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她们从叶蝉屋里退出去,宫里送来的人也恰好都到了。前宅的直接交给了刘双领,到后宅侍奉的就到了她这儿。

老夫人和老爵爷那边不换人,粗实的丫头也直接安排去各处就得。要她分配的主要是给正院和西院的宫女,她这边是四个,西院是三个。

另外还有几个宦官,内侍局已经给分好了。她这边四个人,领头的叫周志才。西院三个人,领头的叫李明海。

叶蝉受了他们的礼,挑了四个顺眼的宫女留下,余下的便和那三个宦官一道告退去了西院。

按着一贯的规矩,宦官是已经挨了一刀的人,只能好好办差。但宫女日后还要放出去,难免心高气傲,便要改个名字,算是提点她们身份。

叶蝉想了想,按着青釉、红釉、兰釉、白釉这四个,给新来的改了差不多的,叫青瓷、红瓷、蓝瓷、白瓷。

四个人又给她磕了个头,青釉便领着她们先退了出去,先安排住处。过了会儿,和叶蝉差不多大的白釉挑了帘进来,悄悄跟她说:“夫人,这几个宫女姐姐…心气儿挺高的。”

“怎么啦?”叶蝉压着音好奇道,白釉正要说话,见周志才躬着身进了门,就暗自一吐舌头,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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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谢迟昨天白等了一整天,今天终于见到了皇帝。

他行过礼,把近来在工部户部办事的心得呈上,皇帝没急着看,喝了口茶就问他:“你是不是找工部尚书的麻烦了?”

谢迟一哑,接着便想他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只听皇帝又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谢迟只好低着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说完后等了等,见皇帝没反应,又跪地添了句:“陛下恕罪。”

…他还不情不愿的?

皇帝心下好笑:“你胆子倒不小,刚让你去走动走动,你就敢上门威胁尚书?”皇帝说着,信手将一本折子丢到了他面前的地上,“你自己瞧瞧,曹尚书可没说你的不是。人家是怕你事后照旧参他一本,先来跟朕解释一二。”

曹尚书奏章里的话,大致就是说和勤敏侯稍稍生了那么点不快,但这事是他不对,是他御下不严。勤敏侯为人刚正,做得是对的,他日后改,他一定改。

谢迟跪在那儿草草看完,曹尚书倒确实没说他的不是,相反还夸了他一番。不过他还是被陛下问话问得…有那么点儿委屈。

他阖上册子,嗫嚅着又道:“臣就是…就是想给朝廷省点钱。”余光瞥见皇帝从御案后站起身,他又赶忙闭了口,低着头不吭声了。

皇帝踱到他面前,看了他半晌,到底伸手虚扶了他一把。

谢迟站起身,皇帝把他手里的奏章拿了回去,语重心长:“今日正好得空,朕与你论一论这事。”说着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以小见大,不能纵容官员一次次这样乱花银子,这话不错。但朕想问问你,你做这事时,有没有想过若你已正经在朝为官,此事之后与同僚的关系要如何处?”

“臣想过…”谢迟锁了锁眉,“可臣又觉得,诸如这般的事,总要有人站出来说吧。不能一个个全为了所谓面子、或者为了一己私利就闭口不言。若满朝文武都那样沆瀣一气,朝堂如何清明?长此以往,岂不成了国之大患?”

皇帝拿曹敬时的那本奏章敲他的头:“朕没说你此事办得不对。朕是问你,若日后遭同僚排挤,你该当如何?”

谢迟因为得到肯定而暗喜了一下,接着思量起皇帝的问题,最终道:“结果是好是坏,臣都担着便是了。反正…”

“反正你也不在意阖家的性命会不会一起搭上?”

谢迟一下子语结。

皇帝看着他骤然发白的面色又笑了:“你可真是年少轻狂。”

年少轻狂才会不计后果,哪怕是明摆着的后果,也可以因为热血上头而顾不上。

这样好么?在他这个年纪,这是好的,在朝中这也难能可贵。可身为天子,他不希望底下的臣子是这个样子。

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缓缓又道:“谢迟你听着,古往今来,那些因为舍身取义载入史册的名臣,哪个也不是不计后果。若真不计后果,他们只怕坐不到那样的官位,便已或死或贬,最终也只是个无名小卒。”

