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又安静了好一会儿,半天了,玉玦又说“听南生叔说他要结婚?”

“嗯,”

“还真是快呢。”玉玦讷讷。

穆梁丘看玉玦,玉玦的眼睛老是雾蒙蒙的,这会儿却像是水洗过的一样清亮,只是脸色真的苍白,眼睛清亮又有些无神。。

穆梁丘真的开始讨厌孔泽瞿了,不由自主问“恨大哥么。”

玉玦努努嘴,有些犹豫,半天了说“舍不得。”仿佛她的劫难就是遇见他,压在心底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舍得。

穆梁丘狠狠的吸了口气咽下那股子难受劲儿,揩了揩玉玦的脸蛋,末了使劲儿捏了捏玉玦的脸蛋“傻丫头。”

玉玦睫毛湿湿的,没说话。

有些东西怎么想都想不透,为什么就在某个人身上执着,或者就对某样儿东西有了执念,就跟那些个恋物癖一样,人家对某个东西执着,她却是这么些个年一直在一个人身上放了全部心神。

穆梁丘走后,玉玦躺床上拉了被子包住自己,孔泽瞿要结婚了,她以后到底要怎么过活,好像浑身的脏腑筋骨都被抽离了,心里空落落的发虚。

孔泽瞿做什么事都讲求效率,一旦决定好了,雷厉风行立马就要干了,连说结婚也就要立马结。只是说是要结婚,临了了又不知为什么节奏缓了下来,连酒店什么的也不要人定了,先前孔南生定的那些要请的宾客也都不需要请了,说是几天后就该结的,却是突然间没有风声了。

孔泽瞿要结婚,柳胭脂是不知道的,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孔泽瞿要结婚,从那天半夜孔泽瞿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人了。

孔泽瞿结婚的步子为什么缓了呢,是因为穆梁丘又去找他了。

兄弟两个坐在书房里都在沉默,穆梁丘搞不清楚他到底来干什么的,只是觉着怎么着都要来一趟的。

“以后玉玦怎么办?”穆梁丘问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孔泽瞿回。

穆梁丘气结,“你明明知道,她怎么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现在还小,时间长了就好了,以后她会遇见更多的男人。”

穆梁丘想起玉玦说“舍不得”的表情,觉着以后怎么样真的难以预料。

因了孔泽瞿这会儿一根烟接一根的在抽,穆梁丘抬头看孔泽瞿,这一看穆梁丘心里一突,孔泽瞿虽然还是跟往常一样,可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知道孔泽瞿的生活习惯,前些年孔家那么苦的时候,他也还是干干净净的模样,这几天却是眼睛里有了血丝。

该不会是…不会的,穆梁丘暗自摇头,孔泽瞿没有爱人的本能的,就连他和穆梁丘,只是几家长辈的缘故硬长在一起了,非要说起来是他两硬赖上孔泽瞿当哥的,几乎半辈子了,孔泽瞿才让他们有了当弟弟的感觉。

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觉得眼下这情况真是有点复杂,“真的要结婚?”穆梁丘又问。

“要结啊,要不然呢?”孔泽瞿问,要不然呢,要不然管不住玉玦,也要管不住自己么?她还那么小。

第22章 崩

于是穆梁丘就再也没得说了,拍了拍孔泽瞿就走了。

玉玦终于从医院出来了,出来就回了那公寓里,身体恢复了她的生活也就恢复了,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只是稍微有一点不同,玉玦变得比以往稍稍爱说话了一点,在学校也尽量试着和同学一起。上课总是很认真的听课,下课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和同学一起出去,主动和别人搭话,主动说一下之前她从来不说的话。

和她之前完全不一样,之前她的学校生活就是上课的时候和大家坐在一起,下课的时候自己坐着,然后放学的时候就放学,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也从来不主动亲近别人,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会搭上那么一两句,末了就不说了,这样时间长了之后,在学校称之为朋友的东西玉玦从来没有。

以前没有,玉玦并不是很在意,现在她却是慢慢儿的有了那么一两个愿意和她说话一起走路的同学,玉玦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只是她是越来越晚的回家,能晚点回去绝对不早点回去,玉玦很不习惯她的楼下住了那个叫做柳胭脂的女人。

每天晚上,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玉玦就会裹着被子坐起来,不能抑制的会想到兴许在她楼下,也是这个位置这个房间,也是这样的床睡着另个女人,兴许也还躺着孔泽瞿,玉玦开始睡眠不好,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今天又是周五,玉玦照旧又要回山上,听南生叔说从这个假期开始除了上学时间她尽量要跟着他了,给他打杂,同时学着处理一些事情,然后还有,她每个周五又会和之前一样,去山上,孔泽瞿又会像往常一样,给她布置下一周要看的书,然后又听她说上一周的事。

