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如愿以偿这个词单从字面上理解,似乎预示一种终于达到终点的愉悦和轻松,似乎潜台词里还有一种豁然开朗,重新开始的振奋,有希望,有快乐,有焕然一新的力气和美好的未来。

但实际情况是,你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东西,突然实现的时候,并不总是一派和谐美景,相反,总伴随你意想不到的挫折感和懊丧。

就如霍斯予现在这样。

他费尽心机,终于把周子璋又带回那套为他准备的老房子,那房子里头他用了心,重新拾掇了一遍,全部都按着周子璋的喜好来,温馨而优雅,干净又舒适,这样的地方,他知道周子璋会喜欢,而在他观念中,也没有周子璋不喜欢这一说,他原本打算着,这男人就算不会当面表示,至少口头上的谢意,会有吧?

因为他的子璋,明明是那么温柔讲礼貌的一个人。

可是周子璋就跟没看到这一切一样,目光平静,平静到一片空茫。

霍斯予没料到是这样的,他早已计划好,在这间房子里,自己要怎么表现,怎么爱他,怎么收敛全身的脾气,怎么改变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坏印象,为了这一天,霍五少甚至特地去学过厨艺,他不是吹的,现在挽起袖子来两个简单的家常菜不是问题。但是,这一切,对上周子璋平静无波的眸子,他忽然觉得,都有点没劲。

没劲。

霍斯予几乎用了浑身解数,对周子璋好,讨他欢心,书房里堆满了他喜欢看的书,托人从英国弄来他这个专业可能会用到的论文资料;周子璋喜欢穿白色衬衫,那么现在衣柜里头,就清一色挂了半橱各种料子各个款式各个牌子的白色衬衫,从特别能显身段的时尚风格到袖口绣了精细花纹的雅痞风格再到正儿八经配西服的经典风格,应有尽有。连保暖内衣,内裤都买好了,连袜子,连鞋,连睡衣,全部都是霍斯予亲自挑过的,他霍五少什么时候为别人考虑过这些?订双袜子都要想子璋天一冷手脚容易凉,要既保暖又能透气的,连手套都替他备下,连书房电脑椅上放个靠垫,就手的地方放个茶杯,这些都替他想到,都替他预备了。

放眼望去,屋子里头每一样东西不是霍斯予尽了心的,床单颜色,围裙款式,锅碗瓢盆,就连浴室里的沐浴露、剃须膏,都不敢买太贵的,怕贵了周子璋有负担,怕便宜了,周子璋用得不舒服。

没经历这些,你不会明白这个过程的酸楚甜蜜,它按捺着那点期待,如拿小镜子对着阳光照出的光斑,一跳一跳,明明灭灭,晃得你眼睛疼。霍斯予不是没有感慨,他也奇怪怎么就能喜欢一个人到这个地步?几乎无师自通,没人教过,也没人这么对自己过,可你就是会了,你还越做越顺手。有时候他也会想,做这么多是不是不值得?是不是跟个日本娘们似的令人烦?可那念头都只是转瞬即逝,因为你没精神想那么多,真没有,你的心思全让这些小东西给占满了,一样一样,就存着一个心思:想着等他看到,摸到了,感受到了,他会高兴,会觉着温暖,会知道你对他好,就够了。

会对你笑,就够了。

但没有。周子璋没有说谢谢,他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这些。

他搬来自己要用的衣服,自己要看的书,甚至自带洗漱用具,浴室里头,居然还摆放了一块廉价香皂,一切就好像,他只是来一个旅馆过几天,过几天后,他又会走。

他让霍斯予的用心,都变得毫无意义。

霍斯予心里疼得厉害,他不甘心,他非常非常的恼火,几乎想掀桌骂人,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截了当问周子璋,真那么不情愿?老子赔进去多少钱,八亿美金,单单利息就是天文数字,可还换不来你一个真心的笑脸,让你笑一个,就他妈和颜悦色一回,有那么难?

为什么,你对林正浩,就能那么豁出去,但对我,就这么吝啬?

