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王妃面色阵青阵白地僵了半晌,带着怒火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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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谢迟挑定了和合心意的新府邸,就在这日操练后进殿向皇帝回了话。

那几处宅子本就都是工部细细看过一遍的,论规制也都差不离。皇帝于是也没多问什么,直接将他已圈选过的那本册子转手交给了傅茂川,吩咐让工部赶紧动工休整。

然后他注意到了谢迟的一身尘土,不禁笑了笑:“怎么回回操练,都弄成这个样子?”

“…”谢迟窘迫地低头,“侍卫们操练,都是这样。”

他们是遇到危险时真正要出手护驾的人,练的可不是花拳绣腿。那相互一过招怎么可能干干净净?一个个都免不了在校场上打个滚儿。

皇帝温和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宫人便又在离御案三两步的地方给他添了座位。现下,谢迟坐在这个位置已经不那么紧张了,谢了声恩,便过去坐了下来。

皇帝信手掸了掸他肩头的土,问他:“谢迟啊,关于营造、账目一类的书,朕记得你也都读过一些?”

谢迟颔首:“是,略读过一些。”

皇帝点了点头:“那这回给你修整府邸的事,你去户部盯着吧,工部也可以跑一跑。免得底下的人以次充好,让给你修府的钱进了他们的荷包。”

谢迟哑然:“啊…?”

皇帝一脸好笑,知他读书认真刻苦,但对许多拐弯抹角的说辞都还不太反应得过来,就又直接道:“你去户部工部走动走动,有什么不懂的,跟两部官员学着。”

安静的大殿中,谢迟听到自己的心脏嗵、嗵、嗵地沉跳了三下,接着触电般起座跪地:“谢陛下!”

“来,起来。”皇帝伸手搀了他一把,和颜悦色地叮嘱他,“去了之后,要照旧勤学好问,别怕生,好好历练历练。”

“诺,多谢陛下!”谢迟喜不自胜,脸上的笑容想压都压不住。

这比除夕那天得了侯位都让他高兴。在他看来,爵位这东西是虚的。当然,俸禄是实实在在的多了起来,可是和实差还是不能比。他一直想做实事,在看到佃农们的处境后,这个念头愈发强烈,仅凭爵位他可帮不了他们。

皇帝见他如此喜悦,也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又跟他说:“你好好办着,虽是自己的宅子,但差事办好了也有赏。去吧,赶紧回家歇着,三天后就去干活去。”

“诺,臣告退。”谢迟利索地一揖,便带着笑意退出了紫宸殿。殿中,皇帝面上的笑容也又持续了好一会儿,末了他不禁感慨,这意气风发的少年,真是叫人看着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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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张子适又一次被连人带礼物一并扔了出来。

顾玉山这性格怪僻一点都不假。薛成让他来敲顾府的人,他昨天就被顾玉山亲手推了出来,今天如是。

张子适气坏了,可是又没辙。这事在老师那儿显然是个大事,那他今日办不完,明日就还得来。

他于是锲而不舍地上前拍门,喊道:“顾先生?顾先生您听我说!”里面没动静,张子适隔着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听,但还是一股脑地说了下去,“顾先生,这勤敏侯当真不是等闲之辈。在宗亲中分明是毫不起眼的出身,年纪又轻,却是在御前侍卫中混了一年多便出了头!听闻陛下亲口赞他生性纯善、勤勉机敏,除夕的宫宴上还叫满座宗亲都看了他的文章!”

说完,他趴在门缝上尽力往里看了一眼,隐约瞧见人影晃动,但看不出是谁。

过了片刻,府门倒是又开了。

顾玉山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站在门槛内看着他:“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薛成的人?这薛老儿早年就事事与我作对,如今还想往我这儿塞学生,他是失心疯了不是?”

张子适听人这么说恩师自然不高兴,又见顾玉山这模样,心说您在像失心疯了好么?不过面上还是只能毕恭毕敬地作揖:“您别生气、别生气。您听我说,我确是奉老师的命来递的话,可老师他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惜才而已。他说他当下当着太子太傅,许多事不便出面,但这么一块可造之材不能平白耽误了,所以才让我来求您。”

顾玉山却半分面子也不肯给:“他惜才,与我何干?”说罢转身,反手就又关上了府门,厚重的府门带着风往张子适这边一拍,好悬没夹着他的手指。

这下张子适也没辙了。他早就知道要请动顾玉山比登天摘月还难,唯一存着的一线希望便是顾玉山也是惜才之人。

如今这惜才之人不惜才了,那还能怎么办?