谢迟浅怔,随即发觉似乎是这样。史册中枉死的名臣,绝大多数都是颇有地位的人。譬如岳飞,若他只是个军中小卒,大概死也白死,不可能受千载称颂。

再说,他若只是个小卒,也不至于让皇帝连下十二道旨召他回京啊。

皇帝由着他沉思了片刻,才续言说:“你明理上进,朕希望你日后能为国所用,不想你因匹夫之勇而舍身。你有骨气、有胆识都是好的,可你要知道,有识之士好好的活下去,才能为国为民做更多事情,早早的命丧黄泉就什么都没了。”

谢迟低着头,闷闷道“臣明白了”,又还有点不甘:“可这种事若皆尽忍着,只怕…”

“谁要你忍着了?朕不是说了,朕没说你这事办得不对。”皇帝含着笑容,耐心道,“要你计后果,是要你日后遇上类似这般的事情,多想一想有没有万全之策,既能解决问题又能保全自己才是。若当真没有,那你舍身取义,倒也真配得上一声忠勇。”

这下,谢迟没话反驳了。他本来在想,若为了所谓的大义而“不拘小节”,只怕步步退让之下,迟早要被磨平心性。那待得大义当前之时,是否还能舍身取义可说不好。

皇帝那番话一出,他才发现陛下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自己那么想真幼稚,他在方才那片刻里可能是个傻子。

他只能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应道:“臣谨记。”

“行了,这差事办得还不错,歇两天吧。”皇帝吁着气又拍拍他的肩,“歇好了去御令卫。御令卫近来碰上个繁琐的案子,你和几个世子都去瞧瞧,长长见识。”

有了户部和工部做铺垫,听皇帝说让他去御令卫瞧暗自,他便也不太紧张了。谢迟抱拳一应,正要告退,皇帝又想起来:“对了,你过继的两个儿子,是不是快两岁了?”

谢迟微愣,答道,“是,长子二月末已经两岁了,次子的生辰在五月底。”

皇帝点了点头:“朕前不久和四弟随口聊起你,他这人好张罗,听说你夫人年纪小,扭头就让他母亲庆太妃挑了个懂事的给你。明天让尚仪局送到你府里去。”

——彼时谢迟还在想皇帝刚才提点他的事情,没过脑子就应了下来。直至出宫走到了半路,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天啊!

四王这是劳烦太妃给他后宅添了个人?!

谢迟发觉今天自己可能是有点傻,不过又想想,罢了,就算在紫宸殿中他便已反应了过来,也不能说自己不想要。

就算口是四王开的,但陛下提起来,那就是陛下赏的人,他不能拒绝。

于是谢迟回府便将这事告诉了叶蝉,叶蝉听完脑中嗡的一声:“啊?”

她的心绪变得怪怪的。按道理说,她知道这种事没问题,谢迟这才十八,又眼瞧着前程似锦,日后府里的妾室不会少的,容姨娘不合他的意,自然会有更合他意的人来侍奉他。

可她就是乐不起来,觉得有人扔了块石子在她心里硌着,让她怎么缓气都难受。

谢迟又说:“陛下没下别的旨,只说让尚仪局送来,应该是在奴籍的人。进来便算是侍妾,你看着用,我就不管了。”

说完之后,他发现她没反应,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蝉?”

叶蝉啊地一声回过神,滞了滞,应道:“我知道了。”说着就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我去看看元晋。”

“?”谢迟及时拉住了她,他一用力,她脚下不稳,跌坐到了他腿上:“…干什么啊。”她面色有点发白,谢迟认真看了看,抬手摸她的额头:“不舒服?找大夫看过没有?”

“没有…”叶蝉抿了抿唇,“没不舒服。你松开我,我去看看元晋,他今天早上精神就不太好,我怕他生病!”

谢迟迟疑着放开她,明显还在努力地摸索她的情绪。叶蝉也没理,站起身就走了,到元晋屋里还关上了门。

真是别扭死了!

