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少凡点点头:“云台山庄位列当年武林六大门派,只是如今已退隐江湖十几年了。”

二人闲聊起来,柳飞依旧不大言语。

随着周围歇息躲雨的人越来越多,小茶棚有些吵闹。

“郑哥哥,你看前面那个亭子,”张洁遥指着前面七八十米远的一座小亭,“风景一定很好,我先去那里等你们。”

郑少凡微笑:“小心些。”

“不怕,那里没人呢。”

张洁开心的眨眨眼,趁雨微住那一瞬间飞快沿着石径便往亭子跑去。看着她飞扬的长发和衣衫,郑少凡含笑摇摇头,随后便转头打听云台山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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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不大,简单古朴,倚着石崖随意而建。

冬雨又细细飘摇,云雾在山间缭绕,时而又被一阵风吹散。远远望那云雾飘渺处,隐约有无数翠竹层层荡漾。

看着眼前奇丽的景色,张洁不由顺口念出诗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可惜没有了枫林马车,否则便合景了,”一个清朗而又十分斯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姑娘也读樊川先生的诗?”

“当然,我小学就学过。”张洁对这文雅无比的声音顿时升起好感,不自禁随口答道。

“小学?”声音透着不解,“在下只读过《大学》。”

“啊?”张洁立刻一拍脑袋,怎么跟古人说起小学。

她带着赧然的笑回过身,这一瞬间,还未完全绽放的笑容竟立刻僵在了脸上——

身后赫然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公子,一袭衣衫质量很好却并不华丽,手上握着卷书,全身上下都透着股难以形容的清雅之气,俨然一位俊秀书生。

然而,那张俊美无比的脸竟是如此熟悉,五官深邃,剑眉斜飞,修长的双目闪烁不已,目光亮晶晶如夜空的星星,又如春日明净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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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回头,那书生也觉眼前一亮,却立刻不至失态地微笑着施了一礼。

“黑风哥哥”张洁呆呆的站了半晌,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惊喜道,“你的伤好了么?”

见她先看着自己喃喃自语,那书生已有些不解。谁知她竟又突然过来失礼地拉自己的手,他立刻吓了一大跳,扯着衣袖不知所措:“这姑娘你,你只怕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张洁愣住,松开手怀疑地揉揉眼睛。

她细细一打量才发现,他和黑风虽面容酷似,气质的确有很大区别。

他的眼睛虽也一般明亮,却没有丝毫的孤寂清冷,倒多了几分纯净柔和;身段高矮虽也相似,仔细看去却略显得单薄赢瘦些,少了几分英挺,但也多了几分书生的文弱秀雅。

他身后跟着个书童,捧着一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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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是。

张洁怅然,想到他再着自己时那冰冷的目光与唇边流下的鲜血,她心中莫名一痛。

“我就是那个残忍的教主,杀人如麻失望了?”

残酷的冷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张洁难受不已——不管他是谁,他对她一直很好,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即使她只是个人质。而她口口声声称是他的妹妹,却介意这些,伤害他

“你听清楚了,这世上,我根本不需要亲人,也根本没有值得我关心的亲人!”

那么冷,却又那么骄傲。

他是不是又变回当初那般无情了?张洁黯然低头,那双灵活的大眼睛缓缓蒙上一层水雾。

他不会再见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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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可有难事?”那书生见她突然难过,想她必定有伤心事,也并不怪她无礼。

“对不起”张洁抬头勉强冲他一笑,“我认错人了。”

言毕,她转过身看着飘渺的云雾。

那书生一愣,也缓步走到她旁边看着远处,轻声道:“姑娘可是有朋友与在下酷似?”

张洁闻言转头看着他,见那俊美无比的脸上带着纯净明朗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她不由升起好感,轻轻“恩”了一声。

倘若“他”也能这样笑,那该多好。想到那清冷的人影与悲怆的琴声,她眼圈一红。

“方才姑娘好象说那位朋友负伤了?”那书生试探着问。

张洁点了点头。

他略一思索,忽然露出喜色:“家祖父精于医术,姑娘不妨请那位朋友到云台,他老人家一向热心,必定会援手医治的。”

张洁见他一片好心,不由感激地笑了:“多谢大哥,不过他现在或许已经好了。”

“没事便好。”那书生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居然也跟着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担心呢!张洁不由乐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书生一愣,倒也不怪她出言无礼,笑道:“在下沈忆风,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张洁。”

见她直道闺名毫不忌讳,沈忆风有些不自在:“原来是张姑娘。”

张洁看他莫名发窘,觉得十分有趣:“不用啦,叫我小洁好了。”

沈忆风闻言脸有些红:“这”

张洁见他如此不自在,不免又有些奇怪。

这女子虽言语胆大,却并无一丝轻浮之态,沈忆风看看她,不由放松下来,又露出那明净的笑。

“很好听啊,小洁。”仍嫌失礼,虽已知道张洁并非那起做作女子,他终是不好意思,唤她的名字直如费了好大力气般。

张洁看他如此,眨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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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读书人吧?住在山上吗?”