张子适不禁扼腕叹息。怎么说呢?他其实也是诚心诚意地希望那位未曾谋面的勤敏侯可以拜到顾玉山门下。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识之士大约都能为国出几分力,单为这个,他也不该被埋没。

只不过,现下看来,难呐!好在名师不止顾玉山一位,想来那勤敏侯也还能有别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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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敏侯府正院,叶蝉正抱着元晋坐在廊下放慢语速念着歌谣,就见谢迟足下生风地回来了。

她隔着这么老远都感觉到他高兴,元晋也有所察觉,从她膝头往下一滑就跑了过去:“爹!!!”

元晋明显想要他抱,但谢迟敏捷地从他身边闪了过去,丢下一句:“爹满身是土,一会儿抱你啊乖!”就跑进了屋。

元晋有点小失落,噘着嘴看看娘,叶蝉朝他一吐舌头:“爹是为你好,你等等啊,娘去催你爹快些。”说罢她也跑进了屋。

谢迟刚在房中把沾满尘土的外衣脱了要换身干净的,她这才注意到他从前宅过来,竟然半个下人都没带,连刘双领都没在身边,就自己打开衣柜帮他拿了身干净的直裾。

谢迟带着笑容伸手接过,她看着他也想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话没说完,他一把搂住她的腰,就地转了个圈,转得叶蝉双脚离地,想喊又没喊出来。

他将她放下时她就咯咯咯地笑得更厉害了:“到底什么事啊!”

谢迟身材颀长,平日都还算稳重,眼下竟然蹦跶着去了矮柜边,摸了块芝麻糖又蹦了回来,把糖喂进了她嘴里。

“…”叶蝉把芝麻糖吃进去,说话就有点不方便了。因为这芝麻糖虽然外层是炒得喷香的黑芝麻,但里面的糖黏软得很,她只能一边吃一边看他在自己眼前抽风。

谢迟伸手抱住她,吻住她的额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陛下开始让我去六部历练了!”

“?!”叶蝉惊然吸气,差点被芝麻呛住,然后听到他更为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开始让我去六部历练了。借着修整府邸的事,说让我去先去户部工部…”然后他忽地想起个事,薄唇离开她的额头,注视着她的双眸道,“我一定在你生辰前把新府邸修完,到时咱们搬进去,给你办笄礼!”

叶蝉的脸不禁又有点泛红了。

他怎么总想着她的事?讨厌!

然后她咬着下唇、含着笑意,扭扭捏捏地往他面前又凑了两寸,凑得近近的,帮他系衣带。

等到衣带系好,她踮起脚尖儿,轻轻地亲了他一口:“我等你。”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又道,“你慢慢修。你不给我办笄礼,我就当自己还是小姑娘!”

谢迟低下头来,跟她额碰额:“办完笄礼,你也还是小姑娘。”

她是他的小姑娘。就算日后她自己生了孩子、孩子再生了孩子、她慢慢成了老太太,她都还是他的小姑娘。

她是他一个人的小姑娘。

一股奇怪的占有欲得到满足的感觉令谢迟心里很骄傲,很得意!

第43章 第 43 章

三天之后,谢迟就开始了往返与两部之间的日子, 然后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

这里面的事务他一点都没接触过, 陛下开口说要他去盯着府邸修整的事, 以免底下人以次充好的时候,他想象中的主要事务是去新府邸杵着, 当监工。

其实并不是, 监工这活完全不用他自己操心。他在认识到这一点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陛下为什么主要提了户部,其次才是工部。

真正要他耗费心神的,是账目。

关于钱的事, 都是从户部走。像给宗亲修葺房屋的事情,户部虽是把钱一笔拨下去, 但后续的账也要返回来再细看一看。这里面的门道可就多了,比如石料有没有缺斤短两?该用红木的地方实际上有没有从木仓领了硬杂木糊弄事?房瓦石砖的钱有没有虚报个三两成?

每一笔都要细看。

当然了, 账对得上,也并不等同于实际上就真用了那些东西,因此皇帝才又提了工部。他得偶尔去抽查一下, 看看那边用的料对不对。尤其像漆柱之类的东西,如果用朽木就能贪好些钱, 上了漆也不太看得出来,最后吃亏的可是他自己。

在了解了这些工作内容之后,谢迟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了个计划。他打算每五天跑一趟工部, 跑完工部再去看看宅邸。余下的时间, 都在户部泡着。

但没过几天, 他就又恍悟了一回,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想想也是,陛下所说的“历练”不该是让他看账目而已。他有那么两天真是手忙脚乱,因为他突然发现户部和工部之间还有许多要交接的大事小情。

这才真是考验人的本事。

比如,工部在修整宅邸的过程中,发现有一处较为要紧的院子内部已坏得厉害,基本需要重修。那先前户部给拨的钱可想而知就要不够了,得让户部补一笔。他这边把工部的要求递给户部的官员,然后就得等钱下来。钱下来之后还得重新规划一遍怎么修怎么整,在一切妥当之前,这一块儿是停工还是另行安排?

