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这没什么,他向儿孙们胡搅蛮缠要求他们时时围在他身边都不要紧。可他是一国之君,这样显然不行。

谢迟便听皇帝松了口气。然后,皇帝看了看不远处的湖泊,快走了几步,坐到了湖边的大石上。谢迟瞧了瞧,盘膝坐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皇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默了一会儿,又失神地笑道:“像方才那样的话,朕再说,你也不必理。朕老了,这天下日后是你的,你要做你认为对的事。”

谢迟沉吟了一会儿,也望着湖面,说:“挑选储君,是该才能为上。但若几个儿子都才能出众,儿臣可按父皇的意,优先册立元昕。先前敏郡王的位子就给元明,元显元晋还有元晖元晨都可另册…”话没说完,他感觉头顶上被人一拽,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发现箍在发髻上的玉冠被拽走了。

但玉冠之内还有绸带束发,是以发髻也没散,谢迟就扭头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手里闲闲地把玩着他的玉冠,面色从容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挺好,你接着说。”

“…”谢迟无奈地看了他两眼,又重新望向湖面,“到时再把敏郡王加封成亲王,兄弟几个便也算哎哎哎哎哎…”他明显地感觉到一只手在扯绸带系结的地方,赶忙一边伸手去攥一边就着手拽的方向后仰,口中连声道,“散了散了散了!!!”

然后发髻就真的散了。

披头散发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谢迟窘迫地站起来,憋了半天挤出一句:“父皇您怎么…突然戏弄儿臣?!”

皇帝手里团着玉冠和绸带,也没看他,面上却飘着一缕笑:“昨天朕抢元晖的来着。这小子,追着朕跑了半天,精力真好。”

谢迟:“…”

皇帝在这时斜睃了他一眼:“你太大了,就不太好玩了。”

谢迟:“…”

皇帝有时会想,若自己能早知道有这天,一定会早些把谢迟接进宫。那样一定会多许多父子间的乐事,哪怕他后来势必还要经历儿孙的离世,有他在身边,心里大概也会好过一些。

一时的出神间,皇帝突然觉得发髻被向后一拽。

他慌忙去捂,然而迟了一瞬。转过头时,谢迟已拿着玉冠奔出三丈远了。

“哎你…”皇帝气笑,“你放肆!快拿回来!”

谢迟就在三丈外杵着,负手而立,器宇轩昂道:“不,儿臣非得让父皇见识见识,儿臣不比元晖差!”

宜春殿里,叶蝉在谢迟回来前就从宫人口中听说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在湖边追打”的奇闻,她真是服了气了!

待得谢迟回来,她自然要说他:“你怎么那样跟父皇闹?万一摔着怎么办?”

谢迟哈哈一笑:“我有数,离父皇最多三步,他要是摔了,我扶得住。”

然后他就把一顶玉冠放在了案上。

叶蝉定睛一瞧,差点把下巴砸地上:“这不是父皇的吗?!”

“对啊,他没抢着啊。”谢迟一脸得意,“没抢着,我就扣下了。”

叶蝉又问那你的冠呢?谢迟说让父皇扣下了。

叶蝉:“…”

她腹诽了半天你们俩真是童心未泯,结果到了第二天,这童心就把她也卷了进去。

——早些时候,她不是挑了尚服局送来的新绣样给家人做东西吗?给谢迟和孩子们做的都是贴身之物,但在皇帝面前她是儿媳,做太贴身的东西就不太合适了。

所以,叶蝉仗着自己的绣工好,把那飞龙在天的绣样绣成了屏风大小。绣完后又交给尚工局做成屏风,故而到现在才做好。

叶蝉对这作品很满意,想着也有日子没去紫宸殿磕头了,便让宫人抬着,亲自去了一趟。

然后她便见皇帝冷着张脸就说:“呵,抢了朕的玉冠,就拿个屏风来换?”

“…”叶蝉闷了闷,气不忿儿地呢喃道,“您不是也扣了他的吗…”

“?”皇帝顿时锁眉,“你再说一遍?”

“儿臣不敢。”叶蝉认错认得特别快,又低眉顺眼福身说,“这屏风是儿臣亲手绣的,早就开始做了,和他可没关系!父皇与他的账,和他另算便好!”

