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要再用四肢去爬了,冻伤神经的话,会残废的!”最后那位也开始害怕,不再前进,反而危言耸听着。

他一笑而过。

他有做足功课,只要不被风雪埋掉的话,不会如此严重。

终于,坚持到最后的人,只剩下他。

他爬上了高点,俯视这个世界。

他的鞋,早已经结冰。

整双腿,都冻的成紫黑色,麻木到快有点失去知觉。

“展岩,上面是不是很冷?!”酥金金使劲的朝着那个黑点大声喊着问。

但是,他没有听到。

他们的距离,太远。

他从口袋里,捧出最后一管,那冻得已经解成冰的小玻璃管。

里面,有白色粉末一样的物质。

“小磊,我是爸爸,这里是南极,是地球上最后一个被发现、唯一没有土著人居住过的大陆!”他捧高小玻璃管,让它看清楚,这片白茫茫的世界。

“用眼看世界”他历经了三年,用来纪念他儿子的任务,终于要到最后一个终点。

他蹲在雪地上,脱掉手套,忍着刺骨的寒冻,一点一点,在冰雪里,挖出一个小洞穴,把他最爱的儿子的一小部分,送入这里。

他把儿子的骨灰,分成七七四十九个小玻璃管,分埋在世界最美风景的每一端处。

他的小磊,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所以由他这个爸爸来完成,让他住在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

他专注着,认真着,完成着这令人心痛的仪式。

小磊,一路走好。

他的眼睫上,多了一些凝固的小冰点。

小磊,爸爸爱你。

下一辈子,一定要有缘再做父子。

……

他是如此专注,因此,没有注意到,后面高大的冰山,出现了裂痕。

一点,一点,在极其迅速地扩大。

“展岩,你快下来,雪崩了,要雪崩了!”正在下面等他的酥金金尖叫。

团里的队员们,全部都一起吼着:

“展岩,你快下来,快逃命!”

但是,他是那么认真,用雪一点一点,将他的小磊安全的埋好。

世界,在他的身边,都是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轰”得一声。

冰山的一角,塌裂了,向着他的方向,轰然倒塌。

“展岩!”酥金金一边奔跑,一边惨叫。

但是,巨山那塌掉的角,阻断了前行之路。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展岩被砸中,重重扑在地上,被厚实的冰雪掩埋,消失在白茫茫中……

大雪,又开始在飘。

……

宁夜从恶梦里醒过来。

又梦见了小磊,只是,这一次的梦中,多了那一道头也不回的背影。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往事历历在目,如梦又如烟。

她不哭不笑,不喊痛。

一辈子,真的好长,每秒都漫长。

她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天,逐渐的亮了起来。

“嘟嘟”,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有短信。

她冷漠地盯着屏幕,盯了几分钟,才懒懒地点开读取键。

“年底,我们结婚!我答应你,永远不要小孩。”

第三章

12月初。

她站在镜子面前,延绵幸福与浪漫的纯白色长拖尾婚纱,将一室的气氛,烘托得如此完美、靓丽。

“小姐,您的身材很好,皮肤又特别白透,很少有人把这款白色婚纱,穿得那么有效果!您看,您穿着上半身极其贴服,完全不用胸垫就性感迷人,下半身裙摆自然拉宽,又显得特别清新优雅。”婚纱店里的营业员们,对穿着婚纱的她,啧啧称叹。

她还在看着镜子里,没什么表情的自己。

自从生了小磊以后,她的胸部升了两个罩杯,腰腿很细,该凸的地方又特别的饱满,在别人眼里,她确实有副极好的身材。

“小姐,您的婚礼是几号?”营业员问她。

“还有两个月,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她淡声回答。

“那可是今年最后一个好日子了,刚好又是情人节啊!”营业员们笑着恭喜,“那天结婚的人,特别多哦!”

“是吗?”她不太关心。

是啊,最后一个好日子了,驭辰一定要在今年完婚,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拖到最后一个好日子了。

“小姐,您就这套吧,您穿得特别漂亮,我们根据您的身材,帮您再修改一下尺寸,婚礼前一天您再过来拿婚纱就可以了!”营业员殷勤着。

“等等,我在等人。”她看了一下手表。

怎么这么慢?找不到车位?

“小姐,您在等新郎吗?”营业员特别热情,“新郎看到您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惊艳的!”

