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杨翰堂相较于他们二人,则显得那样无动于衷,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

顾南终于察觉杨翰堂的不寻常,他走过去,伸手扶住杨翰堂的肩:“爷爷,你---”

“哇”一下,杨翰堂狂喷出一口鲜血,喷在地上,那样触目惊心。

顾南这下真是魂飞天外,惊叫道:“爷爷?!”

杨翰堂身子一软,已经倒了下去。

“爷爷?!爸爸,快来呀,爷爷他---”

杨天海心里一咯噔,跑了出来,一看这情景,直接傻了。

杨翰堂的病来得比周莫言还要凶猛,再加上他年纪大了,为杨天海的事又着急上火,周莫言这一去世,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任凭杨翰堂在他的床边苦苦哀求,跪了一次又一次,杨翰堂就是不肯配合治疗,不肯吃药,也不肯打针,一心求死。

顾南又忙于锦绣那边的事,又要想尽办法劝说杨翰堂,真是心力交瘁。

但是即使是这样,杨翰堂仍然不肯听从劝说,看来他是一心要随周莫言而去了。

杨天海这个急,周莫言刚走,他怎么能让杨翰堂再有事?

他跪在杨翰堂床前,哀求着:

“爸,我求你了,你配合医生好不好?妈已经不在了,你再有什么事,我们家可怎么办呀?”

杨翰堂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你是在恨我害死了妈妈,是不是?那你打我呀,你骂我呀,只要你肯好好活下去,你想怎么修理我都行!爸,我求你了!我求你了!爸!”

杨天海哭着,泪如雨下。

在场的护士们都忍不住哭起来,但杨翰堂只当没听见。

“爸!”杨天海抓住他的手,“求你吃药吧,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然的话,我们---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杨翰堂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仍然不发一言。

杨天海双唇已干裂,颓然坐倒。

他杨天海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惩罚他?

如果说与顾云的纠缠因此而害死了张宛若是他的罪孽,那因为他的事而气死了双亲,他又该当何罪?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看来他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他没有办法了,一个人如果一心求死,那别人再怎么说,怎么做,也是没有用的。

即使是杨天海的苦苦哀求也没能让杨翰堂回心转意,就在处理完周莫言的后事后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杨翰堂也撒手人寰。

在不长的时间里,两位老人相继去世,这对杨天海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

更为残忍的是,双亲是因他而死的。

他手中已经有了一人命,现在又多了父母双亲,他,是不是早该死了算了?

看着杨翰堂瘦得皮包骨的尸身,杨天海哭都哭不出来了。

杨家二老相继去世,做为杨家的嫡孙,再不告诉杨逸,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当顾南把这个消息告诉杨逸时,杨逸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门铃声响了很久,杨天海也没有去开门,兀自仰着头看着二老并排放在一起的遗像,一动也不动。

顾南匆匆从厨房里出来开了门:“阿逸,回来了?”

“哥。”

杨逸只是叫了一声。

“进来吧。”

顾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逸一进屋,就看到那两张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慈祥地笑着,音容笑貌宛在,却已阴阳永隔。

杨逸恭恭敬敬地走过去,给二老上了柱香,轻声说:

“爷爷,奶奶,孙儿不孝,现在才回来看你们,你们九泉之下一定要安息,孙儿一定会好好做人,不让你们在天之灵蒙羞!”

杨天海怎么会听不出杨逸话里的意思,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又流了出来。

杨逸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杨天海一眼,上完香就要进房间,却被杨天海一把拉住,杨逸冷冷地问:“干什么?”

“我知道,你在恨我,”杨天海沙哑着喉咙说,“是吗?”

“对!”杨逸像是爆发了一样,双眼发红,大声地叫起来,“我就是恨你,怎么了?!你做的好事,竟然为了那几个钱害死那么多人,你太狠,太没有人性!我都替你感到羞愧!”

杨天海一呆,他被骂傻了。

他一直知道,杨逸从小就不喜欢与他太亲近,却从来不知道,在杨逸的心里,他竟如此不堪。

顾南心生不忍,斥责杨逸道:“阿逸,你怎么说话的,他可是你爸爸,是你的长辈!”

“有他这样的长辈吗?”杨逸反击回去,“枉他一直以来还教导我和哥要怎么做人,说什么要我们俯仰无愧,全是鬼话!你自己是怎么做的?爷爷奶奶是被你害死的,该死的人是你!”

“啪!”