“…你倒是刚正不阿。”皇帝挑着眉,说完就绷不住了,扑哧一笑,摆了摆手让宫人去接那屏风,“别往库里收,摆寝殿里去,把殿门口的那屏风收了。”

傅茂川赶忙示意手下上前去接。两名宦官抬着屏风经过御座,皇帝扫了眼,由衷地赞道:“手艺倒真好,你有心了。”

“父皇喜欢就好。”叶蝉又福了福,望着皇帝问,“儿臣听闻陛下前些日子总是精神不济,近来可好些了?”

皇帝苦笑:“也未见得好些,不过日日昏沉,竟也有些习惯了。你和谢迟不必担心,朕这不是大病,还有御医时时盯着,没事。”

这话皇帝说着轻松,叶蝉听着却真没法不担心。她斟酌了会儿,上前了两步,小声道:“这依症状看,倒真不是大病。但正因为不是大病,才更不该这么一直拖着不好。父皇这都好些时日了,儿臣觉得许是御医有些…无能?父皇何不宣旁的太医看看?”

皇帝嗤声一笑,又打趣说:“送个屏风,你就想把朕的御医换了?”

叶蝉却笑不出,紧锁着秀眉道:“父皇,儿臣是当真的,咱总不能小病拖成大病。又何必计较是御医还是普通的太医?能医好病才是要紧的。”

对皇帝的病,她和谢迟都是真的担心,而且越拖越觉得担心。

但皇帝摇了摇头:“御医都是太医中医书高明者,寻常太医比不了他们。诚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朕想着,当下至少维持得尚可,不见加重。若让太医试别的方子,反倒加重了病情,会更误事。”

他这么说,叶蝉便也不好再劝了。想想倒是也有道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皇帝这把年纪了,让他多试几种方子,可比年轻人更伤身体。御医或许心存顾虑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这对皇帝而言也未必就不好。

转眼间,又过了一道年关。上元节后洛安城开始逐渐转暖,但边关还寒冷着,将士们都爱在傍晚时喝碗热酒驱寒。

卓宁的酒量一直不算太好,先前试着练也没练出来,反倒因为喝得大醉耍了酒疯,被押出去赏了顿军棍。

所以他现下放弃练酒量的事了,驱寒也是喝两口就把酒碗放了下来,然后搓着手回到了自己帐中。

他在帐子里读了会儿兵书,前两日被派出去巡查的文林策马赶了回来。文林先去主帐禀了话,然后就来找他,从怀中取出本书,信手向他一抛:“喏,你要的。”

卓宁赶忙接住,文林口中吐着白气,大刺刺地直接往他床上一坐:“还是你这儿舒服,好歹有张像样的床。”

寻常的士兵哪能个个都有这样的待遇?卓宁进了军营就有个官职,衣食住行都要好些,真是羡煞旁人。

卓宁拿着了书便高兴,边翻着边感激道:“今天床给你睡…你等着,我去给你端碗热酒去!”

文林:“…”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卓宁半天,待得卓宁端着热气腾腾的酒碗递给他,他终于忍不住道:“这书让你这么高兴?我就不懂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爱看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这书的销路倒是真广,不然不会连这偏远的边关都有的卖。可是,销路再好的风花雪月它也只是风花雪月啊?文林回来时闲得没事翻了翻,怎么都提不起兴致,而且这作者的笔名也特别奇怪,叫什么…是个大大?

听他这么问,卓宁双颊一红。文林看他这副模样,想了想就懂了:“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

卓宁没吭声,文林哈哈一笑:“那我就明白了。放心,我不笑你,咱来从军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一定,你读读这些寄情也正常得很。”

然后他又很好奇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那姑娘哪里人啊?干什么的?长什么样啊?漂亮吗?”

“…”卓宁捧着书闷了闷,“她是写这书的。”

“噗——”文林一口热酒喷了一地,嘴上还挂着酒渍他也顾不上抹,就一脸诧异地打量起卓宁来,“写、写这书的?!你知道这人多有名吗?我妹妹和嫂嫂都爱看。你、你认识她?!”

