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忧心忡忡,他似乎看到了顾长青的背影,但并不确定。顾长梅从小就爱闯祸,他以往很少关注这个儿子,如今真的出事了,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被旁人掳走也就罢了,交了赎金恐能将人给救回来。

可崔莺莺那等好/男/色的妖女........承恩伯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与众同僚一道去就见皇帝。

大黄门已经在殿门外候着了,见了风尘仆仆走过来的众官员,道:“诸位大人,皇上犯了头疾,暂不议政。”

众人大臣纷纷看向了承恩伯。

承恩伯动了动唇,激动道:“哎呀!本官也着急啊,我也丢了一个儿子的!”

众官员:“.......”那到底该找谁要人?!

这厢,汪直如步履生风的疾步走出了宫门,他抬手抵在顾长青的胸口,挡住了他的路,道:“顾大人,杂家那个师姐简直是人面兽心,救人一事万万拖不得,顾大人还是与杂家配合吧!”

汪直也急了。

那些娇嫩公子哥能受得了苦么?

白莲教的老巢一直在不停更换,否则汪直早就带人去剿灭了。

顾长青嫌弃的撇开他那只白皙的手,“少说废话,现在就去寻人!”

顾长梅找不回来,他自己也没法交代,单是承恩伯与崔心兰那边就够他烦心的了。此事更是不能让祖母知道了。

一想到顾长梅幼时泫然欲泣的样子,顾长青内心深处溢出了一分歉疚。他今日只顾着崔洛了,却是忽略了他。哪怕花了一半精力在顾长梅身上,他也不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掳了。

顾长青心情很复杂,顾及了一个,又丢了另一个!

*

戒律堂里点了名贵的紫檀香,烟尘极为淡薄。

秦玉虚手一请:“萧大人怎么来了?今日书院诸事繁多,就不备茶了。”

她样子高冷,不会刻意奉承任何人。

在萧翼的认知之中,崔洛是一个独特的人,她的独特如今还没有显露出来。但总能给人超出世外的感觉。而秦玉身上同样有这种气质。

萧翼落座后,先是提及了缙王:“不知秦先生可知缙王身患何病?又是何处医治?我有急事要请教他。”

缙王已经不问朝政多年了,只不过领着朝廷的俸禄,在礼部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他本是一介武将,沦落如今的近况,任谁也觉得惋惜。

闻此言,秦玉置于桌案上的手微不可见的动了一动,萧翼自然是注意到了。

“萧大人,你想打听缙王的下落。怕是找错人了。”秦玉轻描淡写了一句,眉梢带笑,落入旁人眼中,却成了苦笑。

萧翼对秦玉的过往没有兴趣知道太多,就连锦衣卫也查不出真实身份的人,恐怕绝不会是表面这般简单。

萧翼揣测了片刻,试探性问:“呵呵.....是么?那不知秦先生对白莲教是否熟悉?”他怀疑秦玉是白莲教的人,否则她总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加之,从萧谨严那里获知,缙王似乎很了解白莲教之事,而缙王与秦玉之间早就超乎了上峰与属下之谊。故此,萧翼才做出此判定。

秦玉垂眸,发出一阵低笑出来,似乎很无奈。

太多的人猜忌过她的背景,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萧翼此行的目的很明确,秦玉抬眸时,只问了他一句话:“萧大人是否真心想救书院的学子?”

萧翼自认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不会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但他这次得管到底。

谁让那人惹了祸还不自知呢!崔莺莺必须得死!

秦玉拿了执笔,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给萧翼:“我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萧大人可以试着去那里找他,如果他会在,大概会将知道的都告诉你。”

一语毕,秦玉姗姗离开,双臂垂在长袍两侧,背影有些单薄。

萧翼收起手笺,正准备离开晋江书院,他走出戒律堂却突然止了步子。

也不知是带着什么心态,萧翼此刻很想看到崔洛束手无措,无人可依的模样。

她总是一个人扛下一切,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刀枪不入,倔强到让他可恨,但又心疼。

她从来都不曾需要过他!

萧翼款步往书院后园子走去,甚至幻想着崔洛哭红了鼻子,求着他去救顾长梅的画面,那一定很令人赏心悦目。

这么多年了,她依赖他一次难道会死么!