这侍妾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要这会儿来?她近来满心都是他月底时要给她行笄礼的事,每次一想都觉得心里甜甜的。可现下,她稍一设想他在她的笄礼之前会和新进来的侍妾如何如何,她就甜不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极深的厌烦,她突然觉得这笄礼没意思,办不办都无所谓。

可这些话,叶蝉没法跟谢迟说。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善妒,这事太犯忌讳太惹人嫌。

卧房里,谢迟想想她刚才的神色,也不太敢直接追问她到底怎么了。他便叫了青釉来问,青釉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也不敢直说啊,只能摇头回说不知道。

第二天,这侍妾如期被尚仪局的人送了过来。彼时谢迟正在前宅的书房里读书,人就直接送到了叶蝉这儿,叶蝉强打着精神应付走了尚仪局的人,然后竭力地压制自己的不痛快。

尚仪局说,人是庆太妃亲自挑的,今年十七。打从出生就在奴籍里,姓什么也不太清楚,庆太妃挑中她之后给赐了个名字,叫减兰。

减兰生得很漂亮,但再漂亮也没用,在奴籍的人入府当侍妾,和买来的下人一样,进府是带着身契的,论出身比新差进来的宫女还要低不少,和容姨娘更全然不是一回事。如果谢迟和叶蝉不抬举她,她这辈子便都是这个身份。

说白了就是半仆半主。

这是个苦身份,不过让尚仪局的人着意称赞的,就是她能吃苦。尚仪局的人说这话时,叶蝉因为心里正不自在也没当回事。到了晚上,她才发现这个减兰是真能吃苦。

——叶蝉在尚仪局的人走后,就让减兰去给老夫人问安来着,减兰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她也没多心,以为是老夫人把减兰留下说了会儿话。

到了傍晚她才知道,老夫人估计是想先给减兰立好规矩,让她在青石板地上跪了一个时辰。

就这,都不是减兰自己跟她说的,是她无意中听见减兰在外头小声问青釉有没有药才知道的。

叶蝉顿时心软,推开窗户就把减兰叫了进来。她这么一叫,减兰便猜到她是听见了,进屋时一脸不安:“夫人…”

“衣柜下的抽屉里有药,你拿去用吧。”叶蝉情绪复杂地兀自鼓了鼓嘴,“晚上…”

她很想大度地说一句“晚上你去书房侍候君侯”。

可是!实在!说不出来!

“算了,没事。”叶蝉懊恼地摇摇头,“你去歇着吧,这几天不用你干活。”

她在想,能让谢迟晚一天见到减兰,就晚一天好了!

她怎么这么坏,她讨厌她自己,同时她还很委屈T_T…

第45章 第 45 章

当晚谢迟过来的时候, 叶蝉任性地成心不主动提减兰。让她比较意外的是谢迟竟也没问。

他对减兰好像还没有对桌上那道红烧鲤鱼的兴趣大。

那道红烧鲤鱼道确实做得好,味道调得得宜, 细品有淡淡的蒜香, 汤汁用来泡米饭味道特别好。鱼肉够嫩也够入味, 鱼腹中还有鱼子,薄薄的鱼皮上一点残留的鳞片也没有, 对于叶蝉这种爱吃鱼皮的人来说简直美好。

但架不住叶蝉今天实在心不在焉,一边吃一边打量谢迟,完全没顾上鱼皮。倒是谢迟吃得很痛快,搭着其他炒菜干掉三碗米饭之后一抹嘴, 让刘双领去赏厨子。

叶蝉这下看出来了, 这绝不只是因为鱼好吃,是他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她用茶水漱完口就问他:“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谢迟的笑容掩饰不住:“书上有句话我想了大半个月都没想明白,今天突然想通了。”

叶蝉:“…”

他这个样子真让她忍不住觉得他傻乎乎的…

然后叶蝉就别过头笑了两声,谢迟这会儿也漱完了口, 一抬眼注意到她只吃了小半碗的米饭:“怎么吃得这么少?”

“今天不饿。”叶蝉道。

她能这么敷衍他不要紧, 可没吃多少是真的,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得饿坏了。

于是这天的宵夜叶蝉吃了好多,南瓜羹吃了一小碗, 豆沙蛋黄酥足足吃了三个。原本歪在她怀里自己乖乖端着小碗喝牛乳的元晋见她这样, 都好奇豆沙蛋黄酥是不是特别好吃, 小手一伸就要抓来尝尝。

“哎——你不能吃!”谢迟赶紧给抢了下来。他还太小了, 这种酥皮点心怕他吃了会呛着。

元晋皱皱小眉头,吧唧吧唧嘴,倒也没闹,就是扭头向叶蝉一伸手:“娘抱我!”

