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儿,你放心,娘本来就不想去顾家,那些妇人也看不惯娘出身贫贱。娘明日就跟你祖母说身子不适,留在家中修养礼佛,你祖母近日待娘可好了,不会不同意的。”洛十娘骄傲一笑,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当的越来越成功。婆母非但不苛责,还一心待她好。简直视如亲女,比她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疼她。

崔洛就喜欢洛十娘爽快的性子,她道:“娘!那儿子就全靠您了。”

洛十娘觉得自己高大了几分,能帮上崔洛的忙,她比谁都高兴。

崔洛有些心虚,想借故离开,洛十娘又问她:“洛儿.....你爹......他还说了其他什么了?有没有提到我?”

崔洛:“..........”欺骗老实人真的不是滋味,而且这样的理由,洛十娘她也信了?!不知为何,崔洛有些心疼她,道:“爹说,他在那边一切安好,让您也好好过日子。”

这个回答有些朦胧又模糊,洛十娘听后既高兴,却也失落,待她回过神,崔洛已经离开了她的屋子。

*

三日后,承恩伯府。

崔洛与祖母一同过来给顾家老太太贺寿。

顾长梅早就在等着她了,见到崔洛就拉着她远离了筵席处。

这一天,顾家宾客盈门,前来贺寿的大小官员比比皆是。崔洛被顾长梅拉到后园子,“崔洛,你考过县试了?秦先生当着所有人夸了你呢。”

崔洛:“........夸我什么?”被秦玉夸了?她有些排斥!秦玉的话总让人分不清真假。

顾长梅笑道:“当然是因为你中了头榜。咱们书院除了你之外,就只有子信在县试时是第一名。”

崔洛环视了四周,她今天跑一趟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说这些,她问:“对了,表哥可在府上?”

顾长青表面清冷,实则极为孝顺,顾家老太太生辰,他不可能不在府上。而且八面玲珑的萧翼也极有可能会出现。

今天是她试探他二人的大好时机,到底是谁看出了她的女儿身,还在暗中帮了她?崔洛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

将宿敌培养成盟友才是智慧之人应该做的!

顾长梅感觉崔洛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反倒惦记着他大哥,他心里有些不太痛快。

俊美的脸说变就变了,“我大哥他那人......其实真的很无趣,我带你去认识几位公子哥,他们很会玩的。”

崔洛:“.........”当初是谁说顾长青是个热情的人来着?

二人沿着夹道往前院走,就在转过月洞门时,崔洛却见那两人竟然同时出现了,而且此刻正迎面走来。

崔洛知道想试探这两人的难度很大,不过既然已经碰见了,她不会临阵脱逃。

崔洛步子站定,她的视线先在萧翼与顾长青脸上来回看了一遍,甚至于直接与二人眼神交流,好不避让。至于他二人能不能领悟其中意思,崔洛就不确定了。

“表哥,萧大人,这么巧啊。”这是崔洛第一次主动打招呼,连那抹半分稚嫩,半分狡黠的笑意也是自然又和善的。

顾长青微愣,没有作答;萧翼剑眉微不可见的一挑,只是一笑而过,便没有再留意崔洛,二人都将她视作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子。

崔洛:“..........”是她猜错了?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长青很少会多此一举的热心‘帮’人;而萧翼呢?崔洛记得他彼时发现自己的身份之后,那些可恶到了极点的行径,与此刻的漠然截然不同。

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顾长青走了过来,对顾长梅道:“没事休要乱跑,今日是祖母大寿,你给我安份一点。”

顾长梅那个委屈啊,他都干什么了?

顾长青言罢,与萧翼二人从夹道信步而走,两人背影皆是伟岸俊挺,墨发玉冠,锦袍华服........肩并肩,一路浅谈,一个说的认真,另一个听的很入神,画面诡异的和谐。

“崔洛?你在看什么?”顾长梅打乱了崔洛的思路。

崔洛还在云里雾里,每一世都有突发其然的事情发生。她就算知道过和将来,也不可能掌控全局。比方说此刻,她就是一个失败者。

或许正有人在暗中窥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却全然不知。

“没什么!对了,长梅,你近日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崔洛借机打听。

顾长梅听到‘闲言碎语’四个字,当即来了兴致,从某位大人家中的美妾说到顾贵妃身边的美婢,打开了话匣子,止都止不住。

崔洛:“长梅!呵呵,走吧,咱们去前院吃酒。”崔洛立即止住了他的话。

顾长梅这时却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几日不在书院,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晋小姐她闹着绝食了!”

