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去,她自会来认罪”。淡淡的声音。

张洁一听,瞪大眼睛气愤道:“认罪?妹妹关心哥哥有什么罪?”

“我不用。”

“你,你怎么能这样,”她一时不知怎样措辞,“亲人朋友互相关心,人之常情——你不知道这么说会让关心你的人难过吗!”

“亲人?朋友?”他突然大笑起来。

张洁呆呆的看着他。

笑声骤停,他冷冷一字字道:“你听清楚了,这世上,我根本不需要亲人,也根本没有值得我关心的亲人。”

张洁怔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沉默。

“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强忍住眼泪,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低声道,“我走就是。”

一低头,终于,两滴眼泪落到地上。

她竟真的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黑风愣住,俊美的脸上渐渐露出迷惘之色。

“你不知道这么说会让关心你的人难过吗?”

随着那纤细的身影在树干后隐没,他心中竟莫名一痛。

再看她方才所站之处,两点水渍在灰白的石板上沁开。

渐渐,寒星般的眼光缓缓化作两潭深水。他从袖中抽出那条白色丝巾,微微一嗤。

“我还会心痛么?”

夜色降临,四周一片漆黑,她无力的靠在树干上。

转了这么久竟找不到路出去。这片黑松林实在太大了。她没有发现,自己离来处越来越远。

松风阵阵,巨大的黑暗如同猛兽的大口,正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

八月的天已渐凉,夜里更冷。

她倚着树干坐下来,心里一酸——他的话实在太令她伤心了,委屈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想他正生气,哪里还会管她到哪里去了。现在一个人在这恐怖的松林该怎么办?

她无助的闭上眼睛,想起了表哥,想起了郑少凡——他,恐怕已经忘了自己吧?

连他也忘了。张洁苦笑。

人在害怕无助的时候总是会出现悲观的情绪。听着头顶的咆哮,她心里生起从未有过的绝望。

四周沙沙的声音让她全身一紧,是虫是蛇?

想想一夜都要呆在这里,张洁又累又怕,加上本来就委屈,她终于忍不住抱着膝低声抽泣起来。

森森的松风夹杂着微弱的哭泣声,黑松林更显诡异。

抽泣声越来越大。

忽然,她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

虽然看不见,直觉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她,确实有个人站在面前。

她更害怕,吓得惊叫着站起来扶住树干,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你是人?”

没有回答。

她更害怕:“你是谁?你别过来”

话未说完,人已被一只手轻轻抱住。

“啊——你放手,救命啊——”她吓得几乎丧失了神智,只用尽全力挣扎起来,拼命想挣脱,“黑风哥哥——”

那人一愣,反而搂得更紧。

手臂很有力,她挣扎半日却依然徒劳。渐渐的,她反而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你是谁?” 慢慢停止挣扎,声音微抖。

“是我不对,”低沉略带迟疑的声音,“你别哭了。”

阵阵热气在额上。

张洁全身一软。

松林漆黑,山风寒冷彻骨。

然而,这个曾经冰冷的怀抱此刻竟是无比的温暖。

她紧紧靠着他,倚在他怀里哭起来。

“黑风哥哥不要不管我,我怕”

挺拔的身影一颤,略显迟疑。

终于,他缓缓伸出另一只手将她圈住。

跳跃的烛光下,狰狞的面具闪闪发光。

狰狞的面具上,居然透出两道柔和温暖如烛光般的目光。

这是间干净整齐的房间,朴素,清冷。

案上,笔峰林立;壁间,宝剑高悬;一几一凳皆很考究,并无一件多余无用的摆设;墙边,一张宽大无比的床铺着上好的竹簟,青色的被衾看来很朴素。

宽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躯。

他从黑松林出来,终是忍不住想暗中去看看她,然而,见到青衣他才发现她并没有回去。

这才想起她并不知道路。

也是,从未有人擅自进来,他根本没想过有人会迷路。

见她不在,他竟有些焦急:天色已黑,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当他发现她时,她正在哭泣。

习惯黑暗的双眸一下就被她哭泣的样子锁住,他的心竟隐隐作痛,几不能呼吸。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心痛感觉,原来,只是未遇上那让他心痛的人。

而她口里叫着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热浪,转过头看看身边床上的人儿。

不久前她还在自己怀里哭,居然一会儿就睡着了。

明亮的烛光映着她精致美丽略带苍白的小脸,脸上睫毛上犹有泪痕。

柔细的青丝散落在枕畔。

忽然,她低低抽泣起来。

“我怕怕别走”

做噩梦了?

他一愣,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拉过薄被替她盖上。

“不怕,我不走。”虽然仍嫌太硬,却是他迄今说的最温柔的一句了。

渐渐,她安静下来,却露出一脸甜甜的笑。

“你不知道这么说会让关心你的人难过吗?”

他又想起了她说的话,嘴角勾起。

手指轻轻从那美丽的脸上抚过,他发现自己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立刻缩回手不再看她,闭目打坐运功。

走进武侠 - 17 - 第十七章 白云深

黑血谷圣坛。

熊熊烈火烧得更旺,厅上只有两个人影。

“教主,属下这就派人给云台那老家伙发帖,”洪亮的声音,微胖的身材,赫然是上次江府见过的昊锦——黑血教昊总堂主。

“好,”唇边邪邪一笑,却又似咬牙切齿,“一个都跑不掉。”

“路教主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昊锦语声很低,竟透着悲痛和欣慰。

黑风骤然转身,金色面具映着熊熊火光,更有说不出的诡异。

半日。

“江府之事,委屈昊堂主。”

“路教主之恩,休说五年内力,老夫就拼掉性命也在所不辞,”昊锦擦擦眼,努力平静道,“何况那江老儿并未亲自参与,反力阻过,也算罪不至死。”

沉默。

“教主,老夫还有一事相呈。”

黑风略一扬头。

“郑少凡必会听闻,虽有那丫头在我们手里,但依他素日行事,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哦?”