卓宁点点头:“还算熟。不过,也有日子不联系了。”

他都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更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住在什么地方。

到了军中之后,偶尔看一看她的新书,就是他与她仅剩的联系了。虽然这联系只是单方面的,她不可能知道,可他心里还是高兴。

文林愈发讶然,再度追问:“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能著书的女人可不多。她是不是…才华惊人?满腹经纶?”

“…”也没有吧。

卓宁不知怎么回答他这问题,思量了半天,怅然一笑:“她是个…特别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也随机送60个红包,么么哒

我貌似还清加更债了?no。

三水小草这个坟蛋,又砸了我

所以我特么又欠了一更

明天或者后天双更

【躺平抹眼泪】

第155章 第 155 章

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 叶蝉爱上了吃春笋,因为她发现宫中春笋的品质比往年府里能吃到的要好很多。

她爱吃, 小厨房就变着法地给她做,什么咸肉焖春笋、香菇炒春笋、排骨炖春笋、虾仁炒春笋, 轮着番地往她桌上端。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那道瞧着最朴实的油焖春笋。因为春笋本就是味道很鲜美的食材,并不需要其他东西来搀和也很好吃。油焖春笋吃着脆脆的,春笋原有的鲜味被体现得很猛烈, 但凡桌上有她, 叶蝉总能就着它吃下去半碗饭。

然后, 元晨就告了她的状。

他小声地跟谢迟说:“父王, 母妃挑食,今天中午她只吃笋, 别的什么都没动!”

谢迟当时正在修德殿读书, 犯不着为这事专门跑一趟宜春殿,不过他默默地把事情记下了。

于是, 二人晚上一道用膳的时候,叶蝉刚伸筷子要夹片春笋来吃, 谢迟淡淡的目光就扫了过去:“多大了还挑食。”

“?”叶蝉一懵,筷子在半空悬了一会儿,还是把笋夹进了碗里。

然后她问他:“怎么了?什么挑食?”

他冷漠地夹着菜:“元晨说你午膳时只吃了笋,跑到我那儿告了一状。”

“?!”叶蝉蓦地瞪眼,“这小东西才刚过四岁,就学会背后告状了?!”

他轻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小油菜:“这不是为你好吗?吃点别的。”

她最近是吃笋吃得太多了, 昨晚的宵夜是一道汤一道烧麦,汤是春笋汤,烧麦是猪肉春笋馅儿。

叶蝉不服不忿儿地吃着那口菜,嗫嚅道:“这不是一年也就吃这么一阵嘛…过了日子就没的吃了!”

谢迟一脸无奈:“那你说,让儿子说你挑食,你丢不丢人?”

…丢人!

叶蝉不吭气儿了。

然后谢迟又说起来:“父皇说下个月去郢山避暑,你可以先准备着了。”

“…”叶蝉愕然,“这么早吗?”

谢迟点头:“宫里和府里不太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叶蝉其实没想出来到底哪儿不一样,但是第二天,她就明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宫里的规矩更严。

去避暑时圣驾在外头,可能遇到的危险远比在宫中要多。尤其是在途中时,万一跟着圣驾一道出去的队伍里有那么一个两个包藏祸心又不怕死的,那出了事可真是后悔都晚了。

所以,同样是去避暑,他们眼下随着圣驾一道走,便比从府中独自前往郢山时多了一道要紧流程——叶蝉不能直接挑了人就走了,所有她决定带去的人,都得让御令卫好好查上一遍。屋里肯定要搜,近期的人员往来也都要问,确定无误了才能随出去。

这一道流程,自难免要费不少工夫。是以叶蝉思来想去,还是只带了从府里时就随着的那八个侍女——青釉那四个外加青瓷那四个,周志才手底下的几个宦官连带着减兰都被留在了宫里,莺枝等几个后来拨过来的更不必提了。

御令卫搜房的那天,青釉心里有点怵,一个劲儿地扭头往外看。叶蝉见她这样便笑:“那怕什么?行的端做得正就行了。”

“…奴婢是行的端做得正,但奴婢这不是怕御令卫的大人们多疑嘛。”青釉道。

她想,既然是为圣驾安全而查,那肯定查得特别细啊。她屋里总归还有小刀啊剪子啊这些东西,会不会让他们多心?