崔洛并不感兴趣,吃午饭期间,却是硬生生被顾长梅给灌输了进去。

原来晋许两家那日相看,晋晓悠自己并不知情,她对许墨没有儿女心思,想嫁一个彻彻底底,不染官场是非的人。故此,才闹着绝食,不同意订婚。

至于,结果如何了,崔洛暂时没有问,想来不需要她特意打听,过几日去了书院肯定能听到消息。

从前院出来,崔洛趁着顾长梅与几位贵公子谈话期间,再一次来到顾长青所居的院子。

果不其然,萧翼也在。

崔洛带着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走了过去,“上回还没来得及感谢二位,若无二位,崔家怕是要遭了贼人的毒手了,表哥和萧公子果真都是奇谋善虑的奇人。”

崔洛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白的发亮。

她在悄然注意着二人。

此刻,萧翼低垂着眼眸,手里捧着茶盏,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神色悠闲,不像是知道她是女儿家的样子。

她又瞄了一眼顾长青,他也正看着她,疑惑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之后,顾长青只是淡淡道:“那是公事,你不必谢。”而且,怎么看着这小子也不是诚心来道谢的?!

顾长青没有闲功夫和一个‘孩子’说话,单是顾长梅已经让他很不耐烦了,他对崔洛没有教导的义务。

崔洛:“.........”她一时间什么也没看出来。

几世为人,她练就的最大本事除了写八股文之外,就只剩下厚脸皮了。

崔洛顺着石杌坐下,她体格很小,坐在那里显得幼小又无辜。一双墨玉眼大而灵动,无比纯真的模样。

顾长青都无法像对待顾长梅那样,叱责她几句。

他与萧翼还有要事相谈,这小子一屁股就坐在了这里作何?

“行了!我都知道了!”顾长青腮帮子鼓动,言罢,那双桃花眼瞪了崔洛一眼。

他的眼睛与顾长梅生的一样,但顾长梅的双目给人的感觉是潋滟的。同样的一双眼睛,顾长青却只能给人警惕之感。

他.......真的都知道了。

崔洛内心一凛,脸上又挤出两只不太明显的酒窝,顾长青这算是承认在县试时帮过她了?他知道她是姑娘家了?

拉拢顾长青......应该不难,两家最起码还有一层姻亲关系。

崔洛突然有些庆幸。

幸好知情人不是萧翼!

她正欢喜时,顾长青却终于叱责道:“你这次考了头一名对吧!不过只是县试而已,休要过于娇纵!”

“.......”崔洛又是一凛,他以为自己是在卖弄这次的科考成绩?

不是他?!

崔洛又看向了萧翼笑了笑。

说实话,崔洛很少会对萧翼笑。前两世几乎皆是与他不死不休了。

萧翼放下了杯盏,葳蕤的五官沉静到了极点,就好像崔洛压根不在此处,他对顾长青道:“长青,今日就这样吧。老夫人生辰,你也该多花些功夫陪陪她老人家。我先回去了。那件事改日再谈。”

崔洛:“.........”也不是他?!

以萧翼的为人,如果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怕是早就找上门了吧!

试探计划以失败而告终,但崔洛没有彻底排除萧翼和顾长青知情的可能性。

她且等着,总有一天那人会以某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今日的时间太短,只要有机会碰见他们二人,她还是要继续试探。

不怕有危机,就怕危机来的时候,她尚未准备。

*

三月三,上巳节。

上次问学大赛,晋江书院拔得头筹,崔洛,顾长梅,王宗耀与裴子信四人皆有资格参加一年一度的聚奎堂雅集。

说起这个‘雅集’,在大明也是颇受文人骚客们所钟爱的。

在明代,翰林雅集有“节会唱和”,一般都是由文渊阁大学士主持。会在北京城南择一片幽静地方聚会。酒酣之后,分韵赋诗。翰林聚会最有名的当数“三杨”主政时期的杏林园雅集。

