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和他寒暄着,他依然礼貌微笑着,即使眸底有难掩的疲惫。

既然,他的情绪能这样平静,代表伤得不严重吧?宁夜觉得自己这趟多此一举。

“展岩,你该吃东西了。”有道温温柔柔地声音,打断他和客人们。

是个长得好漂亮好精致的女孩,端着一小碗刚热好的粥,站在后面。

“麻烦你们先让一下,让阿依先喂展岩喝点粥。”不耐开口指挥的,是他的小姑姑。

对于这些前来探病的人实在感觉麻烦,但是,绝大部分又是关系到公司未来发展的客户,又不能当场发作。

大家急忙退出一条路来,也包括她和翎翎。

名唤阿依的女孩,将白粥端到他面前,然后,到床尾,把他身子摇高,能坐起来。

一看着黑窝窝的药膳粥,他顿时没了胃口,“可以不吃吗?”他苦笑。

“不行,医生说你定时两三个小时,一定要吃点流食,才能维持体能。”女孩细细地开口,声音特别婉转好听。

宁夜多看了一眼那个女孩。

“翎翎,阿依是展岩的朋友聘请来的私人护工。”王继承站在沙发处,先开口解释了。

展岩看了一眼大哥,所有人都明白,大哥为什么会多此一举解释的意图,因此,他沉默不语。

他伸手,想去拿搁在一旁的粥,但是,粥搁得有点远,他牵强微微支起身子,他伸出的手臂,也软绵无力,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做起来好象需要用尽全力。

见他如此艰难,站在离他最近的她,正想上前,但是已经有人比她早了一步。

“我来,你的手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名唤阿依的女孩,坐在了他床边,一小口一小口吹凉了喂他,非常细心。

他每喝一口,眉头就蹙着更深了一分,好象,在喝毒药一样。

估计太苦,没喝几口,他实在熬不下去了,推开。

但是,阿依不许,细声哄慰,“粥里有很多滋补的中药,医生让你一定要多喝点,才能好得快一点!”

“饶了我吧!”他叹气。

能熬下去的话,他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冰淇淋要吃吗?”突然,宁夜开口。

他错愕。

事实上,从进屋到现在,他一直对她的态度,和对其他客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把自己当摆设,把他们也同样当摆设,包括她。

“冰淇淋要吃吗?”她又问了一次。

在场所有的客人们,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简直把她当疯子。

“这种天气?”他也很错愕,收回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浅笑容,直直地看着她。

“是啊,冰淇淋要吃吗?要的话,我出去买。”宁夜点头。

翎翎蹙了眉,估计不懂她在发什么神经。

阿依也和大家一样,愣愣地,“这位小姐,展岩现在不能碰冰食——”

“你神经病啊,故意来捣乱的吗?你是不是想来看他,到底死了没有?!”小姑姑回过神来,火冒三丈,“就算你们谈过恋爱,他也没对不起你什么,你至于这么恶毒吗?”

他还在直勾勾看着她。

而她,充耳未闻身旁不欢迎的声音,也一直看着他。

然后,他终于收回视线,转过脖子,对小姑姑浅笑:

“小姑姑,你干嘛这么凶?宁夜又不清楚我的身体,她大概是看房间里这么热,才会这样问我吧。”

大家闻言,也尴尬笑了,解围,“那倒是,房间里开着暖气,人又那么多,确实让人很想吃点冰的下下火。”

见大家和他都这样说,小姑姑只能忍着气,不再发作。

而她,好失望。

是从容,还是因为什么都忘记了?

两种可能,都让她心寒。

“你多保重,我改天有空,再来看你。”她冷漠地退出房间。

“好的,再见。”他淡笑,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客气礼貌,半点挽留的意图也没有。

她真的,和这里的任何客人没有半分区别。

见她要走了,翎翎也起身:“那我也先走了。”

但是。

“翎翎,你和大哥留下,我和我父母有话和你们说。”展岩却叫住了她。

……

宁夜在医院门口等翎翎。

意外地,她等了几乎半个小时。

翎翎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她坐上车,一言不发。

宁夜觉得蹊跷,但也不问,坐上副驾驶座。

一路上,翎翎将车开得很猛很猛,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在她闯了十几个红灯后,宁夜才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吱,急刹车,翎翎突然扶在方向盘上,缓慢地靠上去,企图平复心情。

她愕然。

突然有了不样的预感。

“展岩把我和大哥留下来,是想告诉我们,以前说过准备交往的事情,就算了,他希望我继续去相亲,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翎翎缓慢地告诉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别人的感情,她不便插口。

“他为什么要说得那么清楚?他的情况,其实,我已经隐约知道一点了!”翎翎的心情很难受。

“他什么情况?”宁夜听不太懂。

就看起来身体有点弱,无非就需要调养一下而已。

“展岩被埋了太久,冰雪对他的身体伤害太大,他身体很多处的神经都被冻伤,他在国外和北京,都动过很多次手术。”翎翎告诉她。

她有点意外。

刚才在病房里,她看不出来。

但是,也难怪,他才会瘦成那样。

“当时,他被活埋的时候,有一个大冰块压着他的下半身,那才是致命伤,他的腿部所有神经组织细胞都被冻毁了,即使做了多次手术,还是无能为力。”

宁夜的心房一突,心跳,开始加剧,“什么意思?”