就这么过了三天,周子璋一如当初所约定的那样,真的充当起一个钟点工,尽职在屋里头做饭,打扫卫生,完了就自己静静看书,写论文。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可霍斯予想着盼着发生点什么,却一丝影子都没有,别说这些,就连多余的话,他也不对霍斯予说。每天在一块做的事,真的就只剩下吃饭,两个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和怪异。

这不是霍斯予想要的,他感到有一堵看不见的厚厚的墙隔着他跟周子璋,霍五少天生不是能憋屈的人,忍了三天,第四天就再也忍不住了。晚上一吃完饭,周子璋站起来收拾时,霍斯予终于说了句:“别忙活了,明天我找人来收拾,有部电影不错,咱们一起瞧瞧?”

“洗完碗,我还有功课要做,可能没时间。”周子璋垂着头,手下不停,飞快地将碗收过去,霍斯予有点恼火了,又是这样,三天来,每次他提议干点什么,周子璋都以学业繁重为由推了。这要搁在从前,哪有周子璋推三阻四的时候?谁让他现在不能再跟活土匪似的?真是自找苦吃。霍斯予怏怏地站了起来,说:“要不我帮你?”

“行了,你会什么呀,大少爷一个。”周子璋回了他一句,端着碗往厨房走去。

霍斯予手一伸,提高嗓门说:“我还就想帮你了。”

“别添乱。”周子璋皱了眉,口气有些嫌恶。

这下霍斯予心里的邪火彻底给勾起来,他伸手去抢,说:“少废话,给我——”

两人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较上劲了,一个抢,一个不给,正拉扯着,周子璋手一滑,手里碗碟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巨响,全摔成几块。

这声好像砸开一个缺口,登时将两人各自心里头苦苦压抑着的负面情绪都砸开了。霍斯予先吼了一句:“让你给我怎么啦?就这么不情愿?我帮你洗个碗都不情愿?你他妈还有情愿的事吗?”

周子璋猛地抬起头,目光黑沉,直视着他,冷哼一声说:“原来,五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啊?我还以为,您瞻前顾后,看到的只有自己。”

“我只看到自己?”霍斯予怒了,点头笑说:“我要他妈只看到自己,还犯得着跟供祖宗似的对你?还整这么多事干嘛?你满屋子看看,哪一样不是照着你的喜好弄的?我要只看到自己,我犯得着弄成这样吗?”

周子璋目不斜视,漂亮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咬牙说:“霍斯予,你摸自己良心问问,你归置这间屋子的时候,有想过我吗?你如果但凡想过我一丝半点,就绝对不会再把我弄进这个房里来!”

霍斯予也是忍了太久,只要一想起,他甘愿为林正浩做那么多,对着自己,却连假装都懒得,他就妒火中烧,心里的话也憋不住了,想也不想,张嘴就说:“你什么意思啊?这里怎么啦?哪里又碍你的眼?你说,我立马拆了。”他仰头嘲讽一笑,问:“还是说,你他妈住惯了小别墅,根本就已经瞧不上这了。”

周子璋脸色煞白,退了一步,冷笑说:“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就这个地方,你打我,逼我,侮辱我,都忘了?这骨头挨近这里都会发疼呢?那些事,我可不敢忘!”

霍斯予有点懵了,心里咯噔一下,歉疚心疼一道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先前对周子璋不好,一开始那些事,想起来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下,但他毕竟专横跋扈惯了,要他切身体会周子璋经历过的伤害,明白那有多严重,却也不现实。霍斯予现在爱上周子璋,拼命想做的,就是怎么做得更好些,让他忘了先前自己做过的混账事,但有些事,注定他这样的强悍惯了的人无法理解,终于弄巧成拙。

他见周子璋一脸痛恨失望,心里大恸,早软了姿态,那股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愧疚,他小心地靠近周子璋,低声下气说:“那,那什么,这事我,我没往那处想,我就琢磨着,这里头有咱们当时在一块的回忆,我想起来挺美好的,我没想,对你来说,”他偷偷地看了周子璋一眼,飞快地说:“不,不是那么美好。”

周子璋缓缓吁出一口气,别过脸去不看他。

“你别生气啊,别生气,气坏了我心疼。”霍斯予厚着脸皮赔笑说:“要不,你打我?把心里头的恨啊怒啊,都发泄出来?放心,我就算被你揍成猪头,也不决不还手。真的,我说到做到。”

周子璋疲倦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别介呀,”霍斯予着急了,一把拉住他,等看到他怒目而视,忙松了手,嬉皮笑脸地说:“你不打我,我睡不着,来吧,打两下消消气,啊?”