谢迟又说他:“让你娘好好吃东西,爹抱你。”说着就绕过榻桌把元晋抱走了,而后他坐回去,又看了叶蝉两眼,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不好好吃晚饭光吃点心?菜不合口味?”

“…没有。”叶蝉被他追问得心里叫苦,“那会儿没开胃,现在才觉得饿。”

这倒也算个解释,事情若是就这么过去也就得了,结果等到二人一起躺上床后,她忍不住了!

她钻到了谢迟被子里,手指戳戳他的胳膊:“谢迟谢迟。”

“嗯?”谢迟看过来,她抿了抿唇:“我问你个事啊…”

他翻了个身,信手揽住她:“你说。”

叶蝉就说了:“你怎么…你怎么不问问刚入府的侍妾的事啊?”

谢迟愣了愣,噗地一声喷笑出来。

他这一笑就换叶蝉愣了,可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一拽被子把自己蒙了进去,接着就在被子里放声大笑起来。

“你干什么啊!”叶蝉想拽开被子问他,可他捂得紧紧的,她只能在外面看着被面干着急,“怎么啦?你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迟可劲儿地又笑了一会儿,双臂猛地将被一压,露出头来深缓了口气,接着一双笑眼就在她面上划了起来。

划了半晌,他一脸好笑地问她:“今晚胃口不好,是为这个?”

“不是。”叶蝉矢口否认。

他伸手搂住她:“是不是?”

叶蝉坚定不移地继续否认:“不是。”

他凑上前亲了她一口:“说实话,是不是?”

叶蝉不吭声了。倒不是想承认,是因为觉得他已经摸出了答案。她便没精打采地蔫了一会儿,辩解说:“我不是嫉妒她。”

“噗哈哈哈哈!!!”谢迟竟然又笑起来,笑得她想打人。然后在她即将挥拳的时候,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你怎么可爱!”他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好了知了,怪我怪我,我没跟你说清楚。这人要还回去是不行,留在你身边当个婢女用着吧。别瞎琢磨了,我就没打算见她。”

“你都没打算见她?!”叶蝉讶然,“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

谢迟哭笑不得地捏她的脸:“因为我有你了啊!”

有她还不够吗?他为什么要再冒险接触别人?万一新来的这个跟容姨娘一个性子,他不是自讨没趣吗?

比起那样,守着她一个多好啊,跟她在一起他时时刻刻都舒心。她在身边的时候,他时常感觉不知道怎么宠她才好。

“睡吧睡吧。”他轻松地又拍拍她,“你最近操心自己笄礼的事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

“…嗯。”叶蝉弱弱地一应,突然又觉得笄礼很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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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叶蝉的父母终于到了洛安,直接在府里住了下来。叶蝉本来没觉得有多想家,但一见到爹娘就受不了了,当晚和母亲聊着聊着,便抱头痛哭了起来。

母亲被她哭得心疼,搂着她哄了半天。后来叶蝉躲去屏风后洗脸的时候,谢迟刚好过来了。叶蝉就听谢迟很客气地跟母亲见了礼,寒暄了几句后,母亲就开始跟谢迟念叨。

母亲说,我们家小蝉不懂事,君侯您多担待。

母亲说,我们家小蝉上头有三个哥哥,底下没有弟弟妹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难免有些被宠坏了,君侯您别计较。

母亲还说,我们家小蝉先前也没怎么学过规矩,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君侯您别怪她。

母亲说了好多好多。

叶蝉听着听着,听明白了——可能是自己刚才那一哭让母亲误会了?母亲觉得自己在府里过得不好?甚至觉得谢迟欺负她了?

可这还没发解释,她要是出去就说谢迟待她挺好的,母亲准定觉得“你当然会这么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于是,叶蝉想了想,探头往屏风外瞧了一眼。母亲正坐在罗汉床上,正对着这边,谢迟呢,是在离罗汉床三两步远的地方添了把椅子坐,背对着这边。

叶蝉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谢迟正忐忑不已地跟岳母大人说着话,忽而发觉岳母大人在往他身后看。

他尚不及回头,被人一把扑住!

谢迟下意识地抬手往后一拢,叶蝉的笑音便传了过来,他不禁也跟着笑,然后把她拉到了身前。顾及到有长辈在面前,才没直接将她按到腿上坐。

气氛自然而然地松快下来,谢迟笑问:“这么高兴啊?”

叶蝉脚下颠着坐到母亲身边,一搂母亲的胳膊:“那当然了,我都快两年没见过爹娘了!”

