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洛记得郭珩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本是顾长青的知己,听闻二人关系匪浅,但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冒出了贪墨的案子,还是顾长青亲自命人执行的杖责,最后人是活活打死了,还被扒/皮/充/草。

从头到尾,顾长青没有替他求过一次情。

就因为这事,崔洛曾今以为顾长青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厂公,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崔洛急了。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在发生变化,她不希望徐大人出事,他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不仅是对大明,还是整个历史进程都有非常大的促进。

汪直感觉自己终于被崔洛‘需要’了,他得到了满足,笑道:“小白别急,徐大人只是被人参了一本,只不过这次气的不轻,已经在家中养病多时,你才刚回京,还没听说户部的变动。工部尚书半年前就病逝了,如今张首辅也是身兼两部,但户部极有可能重新选拔一位尚书,你的老师和郭珩都有这个资历竞争,你明白了么?”

崔洛顿时了然,各部左右侍郎各一人,为尚书之副。若是徐大人下台,那户部尚书的位子就是郭珩的了。张首辅已经年过七十,眼下盯着内阁首辅的人也比比皆是。

内阁才是操控整个朝堂的中枢集团。而六部的所有官员当中,只有尚书和侍郎都是堂官,由皇帝直接领导。也只有尚书和侍郎才最终能入阁。

试问那个入仕之人不渴/望成为阁老?

她猜郭珩肯定不清白,否则顾长青前两世不会见死不救,只要有破绽,就能找到证据。

崔洛又问:“可是郭珩的人对我老师下手的?”

汪直眯了眯眼,“小白,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跟徐大人划清干系?”

崔洛瞪了他一样。

汪直又笑:“杂家猜肯定是郭珩的人,户部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人能与徐大人抗衡了。”

说到这里,崔洛想起了一人来。

她去冀州之前,裴子信就在户部任主事,他这人嫉恶如仇,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厂公,时辰不早了,我先去一趟衙门。”六部衙门的总部就在不远处,崔洛走过去,三刻钟便能到了。

汪直突然伸手抓住了崔洛的手腕,表情诡异的盯着她看,待食指和中指抵在她脉搏上探了一探之后,高兴的笑了:“好了,没事了,你去吧。”

汪直:“.........”古怪!

户部掌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其内部办理政务按地区分工而设司,大明共有十三司。

崔洛并不确定裴子信会在户部衙门里,主事只能在授官之日出席而已,实际都只挂名。因着户部另有一些直辖机构,如宝钞提举司、印钞局、广盈库、军储仓等。像员外郎和主事一般都是在外面。

户部另设河南、北平、山东、山西、陕西、浙江、江西、湖广、广东、广西、四川、福建十二部。像裴子信如今的官位,不一定常年留在京城,除非是王家鼎立栽培他这个女婿。

崔洛正要拐入甬道,一股大力袭来,掰着她的肩膀,直接将她抵在了朱墙上。

萧翼一身银甲,头上戴了银质兜鍪,整个人肃然威严,日光反射,刺的人眼睁不开。

崔洛看清来人是萧翼时,愈加觉得自己混账不堪,她都已经不期盼寿终正寝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干脆睡死过去算了。

细腕被人大力捏起,萧翼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与汪直一样的神色,探了她的脉之后,少顷就放开了她,这时语气也和缓了,“你昨天晚上去哪儿?”

崔洛太清楚萧翼的手段了,她能说自己无意识中玷//污了表哥么?那样后果会很严重!

崔洛岔开话题,“我得去找子信,下午想去看看老师。”她侧过身子,想从萧翼的臂弯里躲开,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萧翼沉默了几刻,仍是不想放她走,“徐大人的事,你管不了,你还真以为自己已经非同往日了?”

他这样敷衍她,崔洛一恼,就抬起头看着他,“我自然不会横冲直撞!老师上辈子告老还乡了,还不是因为被人陷害的缘故!他那样有才华的人本该被万世敬仰,而不是默默无闻的背了黑锅。”

萧翼蹙了眉,崔洛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属于顾长青所独有。他们两个果然见过面!

萧翼已经查看过崔洛,还算顾长青君子,没做过什么,否则........他会考虑先杀了他。这小女子也别想再当官了!