总之,能参加这等高级集会的人都是京城的名流人士,而且必定文采超绝。据说就连相貌也在考量范围之内,太过粗鄙丑陋之人是会被拒之门外的。

这一日,云集在聚奎堂的都是学富五车,文辞博敏且相貌堂堂之人。

崔洛等人在聚奎堂外面的小径就开始弃车信步。

除却崔洛之外,他们三人都换上了簇新的春装,就连裴子信也是穿着一件新做的粗布斓裳。

不像是来参加雅集,倒像是来相看的。

“你们知道么,上次詹事府被烧,文渊阁大学士至今昏迷不醒,这一次雅集是由太子的老师亲自主持,太子也会来!”王宗耀又开始宣布他的小道消息。

崔洛静静的听着,心里头开始盘算。

按着年份,太子朱明辰的老师,应该已经轮到沐白了吧?沐白从翰林院出来就直接去了詹事府,从太子的侍读做起。好像自从文渊阁大学士昏迷之后,他就开始发迹了。

老白啊!

又要见到你了?

崔洛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沐白,当日在元宵节灯谜擂台上,是她赢了他的银子。

沐白这人哪里都好,唯一的致命缺点就是记仇,而且他的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原谅’二字。一日结仇,终生都在复仇。

太子不喜读书,今天也要来么?

崔洛几人往前走了几步,跃过丛密的竹林,里面别有洞天,沿途有溪水潺流。不一会就能看见一座挹翠华庭。

此处就是聚奎堂,庭院大门外的匾额上的烫金大字还是张首辅亲手所写,恢弘大气,运笔强而有力。单是看字就能想象出此人有多么野心勃勃。否则将来也不会做出谋反篡位之事。

此乃后话。

步入聚奎堂,崔洛第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最为醒目的那一人----沐白。

此刻的他羽扇纶巾,雄姿英发,与元宵那日的银面男子全然不同。

水榭亭台下,朱明辰正在与一位大人对弈,三三两两的文人已经开始赋诗了。

崔洛几人年纪尚小,虽有帖子,但几乎没有人将他们四人放在眼里。

不过,没多时,就有人开始议论起了“灯谜少年”。

原来自那日元宵夜之后,崔洛就得了一个称号,因为她猜对所有灯谜所用的时间曾无人达到,京城百姓便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外号。

只是,无人知道“灯谜少年”究竟是谁。

崔洛几人完全处于被人无视的状态,而且来者皆是官员,甚至还有三品以上的大员,就是平时咋咋呼呼的顾长梅,今天也是格外的安静。他端坐着,双手至于膝上,十分乖巧的模样。

崔洛:“.........”难得!

裴子信与王宗耀亦然,崔洛却在不停的搜罗着熟悉的面孔,或许除了朱明辰与沐白之外,她还能认出旁人。

这时,一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男子款步而来,他手持折扇,风姿飘然,相貌出众。

是萧翼!

崔洛正好也想碰见他,上回没瞧出什么端倪,今日也算是时机。

她的目光追随着萧翼。终于。萧翼也看见她了,他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眼底显然流露了一丝诧异,但很快就被他掩盖。

他冲她笑了笑。

是那种勾/魂/魅/惑的笑。

崔洛:“..........”不对!

这不该是萧翼的眼神,她与他打了两辈子的交道,深知萧翼的眼神永远也不会是飘忽不定的。

待此人走近时,他还在与崔洛对视,那唇角的笑意像刻在了上面,猛然间,崔洛在他眼底看到了什么。

红......红痣!

画皮女?崔莺莺!

崔洛心头猛然间一震,崔莺莺见过萧翼和崔洛,她今日来这种场合,肯定会装成萧翼的样子。

顾长梅总算是见到了熟人,张口就道:“萧公子,你也来了!快请坐!”

崔洛此刻在寻思崔莺莺此行的目的,白莲教与朝廷向来不合,她来雅集作何?

警觉使然,崔洛往水榭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

是为了太子而来吧?!