“依老夫看来,他必定不会拿那丫头的性命当儿戏。”他生性刚直,一时属下一时老夫,黑风倒也并不怪罪。

寒星般的目光一闪,淡淡道:“何以见得。”

“教主可曾听过郑少凡拉哪个女子的手?”昊锦得意一笑,“他却拉着那丫头满大街走。”

黑风身形一僵。

“依昊堂主之见——”

“属下以为,”昊锦恢复恭敬的语气,“他必会入谷救人,在云台出事前先救人出去,这也是他唯一的办法。”

“救人?”黑风突然笑了,一字字道,“本座也想会会他。”

“教主三思!”昊锦猛然抬头道。

“哦?”黑风冷冷的看着他。

“属下属下并无他意,只是谷中机关对付他已足够,教主何须”昊锦发觉说错了话。

“昊总堂主,”低沉的声音截口打断他的话,缓缓道,“你在江府与他一战,到底如何?”

“这”昊锦被他逼问,开始擦汗。

“恩?”

昊锦不敢抬头,只看着地面道:“属下不清楚,只知他的正宗玄门真气已练到十二重。”

“十二重?”黑风有些动容,“难怪昊堂主”

立刻唇边又浮上傲然之色:“本座的黑血至阳心法也已冲破第五关,昊堂主,倘若我二人一战,结果会如何?”

“第五层?”昊锦吓了一跳,惊喜交加,“恭喜教主!”

他不由流下泪:“教主年轻有为,路教主在天必定”却是一阵黯然,说不下去了。

见炯炯的目光依然盯着自己,他才发现忘了回答正事。

“这”他立刻擦干泪,想了想谨慎道,“属下实在难以断言,若无把握,望教主以大事为重,休要以身涉险。”

又是半日沉默。

“下去吧,本座自有分寸。”

想把她带走?郑少凡,须看你有没有这能耐。

看着昊锦那微胖的身影退出,寒星般的双目射出闪电一般的光芒。

清晨的阳光总是那么明丽,山风也恢复了平日的温柔。

张洁轻快地走在回恨血轩的小径上。

他昨日虽然让她很伤心,可还是赶来救了她,而且他还在床边坐了一夜。

想到这里,她莫名的脸一热。

想什么呢。

她用手拍拍脑袋,忽然有些担心。

眼前闪过那个独自在黑松林深处抚琴的孤寂身影,想起他那冷俊的几无笑容的脸,想起他狂笑着说自己不需要亲人关心的仇恨眼光,她心里略有些疼——他一定有很多苦处吧?

若非有伤心之事,为何会叫那小楼为“不养阁”,而叫这里“恨血轩”?既然认他作大哥,就应该帮帮他。

正想着,她已来到恨血轩不远的路口。

“青衣,你我相交多年,果真不卖我这个人情?”一个美丽却又似曾相识的声音。

“紫云夫人是教主跟前的人,”素来温柔的声音,“夫人何不去问教主?”

“你知道我不会问教主!”美丽的声音阴沉下来。

“夫人见谅。”

有人在威胁青衣姐姐?张洁心中顿时有些不忿,好在草木茂密,往来行人又多,二人都不曾留意路口转角处的她。

她探头一看,果然是青衣,另外那个就是紫云夫人?

她的声音为什么总给自己一种熟悉之感?张洁尽力在脑中搜寻,发现并不认识黑血教的女子。

可惜她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容貌,只知道她体态妖娆,纵是不动也风姿万千。

“那丫头昨夜被教主叫去了吧,”紫云夫人冷笑一声,“你还挺护着她,这么快就转向了!”

原来她在吃醋啊!

张洁觉得有趣,难怪有句话是女人在爱情面前会不择手段。知道了原因,她的反感不由已消失一半。

“夫人既然知道,何必问青衣。”青衣温柔一笑。

“青衣,你!”紫云夫人似乎被气得噎住,她冷冷的看着青衣半晌,竟突然又轻轻笑了起来:“青衣,你的心思要我说出来么?”那声音忽然又柔和动听许多,张洁不由又生起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青衣不答,那双美丽忧郁的眼睛看着她,却带着些愤怒。

紫云夫人又咯咯一笑:“你真放心那丫头勾引他?你对他情深一片,他却毫不知情”

“夫人多虑了!”青衣立刻打断她的话,努力平静,“青衣区区属下,并无非分之想。”

紫云夫人却依然掩口笑了。

“你真不喜欢他?”

“夫人对她们的手段,要我说出来么?”青衣身形略略有些发抖,“如今教主身边以夫人为尊,夫人又何必一个也不放过。”

紫云夫人再也笑不出来,那美丽的声音骤然一冷,恨恨道:“很好,想勾引教主的贱人多了,看他会新鲜多久。”

紫色身影一闪,便已不见。

青衣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经过这场口舌之战,那清秀的身子竟似已站立不稳。

张洁呆住。

终于,见她举步往恨血轩走去,张洁立刻要追上去叫她。

却不防——

身子一麻,竟已动弹不得。

眼见青衣越行越远,张洁不由暗暗叫苦,她不但全身动不了,竟连声音也发不出。

“听够了?”

一个人从后面缓缓走至跟前。

“你不是本教中人。”他转过脸。

忽然,那美丽的大眼睛露出诧异与惊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