玉玦安静听孔南生说完,然后点点头,所以今天放学之后,玉玦站在学校门口等着孔南生来接她。

北地的秋天很短,虽然时间上还没到深秋,可秋风刮得像是深秋,玉玦站在校门口的时候无所事事,慢慢儿想她的以前,这几天她老是会想起之前的些时间,所有的记忆几乎都一样,全是因为一个人而日复一日,等后来,记忆里终于有了新面孔,可那新面孔也是因为那个人才和她一起玩的。

过不多久,孔南生开车过来来,玉玦往前走,等走到车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孔泽瞿也在后座上。

玉玦没有犹豫开了前座的车门上去,孔泽瞿要和之前一样,那就和之前一样好了。

等到了山上,开门进去之后玉玦才发现那天见过的女人也在,玉玦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进了自己房间,这回好在还点了点头。

孔南生先前说结婚的事情,到头了取消了,取消了之后却是把柳胭脂接到了山上,没有任何仪式,就只是将人接了过来。

柳胭脂自然是欢喜的,将她接到一起住了,还住在这里,这等同于孔泽瞿承认了她,于是她觉得她自然要当好这屋里女主人的身份,今天玉玦刚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味道,等坐上桌的时候才发现柳胭脂真的可能很爱孔泽瞿,她做的饭全是合乎孔泽瞿口味的,精致的清淡的荤素搭配很好的那样。菜的味道很好,可是玉玦还是吃的不很多,她本来就不爱吃清汤寡水的菜。

从在车上开始到吃完饭,孔泽瞿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前些日子的孔泽瞿消失了。

玉玦也跟之前一模一样,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孔泽瞿在的时候不多说话,也不会娇气了,也不会顶嘴,更不会掉眼泪,当然也不会耍小小的心眼试图勾、引孔泽瞿。

所有人都回到了从前,只是,存在过就是存在过,真的能消失掉?所有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像个纸糊的面儿,说不定什么时候稍微刺棱一下就破了。

事实上,玉玦找不出柳胭脂的任何不好,漂亮,温柔,懂分寸知进退,这个女人也只是爱上了孔泽瞿,甚至比她爱上孔泽瞿还早的爱上了他,她能说柳胭脂的什么错呢。

所以玉玦尽量让自己不去讨厌这屋里新多出来的人。

可是,玉玦忘了,她才十六岁,她大可不必这么理智,大可不必这么理解别人,她才这么小,她忘了。

甚至当她被孔泽瞿叫去训话的时候,柳胭脂还切了水果端了茶进来,玉玦竟然有点感激柳胭脂没让她和孔泽瞿在同个空间里。

如此生活维持了两周,玉玦也还是睡不好,头发还是掉的很厉害,等到那天看见柳胭脂切菜的时候在洗手池前干呕,不由自主的玉玦也开始干呕,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缩的难受,玉玦终于呆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离开,真的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

所有人都能和以往一样生活,她好像不能,吸一点空气都觉得困难。

玉玦披散着头发找到穆梁丘的时候穆梁丘真是要吓死了。

好好儿的孩子,本来就瘦,现在真是瘦的吓人了。玉玦本来头发就长得很好,孔泽瞿是个传统的男人,觉得女孩子留长头发也挺好,后来又让专门的人给孩子打理头发,只是现在连好好打理的头发都有些干燥。

玉玦像个水仙花儿,含了苞,没开放,就萎了。

穆梁丘心惊,所有人,包括他,竟是从来不了解玉玦,低估了这孩子的倔强和没有安全感,也忽视了玉玦性格里的沉默和偏激。

“穆梁丘,你快救救我,我快死了,快死了,喘不上气儿。”玉玦抓着穆梁丘的衣服下摆,这么说话。

穆梁丘魂飞魄散,真的是肝胆俱疼,裹了玉玦在怀里,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穆梁丘大致和宁馨说过孔泽瞿和玉玦的事情,宁馨之前也是见过玉玦的,等穆梁丘抱着玉玦回家的时候宁馨看到玉玦的模样眼泪都要掉出来。