一声,顾南已经扬手打了杨逸一个耳光,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打杨逸,顾南自己也有些意外,但仍严厉地对杨逸提出警告:

“阿逸,爸爸纵使有天大的错,你也不能这样对他说话!你没有权利指责他,你听到了吗?!”

杨逸捂着火辣辣的面颊,咬着唇,不再说话,冲进了自己房间。

从小到大,顾南从来不打他的,这还真是头一回,为了这个一点都不配当爸爸的爸爸

孽债(22)

顾南安慰杨天海:“爸,阿逸他…只是伤心爷爷奶奶的去世,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杨天海疲惫地摆摆手:

“没事,他恨我,我知道,从小到大,我对他不够关心,不够好,他这样对我,我不怪他,可是我---”

“对不起,爸爸,”顾南突然说,“我知道,是因为我和妈妈---”

“阿南…”杨天海叹口气。

顾南安抚好杨天海,敲开了杨逸的房门。

杨逸不理他,只顾摸着自己被打得很痛的脸。

顾南坐过去:“还疼吗?给我看看。”

杨逸赌气似地别过脸去。

顾南耐心地哄他:“阿逸,别气啦,打你是我不对,让我看看!”

他扳过杨逸的脸,凑过脸去仔细地看了看,他真后悔用了那么大力气打杨逸,把他嫩白的脸上打出五个清晰的指印。

顾南有些心疼:“很疼吗?”

杨逸气呼呼地看着他:“我打你一下试试?”

“好吧,”顾南竟然同意,“你打。”

他真的把脸停在那儿,等着挨一下子。

“去!”杨逸终于笑了,将顾南推倒在床上。

不等顾南劝动杨天海去向傲家坦白,傲寒阳和傲凝阳就找上门来。

杨天海自以为可以瞒过傲家,却不知道傲锦阳一开始就怀疑到他,并且在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好自己的帐户时就清查了他的老底。

当傲家的人出现在他面面前时,他知道自己的路走到头了。

“我知道你们早晚会找上我的,我承认,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是我从中做了手脚,才死了那么多人,全是我做的,我都承认。”

杨天海很平静,既然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他再做徒劳的反抗挣扎也没有用。

“杨叔,你这是何苦?你有了困难为什么不说出来,我们大家都可以帮你,你这样,让阿南和阿逸怎么办?”

傲凝阳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傲寒阳则握紧了拳。

听他提到杨逸,杨天海再也不能装得那样无动于衷了,泪哗哗流下来,“阿逸…”

他是不用担心顾南的,因为顾南可以照顾自己,可是阿逸…

傲寒阳兄弟只是看着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哭了半晌,杨天海抹一把泪,平静下来:

“阿逸早晚有一天要自己闯荡的,我也不能照顾他一辈子。这件事我都承认,还有一本重要的帐册,我锁在家里的保险柜里了,我现在去拿。”

傲寒阳还要说什么,杨天海惨然一笑:“放心吧,寒阳,我既然肯承认,就不怕担责任,我不会跑的,我拿上帐册,就会回来跟你们去自首。”

傲寒阳不再多说,他怕自己会过分地伤害了杨天海做为一个长辈的尊严。

杨天海一回到家,却打了个电话给傲锦阳,“锦阳,是我。”

“杨叔?”傲锦阳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事吗?”

他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找杨天海问个明白,哪里知道两个哥哥已经先他一步了。

杨天海的声音明显起了变化,听起来有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锦阳,看在你还愿意叫我一声杨叔的份上,我求你一件事:善待阿逸,我做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阿逸他毫不知情,好吗?”

他并不担心顾南,因为顾南在傲氏已经好几年,傲家人很清楚他的为人,不会为难他的。

“杨叔,你说什么呢?”傲锦阳听得不对劲,心早提了起来,“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你别做傻事!”

“锦阳,答应我!”

不等傲锦阳再说什么,杨天海“啪”一下扣了电话。

“杨叔!”

傲锦阳大叫,听不到回音,他不敢怠慢,打了个电话给大哥二哥,三个人一起赶到杨天海家去。

但,迟了,杨天海早已服毒身亡。

看着杨天海的平静的脸和他手里的账册,他们就知道,他早已打定了必死的主意。

于是,一切事情都查清楚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杨天海和曹清做的,对锦绣花园不利的局面总算得到了控制,进驻锦绣的调查小组也撤走了。

傲氏发表了公开声明,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然而,锦绣花园却遭到重创,这个浩大的工程一度陷入瘫痪的地步,后来在傲锦阳的奔波下,通过层层严格的审批、登记,这个工程才重新启动。

这一回,傲锦阳谁也不信了,他不再将工程交给任何人,一切都是他亲自过问,虽然这样累得他瘦了一大圈,但心里却踏实得很。

他总算明白了一句话的真正含义:人,一定要靠自己!

