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还身处西王镇,只是不知道汪直与古月现在又在哪里?

西王镇不大,肯定比不上京城的半分繁华。二人在一处包子店停了下来,黄土路着实不易行走,崔洛一脚踏在上面,便拔不下来了,像是被吸住了。

崔洛:“........”

顾长青见势,眼底溢出一抹浅笑,抬臂拉了她一把,很轻松就将她拉到身侧,他可能存了心稍微用力,直接将崔洛带到了身侧,低低道:“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当父母官?”

他这话太温柔,崔洛诧异看了他一眼,“是啊,原先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些事,今后还得多多学习才能有所进益。”

顾长青只是随口一说,她还来真的了,她生的就跟一碗刚出炉的豆腐脑一般,怎能去体验民间极苦?

顾长青蹙了眉,他举荐崔洛可不是真的为了她的仕途,他也是个自私的人,这次离开京城起码数月,届时还不知道萧翼会与崔洛怎样?

顾长青很后怕,若是崔洛真的喜欢萧翼,他该怎办?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一个正直的人,心甘情愿的放手。

到时候,就算不择手段,他都会让崔洛留在他身边,哪怕仅仅是.......待在他身边。

进了包子铺,老板娘热情招待,小地方很少会出现顾长青与崔洛这等气度的人,一看便不是普通过路人,“两位要吃什么包子?我这店里有猪肉包子,青菜包子,还有萝卜馅的。”

崔洛不挑食,包子铺不大,品种也少,她道:“表哥你决定吧,我随意。”

顾长青每样叫了一碟,又让老板娘给崔洛煮了两只鸡蛋,“你今天看到了这个地方有多贫瘠了?”他看似无意说了一声,又添了句,“冀州急需治理!”

崔洛吐了口气,点头道:“嗯,表哥说的是。”只觉压力山大。

包子品种虽少,但口味还不错,崔洛剥了鸡蛋壳,自己吃了一只,留了一个给顾长青,她还好心帮他剥了壳。

顾长青静静的等着她做好这一切,几乎是两口就将鸡蛋吃了。

崔洛见他面色古怪,噗哧笑了出来,“表哥,你可别告诉我,你没吃过煮鸡蛋。这鸡蛋可不能这样吃,会噎到的。”

崔洛递了杯温水过去。

顾长青一愣,俊朗的侧脸又红了。

他自诩能力过人,整个承恩伯府都是他一人操持,更别提北镇府司了,今日却是被一只鸡蛋给出卖了。

他微囧。

男人从来都不喜欢在自己心悦之人面前丢丑。

顾长青喝了口水,将堵在喉咙处的蛋黄咽了下去,等着崔洛笑完,他才定定道:“你觉得很好笑?”

顾长青态度严肃,崔洛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还好。”

见崔洛脸上突显疏离,顾长青也寻思了起来,他适才无非是不想让她看笑话。伯府锦衣玉食,鸡蛋都是做成羹汤,他还真没吃过整只的鸡蛋。

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手底下直接可调配的人马已达成千上万,他怎能被一只鸡蛋给拂了颜面?

顾长青本不是一个在乎旁人看法的人。

但崔洛的看法,他很在意。

顾长青灌了杯温水下去,不甚喜欢崔洛防备他的样子,她在萧翼面前一定是随意大笑的吧?

也是了,萧翼远比他会讨的女子欢心。

“你想笑就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顾长青定定道。

崔洛莞尔,“我并非想取笑表哥,就是觉得诧异,不过想来伯府的膳食精致,哪会这样吃鸡蛋,我幼时还跟李镐上树掏过鸟蛋........”她不知怎的突然就谈及了这些记忆中模糊的事情。

李镐.......对了,还有一个李镐!

顾长青薄唇微抿,道:“你很信任他?”他也是桃花村来的,不可能不知道崔洛的身份。

崔洛接了话,“恩,都是一起挨过饿的,他不会出卖我。当初为了给我弄口吃的,还险些被人打瘸,幸好他来了京城,不然怕是早就没命了。这些年虽是国泰民安,但还有诸多地方太过贫苦,这些都是朝廷看不到的。”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每年上交税银不会少一钱,真正苦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这话有些严肃,崔洛心怀抱负,她也想当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正如裴子信立志于抓贪官,而她呢.......是想求得百姓温饱,这才她的为官之本。

顾长青手底下的人遍布朝野,乃至五湖四海,他当然知道崔洛所言属实,可自古以来还没有人能做到让天下人都能有衣可穿,有饭可食。

他低头一笑,像是在自嘲,小崔洛的心胸大着呢,哪里会记得一只鸡蛋引起的囧事!

