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星说:“这事情…做起来很难看的。”

“你刚才还说你会尽力,现在只不过打个电话, 鹦鹉学舌几句话你都做不到?”韩清昀站得离她很近, 说, “再说, 这也是在帮助叶澜。你看, 她也是个挺优秀的女生。你不觉得我在耽误人姑娘的青春吗?”

子星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古董店的幽光, 给他的脸面罩上淡晕的光, 五官线条立体。

他身上有她帮他搓洗毛巾后残留在绵圈里的香皂味。他自己的味道和香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是一种雅致的香气。

路子星觉得, 这样子的哥哥…实在不应该让叶澜小姐受到他的这种诱惑。

她接过他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搜了叶澜的号码。然后点开,又抬头看一眼韩清昀。

韩清昀依然盯着她。

他发现,“逼”她做违背她个性的事情,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因为她会又无奈又听话,像一只被逼在墙角的兔子,耷拉着耳朵看起来特别柔软,特别好玩。

“快点!”他快笑出来了。

子星只好按响电话,帮他“做坏事”。

呼叫铃刚响起两秒钟,叶澜就接了电话。

“昀,你接到我的微信了?”

“叶小姐,我是路子星。”子星说,“我看到你的微信了。”

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子星却能想象叶澜小姐难看的脸色,她继续说:“我是个特别小气的人,我不喜欢别人跟我抢哥哥,现在我非常吃醋。”她跟背书一样,把韩清昀硬塞给她的“台词”背完,然后眼睛转过来,用询问的眼光望着韩清昀:“满意了吗?”

当然不满意!

不过,她湿漉漉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轮廓细腻得像画出来的。他也就不批评她了,勉强算她表现合格。

韩清昀拿过手机,说:“叶澜,我妹妹脾气不太好,看到你的微信跟我闹起来了。你最好也跟她解释一下,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子星气闷:她脾气很不好吗?

忽然!韩清昀拿着电话,往子星头上拍了一下。

子星捂着头,叫:“干什么?”

韩清昀把手机再次放到嘴边:“你看,又吵又闹作得我头疼。唉——”

面对如此“戏精上身”的哥哥,路子星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怎么“表演”。

叶澜听到了他们“打情骂俏”的声音,怒气冲冲说:“你们,到底是兄妹还是在谈恋爱?”

“别胡说,我妹妹还在念高中。”韩清昀反感地说,“就这样,以后别发这种微信给我。我的手机妹妹经常会拿过去玩。拜拜。”韩清昀说完就挂了手机。

“韩大影帝”表演结束,开始对自己的“配角”路小姐进行指导性点评:“你今天可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以后没事好好练习练习。语气要凶悍一点,有震慑力一点。”

子星丢个白眼给他:“我的糖葫芦呢?”

“碰脏了。”“韩影帝”发现刚才自己只顾“皮”,没保护好妹妹的糖葫芦。秒怂地说:“要不然,我回过去给你再买一个。”

“好啊,我先吃完这个。”子星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把被他弄脏的第一块草莓给拿掉,包在餐巾纸里,其他继续吃着。

韩清昀就站在她旁边看她吃:“这么好吃?”

子星递给他,喂了他一颗,说:“以后,万一有你喜欢的女孩子,被我误伤怎么办?”

“这个没问题,我会提前跟你报备的。”他嚼着草莓糖。

“好吃吗?”子星问他,“冰糖包草莓比包山楂好吃。”

“我说这山楂怎么这么不经咬,原来是草莓?”

子星气噎:“不要你去买了!零食都分不清楚,谁知道你会买个什么东西回来?”

“我平时又不吃这种东西。”

“也是啊,你一日三餐管管好就不错了。”路子星吐槽。

古董店里一个有点年头的钟表型八音盒,正点时间到了,开始敲响钟声。隐隐约约、细细碎碎的八音盒乐声在两个人之间,空荡荡地敲珠击磬着。

韩清昀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听到这首旧曲子,他倾听着那段乐曲。

子星感觉到了他对这首乐曲的关注,问:“这什么音乐?”

“这是一部动漫里的插曲。”韩清昀说,“《人生的旋转木马》。”

她问:“什么动漫?”

“《哈尔的移动城堡》。”

“讲什么的?”

“有很多隐喻,我也说不清。”他靠在古董店的原木雕花门柱上,听着这段音乐。

两个人都在音乐声中安静了下来。

子星侧过脸看他毛茸茸的短头发和挺直的侧颜,心想:其实,他还是应该找个女朋友吧?

以后,他受伤也好,生病也好,会有个人照顾他。他需要洗澡的话,女朋友会帮他把头发打湿,然后用味道很好闻的洗发水帮他打上泡沫,再慢慢一点点冲干净。

在带着魔幻色彩的轻快音乐中,她仿佛看到了花洒里流出晶晶闪烁的热水…又似乎看到他的黑发,在清水冲洗下色泽柔亮…浴室门口的惊鸿一瞥…

“子星你在想什么?”