若是停工,工匠却不能走,那工钱就得照给;若是另行安排,那别处也都有其他人在干活啊,给找点什么活干?

谢迟刚碰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头都大了。这钱若是从他口袋里掏,他只觉得心疼。可户部走的是国库,要他浪费他简直自感罪孽深重。

那他自己掏些钱补上?不明不白,回头再叫人说他行贿怎么办?

谢迟闷头琢磨了整整一天,无计可施。第二天,他去请教了一位主事。结果那主事说:“工钱照给就是,你操什么闲心?”

谢迟懵了一瞬,接着就说那怎么行?国库的钱哪能这么白花出去?咱得想法子帮着朝廷省钱啊。

那主事一脸悲悯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要钻牛角尖儿。这么大一个朝廷,糊涂账多了去了,修个院子的钱没人跟你计较。再说,这事归根结底是他们工部的错——工部在给你看宅子时,就该认认真真都瞧明白哪处要大修、哪处要小修,闹出这么一档子是他们当初办差时就偷懒来着。你要是想操心,那就想个辙扔回去让他们操心去,咱们凭什么给他们擦屁股啊,对不对?”

主事的头一句话,谢迟那是绝对的不赞同。不仅不赞同,他一时还怒火中烧,甚至有一刹那想到陛下跟前告御状去。

但主事的后一番话,是对的。

六部之间分工明确,纵使在差事上难免要有交集,责任归谁也应该分明白了。就拿这前头偷了懒导致后来发现钱没算对的事来说,给他修整府邸这还是个小事。那如果换作大事呢?

比如行军打仗,前线将士需要冬衣,将领报错了所需数目,后面要补,那多运一趟又要多花许多钱,将士们挨冻搞不好还要白白死伤不少。若要追责,这责任难道该户部站出来担吗?

谢迟便这样一琢磨,觉得一来不该麻烦户部,二来也不能让朝廷白花银子,必须让工部出来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

他就在当日晚上,去堵了工部尚书的门。

工部尚书叫曹敬时,现年五十多岁。除夕宫宴时他也在,对这勤敏侯很有印象。傍晚从工部衙门回家,一瞧这炙手可热的人物亲自在门口等着,还觉得挺新奇,下了轿便亲自迎上去:“哟…勤敏侯?幸会幸会。”

谢迟也说幸会幸会,然后道我这有点公事,您借一步说话?

曹敬时忙道请请请,里面坐,我这儿有好茶。

二人便一道进了府门,在厅里落了座。谢迟等到来上茶的下人退出去,便将来意条理清晰地说了个明白。

曹敬时初时看他神情严肃,心里还有点紧张,听他说完,“嗨”了一声:“就这事啊?不打紧不打紧。你让户部多补几日的工钱就得了,不必担心。”

谢迟心说你要不要脸?

这话要是户部的人说也就得了,因为错处不在他们。你可是工部尚书,你手底下的人办差不仔细惹出了后续麻烦,你还不当回事?

他颔首笑了笑:“曹大人,凡事以小见大。这种事,应该不是只出在我的宅子上吧?”

曹敬时还是没当回事,在他眼里,谢迟毕竟还是个年轻人。他就又道:“这种事是多得很,可也正常得很。在朝为官,总要与人共事,总要顾忌一下同僚颜面。你放心,这事户部那边也明白得很,断不会招惹别的麻烦。”

谢迟点点头:“你们官官相护,自然不会招惹别的麻烦。”

这话颇不客气,曹敬时面色微变,谢迟抬眸看过去,又道:“我来这一趟,也是为了顾忌一下同僚颜面。曹大人,我走这工部户部这一趟,差事办完可是要向陛下递折子的。这些个错处您不抓,闹上去恐怕就不好看了。”

“你…”曹敬时愕然,他觉得谢迟可能是疯了——为了个最多关系二百两银子的小事,他打算到陛下跟前参他这尚书一本啊?!

他滞了滞道:“就为这点小事,君侯你…”

“若真是小事,想来曹大人也不会怕捅到陛下跟前去。陛下见了,也反会怪我惹事,是这个道理吧?”谢迟冷静地驳道。

曹敬时语塞,木了半晌,竟想不出和他争辩的话。

他说得没错,这事如果深挖,总会小事变大事。他一个府是多花二百两,那十个府呢?皇宫行宫呢?单是像他府中这样因为疏漏而错算还罢了,万一被查出有人中饱私囊呢?