“不,等朋友。”她淡淡摇头。

女人挑婚纱,没什么可以让男人参与的,男人只要那天负责娶新娘就可以了。

“是伴娘吗?”这位营业员,很喜欢问问题。

“恩。”她点点头。

怎么迟了这么久?她失去耐心了,准备打电话催下翎翎。

正在她穿着婚纱翻皮包之际,她的手机也响起来。

“喂,你是不是不准备做伴娘了?”她接起电话,没好气的笑问。

“不是。”翎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沉晦,“宁夜,你自己选婚纱或者改个日子再选吧,我现在有点重要的事。”

“为什么?”她敛起笑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展岩回来了。”翎翎低声回答。

“所以,你们现在马上要约会?即使我们一周前已经约好了?”她笑了,“王翎翎,你会不会太重色轻友了?”又有股怪怪的情绪,在心房作祟。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眸底闪过讥诮。

“不是的,他现在住在医院,我和哥哥得去探望他。”翎翎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住在医院?她愣住。

“宁夜,三个月前,展岩出事了……”

……

听说,他在零下七八十度的南极,在冰雪中披活埋了一天一夜,才成功获救。

听说,他曾经被抢救了很久,才有了生命的气息。

听说,他在北京医治了三个月,才被允许转回W城的医院。

这些,展家人起初守口如瓶,直到最后再也瞒不住了,翎翎才知道。

宁夜出现在医院,和翎翎一起。

他住的病区,是属于神经科,看起来并不太严重的诊科,她的母亲前段日子坐骨神经有点疼痛,她还陪着去过几次。

宁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明明,她现在和他,已经完会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在街上遇见,也应该当成路人。

他住的VIP单人房,走廊、房间里,都站满了人、堆满了花。

全部都是来探病的,来送花来送补品的朋友、亲戚,还有绝大多数居然都是客户,来来往往,非常喧哗。

她踩着高跟鞋,跟在翎翎身后。

经过安全门,居然看到展妈妈和展爸爸在楼梯口好象起了争执。

翎翎收住脚步,有点尴尬,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又显得没礼貌。

展妈妈很难过一直在掉眼泪:“拜托你,不要让这么多人过来,岩岩又不是大猩猩,这样被他们围观,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他心里不难受吗?我、我都快崩溃了——”

展爸爸沉着一张脸,“都是胡峰他们故意放出消息来,那些客户们知道了,肯定要过来探病,这是礼节。”

“我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我求求你,让他们别再来了,别再骚扰岩岩休息了!不行的话,我就替岩岩办转院手续!”展妈妈心疼到不行,小声小声压抑地啜泣着。

“负责岩岩的这个医生,这方面在W城是最好的,我们不能转院。”展爸爸叹口气,安慰妻子,“放心吧,岩岩比我们还要坚强!”

展妈妈却摇头,“岩岩的坚强,是因为他不想让我们担心啊!没有人会遇见这种事情,还能——”

展妈妈看到她们了,打住话语。

翎翎让展妈妈倒不意外,许久不见的宁夜,让展妈妈怔了怔。

她礼貌地点点头,展妈妈有微许的尴尬,但是,也礼貌对她牵强一笑。

展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心情很差,对人也总是很有礼貌。

当时,初知晓她与人同居过,那晚的用餐,展妈妈也是对她好有礼貌。

但是,礼貌与客套、疏远,其实,用在展妈妈身上都是同义词。

“展妈妈,我来看看展岩。”翎翎先开口。

“你哥已经在里面了。”展妈妈点头,温善的回答。

“宁夜,一起吧。”翎翎拉了拉她的手。

宁夜有点意外,翎翎的手,居然濡湿一片。

相反,她镇定太多。

都三年了,所有的事,在她面前,都象浮云了。

推开病房里的门,里面起码有十几个人,有些站着有些坐着,有些在他床头,有些人围在床尾。

他变得很瘦,好象薄薄的皮肤下,只有骨头了的那种瘦法。

听说,在冰雪里,他冻伤了脾、胃、气管,多种器官,全部需要慢慢才能调养回来。

他安静地躺在那,眼神极淡,尽量以一种谈笑风生的随和态度,应酬着客人。

她终于知道,翎翎为什么会对一个认识了好几年的人突然来电,他现在很不同,有一股从容,好象即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色不变的坚硬从容。

但是,一个人能做到如此的从容,又得经历多少坎坷?她懂,因为,他经历过的,也是她遭遇过的。

“展岩。”翎翎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正在对着客人们温和微笑的他,转过眸,他见到翎翎浅笑了一下,然后——

他看到了翎翎身后的她。

意外,在眸底,一闪而过。

短到,只有一两秒时间。

然后——

他也对她浅浅一笑。

“我和宁夜来看看你。”翎翎挽过她,一起上前,有点紧张。

“谢谢。”他微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她。

“好久不见。”他主动和她招呼。

“恩,好久不见。”她现在,才后知后觉,有点莫名不自在。

“变漂亮了很多呀!”他笑了,就象真的是遇见一个好久不见的好朋友,那种自若的笑容。

她反而,僵住。

她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两个人的重逢,但是,就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云淡风轻。

这样,让人恨的自若。

“你们两个人坐。”他的温淡笑容,丝毫不减。

她正想说什么,又有新的客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