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仪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半点没动,保养良好的手堪堪指着门口,她看着她,滴水的脸庞带了一脸的嘲讽和恨意:“现在该滚的可是你。”

如今的霍希音回想起这些事,依旧是一幕幕清晰无比。她像看一场滑稽的人生闹剧一般看待从前,如果主角不是她自己,大概霍希音会真的觉得两年前的事就是一场荒诞狗血的电视剧。可这又确实发生在她身上,而那个时候的她,既不会智慧地还口也不懂合理地还手,她的表现,除了平静之外,并不比同龄人要好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连她自己都不怎么满意。

霍希音半跪着,微微仰着头,努力抑制住想要滴出的泪。她不敢大声呼吸,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滴水泽滑下去,沁出发鬓间的一丝凉意。

这次她在山上待的时间格外久,霍希音下山已是两个小时后。纪湛东本来正在听电话,见她上了车,简单说了几句便挂掉,接着他的手臂伸过来,搂了搂她的肩膀,轻声问:“想去兜兜风么?或者先去吃饭?饿了么?”

“没胃口,也不想去兜风。”

“这样啊,”纪湛东轻轻拍着她的背,歪着头想了想,“一般女孩子郁闷的时候不都有两种发泄方式么,一是吃,二是花。要不现在去商场买点东西?”

“你有见过二十四岁还自称女孩子的么?”

纪湛东轻轻笑了出来,对她的挑衅不以为意:“那要不怎么办呢?要不我讲个笑话给你?或者再牺牲大一点,让你打两下?据说这是最能让女……嗯,女子脱离烦恼的十大方法之一。”

霍希音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俊脸:“恶不恶俗啊你。”

“恶俗才是最管用的。”他帮她理顺了额前被风拂乱的碎发,依旧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想做什么告诉我?”

“我现在只想睡觉。”霍希音想了想,又补充,“或者喝酒也行。”

“那你是更想喝酒还是更想睡觉?”

“我想喝酒。”霍希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现在,立刻,马上。”

第 六 章

“那你是更想喝酒还是更想睡觉?”

“我想喝酒。”霍希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现在,立刻,马上。”

“为什么?”纪湛东试图说服她,“消极的办法才是喝酒。”

“你是不是本来以为我会选择睡觉?”霍希音睨着他,“你郁闷的时候喝酒有过理由么?”

“我郁闷的时候从没借酒浇愁过。”

霍希音嗤了一声,明显是不相信:“所以你公寓里的那些藏酒都是用来供着的?”

“否则你认为呢?我又不是酒鬼。”纪湛东懒洋洋地看着她,微微笑,“现在我们回T市?”

霍希音看着他,一动不动:“你的意思是回T市喝酒么?”

“……”

霍希音模仿着他的语气,尾音微微扬起:“嗯?”

“……”两人对视了好半晌,纪湛东终于投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回原位置发动车子,“有进步啊亲爱的,以后你对待敌人务必也要像对待我这样毫不退让。”

“一定会,放心吧。”

两个人最终去了纪湛东的单身公寓。纪湛东的藏酒很多,各式各样名贵的酒放在特制的一排橱窗内,整齐有序而又纤尘不染。霍希音来他这里的次数不算少,每次无聊的时候就会看看这些瓶子,橱窗内的每一只都有着曼妙优美的曲线,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去握一握。

在她的印象里,纪湛东对这些藏酒似乎一直很宝贝,甚至连日常的擦拭都是专人去料理。但今天见他从橱窗取出酒,却又不见他有什么心疼。

似乎他一直都是这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对什么都不上心,也从未见过他发怒。一直都是一种随意而懒散的姿态,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偶尔兴致上来,便会格外的好说话,甚至能容忍人胡作非为到天翻地覆。仿佛对什么都懒得去过问,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霍希音偶尔想使点诡计,除非他刻意放水,她就没一次得手过。

霍希音坐在公寓的地毯上,歪头看着他走过来,突然有一点疑惑,她除了知道他的年龄职业以及其他几个为数不多的生活习性之外,她似乎从没摸清楚过他的心思。

纪湛东像她一样坐下来,刚刚倒了一杯酒,正准备递给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此人的回答只有四个字:“没空。改天。”接着便收了线。

霍希音抱着抱枕看着他:“你今天晚上有饭局?”