崔洛:“表哥又在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异想天开了?”古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如何能改变!

顾长青正色道:“没有。”他态度转为严肃,“崔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崔洛有点感动,“所以说,其实表哥也是一心念着百姓的?我就知道权贵之中也有不一样的人。”

顾长青:“........嗯。”他的意思,她终究没有彻底明白。

两人用过早饭,就去了成衣铺子。西王镇还算热闹,一眼就能看到集市上最为醒目的“衣铺”二字。

崔洛的目的很直接,那就是买几匹裹胸的棉布,最好是能多买几匹,也好用来换洗。

顾长青没有进入铺子里,他在铺子外面止了步,“我在外面等你。”

崔洛见他神情古怪,也没有太在意。

待店铺老板给崔洛包好棉布时,她瞅了一眼外面的男子,一下就认出了顾长青。毕竟像他这样的人,西王镇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出来,中年女子笑道:“哎呦,这不是昨个儿早上来买衣裳的公子么?为了挑件小衣,比划了大半天,大约是给心上人买的。”

崔洛闻言,那抹玫红色在脑中骤然浮现,一想到是顾长青亲手挑的,且她现在就穿在了身上,崔洛的耳根子不由自主的红了。

崔洛付了碎银子,抱着包裹快步走了出来。

顾长青见她神色匆忙,关切的问:“怎么了?”

崔洛左右四顾,想方设法挥散脑中的画面,她看着远处浮动的乌云与将露未露的日头,定了定神,道:“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顾长青还想跟她单独待一会,他一个铁血冰冷的人,突然有一天变得柔肠温柔了,这种变化便无法更改,甚至比普通人的执着还要强烈。

他顿了顿方道:“好,这就回去。”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见集市上渐渐涌来十来号人。紧接着,看热闹的百姓陆续增多,黄土长道被踩的愈加坑洼不平。

这时,一辆驴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那车上像是绑着一只猪笼似的竹制牢笼,待定睛一看,里面竟关着一人。

确切的是个女子,只是她面容被湿透的头发遮挡,已经憔悴的不像人样,更是衣衫褴褛,缩成了一团。

崔洛微惊,“出了什么事?”

时下女子地位底下,各地被浸猪笼的女子不在少数,崔洛觉得等她发迹之日,一定要禀明皇上,这个恶习务必得改。

每年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女子要经历这场噩梦。

看热闹的人群分开两侧,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不是蒋二爷前几天才抢来的夏家姑娘么?”

“可怜了,估计又是个短命的,落在蒋二爷手里,哪还能有活命!”

“哎!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大伙且看着吧,一会又该下雨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冀州,蒋家就是王法!”

崔洛听了一会,一门心思都在‘蒋家’上面,那件碎花小衣的事也给忘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顾长青:“表哥,你说这个蒋家会不会就是那个蒋家?”

她意有所指。

顾长青目光柔和,“看来,你之前做了不少功课。没错,蒋二爷正是蒋尚龙的胞弟,此人无恶不作,借着蒋尚龙盐运司副使的身份,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崔洛叹道,“是啊,一个蒋家就是个难题,还有一个真定府府尹曹迁!”

顾长青对崔洛刮目相看,她每日都能给他惊讶,“你已经知道曹迁是蒋尚龙的小舅子了?”

崔洛眨了眨眼,天真无邪,仿佛她就是个不问世事的贵公子,但顾长青此刻才知道,崔洛或许是个深藏不漏的。

她道:“恩,我在京城的确查过冀州大小官员,发现蒋尚龙问题不小,然后无意间才知道曹迁与蒋尚龙的关系。”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范荆查到的,崔洛此刻发现将范荆安插在大理寺,当真是极佳的选择。

曹迁已过五旬,比蒋尚龙还大了几岁。然蒋尚龙为了利益,将家中幺妹嫁给了曹迁做继室。

有了曹迁这座靠山,蒋家在冀州愈发猖狂。

崔洛抬头看了一眼顾长青,“表哥,这件事我非管不可,你可愿意帮我?”她一个人还真是没有办法对付地头蛇。

顾长青勾了勾唇,别说是帮她了,命给她都行,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便足以。

他喜欢崔洛依靠着他。

顾长青问:“你有法子了?”

