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思修已经认识她四年了,可每看一次都会惊叹真是个美人,这会儿他自然在心里惊叹,然后又庆幸,得亏当初是他捡到她的,在客厅站着看了半天,踱到厨房。

用手捏了个笋子放进嘴里,闻思修像是漫不经心的说了个“今天比昨天又美了一点。”

女人哈哈大笑,然后将偷吃的人赶出了厨房。

这个屋里里的女人叫许玉玦,二十岁快二十一了,从中国来,在这里住了四年,这屋里的男人叫闻思修,从法国来,在这里也住了四年。

这里是个独栋公寓,在马德里富人区。

“好了,吃饭吧。”将菜一一端出来,两人就坐下开始吃了,“今天在学校你干了些啥?”女人问。

“食不言。”闻思修说。

于是女人将桌上的三盘菜都转移到桌子那边,自己端着碗坐过去了。

“嗨,你不能这样。”

“我就这样。”

闻思修端着碗跟过去,然后开始讲自己今天在学校干了什么,在路上干了什么,讲到有趣处,女人哈哈大笑,神采飞扬。

这个女人真的是许玉玦,四年的光景,有些人觉得可能什么都没变,可有些人觉得每天都有巨大的变化。

四年前飞机到马德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一下飞机就有人来接玉玦了,来的是西班牙大使馆的人,这是孔泽瞿安排的。

接玉玦的人在人群中找到玉玦的时候,玉玦正是茫然的时候。一下飞机,这个城市扑面而来的浓重感立时让玉玦一震,但是那个时候当然她是感觉不到什么历史浓重感的,她只是满眼的慌张,这个殖民地时期兴起的国家造成的城市过于复杂,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触眼的陌生叫玉玦慌张。

她不会西班牙语,虽然她学习过很多语言,可是就是不会西班牙语。

提着行李踌躇之间,猛的,许玉玦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一个极像孔泽瞿的人了。

即便临走的时候孔泽瞿一眼都可以不看,可是这会儿玉玦却是瞬也不瞬的盯着那个像孔泽瞿的男人了,然后,那个男人竟然真的朝她走来,并且说“嗨,你叫许玉玦么。”用的是法语。

玉玦瞬间清醒了,这个人的声音不对,孔泽瞿的声音是低沉的,这个人的声音却是稍稍扬高的,再一细看这人的脸,哪里还有像孔泽瞿一分的地方,唯一像的就是这人也是个瘦高个儿。

陌生的男人知道她的名字,于是玉玦就很清醒了,安静的点点头。

“我的中文名叫思修,闻思修。”那人首先这么说,夹生的中文混合着法语。

“我叫许玉玦。”即便这人好像知道她的名字,玉玦还是说了,用的是纯正的中文。

不得不说,潜移默化真的是惊人的,孔泽瞿是个那么老旧的人,思想和古人一样,在有些东西跟前有铁则,比如他认为没有比汉字更博大精深的文化了,因而玉玦潜移默化之下也还是带了些语言优越感。

第24章 变

“你的中文真棒!”这不认识的男人说,边说边接过玉玦的行李。

玉玦没有说话,垂了头慢慢跟着这人走,本来想说她是中国人,中文说的当然棒,可是突然想起,自己可能也不算中国人,生她的是南洋的那个小国,她本来是中国的异乡人,孔泽瞿也只是异乡里熟悉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牵绊。

如此想来,当真是和那遥远国度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你是中国人么?”从机场不知道走向哪里的路好像很长,玉玦安静在后座坐了很长时间,察觉前面开车的人好像也安静了下来,就开口了。

“我是华裔,祖上是中国人,我是第三代。”这人中文里说法语,法语的语系属于拉丁文,跟汉语是完全不一样的语言,因而这人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玉玦勉强听懂,于是就不再问了。

马德里的夜晚和中国是完全不一样的,主干道上四处都亮着灯,可是人很少,处在差不多的维度上的国家,连季节都是差不多的,马德里的这会儿也是秋天,玉玦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慢慢的在车窗上呵了些雾气,于是外面也看的不很清楚了。

虽然来到了别国,可她还只是她,和之前也还是没什么差别,依旧安静,人前话不多,不会主动去和别人说话,陌生环境里,她的眼睛看起来又有些雾气了,这些雾气不是眼泪,只是她防止别人窥探自己内心时竖起的城墙。

