好这种愤怒的念头吗?”

周子璋皱起眉头,他巡视了下自己空空荡荡的内心,虚弱地笑了,摇头说:“不,我没生气。”

“你该生气。”男孩凑近了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琥珀色的瞳孔晶亮清澈:“你该生气,没人有权这么对你,你知道的。”

“可如果这么说,我岂不是该在父母早逝的时候就生气?我小时候,被亲戚推来推去,有时候连饭也混不上,那时我不是更该生气?可问题是,珂珂,这些没有意义,你知道人不能老纠结这些问题,我现在往前看了,我说出来,我觉得我可以重新开始,你看,我跟你一样积极阳光……”

男孩呵呵笑了,他走过来侧身坐在周子璋的床头,偏着头看他,打断说:“你并不是在重新开始,你只是选择性地把那部分事情压下来,而不是真正地解决它们。”

“胡说,我明明很好了,”周子璋莫名地烦躁起来:“你比我小那么多,能理解什么呀,我就不该跟你说那些事,分析别人的心理很好玩吗?让开让开,我要下去开店了,你也该去上班,对了,你哥呢?老天,那小祖宗不会又进厨房吧……”

“等一下等一下,”黎珂伸手按住他,微笑说:“箫箫喜欢煮早饭就让他忙去吧,你多睡会,店就算不开也没事,本来就是开给你们俩玩的。你听我说,等等,听我说。”

他年纪小,手劲却大,口气认真,周子璋不由得安静了下来,黎珂看着他,眼神中有点恍惚,却一闪而过,笑了起来,是典型的黎珂式笑容,露出两边的小虎牙,看起来又阳光又帅气:“周哥,要让我相信你积极向上很简单,你做到两件事,我就信你。第一,晚上别再失眠,”他目光柔和,自然流露出心疼:“我希望有天,不用再大半夜的看到你房间里亮灯;第二,你回学校去拿你的学位,而不是每天陪箫箫做咖啡。”

周子璋脸色变白,勉强笑说:“我喜欢现在这样,难道你们兄弟俩嫌弃我了?”

黎珂哑然失笑,说:“是啊,嫌弃你饭量大,不过自从你来了后,我跟箫箫终于都可以不用在饭桌上互相荼毒了,养着你,我也不是那么亏就是了。”

周子璋笑了,黎珂拍拍他的肩膀,用商量的口吻说:“我认识一个心理咨询师,挺好的,在三甲医院里头挂门诊,不然,咱们去看看,就单纯聊聊天,不吃药,行吗?”

周子璋脸色一变,拂开他的手,下床穿鞋说:“我还是去看看箫箫在干嘛吧,省得他把厨房烧了。”

“周哥,周哥……”黎珂在后面喊,周子璋充耳不闻,径直下了楼,往厨房走去。

这是一栋G市老式骑楼,地处本地老城区,周围全是地道本地居民。黎珂租下上下两层,楼上隔成三间小小卧室,楼下临近街边的铺面略微装修了下,开了间风格雅致的小饮品店,类似的小店如今遍布G市各个角落,主要卖咖啡奶茶等饮料,还搭配一些糕点小食,深受城市中年轻人的喜爱。但黎珂开的店略有不同,档次高了一些,并非街边速食一类。他在不大的店内功能划分清晰,七八套桌椅次第摆放,中间还摆放了一套古朴的藤制沙发,地上铺了精致的手工地毯,对着吧台的藤茶几上,放了晶莹剔透一个大玻璃瓶,里面次第插上几株长条白色人工花。墙上四周挂上风格抽象的民族画,甚至还有形象狰狞的脸谱,整体看起来颇有特色,但却又没另类到令人望而却步。这样一来,顾客定位便从学生群上升为附近的小白领,价格也涨了一倍有余,消费群体固然因此而变少,但却也因此而变得固定起来。

周子璋走过楼梯中间段时,铁丝缠边的花框窗户外面正探进来一株茂盛的玉兰树,时值春天,粤地玉兰花此时正悄然吐着小巧雪白的花苞。此时街市嘈杂之声扑面而来,聊天的,打麻将的,讨价还价的,各式各样,莫衷一是。远处,不知谁家又开了粤剧唱段,依依呀呀的花旦尖利之声直直飘来,似乎唱的,又是那一出亡国公主的帝台春。

周子璋脚下发虚,精神疲倦,他已经连续失眠了好多天,没有办法入睡,躺上床就睁着眼到天亮,并不是在确切地回忆什么,或是在具体地恐惧什么,就如他跟黎珂所说的,他觉得自己连想起林正浩或者是霍斯予的时间都没有,他觉得自己真的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可是还是睡不着。没有办法睡着。

似乎心里头,那个以往构成秩序的框架崩塌了,一切都絮乱无章,但是你茫茫然四顾,却又找不出具体从哪个地方开始重建为好。

突然之间,他脚底一滑,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惶恐间急忙伸手撑住,结结实实地压到手背上,登时一片火辣辣的疼。之前肋骨和腿骨处受的伤,此时又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到旧患了。周子璋疼得呲牙咧嘴,狼狈地爬起来,此时厨房和楼上咚咚咚地冲出来两人,两个焦急的声音分别传过来:“周哥,你怎么了?”