崔莺莺颇为感兴趣的多看了崔洛两眼,毕竟是她曾今假扮过的人,她在崔洛身侧落座,笑道:“崔少爷,好久不见了啊。”

崔洛的确有几日没有见到萧翼了,但她却谎称笑道:“萧大人,你我不是昨日才见的?怎是好久没见?”

崔莺莺:“.........”行走江湖多年,也有失足的时候!

崔洛与崔莺莺之间不过几寸的距离,只要她出手,崔洛必死无疑。

崔洛不动声色的起身,远离了崔莺莺十几步远。她在想到底该向谁通风报信?谁又会信她?就算是太子也不可能直接对长信侯府的世子爷动手!

崔莺莺朗声笑了几句,声音听上去就是萧翼本人。但语气显得轻浮。旁人或许察觉不到,却躲不了崔洛的眼睛。

崔洛双眸晶亮,认真的看着崔莺莺,像是等着她答复。

崔盈盈又是一阵朗笑,“我许是记错了。”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骚动,隔着一条清池便可见东厂的人走了过来,为首之人身着大红色石湖绸素面直裰,面容妖冶,随着他的走近,视野之内就像是下了一场纷飞的桃花雨。不论在是什么地方看到他,他每次一出场都会给人这种错觉。

汪直!

崔洛内心微微一喜。

汪直十六岁得势,现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权势骇人,手段诡谲,性情却是极好的。走到哪里都是笑若桃花,表面待人随和,最喜欢给人取外号。重点是,他与崔莺莺曾为同门师姐弟。而且关系很不融洽。

崔洛只知道,汪直之所以成了阉人,都是拜崔莺莺所赐。至于崔莺莺到底对汪直做了什么,崔洛拒绝自己脑补。

沐白很不喜欢汪直,见汪直带人前来,走上前就硬声道:“汪公公!你怎么来了?你不知这里是何处?聚奎堂的规矩是‘唯阉人与狗不得进入’,汪公公不识字?这几年翰林院拨了不少庶吉士去东厂授课,汪公公若是太闲,也该去听听课。”

在大明,太监也不好当的,太监进学乃为常事。

沐白人不坏,却是毒舌,日常与汪直斗嘴,二人常年不合。

这都纠缠了几生几世了,如今还是不曾消停。

崔洛知道崔莺莺的克星就是汪直,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与崔莺莺保持了一定了的距离。

这厢,无论沐白如何侮/辱,汪直还是那副三月桃花的笑意,“呵呵.....老白啊,你肝火甚重,近日可是府上又添了美妾了?”

沐白家中底蕴丰厚,却是等到弱冠那年考上了举人才娶妻,曾今还闹过天大的笑话。别看他长的清俊,身高体健,他对房事一无所知,婚后几年不曾与夫人通房。后来沐夫人闹着和离,这件事才得以揭开。

沐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沐白开了窍,后来每隔一年就有新人进门,而且各个美貌如花,能生会养。

沐白看着年轻,却已经二十六七了,膝下儿女成群,是朝廷官员当中,子嗣最多的一个。据传,他后院妻妾每年皆有人给他生下孩子的。

所以说,不开荤则已,这一开便根本停不下来!

汪直适才这话分明是拿着沐白曾经的不堪羞辱他。

沐白岂会罢休?那几年是他一辈子当中最大的污点。想当年他一心为了科举,家中从来没有在他房里安排人,他也曾在书院里听其他同窗说过荤段子,但没有实际操作过,妻子又是个本分老实的,否则也不会等了两年才提出来。谁知道会闹出那样的乌龙?!

沐白沉了脸:“汪公公是嫉妒我了?可惜有些人一辈子也没那个艳福!”

汪直依旧不为所动,笑道:“老白啊!杂家今日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是自己让开呢?还是杂家动手?”

汪直会武功,沐白不过一介书生,加之汪直身后还带着一队东厂的人马,武力值没有可比性。

沐白气的攥了攥拳头,但他还能说什么!他是太子的老师无疑,但太子不止他一个老师。汪直还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简心腹呢!

论后台,依旧没有可比性。

汪直的一只手搭在了沐白肩头拍了拍,语重心长:“老白,听杂家的话没错,女/色误/人矣,想你曾今也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我却听说上次元宵节,你输给了一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