“即使做了很多手术,但是展岩以后想要达到还能行走的目的的话,难如登天。”

“什么、什么意思?”宁夜觉得自己好象突然听不懂地球语言了一样。

“他的双腿神经已经全部没有知觉了!”翎翎平静地告诉她,“他从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展岩他,残废了。”

宁夜整个人都僵住了,靠向椅背,突然,觉得好冷。

她居然想到,咒语,非死即伤。

不该迷信的,不该迷信的!但是——

他为什么那么不安分?他好好待在公司,做他的总经理就好了啊!

“所以呢,你想撤退了?”宁夜冷冷问。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只是虚无缥缈地一瞬间感觉。

“老实说,来医院,我就是想看看他的情况,是不是象大哥说得那样不算很糟糕,刚一进来时,我确实心安了许多。但是,没想到——”她以为,他表现的这么镇定,只是医生夸大其词而已。

“你以后不会去看他了?!”宁夜心寒的断言。

“不,我会去看他。”但是,会和朋友的那种探望相同了。

宁夜懂了。

这个社会,原本就很残酷,就很现实。

她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翎翎的,毕竟,这关系到女人将来一辈子的幸福,没有人愿意会选一条坎柯、辛苦之路。

“但是,你哥会同意吗?”她问出了关键。

“是啊,我哥不同意,不仅是我哥,所有亲戚们都催促着,让我马上和展岩结婚。”

问题,实在大条了。

“你准备怎么办?”宁夜问。

所以,她要逃跑吗?

“不需要怎么办了,一切都解决了。”翎翎摇摇头,红了眼眶,“原来,展岩伤到的不仅是双腿,是腰部以下所有的位置。”刚才,展岩和展家父母把她和大哥留下来,就是告诉他们这些。

她、听不懂……

“展岩说,他不能耽搁我的人生,他没有能力做一个丈夫了!”翎翎流下了眼泪。

第四章

他真的好瘦,好象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包在脸上。

才三个多月而已,一个人怎么就能被摧残成这样?当然,不包括他坚定的笑容。

她有偷偷观察过,每一个来探望他的人,他都会露出温浅的笑容,别人问他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坚定回答。

好象,他真的没有残废掉,好象,他只是得了一场小病。

好坚强,坚强到有点不真实。

为什么这么奇怪?他为什么不吼不叫不颓废?电视上,不是都这样演的吗?

她又再一次踏入医院,细细观察他。

事实上,这之前,她在这间医院出现过好几次,每次,都会待上几分钟,观察着他。

他喜欢满世界趴趴走,但是,他的双腿却废了。

他说男女之间维系感情,性很重要,但是,他却不能人道了。

她不知道听到这些,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也许该说,这世界很残酷吧。

她恨他的,她真的很恨他,但是,她从来没有希望是这种结局,她没有诅咒过他。

即使,他不爱她了。

即使,他不要她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把这个人忘记了,但是,他却笑着随和招呼,“变漂亮了很多呀!”那种熟悉的纠结的恨意,又飙到了最高点。

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

他在房间里睡觉,可能是体能已经大不如前的关系吧,她好几次来,都看见他睡得很熟。

而他的小护工,正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娃娃,在医院的走廊上轻哼着歌。

声音,特别好听,特别柔和,害得值班的医生路过时,盯着女人的脸,也逗留了好久。

真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

她转动门把,乘着小护工转身时,踏入了病房。

他睡得好熟,安详而平静。

这残酷世界给他多重的伤,他居然没有喊痛,没有要死要活,他只是沉默,每一个笑容,都那么淡定与沉默。

翎翎说的没错,他很坚强,象一个世间最坚硬的容器,从容淡定,命运给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

“阿依,水。”他半梦半醒之间,哑着声音,不舒服的喃语着讨水喝。

她上前,把保温杯打开,自己先喝了一小口,温度刚刚好。

那个叫阿依的女人,果然很细心。

她坐在床上,使出全身力气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因为身体不好,累极了的他,特别能睡,现在整个人迷迷糊糊,有杯子递进他唇边了,他就着杯沿,就咕咕咕大口喝下去。

喝这么快,胃受得了吗?

她蹙眉,把杯子推远一点,他的唇马上追逐而上。

“阿依,我渴!”他不满地抓住她的手。

她低头看着,有注意到,他抓着她手腕的力度,软绵无力,只要一挥,很容易就能挥开。

但是,她没有,才一抓,指间的熟悉感,让他几乎虚闭着的眼敛,马上警觉的阖开,吃惊地回头。

“你——”太意外,所有话语梗住。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