曹敬时自己不是个贪官,但他可不敢保证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清廉。平日里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闹到陛下那儿,陛下能吗?

曹敬时强自缓了缓面色,边是不安,边又因被这十八岁少年将了一军而颇为憋闷。

须臾,他道:“那我查一查。”谢迟噙着笑抿了口茶,他咬着牙又添了句,“我必定给君侯一个交代。”

“那先多谢曹大人了。”谢迟一脸满意。这样查下去,多半可以罚涉事官员自己把钱补上,事由清晰,户部的账也就可以走了。

给朝廷省了二百两银子,谢迟挺高兴,离开曹府时神清气爽。

曹敬时可给气坏了,将这尊大佛送出门后他自己缓了半天的气儿,咬牙切齿地直在心下说,这可真是个扎手的刺儿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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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这事一如谢迟的预想一般顺利地解决了。但工期到底因此耽搁了些时日,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没能在三月初三上巳节之前修好。

不过好在,到了三月底的时候总算收了工。叶蝉的生辰在四月末,就算全家搬进去还要耽误些时间,给她办笄礼也来得及。

于是叶蝉赶紧给家中去了信,请父母赶紧动身来洛安。亏得她家在江南,来洛安大半路程都可以走水路,若是只能走陆路可就慢了,多半要赶不上日子。

又过了小半个月,阖家迁府。

迁府的那天很是热闹,熟悉的街坊邻里都来送了送。主要是送谢迟的爷爷,爷爷虽然是个臭棋篓子,但在坊间还是有不少棋友。

迁府的当天谢迟没在,他到宫中回话去了。新府邸离旧邸不近,叶蝉一路颠簸过去,又盯着青釉她们收拾东西,等差不多忙完了只感累得不行,倒头便先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全黑,屋里的灯火都亮着。谢迟在她旁边靠着枕头也正小歇,连鞋也没脱,可见刚回来不久。

“才回来?”叶蝉撑坐起来,“这么久?是有什么事吗?”

“唉…”谢迟一叹,摇头,“没什么事,只是白等了半天,却没见到陛下。”

叶蝉一愣,立刻想到是不是其他人出什么事了?所以在紫宸殿里议得出不来?

接着就听谢迟又叹:“太子可真不是东西。”

听到太子两个字,叶蝉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然后谢迟就紧锁着眉头跟她说了起来,说今天一到紫宸殿就见请见的朝臣都被挡在了外头,唯独太医进出不停,御前宫人们都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太子妃年初时大病了一场,上个月时又有了身孕。太医说她受孕时身子本来就弱,这一胎得好好养,不能动气也不能为旁事操心。结果…”谢迟说下一句话时直磨牙,“我听御前的人私底下说,太子昨晚对太子妃动了手。”

“啊?!”叶蝉一下子脊背都绷紧了,“他打了太子妃?!”

谢迟点点头,叶蝉破口大骂:“他还是人吗?!”

太子的那些风流事,恨不得满洛安都知道,太子妃有孕他也绝不可能收敛。可是…动手?他动手打怀孕的妻子?!

她接着又问:“那太子妃现在怎么样?”

“折腾了一天,据说胎是保住了,现下忠王妃在东宫陪她。她的娘家崔家…”谢迟说着又一喟,“崔家从前顾忌太子的地位,一直忍而不发,今天连上了三道奏折,求陛下主持公道。”

可是这“主持公道”,大约就连崔家都清楚,最终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就算再上三十道奏折,也不过是表明他们的态度,希望太子有所忌惮、有所收敛。若不然还能怎样?能指望陛下为这事废了独子的太子位,或者把太子下大狱吗?

根本就不可能。

把太子再禁足个几个月,再叫太子亲自登门给崔家赔个不是就是顶好的了。

谢迟为此愤愤不平,兀自沉吟了片刻,才忽然注意到她不不知何时倚到了他胸口上,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怎么了?”他勉强笑笑,她在他怀里蹭着,呢喃说:“还是你好。”

他就绝不是会动手打妻妾的人。若是她有着孕和他争吵起来,她相信他就是抽自己一嘴巴泄愤都不会伤她。

“?”谢迟认真瞧瞧她的面色,这才发现她好像有点被吓着了。

他拍拍她的后背:“别怕别怕,这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给我没关系…”叶蝉幽幽一叹,“我就是替太子妃不值。”

太子妃的娘家崔家,在洛安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贵了。她要是嫁给别人,夫家敢给她这份委屈受,估计早早地就已和离改嫁,不改嫁也可以让娘家出面整治一番。可她偏偏嫁了太子,离也离不得、治也治不得,只好这么忍着。

谢迟紧紧地搂了搂她:“不说这些了,我们吃饭吧。让小厨房做点合口的东西送来,吃完早点歇着。”

叶蝉:“?小厨房?”