她那么坐着,于是就像是西方世界里出现的神秘东方美人,漂亮,莫测,还精巧,还精致,带了一点点不自知的轻轻的薄烟一样的抑郁和安静,肩膀也窄窄的,连睫毛轻轻一颤都像是流传到欧洲的东方传说。

闻思修不由自主从后视镜里一遍遍的确认后座上的人是真的,不断看后视镜的结果就是两人险些撞上路边的花坛,一路磕磕碰碰,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玉玦才发现她到了中国驻西班牙的大使馆。

她隐约知道一点穆梁丘家的背景,于是她被带到大使馆的时候也没有多么惊讶。

大半夜,玉玦被亲切的接待了,然后将她领到房间休息,先前领她来的闻思修却是已经不在了。

玉玦就那么被安顿在大使馆了,只是这里的大使馆和国内像是行政机构的使馆完全不一样,如果没人说那是大使馆,你只会知道那是个带有前后院漂亮的别墅而已。

如此休息两天,有人领了玉玦去学校,办了入学手续,玉玦算是彻底的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只是,玉玦的新生活,是一个之前她从来没有探访过的世界,这个世界处处都是陌生,语言不通,学科陌生,处处都是碰壁,满满的全是艰难,往前迈出一步,都是要使上浑身的劲儿才能挪一点点。

玉玦进入这所大学提供的成绩单是能得奖学金的成绩单,而且一开始她要进入的就是政治学科里的国际关系,这是她自己选的,只是最后险些没有学上。

完全听不懂带有浓重口音的西班牙语,上课程序也不熟悉,经常连教室在哪里都找不着,这个地方不再是之前的地方,所有的一切再没人张罗,就那么孤身扔在这陌生的地方,所有的都要从头学起。

不得不说,好险玉玦是长在孔泽瞿身边的。孔泽瞿到底算什么人玉玦不太清楚,可那个人如果在乱世,也是能确保他照旧那样生活的。有人问孔泽瞿到底教给了许玉玦什么东西,问这话的人一定从祖上乃至后几代不会出现什么像样的人。孔泽瞿没有确切的说你以后要当电焊工,我就教给你电焊技术,你以后要当小偷,我就教给你偷盗技术,这不是孩子学的,而是大人的谋生手段。

所有的孩子生出来就是一张白纸,为什么最后每个孩子都不一样了,为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和富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为什么读书人家的孩子和商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为什么女人带的孩子和男人带的孩子不一样。那种大人或者家庭给的无形的东西才是影响孩子最最重要的,你要治国,必然受的不是掏大粪的熏陶。

玉玦留在孔泽瞿身边,是从四书五经开始的,除了那么费劲的恋着孔泽瞿之外,她泰半精力不是学校生活,而是课下的生活,那人是连看什么书都会给她精挑的人。她那么注意着一个人,于是不自知的会效仿那个人,玉玦和孔泽瞿拥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太短了,以至于互相连发现自己很像对方某一部分的时间都没有。

因而,孔泽瞿给的那些个无形的东西让玉玦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焦虑,可是不暴,然后很快的开始尝试改变。

从开口开始,先开始学西班牙语,语言不开口怎么能行?从和别人说话开始,不交流怎么融入环境?这里的学校任何东西都要自己表达,不表达可以,你会得到一个很低的分数,不参加活动可以,你也会得到一个很低的分数,不和别人合作可以,团队分数你没有。

就这么的,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像是多米诺效应一样,一点点的变化形成了山崩,玉玦还依旧是她,只是她的身体比往常好了,也依旧看起来安静,可不再掩饰自己的性格,眼里的雾气时不时的会出现,可大多时间她的眼神明亮干净,甚至有时候会锐利。她愿意和外界有联系,愿意去尝试很多东西,不再压抑自己,也没什么可压抑的,在意的人不再,玉玦发现原来她还是可以为自己而活的。

这期间,正是适应最艰难的时候,玉玦从大使馆逃了出来,对,完全是逃了出来。无意间听见她每天干了什么甚至吃了什么都要打电话传给电话另一端的人,电话另一端的人是谁玉玦不想知道,只是再难以忍受她那么难的想要尝改变的的生活还要陷入和之前相似的另一个怪圈里,于是大半夜拉着行李就出来了,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走着,本来是想要找家旅馆住下的,在马约尔广场坐着的时候又碰见了初初到这个地方碰见的人。

“嗨,你要到我住的地方去吗?”玉玦到现在还记得闻思修伸出的手,干净,修长,很像孔泽瞿的手。

“你是使馆的人么?”