萧翼将戾气藏了起来。

“郭珩与顾长青交好,你站在徐大人那边,就是与顾长青对立了,你愿意?”萧翼挑眉冷笑了一声,“洛洛,你真要去做,我也会支持你。毕竟你我才是一个阵营的。”

他好像在反复的提醒着她什么。

崔洛现在是一团糟,眼下最重要的是徐大人的事,其他的暂且不予理会,“我明白了。”

言罢,她推开萧翼。

萧翼再度叮嘱道:“安王下月回京,朱明礼想拉拢你,保不成会利用顾长青来说服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崔洛:“..........嗯。”淡定的应了一声,崔洛一路快步去了户部衙门的总部。

裴子信还在主事的位子上,但因着是王阁老的女婿,他在户部备受良好待遇,主要处理各地的赋税账薄。

他穿着一身盘领右衽青袍,银钑花腰带,很有派头,早就看不出来是当年的穷苦小子了。反倒比一般官宦子弟更为郎君出众。

崔洛将裴子信叫了出来,她现在是从五品的工部郎中,又是京官,职位远在裴子信之上。

裴子信见了她,作揖道:“崔大人。”

崔洛一手挡住了他,“子信,你这是干什么?你我之间还需客道!”

裴子信笑了笑,当即就兴奋的问道:“崔洛,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户部的赈灾银还没发下去,你就开始了疏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现在不少官员都在背后议论你呢,说是你天将之才。”

呃........

崔洛莞尔,“也没什么,不值一提。对了,我有事找你。”

裴子信以为她不愿意透露秘密,要知道很少有人会这种手段,他叹道:“哎!我还是不如你啊。”

崔洛哪里知道她那点小伎俩成了众人眼中的‘天将之才’?!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银子都是坑门拐骗得来的。

“子信,你在户部快一年了,你可知哪些官员是郭珩的人”崔洛问。

裴子信目光溢出一丝诧异,旋即他拉了崔洛到一侧,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在户部大门外,你问这件事?”

崔洛愣住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裴青天么?

到底是谁曾今当着皇帝的面,辱骂众臣的?还是在奉天殿之外!

不过,人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裴子信揪着崔洛,两人在墙角住站定,他才一五一十的将徐大人和郭珩之间的矛盾说了一遍。

崔洛听完之后,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因为一只金饭碗?”

裴子信:“嗯,没错。郭大人曾收到一只金碗,却被徐大人截了胡,因着是前朝之物,险些就让郭大人遭了殃,不过徐大人为人和善,倒是没有为难郭大人。”

那不对啊,如此一来,应该是徐大人救了郭珩一回,他这次不是恩将仇报么?

与裴子信说了一会话,崔洛打算离开,裴子信叫住了她,“崔洛,上次你夫人给我夫人送了两匹绫罗,可是你的主意?”

崔洛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她的本意是让古月熟络熟络各位官员家中的夫人,对她楚家翻案也有好处,古月也能趁机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是啊,我夫人喜欢走动,下次,你可携夫人来我府上吃茶。”崔洛道。

*

崔洛登门时,徐大人正在家中钻研地理志,哪里有生病的预兆?

崔洛被领到后堂,徐大人见到她,甚是高兴,拉着她一块考察地图,好像又找到了一处铁矿,“崔洛啊,你今日不是应该复职么?”

崔洛没有说明来意,她只道:“老师,您打算修养到什么时候?”

徐大人仰头望了一眼偏西的冬日,他道:“你知道老师为何会从礼部调入户部?”

崔洛摇头。

之前,徐大人是兼了工部和礼部的官位。按理说六部之中吏部尤为重要,因为官吏的除授都必须经过吏部,为何徐大人会从礼部跨到了户部?他这不算是升迁,只能是平调,不会轻易招人眼红。

“孩子啊,你还年轻,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别再为我奔波了,也是时候退出了。”徐大人笑容温和,很释然的表情,他像是看穿了崔洛的来意,“现在才是全身而退的机会啊,你一定要记住今天,将来若有一日,切不可一味看重权势。”

崔洛点了点头,震惊和通透并存。

这个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从徐府回来之后,古月也抓了她的手腕探了一探。

这件事今天前前后后发生了三次,崔洛问:“夫人,你又看出了什么?”

片刻,古月像舒了一口气,“没什么。”她转身就往内院走去,像是生气了。

崔洛:“......我到底干什么?”惹得这么多人不悦了!