但,就在这时,萧翼脑中的所有臆想和他脚下的步子皆戛然而止。

他看见走道上,崔洛正与一妙龄女子说些什么,那女子拿着帕子抽泣了两下,崔洛还一派君子模样的在一旁耐心的安慰,态度温和。

终于,她的安慰像是凑效了,女子抬眸,盈盈美眸里含着笑,对着崔洛点了点头。

这等羞涩/娇/态.........

勾搭男子就算了,连女子她也不放过!

崔洛.......你是想气死我么?!

萧翼俊美肖挺的脸此刻显得有些冷冽,“你们在干什么?”他嗓音不悦道。

晋晓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今日晋老夫子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适,她便来书院这边问问情况,今日不过是出去春游,怎么一回来就病倒了?

而且,她偷偷见崔洛本就不合规矩,这下又见着外男,忙是和丫鬟从另一条夹道离开。再绕过一道月洞门就能直接步入晋宅,只不过为了隔绝学子们,那道门是常年长了锁的。晋晓悠走过去之后,又重新将门锁上,一路莲步躲入后宅。

崔洛不太明白萧翼这么大脾气作何?

把人家姑娘都吓着了!

崔洛不明所以,萧翼已经几步就走到她跟前。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她。

这张小脸也实在是可恶,才这个年纪就知道四处招摇了。偏生还摆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她这般淡然镇定,他反倒无从说起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和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牵扯不清,是圣贤书读的还不够吧!

在萧翼的认知里,他好像已经不管崔洛是男,还是女了。

崔洛哑然,顿了顿,道:“我什么也没做啊!”

萧翼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可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受,不是他能克制住的,他曾经试着压制过,结果依旧溃不成军。

只要她开口求他,他一定会插手白莲教的事,即刻就去救顾长梅等人。

其实,崔洛并非不担心顾长梅和其他学子的安危,她也着急上火,奈何天生长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形不露于色,而且萧翼此人从来不会阐明心声,她从不知道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她以为萧翼并不想竭尽全力对付崔莺莺,否则怎会三番四次让人给逃脱了。

崔洛觉得萧翼此刻的眼神就相当的诡谲。

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面上平静道:“萧大人怎么来了书院?可是长梅等人有下落了?”

与萧翼对视太耗精力,崔洛不受控制的眨了眨眼。

萧翼却觉得她是故意跟他周旋,现在又想勾搭他了?不然怎会对他眨眼?萧翼冷哼了一声:“哼,崔少爷对旁人的事很操心啊。”

这叫什么话!

她也是书院的一份子,那些失踪的公子哥皆与她同窗一场!

且不论萧翼脾气古怪,前一刻还是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有可能性情大变。崔洛觉得她自己如今的地位,与萧翼根本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

“那我回去温习功课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崔洛也不知跟他说什么,她转身就要走。

萧翼本不想吓唬她,她这个时候还小,不该承受太多,但今日内心堵闷,他不想让她扭头就走了。加之崔莺莺一日没有落网,她也一日不安全。

萧翼思及此,叫住了她:“站住!”

崔洛身子颤了颤,在原地立了几息,才转过身,“萧大人,还有事?”

萧翼唇角勾了勾:“恩!的确有事,你既然与妖女有过正面交锋,对抓捕一事恐有帮助,自今日起,本官需要你的协助,直至将妖女擒住为止!”

他凭什么对她提出这个要求!

崔洛自问,对崔莺莺知之甚少,而且有汪直在,根本用不上她。汪直才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崔莺莺的人。

“走吧!”萧翼道。

看着他像招呼宠物一样的对她招了招手,看着他又变脸了,崔洛大约知道,他又开始精分了。

崔洛很不想配合,思及顾长梅几人,她硬着头皮,“萧大人稍等片刻,容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萧翼突然笑了,嗓音磁性且魅惑:“你要收拾什么?还想在我那里长住不成?”

崔洛:“.........好,我这就来。”

与萧翼同乘一马,崔洛是全身心拒绝了。尤其是被他放在前面,以那种姿/势/坐在/马/背上。

此刻,已经是日落西沉的时候了。

碧云天也染成了淡橘色,骏马飞驰,耳畔是呼呼风声。阵阵/颠簸之中,她的后背总能挨到萧翼的胸膛。

到了最后,崔洛认命了。

直至抵达长信侯府,她被半提着拉下马时,当即开口质疑:“不是应该去衙门里么,你带我拉着这里干什么?”