“完全不是!”

玉玦仰头看了站着的人半天,然后站起来将自己的行李交给他。

于是玉玦跟着闻思修来到了之后一直住的地方。

当你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世界都是小的,看见的也只是那一点点世界,所有的喜怒哀乐因为一个人而起的时候,活的该有多难,索性玉玦是现在的她。

饭罢,洗碗的事情自然是归闻思修,两人说好了,做饭的事情归玉玦,洗碗打扫之类的归闻思修。闻思修边洗碗边跟玉玦说起他带的学生答卷时候的奇葩答案,惹得玉玦哈哈大笑。

起先在学校碰见闻思修的时候她还以为他也是学生,后来才知道他是社会学科主研究东方哲学的教授,现在这人完全是按照书上所讲的东西来比照她。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和方才的话之类的。

“嗨,淑女是笑不露齿的。”闻思修跟玉玦说,他还记着第一眼看见玉玦时候的模样,跟他心目中的东方淑女是完全一样,可是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玉玦听完依旧哈哈大笑,然后抿着嘴微微笑了笑说“这样?”闻思修点头,玉玦郑重的说知道了,然后转头哈哈笑完再转过来对着闻思修抿嘴笑。

如此就很是淘气了,看闻思修有点气鼓鼓的样子,玉玦觉得很是有趣,已经三十多的男人了,某一方面来说还很直接纯真。

玉玦端着茶杯一口口的喝茶,透明的杯子里墨绿的茶叶上下翻飞,杯子里涌上来的热气连她的睫毛都濡的湿湿的,更不肖说热气烘托的脸蛋和嘴唇了,玉玦察觉闻思修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往客厅方向走,听见身后传来盘子掉到地上的声音时“明天记得补上盘子。”然后就窝进了沙发。

不多时,门外有敲门声,玉玦去开门,三五个年轻男女手里都提着满满的塑料袋,上面中国超市的字样显示这些人又去扫荡了一回,其中还有一人是她的邻居,那最最出名的享誉全球的英俊的球星。

那些年轻人是闻思修的朋友,也算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可这邻居又是怎么回事儿?

察觉玉玦在看自己,英俊的球星先生摸摸自己的鼻子讪讪说”他们…他们说今晚这里有趴体…”说完视线就转向厨房了,在看见已经洗干净的碗盘之后神情都暗了下来。

玉玦无法将人都让了进来,看见自觉坐进餐桌的一群人之后看闻思修一眼,闻思修别过眼当没看见,他怎么知道领朋友回来恰好碰上一次饭点儿然后就成了没完没了呢,现在这些人来都是不跟他打招呼的,他能怎么办?!

“今天不是节日么,我们就来了。”其中一人这么说。

“什么节日?”玉玦有预感又会听到一个奇怪的答案。

“周五晚上。”

这里的人任何时间都可以成为节日,玉玦已经记不清到底有过多少节日了,连周五晚上都能成为节日。无奈的又取了围裙,大晚上的,玉玦将油烟机开的轰隆隆作响,然后开始起锅。

那些坐着的人看见玉玦开始起锅,一个个儿的自觉起来和闻思修一起择菜洗菜,当然球星先生也不好意思坐着,跟着众人忙忙碌碌这里一把那里一把,这真的是个奇妙的情景不是么!

不得不说玉玦学任何东西都很快,先前忙着熟悉环境学习语言照顾学业,等发现自己再吃一口面包再吃一口意大利面就会吐的时候,玉玦已经在西班牙快有一年了。稍稍有点余余的时候就想起来照顾自己肚子了,买了菜,开了视频让宁馨指点着,第一顿饭三菜一汤没有磕绊很顺利的做完,并且味道还不错,然后就开始自己做饭了,几乎将我们八大菜系尽数做完,狠狠的发扬了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当然不好的一点就是像今晚这样,时不时的会有人来家里吃饭。

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从来没有发现人与人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的可以坐成一桌子一起吃饭一起说话,毫无间隙毫无隔阂,玉玦看着这些个人连盘子都差舔干净,还有吃完自己去洗盘子的举动,觉得这样也还不错。

