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烁莞尔:“那你会赖上我吗?”

他耳根通红,恶狠狠地把林烁压在身下:“会!以后我就赖上你了!反正你不许帮别人!我是被我知道了,我就罚你——我就罚你天天给我‘解决’这事儿!”

林烁被他逗笑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做爱,更不懂那种莫名的占有欲到底从而何来。

贺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林烁!

贺焱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抬头看去,只见林烁边清扫着货架边和白老头聊着天儿。

林烁神色那么平静,仿佛根本不是带来他“找回过去”,而是只是来见见白老头,看看白老头过得好不好。

林烁根本没指望他能想起那一切。

都那么久了,他一点儿都没想起,林烁能怎么指望?在他把林烁压在身下狠狠地发泄欲望的时候没有想起来、在他一次次用言语欺辱林烁的时候没有想起来——在他乞求林烁给他机会非逼着林烁答应不离开自己的时候依然没有想起来——林烁还能有什么指望?

如果林烁心里有过期望的话,应该也早就被他的愚蠢给碾碎了。

早就碾碎了无数次。

贺焱手掌微微发颤。

他到底为什么会忘记?他为什么会把这些事当成“不重要的东西”,觉得忘记了就忘记了,没什么大不了?他宁愿忘记自己是谁,都不想忘记林烁!

他怎么就认不出来。

他怎么就想不起来。

贺焱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虫子不断啃噬着。

他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转身走回休息间。

他把刚才白老头指的那几箱货物一箱箱往外搬。

这样的动作,他好像已经做过很多遍。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虽然不受待见,但也没干过什么重活累活。可是一看到林烁脸上的笑容,他哪里会觉得累,林烁让他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明明他那么喜欢林烁。

他那么那么喜欢林烁。

可是他把林烁忘了。

贺焱脑海里不断闪过“第一次见面”时林烁的神情。

林烁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和失望。

不敢相信他会对他说出“睡你一晚要多少钱”那种饱含侮辱性的话。

失望他居然变成了那种不学无术、满脑龌龊念头的混蛋二世祖。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觉得林烁看不起他。

所以在林烁找到他头上来时,他始终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林烁的“看不起”一直梗在他心里,他就是要把林烁狠狠地踩下去,就是要让林烁再也不敢看不起他——他就是觉得,林烁这种出卖自己身体的人凭什么看不起他!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贺焱把最后一箱货物搬出来,感觉视线有些模糊。他转过身去,狠狠地把眼泪擦干。

他为什么就这么蠢!他为什么就这么蠢!

林烁时不时看贺焱一眼。

见贺焱转过身去抹眼睛,林烁怔了怔。他帮白老头把货物摆好,向白老头道别,和贺焱一块走出店铺。

贺焱没有开口,林烁也没有开口。

林烁往前走。

贺焱亦步亦趋地跟着。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街巷之中。

贺焱觉得那光亮十分刺眼,让他眼睛隐隐发疼。他看着缓步走在前方的林烁,突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将林烁抱进怀里。

林烁愣在原地,由着贺焱抱紧自己。

贺焱哭了出来。

贺焱以前蛮横得很,在他面前总是虚张声势,生怕自己的气焰压不过他。

哭这种丢脸的事,就算贺焱会做,也绝不会在他面前做。

林烁身体有些发僵。

他意识到贺焱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

林烁的喉咙微微发哑。

贺焱的喉咙也哑了。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抱着林烁哭得伤心。明明他们早该在一起了,明明林烁的过去应该有他的参与,他怎么就把林烁给忘了——

他不仅把林烁给忘了,还对林烁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他还怪林烁不肯原谅他,他还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屈了,够妥协了,林烁应该高高兴兴和他在一起才对——

可是,林烁能怎么高高兴兴?

贺焱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的眼泪不停往外涌,“林烁,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对——”

林烁身体晃了晃。

林烁的沉默让贺焱感到害怕。

贺焱心跳如擂鼓。

他问:“你是不是知道我为什么会忘记你?”

林烁闭上眼睛。

贺焱步步紧追:“是不是和爸爸有关?林烁,是不是和爸爸有关?就跟你妈妈一样——”

林烁说:“那不重要。”

贺焱说:“很重要!”

林烁握紧拳头。

贺焱说:“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林烁挣开贺焱的怀抱,转过头与贺焱对视。

贺焱眼眶通红,眼泪还没完全擦掉,看起来狼狈极了。

林烁说:“对,和你爸爸有关。”

贺焱的心脏猛地揪紧。

他想起林烁和贺博远之间的那份“合约”。

贺博远为什么会找上林烁?真的只是想为他出口气吗?以前他一直认为是这个理由,现在想想,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贺博远如果真有那么关心他这个儿子的话,他就不用纠结难过那么久,甚至还觉得贺博远看重林烁多于看重他了——

等等——

贺焱睁圆了眼睛。

贺焱抓着林烁的手追问:“爸爸早就找过你对不对?”