‘长信侯’府三个鎏金大字烫眼灼目,朱门广厦,铜扣衔环,入目还是原来的样子。崔洛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萧翼脸上,等着他的答复。

萧翼就知道她会惊讶,会排斥。

可他实在不想殚心竭虑了,且让她恨着吧,又不是没恨过。

“进去再说!”萧翼拉着她的臂弯往府内走。

守门的小厮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兵卒,与寻常人家的家丁不同,对主子的事,一向都是充耳不闻,如同铜人。

崔洛又是被他一路提着往前走。

他现在比她高太多,她连反抗的力道都无。

刚迈过影壁,一相貌秀丽的姑娘震惊的唤了一声:“表哥?这......”

崔洛趁着萧翼停下步子时,赶紧站定,她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女子。她是萧翼的嫡亲表妹--张素素。

此女金陵人士,长的美貌温婉,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碧玉一样的人儿。

萧翼一手扶住了崔洛,给她借了力,他没想到崔洛如今这副小身板这般弱不经风。

以往蛮横起来,还能提着剑在他面前比划几下。

张素素上前几步,拧着帕子,情绪紧张的看了萧翼几眼,又似乎不太敢与他对视,微微又垂下了眼眸。欲言又止,却又胜过千言万语的情态。嫩的能掐出水的美人儿,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吧。

崔洛一直很疑惑,怎么萧翼没有娶他这个俏表妹。

这个场面已经不用多想就知道张素素的心思了。

崔洛扭捏了几下,想让萧翼放了她。

萧翼却对张素素道:“你有事?”他直问。

萧翼今天不仅吓着了晋晓悠,这厢张素素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萧翼。

红唇动了动,好不容易憋了一句话说来:“外祖母院里设了酒席,表哥要过去用饭么?”她声音低低道,温柔的连春风都不及。

大明风气严谨,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妹,也要分开而坐的。

张素素说完这话,刷的一下脸就红了,就好像觉得自己在萧翼面前不矜持了。手里的帕子拧的更紧了。

萧翼似乎没什么耐心了,“我知道了,一会就过去。”

言罢,捏着崔洛的胳膊肘,又将她往他的院子里拉。这个地方她也无比的熟悉,曾经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她经常来这座院子。

所有的陈设也是原先的样子,一切都不曾变过。仿佛她从未离开过,只是一眨眼,她又回来了。

崔洛被萧翼安排在了他屋子隔壁的西暖阁里,临走之前在她面前放了一叠澄沁堂的纸,“画!”

崔洛没有表现的太多激动,从马背上下来之后,她已经让自己尽快冷静了下来,跟萧翼对抗,不亚于溺水挣扎,越是使力,自己溺亡的可能越大,“萧大人想让我画什么?”

萧翼剑眉一挑,但并不明显,他道:“当然是你见过的崔莺莺的样子。她假扮过谁,你就画谁!”

除了她自己,还有萧翼.......崔洛尚且没见过崔莺莺扮成旁人!

所以........萧翼是要她画自己和他?!

萧翼没有给崔洛反驳的机会,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屋子。

随着门扇被人从外合上的那一瞬,崔洛瞥见了外面守门的人影。

萧翼专门吩咐了人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崔洛:不会画鸡胸,画鸡腿可以了?

萧翼:.........

☆、互揣心思

还未正式入夏, 西暖阁已经换上了湘妃竹帘,窗棂是开着的, 可以看见院中苍天的樟木, 清风卷着淡淡的浮香吹了进来,此处很适宜居住。

长信侯府虽是权势滔天, 但修葺的古朴诗意, 颇有文人雅舍之范。

崔洛彼时在这里小住过几日,但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绝对不能常留的。此处曾是她丧了小命的地方, 怎么瞧着都不顺眼。

崔洛站在窗棂边往外看了几眼。这里的布局,她也相当的熟悉。这时, 一美婢端着大漆托盘, 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此女分明是看到了崔洛,但在靠近屋子时,连忙垂下了眼眸。似乎不敢再多看一眼。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崔洛复而又坐在圆桌前, 美婢走到她跟前,将托盘上的几碟吃食端了出来。除却一碗白米饭, 两碟子时令的小菜,另有烤童子鸡一只。

还是整只的那种,脆皮上烤的金黄油量, 配上调好的酱料,让人垂涎欲滴。

崔洛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她饿了,也馋了。越是压抑着自己不碰油荤, 心里越是惦记着。她反复看过了几眼烤鸡,眼神炽热。

美婢将东西归置好就悄然退了下去,崔洛叫住了她;“你们家世子爷有没有什么特别交代的?”