路子星像被捉了赃的小蟊贼:自己在想什么呢?她说:“哥哥,你今天在我家洗了澡,接下来怎么办?”

“这几天就先不洗了。到时候估计也恢复点了,我去温泉会所找服务生解决一下。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我以为你会天天过来洗。”

“想什么呢?”

就是,她想什么?

天天帮他搓毛巾?还有,趁替他递毛巾的时候,看浴室里蒸汽缠绕的…

子星说:“地铁就在那里了,我送你过去。”

两个人走了没几步路,就到了地铁口。

互相告别,韩清昀问她又要了一粒草莓糖葫芦。高高兴兴咬了一嘴酸甜去坐地铁了。

子星站在地铁站的高处看着他坐电梯消失在隧道里的身影,她发现哥哥救了那个女孩以后,真的心情特别好。快活得像个小孩子。

子星一个人重新回到鲜花店。

把韩清昀用过的浴室、毛巾等物全部冲洗得干干净净。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哥哥的味道一直留在她家里了。

第二天一早是周日,子星出发去医院。

她跟商场负责这事的工作人员已经问清楚了,那个跳楼的姑娘住在哪个医院。子星是事件的目击者,而且她跟这个女孩子是有承诺的。

昨天女孩进入急救室,商场方面不让她去。今天她要尽快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后来网上有人拍到的视频来看,那姑娘从楼顶跌下去时,正好风大,把她的羽绒服兜在空中吹得忽悠了一下。所以只是胳膊骨折了,其他地方并没有大碍。

昨晚,在她家人和自己的要求下,医生也给她安排好了堕胎手术,等她外伤稳定之后就进行。费用是秦风民出的。

子星跟她互通了姓名,她的名字叫夏木。

“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子星放下从家里带来的花,“你对花过不过敏?”

夏木摇头,子星就把花插在她病床头的空隙处。两个人稍微聊了一会儿。夏木跟着父母来城里打工,是家里第三个孩子,才十七岁。她上面有两个姐姐,后面有个弟弟。两个姐姐都已经在乡下嫁人了,家里要赚钱盖房为弟弟以后结婚做准备。

“你还读书吗?”

“初中过后就不读了,”夏木说,“也读不进。”

子星又坐了一会儿,问了她家庭地址:“等你回家以后我来看你。”

夏木喊住她:“你真的遇到过跟我一样的事情?”

子星微微慌张,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只知道面对情绪激动的受援者要共情,可是撒完谎以后怎么跟她解释呢?她只能继续编下去:“是的。”

“那个人,对你好吗?”夏木又问。

子星想到小五,摇头:“不好。”她鼓励夏木,“我们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好吗?”

接下来的日子,子星有十几天没有见到韩清昀了,也没怎么打过电话。

她自己也忙着读书,而且也怕打扰到韩清昀。

有时候,秦风民会在她上学以后到花店来。因为是春天,崔西子进了不少货。鲜花店看似蓬勃美丽,其实背后也有不少脏累的活。

崔西子本来就是个开店心态不特别好的人,对于这种活计比较害怕。韩清昀让秦叔过来帮忙处理一下,保证花店能够正常运转。

秦叔一般早上八点过来,做掉点重活。九点半赶回专卖店看店。

这个周五傍晚,子星正在帮妈妈看店接待客人。

鲜花店门口传来一声风铃脆响,她回过头,惊喜地看到韩清昀拎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

第五十一章

她跟他挥挥手, 然后继续招呼着客人:“…您的太太是双鱼座的话, 是不是比较喜欢紫色?如果喜欢紫色的话,我给她配蓝色绣球花、紫色小雏菊、白色洋桔梗、银叶菊这些。花语是,‘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你可以在我面前做任何一个谁’。”

韩清昀一听,在后面笑到扶墙。

果然,男客人听不懂了:“怎么听着跟绕口令似的?”

路子星一头黑线:“那个, 你太太会看懂的。”男人和女人来自不同的星球,互相讨好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男客人看她搭配的花, 紫白相间, 用浅紫芋色的包装纸包着也挺好看,付了三百块钱。子星给他拿了花语卡片, 把客人送走。

然后又来了几个小姑娘,买了一些零碎的小花带回去装饰房间。

生意做完,坐到工作台上, 看到韩清昀已经在笔记本电脑前忙碌好久了。这十几天里, 他手臂上的绷带去医院里换过了。能够稍微抬起一点, 左手可以上键盘做点事情。子星看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艰难地移动着。

“阿姨呢?”他抬起头。

“妈妈订了不太容易买到的菜, 得去预定点拿。”子星看看墙壁上的钟, “不过也快回来了吧?”

韩清昀又低头看着屏幕:“我现在就饿了,怎么办?”