崔洛点头,“恩,法子倒是有一个,就得看老天帮不帮忙了?!不过,眼下还是先救了那姑娘再说。”

顾长青都没想出法子,但崔洛已经向他求助,他还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命锦衣卫将蒋家二爷给杀了。

他眸中再显惊讶,“说来听听?”

顾长青微微弯着身子,崔洛便掂起脚,一手遮着唇,一边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那温和如三月暖风的口气柔柔的扑在耳侧,顾长青忍不住,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几分。

待崔洛说话,他像受了大刑似的,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蒋二爷会将那女子沉潭,我会命人暗中去救下,你先跟我回去,你我再办其他事。”

崔洛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之后,愤恨道:“蒋家一个都不能留!”

顾长青还沉静在方才的一幕当中,他盯着崔洛的唇,一张一合的很可爱。

崔洛以为他在沉思,问道:“难道表哥觉得我太狠了!可这世上的恶人如果不除尽,遭难的只会是普通老百姓。我已经查清了,蒋家没有一个人是冤枉的。现在关键就要找证据了。至于得罪了朝中官员......我也不怕。”

顾长青回过神,清咳了一声,“你说的没错,蒋尚龙是该杀。”他微微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那种贪/恋/美/色/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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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

盐运司掌管地方盐务, 官衔不大,但却是个肥差, 有时还兼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 侦察地方情况,是能够大量搜刮民脂民膏的一个官位。

冀州百姓对蒋家早就是敢怒不敢言, 奈何蒋家与冀州官绅勾结, 还与真定府府尹曹迁结了亲,想要撼动蒋家就更难了。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上京告御状, 只是还没走出冀州边境,就被人暗中处理了。

可白莲教的人又安插在了哪里?

崔洛无法直接定夺,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好在顾长青与汪直二人皆在, 否则......她真的好好部署一下了。

崔洛与顾长青抵达私宅时, 天色已经阴沉一片,眼看着又要下暴雨了,崔洛仰头望天, 叹了一声:“看来,老天也不满蒋家了。”

顾长青的一只手放在了她背后, 却只是依着衣襟,并没有让她察觉,“去我屋里详谈吧, 殿下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对付蒋家,本是崔洛份内的事,她也不打算劳烦朱明礼,但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她即刻处理。

她迟疑了一下, 低头看着怀里的包裹,那里面是她今天刚从集市买来的棉布。

顾长青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那......你先回屋,我等你。”

他还以为崔洛也是与其他姑娘家一样,里面是穿小衣的,也难怪今天看着她的胸脯有点古怪,好像那里跟以前不同。姑娘家果真与男子不同,那处如何掩饰都是不一样的。她行动之时,偶会鼓起的地方,让顾长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每次都是立即移开视线。

顾长青捏了捏,像是在掩饰尴尬,他先走了一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崔洛紧跟其后,她倒是坦荡的多,很快就将小衣换下,重新绑上了束胸。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不明白洛十娘那样的丰腴是如何度日的?

走路不碍事?

她反正是极为不习惯,这一大早在外面都是轻步而行。

崔洛收拾好自己,才去敲了顾长青的门,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将门扉给合上了。大白天的,内室又暗,她猜或许顾长青本就喜欢独处。

“进来吧。”里面传来顾长青沉稳的嗓音。

崔洛推门而入,想了想又将门给关上。

连绵的阴雨天,导致内室黑沉沉的,桌案上点了酥油灯,顾长青给二人倒了凉茶,他的视线一直在崔洛身上,看着她走近,而且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她胸脯。束过胸之后,好像的确不一样了。

“咳咳.......”顾长青又移开了视线,“你提出的法子很好,我觉得可以照着办。”