这时,李镐疾步迎了上来,“少爷,出事了!二少爷的爹娘找来了。现在正在堂屋,赖着不肯走了。”

因着崔家已经将崔范的名字划出了族谱,阖府上下谁也不敢将崔范当做崔家大爷了,所以才以‘二少爷的爹娘’相称。

崔洛头疼的厉害,对崔范不甚厌烦,“轰出去!别让他们惹得祖父祖母不痛快!”

李镐为难道:“少爷,这次二少爷的爹娘来京城是为了......为了投奔您的。杭州城的高家生意败落,现如今已经没几个钱了,除了二少爷的爹娘,还有高家二老也来了。还说.....要是您不收留他们,就去衙门里闹,告您目无尊长,不配为官。”

崔洛很平静的听着李镐说完,她眨了眨眼,依旧淡定道:“去多找几个人过来,把那些人轰出去,除了二弟,谁也不留!要是想闹,就让他们去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奉上,晚上还有一章。

☆、红尘微醉

崔洛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回了后院,她自己煮了一壶茶, 用的是今年夏天从荷叶长采集的露水, 加之又是上好的毛尖,水还没沸, 茶香已经肆溢了。

一刀一枪, 一看就是上品。

古月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飘着香葱的乳鸽汤, 还可见淡淡的油光,乳白色配着浅绿色, 很有卖相, “大人, 您今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了。”听上去,她还在生气。

古月红了眼眶,将汤碗端了出来, 又道:“本来崔家二老这次想让您纳妾的,现在好了, 又闹出这桩事。”她指的是高家的事。

崔洛知道古月是关心她,其实这天底下哪有绝对的太平?小门小户也好,高门贵族也罢, 都会遇到无数的矛盾。

“夫人辛苦了,崔家这点事算不得什么。待楚家事情尘埃落定,我就放你和范兄远走高飞。”崔洛言罢,拿了汤匙舀了一口尝了尝。

古月做梦都想翻案, “真的有那一天么?”她日日夜夜都在盼着,真要实现了,她反倒觉得不真实了。

崔洛浅浅一笑,但她好像是累了,“会的,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又不正经了!

古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和顾长青在一起?我在巷子里看见他了,我追上去的时候被他的人挡住了。这件事......我还没告诉主子。不过,还好,你没失//身。”

啊?!

崔洛太阳穴有点胀疼,半晌憋出了两个字:“......多谢夫人。”这件事,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办!

崔洛不想再惹麻烦了,若是让萧翼知道所谓的实情.......她都不敢想象后果会怎样。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高康在外面喊了一声,“大哥?大哥你在里面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

崔洛之所以留着高康,一来是因为他身上留着崔家的血统,二来倘若自己有朝一日魂归西天,崔家二老还能有个照应。

高康秉性不坏,关键就看这几年如何调//教了,放在那个便宜爹身边,肯定养不出能干的子嗣出来。

这一点,古月也考虑到了,她这时看着崔洛的眼神多了一种钦佩:她这是把将来也考虑在内了啊!

“让他进来吧。”崔洛道。

古月应下,便去开了门。

高康随意喊了一声‘嫂子’,就快步走到案桌前,着急道:“大哥,我事先当真不知高家已经败落到了那种程度,若是事先知情,我绝对不会来给大哥惹麻烦。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现在就带他们走!”

言罢,高康转眼就要离开。

崔洛放下手中汤勺,将他叫住,“站住!”

高康很喜欢自己的兄长,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崔洛时,就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如今见她还未及弱冠便当了五品的京官,更是将崔洛当作自己崇拜的人了,他也想做出一番大业出来,让大哥高看他一次。

高康复而又转了过来,“大哥?”

崔洛让古月先出去,这厢,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情突然转为严肃,“高康,你一年前就离开了高家,那个时候你爹只是沉迷赌博而已,还没到变卖家常的时候,我自然信你事先并不知情。”

高康闻言后,愣住了,结巴道:“大....大哥,你怎会知道?”