“有饺子, 我做饺子给你吃。”

“我不吃煮饺。”

“知道了。”子星拿了一个煎厚蛋烧的方形铸铁锅, 刷了一层油。然后把妈妈自己包的饺子拿出来。放在方锅里做成水煎饺。锅子里嘶拉嘶拉地冒着香气,她又给他配了点菜。

十几分钟之后, 青花釉的方形碟子里,整齐摆放着十个煎饺,撒了一层白芝麻粒儿。旁边是一个配套圆碟,里面一撮金黄色虾仁庖蛋和几根碧绿矮脚青菜。

韩清昀笑:“阿姨每次给我吃点心都弄得很隆重,那是她借做事放松自己。你想干嘛?”

“我想好好孝敬我哥。”子星给他一个谄媚脸。

“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她趴在对面看他吃点心:“哥哥,你看起来很疲倦啊。”子星这么久没见到他,仔细打量着他。他有点面容灰黄的样子,还有淡淡的眼圈。她想:他又要读书又要弄公司。现在手伤到了,工作效率多半不高,肯定没少熬夜。

“这两天有点感冒。”

“是不是这几天工作量特别多?”子星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新学期开学,总归要上传一批课程。东北地区又有学校邀请,我去做了两场地推。昨晚飞机延迟,早上回来以后去学校上课,下午回公司开了个会。”

“那一天一夜没睡觉吧?你干嘛不歇几天过来?”

“今天是路叔叔生日,我过来看看阿姨打算怎么过。”提起逝去的人,韩清昀礼貌地压低声音。对于路叔叔,他一直很尊敬。

子星把下巴放在手背上:原来,哥哥是不放心她们母女又要面对祭祀亲人的场景,特地抽空过来看她们的?她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爸爸的生日?”

“崔阿姨告诉我的。”

“哦。”她想起,她连他的生日都不知道。两个人之间虽然貌似发生了很多事情,其实真正相处的时光也就两个来月。彼此有很多陌生的地方。

“你们打算怎么过?阿姨跟你通过气吗?”

“我们今晚就给爸爸过节。妈妈订了一份进口的雪花牛肉。”子星说,“这是爸爸最喜欢的菜。”

“牛肉?我能多吃点吗?”韩清昀来劲了。

子星瞅着他:妈妈给已经在天上的爸爸做他最爱吃的菜,明明是一件非常哀伤的事情,哥哥这样兴致勃勃有意思吗?

很快,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哥哥在,还真的不觉得特别哀伤。

失去爸爸虽然曾经是她最悲痛的事情,可是生活还要继续。爸爸如果看到现在的这一幕,一定也会很欣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有人在关心。

“好,我等会儿趁妈妈不注意,给你偷一份。”

“我需要你偷菜?阿姨才不会那么小气,阿姨从来不亏待我。”韩清昀表示,他才是崔西子阿姨的“心尖宠”。

天近渐暗,妈妈带回牛肉和其他的菜,看到兄妹两个人出来迎接自己,心头的阴霾也仿佛被驱散了一些。

这个夜晚,兄妹俩都小心翼翼承接着崔西子的情绪,这样的时刻,崔西子肯定很失控。从做菜的一开始她就在不停流泪,然后子星陪着妈妈喝酒,韩清昀本来也想凑个兴,被妹妹冷眼扫回去。她们母女身体都天生有酶,对酒精不敏感,他可不行。

子星陪着妈妈喝了不少米酒,陪着妈妈说了不少胡话。

如果今天只是她一个人面对这种场景,她还是会手脚发冷觉得害怕的。现在哥哥陪着她,一切就变得好处理多了。最后他们总算把崔西子送上了床。子星给妈妈擦洗了一下,说:“她睡一觉就好了。”

韩清昀就匆匆离开了路家,子星以为他是去休息,第二天跟他通了一次电话,虽然韩清昀很快就掐了线,她还是感觉到他似乎还在外面奔波。

她打电话问了何慕,果然如她所料,他是打了飞的过来陪她们的。东北那边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又连夜乘航班北去了。

过了几天,崔西子恢复了平静。

她想起那天路岩生忌日,她又哭又闹,好像俩孩子都没好好吃上那顿牛肉。她打了电话去请韩清昀过来“补”吃这顿饭。

韩清昀一接到电话就知道崔西子又过了一个坎,喜不自胜之余,跟崔阿姨撒娇要多吃点。

崔西子本来就帮他存了一大包,用几层铝泡纸包裹着冻在冰箱里。说:“行,不给子星吃,全归你。阿姨给你配水果酱油做蘸料。”

两个人的亲热劲儿,听得路子星在一边直翘嘴巴:她才是亲生的那一个好不好?!

“那我晚上就过来。”

这天晚上,路子星再次见到了哥哥。

崔西子烧起一个无烟小炭炉,拌了金针菇,烧了煮白菜,下了乌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