谢迟:“?”他心说你今天晌午不到就搬进来了,都不知道自己院子里有小厨房了吗?

这是他特地为她挑的。宫里当初送出来的几处堪舆图中,正院没有小厨房的两处院子他都没考虑。新家嘛,让家人住着舒服才最要紧。

所以当下她的院子里不禁有小厨房,还有一班单独的人马——就是明德园小厨房的那些人,他看她好像还挺爱吃陈进做的东西,就在新府邸修好后把那波人全调进来了。

叶蝉于是来了兴趣,认真想了想说:“那我想吃个酸口儿的面!”

——乔迁新居,就想吃个面,谢迟心说你可真有出息。

不过酸的东西确实开胃,他们两个今天都累狠了,谢迟就叫刘双领去传话。很快,两碗面端了进来,都是酸笋肉丝面。

面汤冒着热气,携着酸香一起扑过来,叶蝉一闻就有了胃口。她先夹了一根酸笋来吃,颇腌了些时日的酸笋足够入味,口感也已软了下来,但又没酸到倒牙,吃起来刚好可口。

二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谢迟又看了会儿书,叶蝉陪着元晋玩了一会儿,就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然后谢迟突然想起来:“对了。”他翻过身跟她说,“近来家里的变动会比较多,你多操心。”

在关于他的事上,叶蝉本就爱胡思乱想。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紧张起来:“什么变动?!”

第44章 第 44 章

还好, 谢迟跟她说的只是府中的人员要变一变。

因为他晋了爵位的缘故, 府中可以用宦官宫女了。宫里选好的人大概这两日就会到,府中原本服侍的老人则要减一些。

说白了就是,没签卖身契的都让回家另寻活计去, 签了卖身契的, 婢女可以留下, 小厮一概发卖走, 用宦官顶上。

这倒不难办,因为府里虽然说起来有百十号下人, 但其中八成都不是卖进来的。而且这八成里, 还有那么三四成不止在他们一个府做工,像什么花匠啊, 修修补补泥瓦匠、漆工啊,都是在担府中差事的同时还兼着别的活。也就是说, 纵使没了这边的差事, 也不太耽误人家养家糊口。

谢迟便跟她说,那些只在府里伺候的,多结一个月的月钱给他们。免得突然断了生计, 逼死人家一家老小。

叶蝉认真地应了下来,知他是又想起佃农的事了。佃农的处境当真令他们颇感震撼,别说他了, 连她都一直记着, 一想起来就觉得百姓过得真不容易。

所以他近来都更加柔软了些, 慨叹民间疾苦的同时, 对下人也多了几分关照。在次日进宫觐见之前,他又让刘双领取了几张卖身契来给她。

他跟她说:“这几个都跟了我好几年了,也都还有家人在世。你抽空让人去户部给他们办个户籍,再每人给二两银子,让他们回家吧。”

这就是还了他们自由身,不必再被卖来卖去的了。叶蝉先找人办了这事儿,又把青釉几个叫来问了问,跟他们说你们如果想回家,我也给你们自由身,结果四个人都在她面前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她一时还以为她们是不敢说实话。

叶蝉便道:“别害怕,我当真的。当下是个好机会,你们走了我让宫女顶上差事就是,日后再提可就不太好提了。”

四个人对望了一眼,青釉上前躬身道:“…不是那么回事。”她说着叹了一声,“君侯身边的小厮都愿意走,那是因为他们卖进来时都还小,如今都长大了,回了家便是个顶用的劳力。可我们姑娘家不一样,回去总归要被嫌弃吃闲饭的,免不了还要再被卖出来。”

青釉怕吓着叶蝉,不敢跟叶蝉说她有位表姐就是那样。那表姐长她将近十岁,从主家得回自由身时她还没被卖出来。表姐当时可高兴了,以为自此就能在家中留下。可也就过了一个月不到吧,她爹娘就给她说了门亲事。

——说是亲事,其实也就是把她又卖了一回,拿她换了彩礼而已,夫家的岁数都够给她当爹了。表姐不肯啊,一哭二闹三上吊,但还是被塞进了轿子,之后就再没了联系。

如果要落到那步田地,她为什么不守住现在的好差事?就为想家?她可一点都不想那个所谓的家。

四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七嘴八舌地就把叶蝉给说服了。连带着还表了一番忠心,说愿意伺候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