他把手机设成了静音扔到沙发上:“没有。”

“不会吧?你不是一直晚上都很忙么?你的饭局呢?你的那群发小呢?还有你那一向形影不离的美丽特助呢?”

“这话为什么听着有些怪呢。”纪湛东抬眼看她,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特助下班以后的时间可不归公司调配。”他转了转手里的酒,喝了一小口,桃花眼眯起,像是在回味,“以前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淡,现在喝倒是觉得不错。对女孩子也应该正好。”说着低下头,把酒杯凑到她嘴边,“尝尝看。”

霍希音没尝过那么多的酒,她的味蕾撑死也只能分得清醇厚与浓烈。而这次酒香淡雅清沁,还带着一点点的余香,又与她以往喝过的大不相同。

她从他手里夺过酒杯,又喝了一口。纪湛东轻笑,一条腿曲起,身体懒散地靠着后面的沙发,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她,依旧是那种慢悠悠的语气:“这酒后劲儿不算小,少喝一点比较好,明天睡过了头上不了班你又要怪我。”

霍希音飘过去一眼,手伸过去,铺在他的脸上,轻轻向后一推:“你说这话就像对新生儿说他过一百年会死一样的讨厌。”

他看着她,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接着忽然伸手过来取走了她的酒杯,另一只手从后面环上来,轻轻一揽,她就被安置在了他的怀里。他的一只手勾住她的腰身,阻止住她想要后退的动作,纪湛东的额头抵上她的,两人近得呼吸相闻,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嘴角有一点笑,语气忽然变得十分轻柔:“你觉得……我们俩的蜜月去哪里比较好?”

霍希音一怔:“怎么想起来要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问一下。”他把她抱得更加紧,手在她的后背上一点点轻抚,想了想说,“我们好像还没一起出去旅游过呢。”

“谁叫你一直没空。”

“可我现在有空了啊。要不……”他的唇角勾了一个好看的笑,声音轻轻的,就像在呢喃,“我们这个月底出去?”

“去哪?”

“你说了算。”他的嘴唇凑上来,熨帖着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去哪你来定,付账和导游的事我来做。”

“家里敦怎么样?”

纪湛东停了停,接着在她的嘴唇上重重地咬了一下。

他的力道不算小,霍希音急吸了一口气,立刻改口:“A市的海边吧。”

他的动作又停了停,说:“你就这点追求?”

霍希音狠狠地掐上他的胳膊,一直看到纪湛东皱了眉才放手:“去年的时候单位组织去过那里,可是玩得不尽兴。因为有遗憾,所以现在觉得那最漂亮。”

纪湛东这次停顿的时间更久,到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那就去那里好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霍希音抱着他的脖子,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他的声音又轻又软,诱惑着她昏昏欲睡。霍希音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她睡眼迷蒙地抬起头来看他,纪湛东淡淡地笑,摸了摸她的脸颊:“困了?去睡觉吧。”

他的怀抱十分温暖,霍希音抱住他的腰,眼皮困得都快睁不开,连点头的动作都懒得去做,只是把头无意识地靠在他肩膀上,接着就完全陷入了睡眠。

她醒来的时候依旧大脑迟钝,只迷迷糊糊地觉得睡觉的姿势实在是不舒服,头也隐隐疼了起来,霍希音掀起眼皮看了看,又迷迷糊糊地觉得周围的布置太过简洁,又有种低调的奢侈,实在不像是她的卧室。

她是在迟钝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纪湛东公寓的客厅。

她是在又迟钝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还抱着纪湛东的脖子没有放手。

霍希音立刻坐直了身体,连双手也一并收了回去。

纪湛东本来正在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东西,霍希音猛然一动让他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纪湛东明显心情大好,伸出手把她重新抱回去,捏了捏她的脸颊,又亲了亲,笑得格外好看:“唔,你这副模样可真罕见。”

“你刚刚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你去睡觉你不回答我,还一直靠着我肩膀不动,”纪湛东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一字一字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太贪恋我的怀抱。”

“……”

纪湛东想了想,又说:“而且你刚刚还说梦话,而且口气还不怎么好,我就更加不敢动了。”

“你确定我说的是梦话不是醉话?”

纪湛东又笑了一下:“我不确定。”

“我说了什么?”

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你闭着眼对我说,纪湛东,左手边,出去。霍希音女士,我是真的很惊讶,你在梦里竟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门是在我的左手边。”

霍希音一愣,继而是不可遏止的笑:“真的么?我在梦里对你这么咬牙切齿?”