林烁心头一跳。

贺焱说:“是在我‘病倒’之后吗?”贺焱问完以后又意识到另一个可能性:林烁是方静菲的儿子,那么有没有可能在更早以前,贺博远就已经见过林烁——贺焱的心突突直蹦,“还是在更早以前?在我们认识以前?”

林烁对上贺焱痛苦又困惑的目光,安静片刻,对贺焱说了实话:“是在更早以前。”

贺焱静了下来。

林烁说:“是意外遇上的,其实是在我们遇见前的一段时间,我和你爸爸碰上了。我们交流了一段时间…”

贺焱注视着林烁。

林烁知道仅仅是这样的答案并不能让贺焱释怀。他顿了顿,把所有事都告诉了贺焱。说完以后,他望着贺焱:“你一直都想得到你爸爸的认同,所以——”

贺焱说:“所以你一直不和我说这些事。你怕我接受不了——”

林烁说:“我几乎没有见过我的父母。”

贺焱一愣。

林烁说:“所以我想着,你还能得到是件好事。如果所谓的爱情是要以失去你所渴望的、你所拥有的东西为代价,可能并不值得。”

第82章 孤注一掷

贺焱傍晚时回到本家。

管家说贺博远正在休息。

贺焱愣了愣。

这还没到晚上呢,怎么就休息了?贺焱本来一心要找贺博远问个明白,听到这话后顿时蔫了。他问:“爸爸他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如果是以前,管家肯定不会和贺焱说太多。现在不一样,贺博远对贺焱的态度明显变了,大有把他当真继承人来培养的架势。管家差不多是看着贺博远长大的,算是贺家资格最老的人了,他比谁都希望贺博远有个人关心关心。

管家说:“今天先生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不是很舒服,吃了药就睡了。”

贺焱有点紧张:“哪里不舒服?”

管家说:“都是老毛病了。你可能不知道,先生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很多医生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多亏了你祖父收拢了最好的医生替先生调养,才慢慢把身体养好。当然,底子还是太差了,容易生病。”

贺焱听得茫然不已。

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听说,从小到大他都像被隔绝在所有人之外,好的坏的都和他无关,好事坏事都没他的份。贺博远身体不好吗?贺焱想起元旦时贺博远和他们一块去罗兰岛滑雪,贺博远分明是锻炼充足、肌肉分明的体型。

可也不是没有迹象的。

比如当时他撞见了贺博远在吃药。贺博远只说是些调理、养生的药,没和他说太多。

贺焱不由追问:“真的这么严重吗?”

管家说:“先生他——”没等他往下说,贺博远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

贺博远喊:“罗叔。”

管家顿时明白过来:贺博远是要他闭嘴。

管家只能缄口不语。

贺焱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管家不说了,他直接问贺博远:“爸,你不舒服吗?”

贺博远看了管家一眼,才说:“没什么问题,只是老毛病而已。”

贺焱追根究底:“很严重的老毛病吗?”

贺博远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他边走向旁边的水榭,边开口:“你来就是为了问这种事?”

贺焱猛地想起自己的来意。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贺博远身后:“当然不是。但是爸你的身体也很重要…”

贺博远停下脚步。他转头看着贺焱,对上了贺焱那满含关心的目光。关心他这具半死不活的躯壳吗?

贺博远说:“我没事。”他转开眼,“几十年前就有人说我活不久,我还不是活到了五十多岁。”

贺焱不吭声。

贺博远站在水榭前看着不远处的活泉。潺潺泉水喷涌而出,雪白的水花四处飞溅,为暑热的傍晚添了一丝清凉。

贺博远拉了拉披在肩上的外套,转头对贺焱说:“既然不说话,那就回去吧。”

贺焱是带着怒火来的,可他的怒火已经被管家的话浇熄。

不管怎么样,贺博远都是他的爸爸。

贺焱心里有点难受。他突然有些明白林烁为什么一直不对他说起那一切,因为林烁比谁都了解他,知道他在面对贺博远的时候永远硬气不起来。

林烁就算说了,也没有半点用处。

贺焱握了握拳。

他与贺博远对视,终于问了出口:“爸爸你曾经让人将我的一部分记忆抹掉吗?”

贺博远顿了顿。他凝视着贺焱渐渐褪去稚气的脸庞,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浑浑噩噩的傻小子。他说:“那时候你脑袋受了伤,治疗起来有点棘手。你脑袋里的淤血压到了一部分神经,”贺博远看着贺焱,“手术意见书上我确实签了字。”

贺焱听得呆了呆。

过了好一会儿,贺焱才明白贺博远话里的意思。他说:“也就是说爸爸你不是故意把我的记忆抹掉的?”