崔洛道:“你说话的口音有点像京城人士,你怎么可能是几个月前才来呢。”

高康恍然大悟,“大哥,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和祖父祖母。”

崔洛信不过崔范,所以几年前就派了人在杭州盯着高家。后来才知道早在崔范入赘之前,高家的生意就开始屡次出现岔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久而久之就出现了崩漏。虽说士农工商,商贾总是被上等人士低看,但商户的竞争也尤为严厉。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

崔洛这时,问:“二弟,不瞒你说,崔家可以收留你,而且给你二少爷的身份,但高家的人是进不了崔家大门的,要想养活他们,你还得靠你自己。是经商?还是科举谋仕途?你自己选一条路,我会帮你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说是要训练高康,这无疑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贪图富贵,将高家人摒弃在外。

光是这一点,就比崔范强了数倍。

高康眸露喜色,他没想到爹做了那种缺德事之后,大哥还能这样为高家着想,“嗯!大哥,我什么听你的!我.....我想经商!”

崔洛莞尔,她其实期待这个结果,仕途看着耀眼夺目。进去的人陷的太深,不可自拔。外面的人都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各个巴望着想进去。

“好,这里是五百两的银票,也是我唯一给你的起始帮助,你自己看着办,遇到解决不了的难处再来找我。”崔洛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康德钱庄的银票给高康,“记住了,你不仅是高家的子嗣,你也是我崔家的二少爷!”

高康好像明白了崔洛的良苦用心,他很聪明,一点就通,忙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哥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高康带着五百两的银票,很快就离开了崔宅。

崔家二老被气伤了,也顾不得挡住高康,但还是不由得担心,他年纪还小,如何能照顾得了一大家子?

崔洛亲自去二老面前说项,并道:“祖父祖母,这正是考验二弟的时候,他们现在就在京城,离着咱们又近,真要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咱们也能知道,到时候再出手相助也不迟。”

崔老太爷欣慰又寒心,欣慰是因为崔洛,寒心是因为崔范。

“崔洛啊,祖父气的不是你,是你那个爹啊!他祸害了咱们崔家不够,现在又把高家给拖垮了,他要是再连累你二弟,我.....我就亲手弄死他这个畜生!”

崔洛默了默,当着崔家二老的面,就当场吩咐了李镐,“你去盯着二少爷的爹,他若再去赌坊一步,你就派人打断了他的腿!”

厅堂内的众人一愣,崔老太爷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嗯!大不了我再养着他!是该敲断了他的腿!”

崔老太太已经流干了眼泪,她倒是出乎意外的平静,“我这把老骨头就盼着你们兄弟两人和睦,那个畜生......随他去吧!”

*

快到年关了,京城一片昌盛繁华,崔范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场景,心头五味杂层。

他本该是崔家的大爷,崔府如今如日中升,他却成了流落街头的落魄者。

他崔范风流倜傥,潘安之貌,人生本该一片大好,怎会沦落今日的惨状?

他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

高康将高家一行人安排在了客栈,他自己要先去租宅子,所有的银两必须用在刀刃上,否则他可这没脸去见大哥了。

崔范这半年过的很不顺,高家人也没给他好脸色。占着自己对京城熟门熟路,他便一人走出了客栈,在繁华似锦的长街上四处游荡。

这些满目的宝珠金玉应该是属于他才对啊!

崔范骨子里很清高,看着比他近况好的人都是嗤之以鼻。

哼!

我儿子还是当官的呢!

他脑子里甚至冒出了这么一句。

冬日的暖阳高照,还没到正午,长街两侧的酒楼已经香气四溢。

崔范游荡了几圈,发现京城这些年的变化很大,他在岳阳楼下驻足,这个地方他以前经常来喝酒,流水的银子花出去也不从不觉得心疼。

朱瓦翘檐,鎏金匾额,这些倒是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让开!快让开!”

这时,一辆七彩琉璃华盖翠帷马车从长道上缓缓驶来,马车还没靠近酒楼,就有小二上前驱赶周围的人群。可见那马车的主子的身份是如何的高贵。

待马车彻底停下,一个身穿宝蓝色簇新长袍,外面套着银狐皮的鹤氅的高大男人走了下来,这人有些面熟,崔范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很快,他便不需要再寻思这个男人是谁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张时不时会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儿。

洛十娘,她竟.....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穿着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头上戴着赤金凤簪,白皙丰腴的手落在了男人手心,她朝着他笑了笑,正如那年杭州城飘着满城的柳絮,他无意中瞥见她那次一模一样。那时候,她是冲着他笑的。

美人如花,巧笑顾盼。

“十娘,你慢点。”萧谨严好像有些痴迷这种夫妻相处的模式了。比领兵打战要惬意的多。

洛十娘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容貌身段,倒是愈发的比从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