纪湛东点点头,十分认真:“而且你还说,纪湛东,我讨厌你。”

霍希音这下笑得连肩膀都在抖动:“这不怪我,真的。”

他环着她,眼里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的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他的额头再次抵上来,纪湛东敛了眉眼看着她,霍希音只觉得他的嘴角含笑,光影在他的双眼里流转,仿若一个漩涡,深不可测。

他在她的唇边轻轻地笑,声线低沉悦耳,近乎蛊惑:“霍希音,你怎么能这么好骗。如果你真敢这么说,你信不信我肯定当场把你折腾醒。”

接着他的嘴唇再次贴上来,她被迫后仰,他轻轻地辗转吮吸,动作轻柔自然,混着淡淡的酒香,深浅不一地刷过她的唇瓣,让霍希音只觉得晕眩。

空间一下子变得安静,甚至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两人严丝合缝地贴着,霍希音在迷糊中被他抱得越发的紧,她似乎隐约听到他的手机在响,但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就又被他拖回怀里,而后便是更加强势的掠夺呼吸。

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霍希音被他打横抱起,两人一起倒在床上,他握住她的脚踝,阻止住她一切出逃的可能,他的动作轻柔又坚定,霍希音的手指□他的头发里,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在他的撩拨下越来越急促,他的手指像一簇火,哗啦一下燃烧了她最后残余的所有理智。

霍希音第二天醒来,只朦朦胧胧地觉得身下的床似乎是异乎寻常的柔软,枕头甚至是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诱哄着人继续入睡。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半睁开眼,说服自己拥着薄被坐起来。

窗帘太厚重,室内昏暗得如同傍晚,霍希音有再次睡过去的迹象,忽然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传过来:“醒了?”

纪湛东似乎是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浴袍,连腰间的带子都没有完全系好,一大片的春光乍泄,霍希音本来是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这下子清醒了大半。

实在是太养眼了。

她过了好半天才费劲地把眼球从他身上移开,问:“几点了?”

“九点半。饿了么?我刚刚叫了外卖。”

霍希音蓦地睁大眼:“九点半?你这么早起为什么不叫醒我?我上班迟到了!”

纪湛东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嘴角竟然还有一点笑:“我叫了,可当时你的回答是转了身继续睡。”

霍希音不理他,她的衣服倒是都已被整理好了放在床头,但是其中少了一件外衫怎么都找不到。霍希音急得七手八脚四处乱翻,纪湛东把手卷成卷儿,放在嘴边清咳了一声,然后走到床边,把她的枕头拿到一边,提着那件被压了一晚上的衣服,勉强忍住笑问:“是不是这件?”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邪恶,霍希音只觉得一股气在心里四处乱窜,咬牙切齿地从他手里抢过来,然后直奔卫生间,其间还不忘撂下一句话:“你去死!”

第 七 章

纪湛东的公寓在T城住宅区的黄金地段,闹中取幽,环境怡人,但最重要的一点是,离霍希音工作的地点不远,她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单位。

霍希音一坐下就被肖君丽敲了敲桌子:“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这都九点半了。”

“领导刚刚来过了?”

“没,但是你错过好戏了。”肖君丽一脸的神秘,一只手指在她面前摇个不停,“想知道是什么吗?想知道吗?快叫我肖美女。”

霍希音意思意思地配合她:“是啊,肖大美女,请您快说吧。”

霍希音眯起一双星星眼,抚着胸口,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还记得陈遇的那个叫什么夏什么央的女朋友吗?她今天答应陈遇的求婚了!”

霍希音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半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肖君丽对她的表情十分满意,连声音都在不自主放大:“没想到吧没想到吧?好像陈遇前段时间就求婚来着,但是今天女主角才答应。于是今天咱们的陈遇大人从上班到现在都一直处于梦幻状态,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估计就算今天跟他借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借给你。”

“嗯,确实没想到。”霍希音终于回过神来,顿了顿,说,“陈遇结婚,你为什么会高兴?”