贺博远说:“你记得不记得,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同?”不过贺焱不记得,他也不会去提醒贺焱他忘记了什么。贺博远淡淡补充,“我也的确没想过帮你找回记忆。”

贺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管怎么样,贺焱还是有点高兴:“所以我的情况和菲姨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至少贺博远不是恶意地想把他的记忆给抹掉。

贺博远不明白贺焱在高兴什么。在那时候他对贺焱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贺焱忘掉什么不忘掉什么,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就连贺焱醒来后傻气了很多他都没放在心上,反正他又没指望贺焱来继承贺家,贺焱蠢不蠢又有什么关系?

贺博远说:“林烁把以前的事都告诉你了?”

贺焱一激灵。

他连忙说:“是我逼着他告诉我的!”

贺博远说:“他觉得我是故意的?”

贺焱被问得愣住了。林烁觉得贺博远是故意的吗?应该是的,因为林烁那时候已经知道方静菲的事情,回头见到他也忘了他,林烁自然而然就会认为贺焱对他做了相同的事情。

贺焱说:“爸…”

贺博远说:“他怎么认为都和我没关系。”

贺焱说:“既然爸爸你一直喜欢林烁,为什么要和他定下那样的合约…”

贺博远也没能想出自己当时那么做的理由。他静默片刻,对贺焱说了实话:“可能是想弥补一下心里的遗憾。”

贺焱一愣。

贺博远说:“像他那样的家伙,心最软却又最硬,脾气最好却又最犟。看着很开朗也很好相处,实际上谁都不能信任,谁都靠近不了他的心,什么事都想着一个人扛着。”

贺焱忍不住说:“对!”

贺博远说:“对这样的家伙,应该什么都别管,先抓牢了再说。”

贺焱听明白了,却又有些糊涂。什么叫弥补一下心里的遗憾?难道贺博远曾经喜欢过很像林烁的人?为什么会说“遗憾”?

贺焱说:“爸爸,你以前喜欢过和林烁差不多的人吗?”

贺博远没有说话。

贺焱只能问别的问题:“所以从一开始爸爸你就想让我和林烁在一起?”

贺博远想了想,说:“我当时是想给林烁一个教训,让他低头服软——但是林烁选择履行合约。”

贺焱握了握拳。

从贺博远的回答可以看出来,贺博远自己对定下的“合约”也非常矛盾。贺博远的一半故意一半无意,把他和林烁推到了现在这种境地。

贺焱安静下来。

他们父子俩好好谈话的次数不多,静默相对的次数也不多。贺焱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林烁早就知道的吧?早就知道即使把一切摊开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

贺博远根本不在乎他们痛不痛恨他做的一切。

贺博远根本不在乎他们会怎么选择。

他们怎么选,对贺博远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贺博远不会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更不认为那是错的。

而林烁不认为那是对的。

贺焱说:“爸爸,我先回去了。”

贺博远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贺焱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夕阳已经绕过了屋梁,缓缓往西边落去,水面上映着橘红色的霞光和贺博远长长的倒影。

贺焱突然觉得这一代代传下来的宅院冷清得要命。

贺焱停下脚步,转过身对贺博远说:“爸爸,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贺博远冷淡地看着他,意思是他没用的话太多了。

贺焱莫名有些鼻酸。

他转头大步离开。

贺焱走远,贺博远突然伸手扶着栏杆猛烈地咳嗽起来。

管家远远看见了,连忙跑过来说:“先生,莫医生说过你得好好歇着。”

贺博远淡淡地说:“死不了。”

他在鬼门关前生生死死那么多年,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管家忧心忡忡地看着贺博远。

贺博远说:“以后别对他说那些有的没有的。”

管家知道贺博远说的是贺焱。他说:“我看少爷他…”

贺博远就着栏杆让身体微微前倾,等胸腔那种憋闷的感觉彻底消失。很快地,他又站直了身体,背脊笔挺地立在原处:“我不需要别人同情我。”

管家想说那并不是同情,而是父子之间的血脉相连。可看到贺博远冷漠的神色后,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管家很清楚贺博远是什么样的人,贺博远很骄傲,也很孤僻,从小到大没交过什么好友。在贺博远心里最不可信、最不可靠的就是“感情”两个字,他像是天生的感情绝缘体,即使是从小特别偏爱他的贺老爷子也得不到他的半分亲近。

管家没再多说。

贺博远一个人走回房里。他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刚才对贺焱说的那一段评价,“像他那样的人”说的并不是林烁。

说的是林意清。

贺博远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向别人提起,也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是在刚才他却对自己的儿子说了出口,那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剜割着他的心脏。

是啊,他早知道林意清是那样的人。

可是他却一直在旁观。

他和其他无关要紧的人一样袖手旁观。

他永远守着自己的骄傲,永远想让别人先向自己低头。可是林意清不肯低,林烁也不肯低。

事情越来越糟糕。

贺博远闭上眼睛。康卓辉看起来不像会善罢甘休,而林烁看起来也不像想和康卓辉一笑泯恩仇。幸运的是贺家已经被他整合了这么多年,再也不是当年那盘乱成一团的散沙。真要和康家对上的话,贺家虽然会损兵折将,但也不会完全落于下风…

如果要对付康卓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