近一个月刻意维持着平静,玉玦已经透支了,精疲力尽,这回看见陌生的环境浑身都开始发抖。

宁馨接过穆梁丘将玉玦揽在怀里,穆梁丘赶忙从玉玦口袋里找出药瓶给玉玦吸了几口,可是不管用,孩子还是浑身发抖。

之前是个多漂亮的孩子啊,瘦高,优雅的像个天鹅一样,宁馨掉着眼泪一遍遍拍抚着玉玦,慢慢儿哄着,“没事儿了啊,没事儿了。”

宁馨慢慢儿的哄了很长时间,玉玦累极,眼睛阖上睡过去。

本来是要抱到床上去的,只是稍稍一动玉玦就有醒来的迹象,于是宁馨就没动弹,让玉玦伏在自己怀里睡过去。

玉玦是中午跑去找穆梁丘的,等醒来之后已经傍晚了。

还没睁开眼睛,玉玦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她在的地方温暖,柔软,四周的空气也很平和,玉玦睁眼,一个女人正低头担心的看着自己。

她知道这是穆梁丘家的女人,玉玦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穆梁丘家的女人红着眼擦眼泪,有一颗眼泪还掉在她脸上了。

穆梁丘家的女人眼睛很大,很良善,无害的动物一样,正担心的看着她,玉玦心想,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这么看她,孔泽瞿怎么这么心狠。

宁馨的眼泪继续掉,来不及擦,好几颗掉在玉玦脸上,玉玦慢慢把自己脸往宁馨怀里更藏了藏。

穆梁丘已经跟孔泽瞿说过玉玦在他家了,穆梁丘无法去指责孔泽瞿什么,孔泽瞿说到底好像也没有错。

穆梁丘打电话给孔泽瞿的时候孔泽瞿什么话都没说,末了只说,“好好儿看着她。”语气中的无可奈何穆梁丘没有听过。

于是玉玦就在穆梁丘家安顿了下来。

宁馨把玉玦真正当个孩子,吃饭穿衣都要管,甚至洗澡的时候宁馨都要帮玉玦去洗,洗头发的时候搓洗完看着自己手上掉的头发,宁馨强忍了才没有哭,这么小的孩子,到底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

如此这么两天过去,有一天中午太阳很好,吃完中午饭玉玦突然跟宁馨说“你带我去剪头发吧。”

宁馨愕然,她把玉玦掉头发的事情和穆梁丘说了,穆梁丘跟她说过玉玦的头发从小就留的很好。

“头发掉的太厉害了,我想剪短。”

于是宁馨就领着玉玦去剪头发了,找了附近最好的一个理发店,请了最贵的理发师,宁馨头一回刷了穆梁丘给她的卡,玉玦那么漂亮的孩子,宁馨舍不得不好的理发师给她剪。

玉玦的脸蛋很小,头发剪短之后整张脸就更加精致,“真漂亮。”宁馨说,玉玦羞赧的笑,然后宁馨拖着玉玦的手去找穆梁丘去了。

穆梁丘看见玉玦这个样子还未来得及惊讶,玉玦就说“你送我出国好不好。”

穆梁丘大惊,细看玉玦。

“我很好,只是想离开这里,我会好好儿学东西的。”玉玦很平静的说,眼睛也很清亮,不再隔着一层雾气和人说话。

穆梁丘两口子互相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孔泽瞿应该有孩子了,我知道你能送我出国。”

穆梁丘一口气憋不上来,沉默了好长时间,“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哎,你帮我找吧。”

于是这天下午太阳很足的时候,穆梁丘宁馨玉玦三个人趴在小桌上,对着世界地图找了好久。

第23章 四年

三个人最终还是找到了玉玦要去的地方,欧洲最南端的国家,热情,奔放,充满了浓烈的多元文化。

玉玦有哮喘,寒冷的地方最好是不要去,这是穆梁丘考虑的,玉玦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她只是害怕极了这种规律的平静的冰冷的生活,倘若去一个和现在生活完全相反的地方,该是让她能活的稍微好一点吧。

于是出去的地方就这么定了,在等待所有手续办下来的期间,玉玦还是住在穆梁丘家里,这个地方是现在她觉得最温暖的地方了,山上和山下的小区再是不能去了。

当穆梁丘跟孔泽瞿说了玉玦执意要出去的事情时,孔泽瞿第一反应是不行,沉默了很久之后又没说其他的了。

玉玦出去,当然是不行的,只是眼下他竟是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说她还那么小,出去怎么过活,衣食住行谁张罗?当首先涌上来的问题是这些的时候,孔泽瞿哑然,这曾经是他对玉玦最基本的要求,即便多么小,自己不让自己饿死而且体面的活着是这些年对玉玦的要求。除了这个,再想起来的就是自己想要踏出国门一步都是受限制的,没有他,谁带她?