周子璋不理他,霍斯予期期艾艾地说:“我这不是着急了吗?我知道我以前犯浑,可我都改了啊,你看,我刚刚还想积极表现,争取洗碗……”他声音小了下去,说:“得,我那是帮倒忙,没事添乱,可就算添乱,我也是一颗红星向着你不是?别生气了,好不好?”

周子璋揉揉眉心,疲倦地说:“反正咱们也就相处这么几天,完了各走各路,以后,都别再见为好。”

霍斯予心里一突,脸上却仍旧挂着笑说:“行行,不见就不见,省得你不高兴,你一不高兴,我又心疼。”

“我说真的。”周子璋抬起头,口气平淡地说:“我跟你这耗不起,其实,你跟我在一起,心里未必有多快乐。五少,你这样的人,只要张嘴,想跟你的人多了去了,又何必总是跟我纠缠?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霍斯予脸色变了,他知道,这是周子璋的真心话,他只觉一阵阵头疼,张嘴想辩解,但看到这个人风轻云淡的脸色,忽然明白,什么话都没用。你以为这个人是温柔细致,跟面团似的,软弱起来可以任你搓圆捏扁,可你要动真格的,他就是铜墙铁壁,你怎么撞,都撞不开那道门。

“就这样吧,过去的事,我也不恨你,我们相安无事过来剩下的三天,就散了吧。”周子璋说完,转身想走,霍斯予沉着脸,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拉住他,攥紧了不松手,他心里有阵恐慌,忽然之间不知道对这个人怎么办好,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拿钱买不了,设局也只能套住他一时,没法套住他一世,更何况,留下人来,他的心呢?他的心始终不在,他妈的他的心始终在那个台巴子身上。

霍斯予苦苦压抑着的心痛一下子就如洪水决堤,冲刷过全身,到哪哪就疼,他的手禁不住在抖,可不能放,放了,这个人就真的走了,直到这一刻,霍斯予终于明白,他不欠你什么,他也不贪图你什么,你有的他不稀罕,你给的他不要,你简直没任何借口可以留住他。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你选的人不是我?这个老问题纠结得他头疼欲裂,霍斯予红了眼睛,咬牙说:“散了?你想去哪?回那个台巴子那?做梦!我告诉你,你如果敢回去,我立即挤兑那孙子到穷途末路,我他妈让他背一屁股债跳楼都还不清!你敢回去试试!”

周子璋抬头看他,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忽然凄然一笑,轻声问:“你觉得,我还能回得去?”

第75章

霍斯予心里一跳,定眼看周子璋,一种说不出的忐忑突然间就笼上来,他的计划固然是个整盘设计,将林正浩逼入绝境,让他不得不把周子璋拱手让回来,这个目的几乎与他个人在溪口项目上的利益得失算计一样重要。他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也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就算明明知道,这个过程可能会让周子璋受伤,但他总想着,有我心疼你,最多过后我加倍对你好。

有他真心诚意待人的好,周子璋受的那点伤,比起来,不过好比往手臂上划拉一道口子,拉得再深,也不过流点血,拿针缝了拿绷带扎紧,总有愈合那么一天。

霍五再骄横跋扈,他也是霍家的精英分子,他骨子里,带了天生的优越感,他没受过苦,没挨过饿,没机会挣扎在生活的层层压迫下,感情他有,爱情他也很热烈真挚,他敢说掏心掏肺没人比得过他,但是,在他迫切要付出爱意,要让心里头那团火烧得名正言顺时,他没有办法想象,别人心里头,也有另一团火在烧。