饭罢,有人为了感谢玉玦跳了当地舞蹈,玉玦很是喜欢弗朗明戈舞,这种热烈的直接的情感宣泄,也更是另一个世界。

人总是会被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吸引,玉玦也总是喜欢这里的热情和直接,那是她所缺少的。

真的像是办了个趴体一样,送走了热闹的人,两个人准备睡觉,“晚安。”闻思修亲亲玉玦脸蛋,“晚安。”玉玦也亲亲闻思修,然后两个人一个上楼一个进一楼的房间。

二日,玉玦在去年已经将自己主修课业修完,偶尔接触到另个院的考古学,一下子就陷进去,即便是星期六,她也要起床去学校。

从家里到学校要经过西班牙广场的,已经到冬天了,可西班牙广场的鸽子依然很多,塞万提斯雕像跟前也依旧有很多游人合照。

玉玦走过扑棱棱飞起的鸽子群,转眼间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了孔泽瞿,那个现在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想起来的名字,恍惚间看见的那人黑色大衣侧脸清瘦。

第25章 故人

心脏立时就缩了一下,玉玦回身,四处寻找,那么大的广场,一眼望过去竟是有些眩晕。冬日的阳光很是刺眼,白色的光线底下,所有的声音好像立马就消失了,万物静止之后再四处看,哪里还有自己要找的人。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玉玦怔怔站了半天然后才回身,回身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人一身长大衣正低头走路,玉玦三两步赶上去,赶到那人身侧,然后慢慢脚步就慢了,怅然若失。

怅然若失的同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甚至对于方才的自己有些不能理解,于是就径直往前走了,只是时不时的要看看马路边儿上来来回回的人。

上午的课听的很没有效率,好不容易下课之后玉玦决定打起精神,早上广场上她只是看错了人而已,谁还没有个这种时候,如此自我解释了一番,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下午的普拉多美术馆前,每隔几米就会有搞行为艺术的人,这些人也并不都是为了赚钱,有些人是真的向人们展示其艺术的内涵,当然大多数人还是借着这种形式赚点零花钱。在广场正东面,玉玦和来自南美的一个同学正忙活着,她的同学之间有很多人每天在各个广场装扮成活雕塑,经过一番打扮然后在前面放个帽子就齐活儿了,一天的饭钱就又有了着落。玉玦并不缺钱,可有了空闲的时候她也会跟着同学装扮一番,挣了钱就给闻思修买杯咖啡,或者重新再投给喜欢的行为艺术家们,不累就站着,累了就坐着,看形形□□的人,看各式各样的表情,参与到别人的故事里,也很是有一些个乐趣的。

今天她又来了,满脸涂了铜彩,连手都涂了,只露了眼睛穿了同学备的褂子就蹲在地上了,南美的同学用支架撑着在半空中做了个高难度的瑜伽动作,如此这两人的组合在众多活雕塑中就很是乍眼了,时不时的就有人来照个相,然后扔点硬币或者一两个欧元,不多会儿帽子里就有一厚层硬币夹带着些纸币了。

冬天天黑的早,就一会会儿的功夫,天都黑了,尽管美术馆早已经关门,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还是络绎不绝,大老远的来了,哪怕照个美术馆的大门那也是要照的,这时候正是这些活雕塑们生意最好的时候,人们进不了美术馆,看他们这种景儿也算是没白来。从之前玉玦她们这摊儿上就不断有人来合影,这会儿更是不得了,都攒成了个小堆儿大家当稀奇看呢,南美的那个在半空中悬着,于是一个个儿的游客能碰着的就只有玉玦了,正是最忙的时候,突然,一张纸币飘飘悠悠的落在了帽檐儿上。

也是有扔纸币的人,可是这张纸币之所以引起玉玦注意的是这张纸币是紫色的,500欧元,干这行当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有人给过这么大面额的纸币。玉玦身体不能动,能动的就只有眼珠子了。玉玦动动眼睛,然后手里提着的纸灯笼”啪嗒“就掉地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失灵了,手不听使唤,耳朵也听不见游客的惊呼声,皮肤感觉不到冷,大脑也失了它的功能,就那么呆呆的维持了个仰头翻白眼珠子的动作,玉玦看见了眉眼漆黑的男人。