“因为我人格伟大啊,我觉得美男就应该寻求到真爱,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不过,咱们办公室可有好几位美女心碎了,你现在去茶水间看看,估计会在地上发现很多水,那可不是寻常的水,那是美女的眼泪。”

霍希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耍宝吧你就。”

霍希音今天背运背到家,早晨上班误了时间不说,中午和肖君丽逗趣的时候还被人不小心泼了一手臂的番茄鸡蛋面,下午又被比她还恍惚的科长寻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所以在延迟了半个钟头才下班的时候,霍希音的脾气已经如同濒临爆破边缘的气球,再经不起半点的招惹。

她一边在办公大楼前面等着计程车,一边无聊地想,也许她今天真应该考虑一下早晨纪湛东在她走的时候对她说的那句话。

当时她正急着上班,偏偏纪湛东在一边还不紧不慢,先是问她要不要吃早餐,后来又提出要送她去上班,最后竟然还来了一句:“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不如直接请一天的假,好好睡一觉,周一的时候再去。”

霍希音当时顺手就把手边的抱枕扔了过去:“这话等下辈子我成了老板你再说吧。”

纪湛东把抱枕稳稳地接过去,在她后面依旧笑得从容又淡定:“这辈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现在霍希音想起来,才发现纪湛东的话是多么正确,她今天一天都不怎么顺,也许还真不如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

而当在她转头的那一瞬,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旧人的时候,就更加后悔,她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采纳纪湛东的话。

夏未央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她,身形微微一顿,随即不确定地问了一声:“霍希音?”

霍希音在心里暗暗地叹,她和夏仪真不愧是母女,连见面打招呼的口气和句子都是一模一样。

接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夏未央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连衣裙,撑着一把阳伞,步子有点急,但依旧自成一种风情和优雅。

记得沈静曾说:“我就见过夏未央两面,但是一次话都没说过。不过,她那张脸还真是让我难忘,气质也和你像,尤其是扬起下巴来的时候,更像。不过希音,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是我不得不公正地说一句,她笑起来,可比你乖巧恬静多了。”

这话霍希音也同意。她和夏未央似乎也只见过两面。第一次便是两年前在霍家大宅,夏未央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和夏仪毫无风度的争吵,第二次便是现在。

她也无法忘记她的脸,竟然也是继承了霍长清绝大部分的容貌,竟然会和她如此的像。

夏未央在她面前站定,霍希音看着她,淡淡地笑:“你有事吗?”

纪湛东能装会笑,霍希音跟着他混久了,这点技巧好歹也跟着磨练出了不止一点。

夏未央神色有点复杂地看着她,声音柔软:“你今晚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霍希音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大楼,陈遇那间办公室的灯光还在亮着,她转头冲着她微微地笑:“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要见我吧?你就这么把陈遇晾起来跟我去聊聊?”

霍希音这番话说得自己都有点心虚,她努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她发现她终究还是没能有纪湛东那样高级的段数。她最多也只能作出冷静的模样以及冷静的回复,至于他的那些宽容大度和从容,她无法成功复制。

回头她一定要问问纪湛东,他在装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难受和不自在。

夏未央沉吟了一下,说:“你等一下,先不要走,我打一个电话,马上就好。”

她离开几步给陈遇打电话,霍希音无意要听,但是断断续续的柔和的女声还是混着微风传了过来:“对,很难得……谢谢你,陈遇……不用了,我一会儿打车回去就好……嗯,谢谢。”

接着她走回来,冲着她微微歪着头,嫣然一笑:“走吧。你是要喝茶还是什么?我知道有几家茶座,还是挺不错的。”

假如夏未央不在她眼前,而只是在电话里,或者就像那天是陈遇来给她代言,霍希音估计自己都能干脆利落地回绝掉。但她最头疼的就是这种坚定又温柔的态度,无法拒绝,偏偏自己又并不甘愿,纪湛东这么对付她的时候她从来应付不了,现在夏未央也照样戳中了她的软肋。

两人在一家茶座相对而坐,一开始就有轻微的冷场,霍希音打定了主意不主动开口,后来夏未央问:“在这里工作顺利吗?陈遇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人还是不错的。”

她点点头:“挺好的。”

尽管霍希音很不想承认,但是她确实有点回不过神。夏未央这么一副温柔的知心姐姐的模样,实在让她有点难以接受。她既不能用对付夏仪的那套毒舌来对付她,也不想就这么配合着她说下去,她有点僵硬地坐着,无法撒谎也无法冷脸,于是只好微笑。

“我出去几年,回来还是觉得T城好。”夏未央偏着头对她温柔地笑,“听说你订婚了是么?”