但就在这一刻,霍斯予看着周子璋,目光中有按捺不住的悲凉,那是习惯了命运的残酷只好学着去忍受的人渗出来的冷意,明明屋里开着空调,室内温度恒定在二十五六度,可是,你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宛若置身严冬酷寒之中,你不抱紧他,不拿体温去暖他,他会冻死。

霍斯予不知道原来面对面的心疼这么强烈,这么让他忍不了,他这么想,也就伸手这么去做,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体会到周子璋眼里深深的无奈,对自己,对爱情,对这间房子,对明天。

霍斯予的手臂刚伸过去,就被周子璋侧身躲开,霍斯予没来由一阵惶恐和随之而来的较劲,他近乎蛮横地将周子璋抱住,不顾他挣扎,使劲抱住。

他其实想说很多话,想说我知道这么强迫你回来你不乐意,你对明天没信心,但你别怕,没事的,都有我,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他想说,我爱你,我跟那台巴子不一样,我绝不会舍得你受苦,受委屈,你跟着我往后就肯定芝麻开花节节高,那些过往的事就当放个屁散了算了,大老爷们还怕振作不起来?他想说,真的我想对你好,让我对你好吧真的我能对你好,只要你让我做,我他妈能比别人强百倍,千倍,你试试好不好?试试又怎么了?我能把你宠上天,我能让你觉着,以前受的苦就他妈不值一提。

他想说,对不起。

但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怀里的人突然不挣扎了,垂着手臂,低着头,哑声来了句:“霍斯予,你其实瞧不起我的,对吧?”

霍斯予呆了,焦急地反驳:“放屁,我怎么会瞧不起你……”

“是吗?”周子璋的声音轻飘飘的,杀伤力却很大:“如果不是蔑视一个人到这种程度,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样对我。”

“我是,我是爱你啊,妈的,”霍斯予又急又火,说也说不通,只好低头去亲他,想把那两片淡色嘴唇堵上,不让他再冒出那些糟心话来。周子璋侧头避开,猛然一推,伸手干脆利落,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

啪的这声脆响,似乎把霍斯予给弄清醒了,在周子璋平静到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神下,霍五少头一遭没法子松了手,那巴掌的疼不算什么,难捱的是,心里头犹如潮水一样泛上来一阵阵的慌,霍斯予不明白自己慌什么?明明一切尽在掌握不是吗?明明按着自己设计好的,事情逐渐朝自己要的结局走着,可你慌什么?有哪一部分,是你想不到的吗?

“五少,您还记得咱们怎么遇见的吗?”周子璋看着他,淡淡地问。

霍斯予没忘,但他不好说,这话题就是他跟周子璋的死穴。

“我记得。”周子璋目光转开,仿佛看着遥远不知名的某个地方,轻声说:“我记得,那对我来说,就是比噩梦还可怕的东西。事后,我躺床上整整十天,没法起来,吃饭上厕所都是莫大的折磨,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就像被逼着栽进去粪坑,从此由头到脚都泛着恶臭。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肯定没法想象,不就是随便玩了个男人,对方怎么会自我厌恶到这种程度。”

霍斯予没法说话,空气的密度突然变得很厚,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然后,在酒店里,你又强迫了我。”周子璋看着他,说:“后来,就在这,你不断地让我重复这种掉进粪坑的恶心感,霍五少,你大概以为,对男人来说没什么贞操观,做一次是做,做两次也是做,习惯了就好,反正你有钱,你可以用钱填补那些恶心感,对吧?”

“不是……”霍斯予哑声说,但他知道,周子璋说的,其实是事实。

周子璋淡淡一笑,说:“我活着,像条爬虫一样,没有做人的尊严,没有能力去争取人之为人应该有的一切。你把我从一个人踩成一条虫,然后你告诉我,我所配得到的所有像人的待遇,都得看我把你服侍得高不高兴,你高兴了,我才能过两天模拟人类的生活,你不高兴了,对不住,我就得如爬虫一样蠕动求欢。为了你的私欲,你剥夺了我原本有的,弥足珍贵的东西,然后,你再赐予我一点点甜头,你要我为那点甜头对你叩头谢恩,你不觉得,这个逻辑很荒谬吗?”