原来早上是真的看见这人了,原来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他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来?她以为,她主动要求走了之后,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她,是真的想从他的世界消失的,甚至连宁馨都小心翼翼从来不在她跟前说有关他的事。

可是现在,这分明是他,站在所有游客的最前面,穿了及膝的尼大衣,皮鞋铮亮,像是民国时期留有旧社会派头的大资本家,腰杆挺得直直的只俯了颈子,正低头看她。他的睫毛那么长,路灯下那睫毛沾了一点湿气像是闪着光,他的嘴唇依旧殷红樱桃一样,鬓角依旧漆黑,只是眼角像是有了一点细细的纹路,因为这点细细的纹路,玉玦的大脑一点点有了功能。本来想张嘴的,只是喉咙失了音儿,又有游客捡了她掉落的灯笼给她,稍稍低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看见眼前铮亮的皮鞋消失了,玉玦急忙给游客道了谢,顾不上旁的了,起身拨开人群,所有的方向都看了一遍,那人不见了,像个鬼魂,凭空消失了。

玉玦仓皇失措,脸上还涂着铜彩,手上也还提着纸灯笼,就那么在这广场上惊风了一样的四处寻找,可找不见。

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全世界,玉玦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绪,只是觉得瞬间心像是被挖走了。

原来这四年,有些东西还是没变,入骨入髓了一样,天劫,时间也无能为力,只消一眼,又会万劫不复。

玉玦曾经常常看朋友中有恋人分手后还能哥两好的做朋友,她知道她不行,曾经喜欢过,哪怕分手再见,还是怕再喜欢上。

找不见就算了,朋友也还悬在半空中,游客们也还注视着她,自己有了遗憾,何必要给别人留遗憾,这些游客们好不容易来这里了,想要照张相,还是可以满足的。于是就收拾好自己又回到先前的位置。

今天生意格外好,因为那张500欧元的纸钞,朋友一个月的生活费都不用愁了,玉玦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份儿,走远了之后碰见一个乞讨的婆婆,将今天挣的钱连同自己口袋里的钱尽数掏出给了那婆婆然后往回走。

边走边仰头看自己呵出的气息在眼前变成一圈圈儿的白烟,那些个白圈儿上仿佛全都是孔泽瞿的那张脸。

这四年,玉玦并没有刻意想要忘掉孔泽瞿或者说孔泽瞿成为自己的禁忌,因为她真的忙到没有时间想其他任何问题。宁馨每次小心翼翼的不提孔泽瞿的事情,玉玦自己也没有主动提的必要,于是不知不觉间孔泽瞿这个名字竟是再没有听过了。说到底他也没有错,只是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她的心甘情愿上,孔泽瞿唯一可恨的地方就是在知道她的感情之后给了她一段时间的错觉,甚至往后很长时间里,玉玦还会因为自己曾经试图用自己发育不完全的青涩的身体去勾、引孔泽瞿而羞、耻的浑身发烫。

晚些时候,玉玦终于到家了,回家的时候闻思修已经回来了。只是她刚打开冰箱拿出食材打算做晚饭,门铃就响了。

玉玦一个激灵,不知怎么的,闻思修已经去开门了,可她还是从厨房跑出来,扑在闻思修前面打开了门,果然,门外面站着今天缠绕了她一天的男人。

“让我进去。”这个男人说,没有称呼也没有理由,直接就说让他进去。

“嘭!”玉玦将手里的门板甩上了,门板和门框相撞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外面的人没有进来。

“怎么了这是?”闻思修奇怪,明明外面有人,还是地地道道的中文,这么地道的中文只能和玉玦有关,大老远来的客人,怎么还发脾气将门板摔了个震天响呢!