霍希音笑了笑:“是。”

“恭喜你。”

“同喜。”霍希音觉得这种对话实在是太累,她不想失了风度,又不想讨论过多话题,此刻觉得时间分外难熬,“听说你今天接受了陈遇的求婚,我们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替你们高兴。”

“为什么?”夏未央问,随即又反应过来,带着一点恍然大悟,但依旧是一副得体的笑,“明白了,上司心情好,你们也跟着轻松。”

霍希音静静地笑。

两个人终于有了交谈后的第一次冷场。霍希音端起茶杯低着头抿了一口,心里却是舒了一口气。她现在宁愿冷场也不想假笑,她没纪湛东那么好的本事,假笑都能做到完美无瑕惟妙惟肖。

清茶入口的感觉涩而微苦,虽然余韵悠远,但霍希音并不喜欢。喜欢喝茶的是纪湛东,关于茶的一切东西他基本上都能如数家珍。霍希音观赏过好几次他沏茶的情景,眉目沉静,手法纯熟仔细,与他平时漫不经心的模样大不相同。

夏未央也同样抿下一口茶,再次开口:“我回来做记者,虽然现在只是在实习,但是上司也挺不错。不过有朋友说记者太辛苦,所以建议我做做编辑或者别的什么。”

霍希音说:“自己喜欢就好。”

她笑,声音依旧柔柔的:“你倒是和我的想法一样。”

霍希音抿着唇笑了一下。

夏未央静默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对于我母亲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她这些年也很辛苦,心里总是想不通。但是她那么对你,也总归是不礼貌。前两天似乎和你说话有点冲动,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霍希音抿了抿唇,依旧是官方的笑:“谁怎么做都有自己的权利和方式,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替她道歉。”

多么冠冕堂皇又避重就轻的回答,她说的时候自己都差点要鄙视了自己。

夏未央握了握茶杯,又说:“公司快要垮了,她这两天很焦躁,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公司就这么没了。不管怎么说,她那些冲动的话,还是希望你别介意。”

她说得很慢,看来这种道歉方式她似乎也并不擅长。霍希音被她的第一句话打得猝不及防,猛然抬头看她,夏未央却好像已经预料到,竟然冲她笑了一下,虽然有一点勉强。

霍希音镇定下来,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弱肉强食,很正常。”

她的话一句句带刺,夏未央估计也快撑不下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最后再次轻轻吸了一口气,嗓音倒还是轻柔依旧:“总之,还是祝你幸福。”

官方的祝福一定要配上官方的回答才算完美,霍希音也是微笑:“谢谢,你也是。”

周日的时候纪湛东拖着霍希音去打网球,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位纪湛东的好友。在场的除去纪湛东和另外一位男士,其他人都带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伴。

霍希音对那位不带女伴的男士很有点印象。和纪湛东一样的举止有度衣着妥帖言谈得体,脸上常有浅淡的笑意,在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之间似乎很是低调,却同时又有着很强的存在感,一看就知道是不好对付的主。纪湛东当时对他的介绍是:“习进南,性别男,最会打哑谜,典型闷性子,万事不说型,一撞南墙不回头,后退几步继续撞,循环不止,周而复始,简直就是现代版西西弗斯,唔,不对,也许移山愚公更恰当。”

当时的习进南也不理会他的故意挖苦,依旧是笑得清浅,如同薄酒沁人心脾:“那你是什么?没事找事型?”

似乎纪湛东的好友个个都是这样,打哈哈和忽悠人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被这些人玩得炉火纯青,寥寥数语说出来,偏偏就能变了味道。话里藏话是家常便饭,霍希音一直都懒得去深究,既然话题大部分都与她无关,那她索性就关了耳朵直接过滤。

后来男士们去打球,霍希音和另外几位女子坐在阴凉的地方闲聊。美女们穿着运动装都依旧美得千娇百媚千姿百态,没想到话题却依旧还是一成不变千篇一律的八卦。

“周笑非今天带来的那个女伴怎么不过来和我们聊天?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还和她说得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似乎是有点中暑,正在车上休息呢。对了,可容姐,今天你老板怎么没有带染青出来?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亲爱的,你的消息真是太不灵通了,”另一位说,“习进南的老婆怀孕了,自然不会到这里来。哎呀,今天紫外线真强,我的皮肤都快晒红了。我的防晒霜忘车上了,希音,你带防晒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