“别说了,你,你这么说我不厚道,”霍斯予抬起头,掷地有声地说:“我爱你,我敢对我家老头子,对所有人,承认我爱你,就凭这点,你不能只记得我当初犯浑的那些事!”

“哦,你爱我。”周子璋点点头,说:“于是你就能花心思使手段,千方百计拆散我跟正浩,把我重新弄回来当你脚下的爬虫,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五少,你可真是爱我。”

“你别忘了,来这是你自愿的。”霍斯予说:“老子没逼你,周子璋,你敢说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你拿定了老子对你那点心思,你会来找我?你会请我放过你那个姘头?我是个生意人,没有自己给自己挖坑做赔本买卖的。你进了这里,就没有反悔倒打一耙的道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住了口,烦躁地撸撸脸,说:“得了,反正我也没让你干嘛,你要真想回去,也不是不能……”

周子璋忽然呵呵笑了,点头说:“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你的意思,是我仗着你的所谓喜欢为难你?你的逻辑,到了头,还是逃不过恃宠而骄那一套?你压根就还是把我当成你的娈宠,你敢说,你真的瞧得起我?真的有把我当成一个跟你一样平等的人?”他抿紧嘴唇,冷笑一声,说:“是我蠢,我当初去找你,是真的想把你当个熟人问个话,我是真的想,你改了许多,那我也不能拘泥过去,该对你公平些;我是真的想,我在这个城市里谁也不认识,我没办法了,我还记得你说过有什么事能找你,我他妈是真的想信你一回!”

他的喉咙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下去,淡淡地说:“五少,你根本就是故意让正浩的生意陷入困境,等我自动上门再开出条件,你根本就知道,只要我答应你的条件,以我的性格,以正浩的性格,我踏出这一步,根本就意味着我只能离开他。你早把路给堵死了,我还能回哪?你让我选无可选,只能拿自己来换筹码,你再一次把我变成一件可以交换的东西,我还怎么去变回人?怎么回去谈人的感情?就算正浩不计较,我也没脸呆在他身边,霍斯予,你果然手段高。”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悲凉有些怜悯,轻声说:“但是,你哪怕管天管地,也管不着我心里头的感情。我这一生,只会爱林正浩一个人。呆完剩下的两天,我一定会走。大不了孤独一生,我再不会给你任何能威胁我的筹码,如果你想走回老路,用老法子,那么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也不会忍你。”

他目不转睛看着霍斯予,平静无波地说:“放心,我会呆足七天,履行我的承诺,希望五少也遵守你的诺言。”

霍斯予这辈子,头回被人气得手发抖,却偏偏发作不了。周子璋离他那么近,可他却分明感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在他周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围墙,他怎么冲撞,也撞不开这道墙,他慌了,急了,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来击碎这份淡漠,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算计了半天,花了无数心力,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霍斯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吼道:“你爱那个王八蛋,那他呢?他也爱你吗?你以为你的感情有多美好高尚?整的跟雪莲花似的?老子成了那棒打鸳鸯不得好死的黑脸?”

周子璋有些困惑,但很快就冷哼一声,说:“我跟他的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何必跟你报备?”

“是,老子是不稀罕知道你们那点破事,老子只知道,你来我这的事,你以为是自我牺牲,情操高尚?呸,我告诉你,林正浩根本就肚子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来这的事,根本就是他默许的,不,应该说,没他助我一臂之力,你还不会来得这么干脆利落!”