她还没说完,叶蝉就笑出了声,说她想得实在是太多了。

事实证明,青釉想得也确实是太多了。她是太子妃近前的人,屋里没搜出东西,御令卫就去翻了近来出入东宫的档——她最近除了去尚宫局领过一次俸禄之外,哪儿都没跑过,御令卫才犯不着瞎怀疑她。

青釉于是松气之余,觉得自己有点丢人。叶蝉便摒着笑把桌上的一碟子凤梨酥端给了她:“喏,吃块点心安安心,跟白釉她们一道分分,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其实她笑归笑,青釉她们害怕,她也是能理解的。御令卫到底威名在外,别说她们这帮直接被搜房的了,便是民间和御令卫八竿子打不着的百姓在街面上见到他们,也害怕啊!

青釉便红着脸接过点心谢了恩,然后暂且退出了宜春殿。她们八个都住在宜春殿后院的厢房里,两个人一屋,青釉把八人都招呼到了自己房里:“来来来,殿下赏的点心,说让咱们别自己吓唬自己。”

她还没说完,白釉就先伸手拿了一块儿。

白釉在八人里年纪最小,早年她们和青瓷那几个不和的时候,青釉这几个就都护着她。后来两拨人共事久了,便和睦了下来,便成了七个人都让着白釉一些。

白釉吃着点心抚胸口道:“可真吓人。青釉姐姐在殿里没见着,我看见那明晃晃的刀子,吓得手都冷了。”

“那刀子又不是冲着你去的。”红釉边笑边拎起小瓷壶给她倒杏仁茶,倒了半杯发现没了,便拎着小壶往外去。

她原本想自己去小厨房再沏一些来,可出了房门见着个人,就直接把人喊住了:“莺枝。”

莺枝只是路过,听见声音赶忙停脚,颔首一福:“红釉姐姐。”

红釉便将壶递了过去:“来,帮我跑一趟,去小厨房给我沏壶杏仁茶来。”说完这句她就转了身,继续与白釉说方才的话题,“坊间一个个的都爱说御令卫不能招惹,依我看都是道听途说。我瞧他们人都还都挺好,要杀也是杀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咱犯不着瞎害怕。”

她这么随口说着,还没走远的莺枝却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魂不守舍地去小厨房给红釉沏了杏仁茶,送回去后,她就立刻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中,她看到自己房里一切稳妥,并无有人翻过的迹象时,才松了口气。

——是了,太子妃没想带她去,御令卫就不会查她,她犯不着紧张的。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开柜子检查了起来。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之下,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包袱,她打开看了一眼,见东西都还在,终于彻底安了心神。

真吓人啊…

她虽是在帮太子做事,但在事成之前一旦走漏了风声,太子多半连自身都难保,更不会顾上她。

如此想来,此事着实还是赶紧办妥为好。反正手头的人偶也不少了,尽快成事,免得夜长梦多。

莺枝浑身发虚地坐在地上缓了半晌,才又缓过了劲儿。她把那包袱仔仔细细地放回柜中,便找孟德兴去了。

她跟孟德兴说完了自己的担忧,孟德兴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这不是正好要都出去避暑么?趁这会儿把事办妥正好,我会安排几个人帮你,你放心。”

四月末,圣驾离开洛安去了郢山。郢山行宫里的景致比皇宫好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儿,几个孩子到了地方就撒欢了。

皇帝到了清凉殿后先更了衣,他原打算更完衣后要睡一会儿,但还没走进寝殿,便见几个男孩子打打闹闹地跑了进来。

元明跑得最快,跑到他面前刹住脚一唤:“皇爷爷!”

“你们怎么来了。”皇帝衔着笑要抱他,不过元明今年已经七岁,分量实在不轻了。皇帝试了试觉得有些吃力,就有把他放了下来,然后蹲身道,“路上不累吗?不歇一歇?”

说话的工夫,另外五个也跑到了近前,元晖亲亲热热地往他背上一趴:“父王说让我们来陪一陪您。但您如果累了,我们不会打扰您休息的!”