对于秦思源,傲家人心中真是愧疚难当,秦离回来一次,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到秦思源的墓地前走了一趟后,就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连傲家的人也找不到他,却在不多久以后,他以黑道人物的身份出现,人称“阿离”。

傲家的人不明所已,原以为杨天海这件事到此可以结束了,殊不知,对于杨逸来说,却是他恶梦一般生活的开始。

杨逸的心情真是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来,他才只有十六岁,还只是个孩子,尽管他从小聪明异常,上学的时候也是连蹦带跳的,十六岁就上了大学,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抹杀他还只是个孩子的事实。

以他如此稚嫩的身心,叫他怎么担得起这样沉重的事实?

他觉得,自己在人前真的抬不起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有那么多人因为他爸爸而枉死,其中还包括他喜欢的秦思源秦叔叔。

自从那天看到杨天海的死状后,杨逸就一直呆呆地,回不过神。

顾南知道,他这是在内疚,因为杨逸不久前说过,该死的人是杨天海,他一定以为,杨天海是听了这句话才会这么做的。

看来人果然是不能乱说话的,否则真的会落下一辈子的遗憾。

“阿逸,喝点水吧。”

顾南这些天忙着善后,着急上火的,嘴唇上也起了泡。

杨逸僵硬地摇头,也不看顾南。

顾南心生不忍,放下杯子,扳过杨逸的肩膀,不好受认真地看着他:

“阿逸,你别这样,现在我们家只剩下我和你了,你再有什么事,我就真的撑不下去了,阿逸,就算是为我,你别这样,求你了!”

杨逸终于缓缓移回目光,看着顾南,慢慢的,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接着就哗哗流了下来:

“哥,我是个坏孩子,是不是?我竟然那样说,爸爸死了,是我说的,是我说的!”

“不是,你不是坏孩子,”顾南一把将杨逸抱在怀里,泪已滑下,“阿逸最乖,爸爸不是你害死的,爸爸做了坏事,他付出了代价!”

“哥---”

杨逸哽咽着,更紧地抱住了顾南。

其实对顾南来说,他最需要做的事,就是去看看顾云。

自从杨家发生这么多事以来,顾南一直在忙着处理,很久没有回去了,虽然他一直在担心,当顾云知道杨天海已经去世的消息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顾南一边在心里想象着,一边进了家。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云跟往常一样在那忙碌着,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难道妈妈还不知道爸爸已经死了吗?”

顾南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轻轻地叫了一声:“妈。”

顾云一回头,接着就笑开了:“阿南,你终于记你妈啦?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我,啊?”

顾南呆呆地瞧着顾云,有些出神。

顾云好笑地推了他一把:

“干嘛这么一副受委屈的样子?我也没怪你呀,我知道你忙,没事的!”

顾南眼睛里慢慢有了泪水,快要哭出来了,但仍强忍着不让泪水滑下,勉强笑着:

“我知道,妈,你还好吧?”

顾云“嗐”了一声:“不就是老样子?算啦,不说啦,快坐下吧,我去做饭!”

她不由分说就拉了顾南坐了下来,自己转身忙着做饭去了。

顾南也不再说话,只是眼睛随着顾云走来走去的身影也来回地转动,仿佛怕一眨眼,顾云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公司不忙吗?”顾云边摘菜边问,“怎么今天会这么早下班?”

顾南心里一痛:

该不该将傲氏的事告诉顾云?

如果不说,等有一天顾云知道了,一样要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如果告诉了她,只会让她伤心,于事无补。

到底该不该说?

顾南心里挣扎着,没有回答。

“问你话哪,怎么不回答?”

顾云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顾南的回答,便回过头去,却发现顾南呆呆地看着她,表情很奇怪。

她知道,一定出事了,她放下手中的菜,走过去坐在顾南对面,看着顾南的脸,目光清凉:

“阿南,出了什么事?你知道我向来不问世事,外面有什么事我是不会知道的,但是,如果是你或者天海出了事,你得告诉我!”

顾南身子一震,接着低声但清晰地说:“爷爷、奶奶、爸爸死了,锦绣倒了,差点毁掉。”

孽债(23)

顾云一呆,好像没有听懂,等她慢慢明白顾南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不说。

“妈,您千万别这样,你不能吓我!”

顾南惊恐地扶住顾云,他再也不想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