萧翼不会平白无故对人好。崔洛也并非是以为一顿饭就算是好了,只是她记得头一次跟这人交锋时,她当年已经是举人了。萧谨严为了娶洛十娘,主动自降身份成了崔家的螟蛉之子,崔洛还得喊他一声‘义父’,萧翼既然就成了她的继兄了。

可这位继兄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表面上对她是处处维护,视为嫡亲手足,知道她喜欢吃烤鸡,经常会从酒楼里给她带整只的烤鸡,人前人后都是一副绝佳好继兄的做派。

但暗地里不知道让她吃了多少亏。

他以为她不知情么?

记忆尤深的一次腹泻便是由烤鸡引起的。第一世,萧翼还打算撮合她与军中一位云麾小将军的妹子成婚。要知道那姑娘可是人高马大,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断掌。吓的崔洛恨不能向外谎称自己是断袖。

萧翼在崔洛身上所使的手段层出不穷,最可恨的是,洛十娘等人,连同崔家人也被他给蒙骗了,都道:萧翼是个难得的好继兄!

故此,崔洛不得不处处提防萧翼,就算时隔一世了,可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美婢依旧没有抬眸,恭敬的低垂着漂亮的脸蛋,道:“世子爷没有特别交代,只是吩咐奴婢一会再给您送些茶点,说您是贵客,不可怠慢。”

崔洛:“........真的?”她上前一步,语气不明的又问了一句。

那美婢看着崔洛脚下的布鞋,连连点头。要知道世子爷从不曾带过任何人回府的,而且适才她从回廊处走来,无意瞥见了这位小少爷一眼,容貌清秀至极,眉眼明澈,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故此,美婢更加确信崔洛就是萧翼口中的贵客。

长信侯世子爷怎会与寻常人打交道?想来这位小少爷也是非富即贵的。

崔洛见问不出什么话出来,就让那美婢出去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待门扉彻底关上,崔洛折回圆桌,盯着烤童子鸡又看了一会,她十三了,还不是发育的时候,万一没有控制好,今后去了国子监多有不便。

可到嘴的鸡肉不能就这么弃了,浪费吃食不是一个好习惯,大明百姓挨饿受冻的大有人在,身为今后朝廷肱骨之臣,她不能暴殄天物。有了这个借口,崔洛拿着桌案上的棉巾擦了擦手。

萧翼从晋江书院将她带出来,秦玉是知道的,也有学子们看见,他不可能下/毒/害她。是以,崔洛放下心中戒备,配着一碗白米饭,将鸡腿给吃了。至于.....鸡胸,上面也没多少肉,想想还是算了。

*

萧老太君的院子在整座长信侯府的最南面。

她祖家位于金陵秦淮河边上,已故的萧老将军念及她思乡心切,就将庭院修葺成了江南的风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还另外引了清泉进来,滋润了羊肠道上两侧的花花草草,此刻尤为惬意。

萧老太君是正统的金陵名门闺秀,院中一应用度都是极为细致名贵的。单是吃饭所用的汝窑,喝茶的薄胎瓷,南海檀木佛珠......都是有市无价。

萧翼母亲早亡,长信侯又不曾续弦,他跟着萧老太君长大,用度和饮食上也是尤为精细。举手投足之间,自成一派矜贵雅致。所以,就算他是个习武之人,阳刚坚毅依旧透着文人的俊雅。

萧老太君没有让下人分席,萧家就那么几个人,好不容易张氏带着外孙女回京一趟,若要使再分开吃饭就显得太生分了。

张素素一抬眼就能看见萧翼,她所坐的位置,正好与萧翼面对面。

张氏嫁的再好,也抵不过长信侯府的门庭,她自然想让女儿嫁回来。她对侯府知根知底,加之长嫂早故,张素素将来也不用伺候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