玉玦没有做声,停顿了大概有十几秒,然后转身又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人还站着,只是表情已经很不好了,拧着眉毛盯着玉玦,玉玦只看了这人的脸一眼,怕自己将将一下用完了所有勇气转身就进了客厅。

玉玦走开之后,门板开着,孔泽瞿自己进来。

闻思修关门的时候无意扫了门外面一眼,然后看见不远处自家的园子外面来回走动了几个人,闻思修看了一两秒,然后将门板合上。

”孔泽瞿。”

“闻思修。”

两个男人互相简短的问候握手之后,不知怎么的,客厅里就异常的安静了。

孔泽瞿还是穿着先前的衣服,闻思修却是v领t和运动裤,孔泽瞿长身站着,高了闻思修半个手掌,这个时候这人脸上并没有很多表情,就跟他寻常时候在外面那样,保持了一个距离远远的看旁人,而闻思修也是同往日一样,很平和很书生儒雅气息的站着,一个潭深水静,一个温润如玉,两个男人各自保持了各自的身份,坐在一起端了茶。

玉玦回家之后已经换好了家居服,这个时候穿了个灰色兔毛v领薄毛衣,下身也是个运动裤,无意间就和闻思修穿成了情侣款。她的头发也还是乌黑,v领毛衣露出了大半的颈子,也还是干净白皙,脖子也还是修长,只是不同的是,个儿好像又高了些,西班牙的黄油和芝士也让她发育了不少,还有就是,她开始挂上了围裙,然后开始在灶台上来来回回,像个给丈夫和客人做饭的妻子。

孔泽瞿端着茶杯的手一直没有放下,只是就那么靠在沙发上,然后老远看了几眼玉玦。

“闻先生是做什么的?”

“在下不才,百无一用的读书人。”闻思修文邹邹的说。

客厅说话,厨房里也能听见,玉玦听见闻思修的话偷偷笑了一声儿,只是笑得声音有点大,孔泽瞿听见了,然后皱眉。

第26章 小叔?

真是不成体统不成样子的很,玉玦心想孔泽瞿必然这么想了,于是收了声儿,只是在闻思修下句硬邦邦又和孔泽瞿诹古话的时候失笑,当然笑出了声儿。闻思修真的也很让人爱,看见了孔泽瞿不知怎么就和自己较上劲儿了,往常他哪里有过这个样子。常常他想半天憋出了一句古话,可孔泽瞿老大爷一样慢悠悠的听完再晃悠悠的问个旁的,从来没顺着闻思修的话往下继续过,闻思修自己和自己认真的样子让玉玦几乎捧腹,乐不可支。

玉玦这个样子在孔泽瞿看来已经很不能理解了,已经不止是不成体统不成样子了,该要打手掌心的地步了,平白无故的笑成那个样子是几个意思?

玉玦在孔泽瞿跟前从来没有笑出过声儿,哪怕笑过,也是苦笑,或者偷笑,或者微笑,总之是没声儿的,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笑得咯咯嗒嗒的爽快的出声儿,而且想笑就笑。在西班牙的这些年里,若是旁人见了玉玦该是不敢置信了,以前的安静孩子怎么会成现在这样。玉玦兴许不如别人那样说自己有太大的变化,兴许她还会说她还是以前的她,只是顺着本性或者环境一步步走了过来。

只是这会儿,玉玦却是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她在孔泽瞿跟前不再畏畏缩缩了。她再也不会觉得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必须小心翼翼所有都为你而活。我爱你,但是我们是平等的,除却了其他诸如年龄辈分的关系,男女之情中,为什么会存在不平等,这是以前的小玉玦从来没有想过的,或者压根就没意识到,她只是一直仰望着他,小心翼翼,待天神一样的待孔泽瞿。

过了四年,我仍旧爱着你,只是因为自己而爱,天劫我无力反抗,我承认,但是在这一层面上不会承认我因为爱你而比你低一截。

啊哈,若是玉玦这番言辞叫孔泽瞿知道该是了不得了,该大发雷霆了,这人这时候心目中男女关系也是不平等的,女人就该依附男人,现实中的事情也就是这个样子,从古至今!

好在玉玦心中所想的孔泽瞿不知道,他只是很恼火玉玦竟敢当他面摔门板,竟敢那么的在厨房一个人笑,他和这位闻先生的谈话是很好笑?还是他很好笑?真是反了,反了!

震惊孔泽瞿的不止这个,还有玉玦在灶台跟前熟练的切菜炒菜。他曾经想过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那孩子也该长大了不少了,虽然时不时的会看到她的照片,看她一天比一天明朗,或者从穆梁丘那里听到她的近况,可是从来没有立体的影像传过来。这会儿那副模样显见着不是做了一天两天,他从来没想过让她去做饭,那个时候宁可他做,也从来没想过让这孩子进过厨房,这时候她却是已经这样熟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