“子璋哥,你没事吧?”

黎箫精致的脸庞上尽是惶急和不知所措,漂亮的黑眼珠里已经蒙上一层泪雾,相比之下,黎珂冷静多了,伸手扶着他,说:“箫箫,快点帮忙。”

“哦。”黎箫乖乖地应了,跑过来跟黎珂一人一边,将周子璋扶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周子璋动动脚踝,一片刺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子璋哥你哪里疼啊?”黎箫围着他团团转,“有没有事啊,怎么办?疼得说不出话了?糟了糟了,珂珂,子璋哥会不会又把骨头给弄断了?”

“别胡说了。”黎珂好笑地打断他,蹲下来脱下周子璋的拖鞋,看到右脚踝上一片红肿,用手捏了捏,换来周子璋几声痛呼,没好气地说:“看吧,让你别下楼,还没醒透呢急什么?这下摔了吧?我看八成是扭了,不是我说你们,这楼梯本来就陡,你们还天天没事擦它,干净顶个屁啊……”

“行了,老房子,本来就多小动物,再不经常打扫,你想成老鼠窝,哎呦,你轻点……”周子璋倒抽一口气,黎珂松了手,拍拍手掌说:“我搞不定,上医院吧。”

“不用吧,就这点小伤……”周子璋极其不愿去公众场合,尤其是医院,闻言立即摇头。

“去吧去吧,拍个片,确定骨头没事才好。”黎箫在一旁热心地劝。

“医院很贵的,”周子璋皱眉说:“箫箫,去对门药店买两盒跌打药膏来贴贴就成了。”

“咱们不短这百把块钱的。”黎珂打断他,对黎箫说:“箫箫,你去换衣服,今天不开店了,一会咱们吃了早饭就送周哥去医院。”

“哦。”黎箫应了,转身上楼去。

“不用了,”周子璋说:“我住院花的钱还不嫌多啊,你是个当家的,就该省着点……”

“省个屁啊,”黎珂有点发怒,大声说:“我从前那么难都没短过箫箫的医药费,现在情况好了,更加不会短了你的!”

医药费这个话题是这个家的禁区,它联系着以前吃苦的和不堪的回忆,即便是现在黎珂的小公司业务蒸蒸日上,经济状况好了,这个话题也轻易不能碰。

周子璋沉默了,随后笑了笑说:“好了好了,那我今天就当太爷了啊,珂珂小奴才,你也快点去换衣服洗漱,呆会伺候本太爷出门。”

黎珂脸上绷不住,扑哧一笑,这时黎箫已经穿好衣服跑下来,带上他那个笨重的黑框眼镜,兴冲冲地说:“我弄好了,我煮了皮蛋瘦肉粥哦,你们都来尝尝。”

他高高兴兴地去端粥摆碗,黎珂和周子璋视线一对,都面露苦笑,谁想到箫箫长得那么干净灵气,却是地道的笨宝宝,烧饭做菜一点天赋都没有,却偏偏牛脾气上来了,发誓非弄出像样吃的东西不可。天天鼓捣这个鼓捣那个,只苦了周子璋和黎珂两个人,说得太直白了怕打击他的自尊心,可你不说吧,折磨的却是自己的胃。以往周子璋都是抢先一步把饭菜做好,让黎箫没个发挥的空间,今天一不留神,又让黎大厨掌了勺。

这锅皮蛋瘦肉粥也不例外,皮蛋切得太大,肉切得太厚,粥煮得不够浓稠,盐放得太多,火开得太猛,总之没一样合适的。可你对着黎箫那双大眼睛流光溢彩,带着期待,周子璋那句好吃终究勉强说了出来。黎珂却不那么给面子了,喝了一口立即放下碗,斟酌着说:“箫箫,你知道走两步就有粥粉面的铺子,一碗超不过五块钱,下回想吃了就买去,多简单,别自己做了啊。”

“可是我喜欢做给你们吃啊,”箫箫宝宝振振有词,说:“周老师教的,做家事也是一种表达对家人的爱的方式。”

周子璋一口粥险些喷出来,他闲着没事免费帮附近的小孩子补习功课,这条街的解放邻居都管他叫周老师。黎箫从小因为身体的缘故没正经上过学,所以每次周子璋给孩子们补课,他都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旁听。

但周子璋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他居然记住了。接触到黎珂一脸“瞧你干的好事”的表情,忙打圆场说:“那个,箫箫啊,你煮饭当然是对的,但是我的口味有点特别,你迁就不来,所以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黎珂立即点头:“我的口味跟周哥接近,箫箫你往后还是别忙活了啊。”

黎箫垮了脸,嘟囔说:“我就知道,你们嫌弃我做得难吃,直说嘛。”

“没有没有。”黎珂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哥哥,忙说:“你做得很好。”

“那你都吃了。”黎箫说:“不然我不信。”

“啊,不用这样吧……”黎珂苦了脸,转头对周子璋求助说:“周哥,救命啊。”

周子璋呵呵低笑,只装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