母亲叶甄氏看看谢迟,又看看她,方才的担忧一下全缓了下来,接着便往女儿后背上一拍:“这么大的人了,坐没坐相,你就这么当侯夫人?”

“在自己屋里,怕什么的。”叶蝉索性蹬了鞋子,盘腿坐到罗汉床上,“再说,我还没及笄呢!”

没及笄就当自己还是小姑娘?你都嫁人两年了好吗!叶甄氏看她这模样也拿她没辙,倒是可见她在府里过得不错。

要不然,就算是为了安慰她这个当娘的,她也不能在谢迟跟前这么没顾忌。

叶甄氏很欣慰,也很意外。

最初听说宫里给叶蝉赐了婚的时候,几条街的街坊都来贺她,家里同样有女儿待嫁的,甚至多少露出了些嫉妒。人人都觉得叶家出了这么个女儿,要飞黄腾达了,是光宗耀祖的事,叶甄氏却没法说服自己这样想。

她觉得嫁进宗室完全不是好事,哪个宗亲后宅里没点勾心斗角?那小蝉能开心吗?如果她不开心,“飞黄腾达”有什么用?叶甄氏宁可女儿一直在家里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现下看来,这门婚事好极了。谢迟这个当丈夫的年纪虽轻,待小蝉却不错。小蝉呢,看样子也挺喜欢他。如果他们两个能一直这样下去,小蝉大概一辈子都能高高兴兴的。

叶甄氏欣慰地吁了口气,瞧了瞧天色,便笑道:“你们早些歇着,我去找找你爹去。这人,用过午膳就跟老爵爷下棋去了,就他那破棋品,再把老爵爷气出个好歹来。”

叶甄氏说着就走了,谢迟一边堆着笑把她往外送,一边在心里揶揄,岳母大人您可想太多了…

论棋品,我还没见过比我爷爷更差的!

回过身,他就看到叶蝉一脸甜兮兮的笑容。

看来见到家人,她是真的很开心啊。

如果她的家人能一直留在洛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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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东宫之中已然是混乱一片。进进出出的宫女脸上都冒着冷汗,宜春殿里,太子妃崔氏已然面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下来。腹中强烈的不适感令她想缩紧身子,宫女们却在旁边一声声劝着:“殿下,殿下您尽量别动啊…”

近来都在宫中陪着的忠王妃卫氏早已被请了出去,她在殿门口已踱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时不时往旁边的宫道上望一眼,却迟迟不见有人过来。

太子这混蛋!

若不是有自小到大的家教束着,卫氏只怕早已破口大骂。终于,她再忍不住了,叫过一个宦官便道:“太子殿下在谁房里?”

那宦官被她拽得动都不敢动:“陶、陶孺子…”

“好,好得很。”卫氏切齿而笑,一把松开宦官,“去紫宸殿请旨,若太子妃的胎有个三长两短,让陶氏殉葬!”

她显出了鲜见的气势凌人,话声一落,那宦官赶忙溜了。

卫氏勉强平息,却是越平火气越大。

这些日子,虽是她来陪着太子妃,可许多时候都是太子妃在反过来劝她。太子妃跟她说,这事不怪那些女人,是太子这个当丈夫的错。若不是他纵容,闹不出这么多的事来。

这个道理,卫氏倒是认可的。就拿他们忠王府来说,府里一片和睦,真是因为她贤惠到让人不忍下手么?并不是,是因为陆恒看得清楚,理得明白。

可放在东宫里,既是这么回事,也不是这么回事。

眼下这样的情形,虽则太子占了八成过错,可那些妃妾也都不是什么善茬。若不然,东宫里是失宠的多还是长宠不衰的多,她们也都瞧见了。怎么就不能待旁人仁慈点呢?就非要这么迫不及待地耀武扬威!

当然这也怪太子——他这宠的都是什么人啊?!

卫氏心里是真的生气。早些天,她还能安慰自己说,那些个不长眼的妃妾要作就让她们作吧。这么斗来斗去的,不是谁也没能生下孩子么?到头来唯一的孩子还是太子妃的,再有孕的也是太子妃。

现下眼瞧着太子妃的这一胎也要保不住了,卫氏再没法拿这话哄自己。她满心的恶毒都涌了出来,望着漆黑的天幕直诅咒太子早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