皇帝愈发高兴:“哈哈哈哈,走,我们到寝殿去,寝殿里凉快。”

说罢他就背着元晖直接站起了身,带着一群孩子进了殿。几个孩子都跑得一身汗,皇帝便唤了宫女进来,把他们挨个带到屏风后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又让人上了几碗酸梅汤。

元晨热得厉害了,端起碗来就灌。元显换完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刚好撞见他的豪饮,走过去就凶他:“慢着点喝!”

“哦…”元晨恹恹地放下碗,偷眼睃睃元显,暗自撇嘴。

皇帝看得好笑,把元显拽过来道:“别这么凶,跟弟弟好好说话。”

“…他总这样!”元显锁眉瞪着元晨,“喝起来不管不顾的,喝完了肚子一痛又要偷偷地哭,还总是记吃不记打!”

皇帝扑哧笑了一声,便又板着脸看向元晨:“那你哥哥说得对,你要听他的,不许瞪他。”

“…”元晨委屈,绷着张小脸儿半天都不理人。过了会儿,宫人又端了点心进来,其中有道洒着糖浆和花生碎的糯米团子是元晨喜欢的。元显便一边余怒未消地瞧着元晨,一边夹了一颗喂给他:“喏!张嘴!”

元晨没骨气地吃了,嚼了一嚼,便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谢谢大哥!”

“…嗤。”元显气笑,又夹了一颗喂他。

吃完点心之后,几个孩子经路途颠簸积攒的疲惫就泛了上来,正好皇帝原也打算睡一睡,便让宫人们各自带着孩子去偏殿睡觉,他自己也好休息一会儿。

不过元昕赖着他不想走,他就把元昕留了下来,祖孙俩躺在床上又说了半晌的话。

元昕年纪小,近来从宫人口中听说了一点点皇长子和废太子的事,此时便童言无忌地问了起来,问皇帝“大伯二伯都是什么样子?”。

皇帝一刹的失神,但到底不会和小孩子计较,想了想就说:“你大伯是个很好的人,二伯不太好,不上进也不孝顺,你不要学他。”

元昕用力点点头:“那我肯定不学!”接着想了想又问,“大伯有多好?唔…他和我父王比,谁更好?”

皇帝微怔,略作斟酌,把元昕搂进怀里拍了拍:“都好。你大伯和你父王,都是朕很喜欢的儿子,他们都很好。”

这话刚出口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哄孩子。因为谢迟怎么可能比得了谢迎?没有人能比得了谢迎。

可说完之后,他却突然而然地沉默,有点心惊地发现,这或许是个事实。

他一时觉得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九泉之下的长子。一时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你父王上进,品行也好。”他噙着笑,悠长地叹了一声,“若你大伯还在,他们大概会很亲近。”

另一边,叶蝉被谢迟带到了地方,才发觉他方才可能是成心把孩子支走的。

她于是不放心地看向谢迟:“这…不好吧?我瞧父皇也疲惫了些,你把孩子支过去,难免扰他歇息。”

但谢迟轻松地摇了摇头:“孩子们都懂事,再说,还有乳母呢。”他一壁说着,一壁瞧了瞧眼前热气腾腾的池子,接着便推着叶蝉往哪边走,“今天你什么都不必管,好好玩你的就是了。”

郢山上的几处温泉都好得很,最好的一处自是在皇帝所住的清凉殿后,但他们住的清正殿后的这一处也不错,谢迟早就听说了。

所以,早在离开洛安之前,他就想着来后一定要让叶蝉来试一试。至于为什么把孩子都支走,是因为他觉得近来他们独自相处时候有些少。

入主东宫之后,他实在是太忙了。虽说大多国事都还不归他管,但大事小情他都总要听一听想一想,在宜春殿的时间跟在府里时去正院的时间可没法比。

而就算他去了宜春殿,也还有一部分时候是孩子们都在的。

这么一来,他总觉得有点愧疚,感觉自己最近待她好像…不够好?

但是吧,叶蝉现下却不太有勇气下水。

虽然这温泉被圈在了一方独立的院子里。院子里呢,现下也没别人,可她总觉得怪害羞的!

她于是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就红了脸,谢迟瞧着她的面色笑出声:“不是吧…”他不解道,“咱俩又不是…没看过!”

成婚多年,都“赤诚相对”多少回了!瞎害羞个什么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