崔洛的主意其实算不得精妙,她不过是利用了时人迷信的惯例,想借着一时间没法停息的暴雨,散布‘天神大怒’的消息出来,将矛头指向蒋家。

有了老天作为依靠与支持,百姓的胆子也会大起来。

冀州连年水患,导致民不聊生,人一定被逼到绝境,便会不择手段。虽说蒋家势大,但在数量上,还是冀州的百姓占多数。

民可覆舟的道理,走到哪里都能行得通。

崔洛道:“那就要劳烦锦衣卫兄弟们多多传播消息,最好是能与黄河之神扯上点关系,百姓虽惧蒋家,但更敬神灵,若是老天都示意蒋家会灭,百姓们不会沉默。”

黄河流经冀州,给冀州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诸多灾害。每年都有人拿着牲畜去祭祀河神,若非是大明律法严格规定,恐怕拿活人祭祀的事还会上演。

顾长青点头,“好,我这就去吩咐。”

崔洛叫住了他,她记得曾在史书上看到过黄河石碑一事,水患肆起,黄河岸边突现石碑,面上刻着惊心动魄的几个字,她道:“表哥能让人准备一块石碑么?”

顾长青微顿,崔洛便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说给了他听,顾长青心头突然涌上一层激动,很想抱着崔洛在屋内转一圈,但他只是臆想了一下,淡淡道:“恩,都听你的。”

顾长青习惯了吩咐别人,却不想听从崔洛‘使唤’的时候,竟也没有任何排斥。

当他快速折回时,崔洛正打算离开他的屋子。

顾长青好像没有理由留住她了,两人在门廊处站定,他问她:“还习惯么?”

崔洛没有明白过来,“什么?”

顾长青也不知道怎的就问了这个问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崔洛胸前。这下崔洛算是彻底大悟了,“.......恩,还行。”他怎会问这个?!

崔洛大囧!

这之后两人心照不宣的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子,再也没有提及任何有关束胸的事。

崔洛进屋后,脑袋在门扉上砸了一下:崔洛啊崔洛,你算是糗大发了。

*

一个时辰之后。

黄河古河道石岸边。

蒋二爷一身团花的玉绸袍子,可谓是锦衣玉带。然,如轮如何的华服修饰,他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那股子土匪气息,却是只增不减。

他傲视当场所有人,到了最后,目光才落在了猪笼中那个可怜的女子身上,他鼻音出气,冷笑道:“哼!你不是不愿意跟老子么?那好,今日老子就送你去见河神!”

在场的人都沉默着,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愤恨,同时对女子也充满了同情。

可谁又能救救她?

蒋家人就是冀州的天,谁能斗得过天呢!

女子闭了闭眼,无力的说了什么,她嘴唇破裂,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像是说了几个字,那微弱的声音却即刻消散在了雷鸣疾风之中。

一阵巨大的雷声在天际不远处响起,暴雨又开始下了。

突然,蒋二爷手中的竹柄黄布伞当场裂开,发出一阵刺耳的炸响声。

紧接着,便有人看到黄河岸道上出现了一块石碑,有眼尖的人看见之后,惊呼道:“快看!老天预警了!”

有个识字的老童生高呼,“天要灭人,天要灭人啊!”老童生没有念出‘蒋’字,而是用‘人’代替了。冀州的百姓都知道得罪了蒋家的下场会多么惨烈。

那石碑上的字清晰瞩目,像是火烤上去的,蒋二爷恶横的脸骤然之间变得扭曲诡异。

“谁!到底是谁干的!赶紧给老子把那石碑弄走!”蒋二爷爆喝道。

其实,很多时候,做惯了坏事的人更加恐惧鬼神一说。正要是遇事了,多半镇静不了。因为他们心虚,无法做到问心无愧。

锦衣卫办事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浓浓的白烟,呛人口鼻,待烟雾散去时,众人又惊呼了——猪笼里的夏家女竟然消失了。

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有人开始坚信,的确是老天出面了,要惩治蒋家。

骚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大呼了一声,“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

众人目光一致,纷纷盯着蒋二爷,步子缓缓朝着他靠近,上百人很快就将蒋二爷与蒋家家丁围困住。

又有人暗中喊了一声,“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咱们还等什么!这雨都下了半月了,都是蒋家造的孽啊!”

此言一出,众百姓手里的锄头,铁铲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便衣锦衣卫等了片刻,见冀州百姓还是没有动静,想了想就率先朝着蒋二爷扔了石子。

有人起头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百姓们蜂拥而至,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就好像是老天示意一样,毫无顾忌的上前发泄着多年来倍受的压/迫与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