“你说什么?”周子璋如遭重击,脸白如纸,抖着声音问:“你再说一次。”

第76章

“你说什么?”周子璋如遭重击,脸白如纸,抖着声音问:“你再说一次。”

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哪怕两个人都知道,都心知肚明,但你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也得假装从没这事,实在是因为,人和人之间,非得有伪装做润滑剂,太直白的真相,太丑陋的用心,太卑鄙的自私,就算你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这么做没什么大不了,可在言语这一层,你也不能去挑破。

挑破了,那些伪装就没法继续下去,那些庄重的东西,就变成轻佻而无意义,那些自己给自己建构的价值,自己给自己找的,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就会一落千丈,终究成为垃圾堆里的破纸片,让你,连捡起来的兴致都没有。

霍斯予不是不懂这些,虚以委蛇,装腔作势,本来就是他的强项,但你就是怪了,在这个年龄,在对着这样一个真心爱着却苦于爱而无门的人,有些话,明知道难听,说出去大家只能撕破脸没留下余地,可你还是会脱口而出,豁出去一样,我不好过你也别过了,心情沉到谷底,反倒生出一股匪气,非搅乱了一滩水不可。

于是,他没来得及细想,就嚷嚷起来:“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周子璋你给老子听好了,你那个姘头,此刻不定躲那旮旯里偷着乐呢,撺掇着你来换老子按兵不动一礼拜,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啊你说,也就是我把你当宝捧着供着,换别人谁他妈会缺心眼到这个地步,为你两句话做到这个地步……”

“证据。”周子璋握着拳头,浑身颤抖,死死盯着他,喝问:“证据呢?你拿不出来,你就不仅是流氓,你还是个小人!只会卑鄙无耻,背后中伤的小人!”

“我操!”霍斯予彻底被激怒了,一脚踹开脚边的椅子,哐当一声发出好大一声响,他伸出手指头点着说:“你他妈要证据是吧?啊?你别后悔!”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按下免提,说:“听着!”

电话很快接通,是个女人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天然的娇媚,此刻虽然拖了三分刻意的慵懒,但仍然无比熟悉:“喂,五少啊,怎么这时候有空给我电话?有什么好事关照啊?”

霍五瞪了周子璋一眼,轻咳了一下,嗓音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冷静刚硬:“林女士,当初咱们说好的,周子璋还我,我给你们七天期限,溪口项目上再不给你们找麻烦,是不是?”

“五少,人不是回您那了吗?还有什么问题?”

“是啊,现在人是来了,可整天跟老子吵吵过了这礼拜还回去,敢情当我这是度假的地儿啊?这是林总裁的意思吗?你们以为买我霍五一句话这么便宜?”

那边的声音立即尖利起来:“哎呦,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啦,咱们做生意最讲究诚信的了。您要人,我弟弟就只能忍痛割爱,这要周先生心里头存什么心思,我们也管不上是不是?我们这边绝绝对对是不会不讲信用的,说句不怕您生气的,周先生就算想回来,我弟弟也不可能再接受他啊,虽然我们是很感谢他没错,但这种事关系到男人的面子……”

“少他妈废话!”霍斯予不耐烦地打断她,说:“你让林正浩来,当着他的面直白讲一句,让他死了这份心,我也省得麻烦。”

“这不大好吧,凡事要给人留三分余地,周先生到底也算帮了我们大忙,这个事正浩做不出来。不如这样吧,正浩跟我们南部刘家千金的订婚仪式也就这两天了,到时候我请些传媒朋友宣传一下,见了报,周先生是聪明人,看到这样的消息也该明白了……”

“看看吧,要不成,我还找你们算账。”霍斯予说完,按掉电话,转头看向周子璋,这时心里头才开始觉着刚刚干这种事有点不妥当,他口气一软,心虚着不敢接触子璋的目光,期期艾艾说:“那个,就这样,你该明白了吧……”

他还没说完,却听哐当一声巨响,抬头一看,却是周子璋急急忙忙转身跑出去,被客厅的茶几绊倒,霍斯予心里的不安扩大,忙冲过去想扶他,却觉眼前寒光一闪,随即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手背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正渗出。他惊愕地看向周子璋,却见他不知何时摸到茶几上水果盘边的小刀,颤抖着,面色颓败,倒好像失血过多的人是他一样。