“她现在身体很不好,瘦的很厉害,在我家养几天走的时候你再见吧。”穆梁丘这么说。

孔泽瞿又无言,瘦的很厉害,他看见了,只是现在他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或者动作那之前这些天就是个笑话。

“该到她自己出去的时候了。”

孔泽瞿于是再没有反对的理由。

穆梁丘很厉害玉玦知道,三四天之后她所有出行的东西就准备好了,甚至这人还将她安排进西班牙最好的公里大学,玉玦迫不及待要走,这个地方再没有留恋的东西了,若说还有,就是穆梁丘家的女人了。

玉玦抱着自己膝盖看宁馨给她装行李,所有的东西都是两人这两天自己买的,从穿的到用的都有,宁馨正絮絮叨叨的说着去了之后怎么照顾自己,饭怎么吃,和别人怎么交往之类的话,这类对话玉玦觉得陌生又新奇,于是就安静听着,宁馨说什么她都点头。

“明天要回去么?”宁馨问,后天玉玦就要走。

玉玦想了想,本来是要回去的,只是蓦地又不想回去了,于是摇头“去看看爷爷奶奶就行了。”

于是第二天,孔南生接了孔家二老下山,和玉玦在城里吃了饭,这就算是玉玦和孔家一行人最后的告别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北地到了秋天天总是特别高,也蓝的不像话,早上一早玉玦就起床了,等着宁馨做早饭的时候玉玦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西山真的很大,站在这里都能看见西山顶了。

小小的姑娘,剪了头发显得更小了,侧脸的神情却像是在这人世间走了几遭的那样。

“过来吃饭吧。”

玉玦回神,然后才发觉自己盯着西山顶很长时间了。

“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超人啦。”玉玦抱了抱宁馨安静的笑说。

穆梁丘两口子连同孔南生今天来送玉玦的,旁的就没有人了。旁边有个年轻女孩儿也是要出国,边儿上送行的人有十几口子,老人小孩儿一大堆,玉玦扫了一眼,不羡慕,可是落寞,她长这么大,有认同感的所有人,也不过四五个。

穆梁丘看一眼攥着自己衣服下摆的手,玉玦又不觉间攥了他的衣服,这孩子现在处在强烈的不安中。

“臭丫头,悄没声儿的出什么国?”几个人都安静的站着,蓦地就有人扬声从后面来了。

玉玦回身,看见唐尧正瘸着一条腿向这边儿跑来。

原来这么些天没看见唐尧是因为这人又受伤了,听见这人的称呼,玉玦扬起笑“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唐尧怪着声调反问,然后伸胳膊一把将玉玦拥过来。

“剪了头发漂亮多了嘛。”唐尧说。

“好看吧?”

“好看。”

“好看的还是你。”玉玦跟以往一样戏谑。

于是唐尧瞪着眼睛搡了玉玦一把,玉玦笑,唐尧真的很是让人爱的。

几个人站着说了会花儿,孔南生最后叹息着抱了抱玉玦,有些话想说又止住了,只是叮嘱了几句过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玉玦最后进去的时候主动抱了抱唐尧,圈着唐尧玉玦小声说“对不起。”

唐尧更紧的圈了劝玉玦“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于是两个人笑,除却了其他,两个人都是自己孤单时候的伴儿。玉玦最后挥了挥手就进了安检口,高瘦单薄,走的头也没回,那姿势像是再也不回来。

“走吧。”穆梁丘喊孔泽瞿,人已经看不见了,现在站着干什么。

孔泽瞿转身往出走,他看见的玉玦就是那个决然的背影。

孔泽瞿也是不知,玉玦看到的他亦是个冰冷的侧脸。

四年后,西班牙马德里。

“你回来了。”闻思修一推开家门,里面清悦的声音传来,伴随的还有“滋滋”的声音,厨房里正在做饭,正宗的大米饭和炒菜的香味。

客厅里只亮着小灯,里面围着围裙挥舞锅铲的女人背对了他,探身拿调味料的手修长纤白,俯身起身之间腰身玲珑,这样的女人正熟稔的炒菜装盘,光是这种结合就让人觉得现在炒菜的人定然是个妙人。

果然,转得身来的女人短发浓黑清爽,肌肤细白,眼睛黑亮有神,嘴唇也殷红一点杂色都没有,脖颈舒展优雅,翘起的下巴很像这里的当地人,身姿高挑,站着很像是画里的东方美人,又带了点西洋的深邃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