霍斯予从没见过周子璋这个样子,悲痛欲绝,仿佛天塌下来一样,胸膛剧烈起伏之下,有他看不见,却分明感受得到的伤口正迅速地扩大,再扩大,霍斯予不知道怎么办,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手臂,他直觉地明白自己闯了祸,有些事情被弄糟了,再也无法收拾。他很不安,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去搀扶地上的周子璋,那刀子又刺过来,霍斯予本能一避,周子璋已经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攥着小刀,死死盯着他,目光黑沉而空洞,然后,他看见周子璋手一掷,那把刀就朝自己头上丢过来。霍斯予慌忙一躲,耳边听得身后一声刀具落地的脆响,就在这声脆响中,他平生第一次,看见向来君子端方的周子璋,黑沉着脸,从牙齿缝里挤出声来,杀气腾腾地说:“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知为何,霍斯予被这句话给震慑住了,他有点发愣地看着周子璋转身跑出去,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门,回过神来再追下去时,只看到周子璋钻进一辆计程车。霍斯予暗拍了一下大腿,骂了声操,又急冲冲跑回去停车场,这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房门钥匙手机车钥匙通通都没带。他懊丧地想撞墙,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手臂上的伤口挺疼的,疼入心扉,一个小小的伤口,却能调动你全身的痛感神经,能让你疼得想蹲下去抱住膝盖蜷起来。

霍斯予没法多想,他冲进去,随手揪住路过的一个女学生,恶狠狠地说:“把手机给我,快点!手机给我!”

他这么凶神恶煞的模样,加上手臂上的血迹,揪住人衣领的力道,都令对方吓得不敢违抗,哆哆嗦嗦从书包里掏出手机递过去,霍斯予接过去,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还好,陈助理的电话还能背出来。他按着键盘,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不成话,根本没法好好在那款时尚小巧的输入号码。霍斯予着急得想抽死自己,他将手机递回去,喝令那位女生说:“你帮我打,快!”

他飞快地报出一个号码,那女生忙不迭点头,帮他按了电话和接通,又迟疑着把电话递过去,霍斯予一把抢过来,刚听见陈助理那声熟悉的“喂,您好。”眼眶莫名一热,辟头就说:“喂个屁啊,老陈是我,快点,你现在赶紧的开车来F大公寓这,出什么事?他妈的出大事了,快点快点,十分钟之内立即赶到。”

陈助理训练有素,也深谙他的脾气,听完也不废话,立即收线赶来。霍斯予只觉胃部一阵抽疼,他喘着气,撸撸脸,懊丧地跺着脚,这时却听见身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那个,你,你用完了,手机可不可以还我?”

霍斯予这才想起手里还攥着人小姑娘的手机,他把手机递回去,哑声说:“谢谢。”

“先生,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要,要不要报警?”那女孩大概也明白了,这人不是抢劫犯,是遇上着急事了,恐惧一过,乐于助人的心就上来。

报警?霍斯予想笑,却发现心里一抽一抽,疼得厉害,这点事如果能报警多好,如果警察能解决多好?他咧嘴勉强摇摇头,捂住手上的伤口,说:“没事。你走吧。刚刚谢谢了。”

那女孩点头,虽然好奇心重,可以不敢多留,转身急急忙忙走了。霍斯予靠在路边的树上,闭上眼,努力让心情平复,想想周子璋这时候着急上火的,能去哪?就在此时,却听路边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他睁眼一看,原来陈助理已经飞车赶来。

霍斯予跑过去上了车,对上陈助理惊诧的目光,简短地说:“别问了,总之老子干了智商水平以下的事,子璋刚刚跑了,我得找他。”

陈助理脸色凝重,也不多话,立即发动车子开出去,一边开车一边问:“大概上哪了,您心里有数吗?”

“林正浩,那个别墅,你知道在哪吗?”

陈助理手上差点打滑,难以置信地问:“您把实情告诉他了?”

霍斯予怒道:“少他妈打听了,快去。”

陈助理踩了油门,加快速度冲出去,开出去一段距离后,突然说:“不对啊,林正浩这几天调兵遣将,在公司忙活着呢。”

“操,赶紧的,去他们公司!”霍斯予懊丧地骂了一句。

陈助理拐进岔道往另一个方向开去,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帕丢过去,冷冷地说:“把手上的伤口扎紧了,滴到车里头,皮具你是不是给我报销换?”

霍斯予一言不发,接过去展开来就着衣裳扎紧手臂,动了动说:“不碍事。”

“当然没事,您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但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跟您似的胡打海摔没关系!”陈助理瞥了他一眼,冷声说:“比如周先生。”

霍斯予一震,抿紧唇不说话,陈助理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他眉眼间的焦灼,到嘴的话换成一声叹息,说:“放心吧,周先生一定是找林正浩当场对质,这样也好,他们俩谈崩了,于你不失为一件美事。怕只怕……”

“什么?”霍斯予忙问。

“追不上周先生。”陈助理开着车,目不斜视,淡淡地说:“人跟人就这样,错过了一个时候,再要等下回就难了。”

“你他妈啰嗦什么,快点追。”霍斯予急得都快撞窗玻璃了。

陈助理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再快咱们就得让交警盯上,更耽误事。”

第77章

没有找到他。

到处找了,都没有找到他。

周子璋仿佛凭空消失一样,不见了。

这段回忆后来成为霍斯予最不愿想起,却又不得不在以后寻找的过程中一次次重现的痛苦折磨。在这一天里,他理会很多从前没体会到的感觉,他到后来才明白,那些东西原来有相应的字眼可以对号入座,比如,什么叫心如刀绞,什么叫痛失所爱,什么叫人生大苦,什么叫欲哭无泪。

那天,他冲进去林正浩的公司,差点跟保全人员打起来,幸好身边跟着精明能干的陈助理,在他半是威胁半是道歉的调和下,霍斯予终于和林正浩的秘书通上电话。一开始那个声音柔媚的秘书尽是推托之词,以林正浩事务繁忙为由,拒绝了他的会面。霍斯予几乎要破口大骂了,好在陈助理及时抢过去话筒,皮笑肉不笑地暗示双方公司合作的姿态,就差明摆着威逼利诱了。双方拉锯了将近十分钟,林总裁终于肯拨冗相见。

霍斯予几乎是冲着跑进电梯,在电梯阖上的那一瞬间,陈助理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疾言厉色骂了一句:“你给我清醒点!这是来打仗的,要丢人,不是丢在这里!”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霍五少这才收拾住心乱如麻的情绪,扒拉了下头发,顿顿衣裳,将大衣扣子扣紧,昂首气势十足地出了电梯。他在林正浩的办公室见到这个情敌,出乎意料的是,林正浩看起来脸色也很差,向来注重仪表的人居然拉开几个扣子松了领带,抽着烟眉头紧锁。霍斯予冲过去,一拳就揍他下颌之处,趁着他砰的一声吃痛往后倒,又朝腹部猛击几下,打得林正浩痛弯了腰。

霍斯予拎起人正要问话,冷不防脸上一痛,被林正浩揍回一拳,两人都红了眼,就着办公室那点地方你来我往打了起来。双方埋在心里头对彼此的恨意和憎恶此时都不屑于掩饰,霍斯予擅长打架,而林正浩似乎也学过拳术,打起来旗鼓相当,乒乒乓乓地把个好好的办公室弄得一片狼藉。

打到后来,霍斯予已经不太记得最初为了什么去揍人,他仗着身强力壮最终把林正浩打倒在地,飞起脚就想照着要害给他来几下,那一瞬间他心里头什么也没想,就是有股强烈的怨怒驱使着,非找个出口不可,就是觉着这个人是他妈从小到大最可恨的一个人,憎恶到那种程度,就算活活打死他也在所不惜。

他被陈助理死死拘住了,硬被拉开,陈助理早年当过特种兵,臂力技巧都不是盖的。但霍斯予很不甘心,他打红了眼,挣扎着想扑过去再给林正浩来两下。

“够了!你还要不要问周先生的事?!啊?!”陈助理大声喝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