“舍间正是,”他认真答道,“但在下却非读书人,只是日常闲了爱看些书而已。”

他说话虽一口一个在下,谈吐却并不十分迂腐。

张洁又仔细打量着他,不可思议的摇头:“你和我的大哥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呢。”

“是吗?”沈忆风也有些惊讶,摇着头,“有几分相似倒还说得过,他与在下又非同胞兄弟,怎会一模一样?”

“你叫沈忆风?”张洁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你会不会有同胞兄弟失散了?”

脑中闪过那寒星般的目光。

“不会,”沈忆风立刻笑了,“家母膝下只一子,如今她老人家已仙去,并未听说在下还有兄弟。”

他见张洁有些不信,便又认真道:“哪个母亲不爱子女,倘若在下真有兄弟失散,家母在世时又岂会不去寻找?”

“哦。”张洁失望的掉过脸去。

沈忆风却来了兴致:“令兄当真与在下一模一样?若有机会倒要见上他一见了。”

“见不到他了。”张洁低头喃喃道。

“怎么了?”沈忆风不解,“令兄的伤不是好了吗?”

“可是,”张洁难过的说,“他不会想见我,我也找不到他了。”

沈忆风一愣,道:“姑娘与令兄生气了?”

见她不答,他以为自己猜对了,皱眉道:“身为男儿岂可因小事斤斤计较,在下倘若遇到一定替姑娘问他。”

见他认真的样子,张洁不觉开心好些,对他又多了几分信任:“我没事啦,谢谢你。”

她正还要继续说什么,远处却传来郑少凡清晰而温和的声音。

看看天色,那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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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谁?你们倒好聊。”柳飞皱眉问。

“他说他叫沈忆风,”张洁不解他为何忽然问这个。她想了想,忽然开心道,“郑哥哥,你不知道,他竟然——”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

“恩?”郑少凡见她停住,含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张洁却本想说他和黑风长得一模一样,可突然又想起黑风总戴着面具不喜欢别人看见他,这么说出来似乎不妥。于是她改口支吾道:“呃,他竟然会念诗。”

柳飞不屑地哼了一声,看了看郑少凡。

郑少凡微笑不语。

行近半个时辰。

“郑哥哥,云台山庄还有多远?”

郑少凡闻言停下来,含笑道:“累了?”

“呃,有点儿,”她弯腰拍了拍腿,又立刻直起身来满脸信心道,“没关系,咱们继续努力吧。”

“要不要歇歇?”郑少凡不忍。

“就你这么走,天黑都到不了。”柳飞忽然道。

“没那么夸张吧,”张洁不满地瞪他一眼,小声嘀咕,“我只是不像你们会飞啦,怕什么,又不要你背!”

谁知柳飞耳朵竟很灵:“要背也轮不到我,自有人背你。”

说完他立刻转过脸看着旁边。

张洁却脸红起来。看看郑少凡依旧含笑而立,她不由更尴尬,只得跺了跺脚飞快走到前面去了。

后面竟传来柳飞幸灾乐祸的声音:“早知道这么说你会走得快些,我上山的时候就说了。”

郑少凡既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不觉也放快了脚步跟上去。

走进武侠 - 24 - 第二十四章 云台山庄

山风吹起,一座古朴的山庄似在云雾中荡漾,让人隐隐有出尘脱俗之感。宽大的石梯两旁翠竹摇曳,拾级而上,抬头便可见“云台山庄”四个古朴苍劲的大字。

门房彬彬有礼,让他们稍等后便通报去了。

少顷,山门大开,一众人含笑迎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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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公子、柳大侠驾临,老朽有失远迎,见谅见谅。”前面却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慈祥老人,须发略白,面容却看起来较同龄老人好看很多,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随后又见他斥责门房:“竟然将客人挡在门外,老夫平日待你们太宽了么!”

“沈前辈客气,”郑少凡微笑拱手,依然谦恭有礼地替门房说了几句话,“他也是谨慎,还望前辈莫要怪责。”

沈静山笑着叹气:“郑公子有所不知,自小儿去后”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黯,随即又展颜道:“小儿去后,小孙禀赋柔弱又心慈手软,待下人未免太宽,他们才如此失了规矩,让郑公子见笑。”

“前辈如今远离是非俗事,方外之人,何必拘于此等繁文缛节。”

“老夫虽无心掺入,是非却寻上门,”沈静山摇摇头,脸上又恢复一般安祥之色,向柳飞道,“这便是飞剑柳大侠?久仰。”

柳飞也一抱拳。

“这——”却是看着张洁。

郑少凡依旧不动声色笑道:“小妹姓张。”

老人目光闪了闪,随即莞尔:“原来是张姑娘。”

郑少凡向张洁温和道:“这位是“玉掌金针”沈老前辈。”

张洁却在发呆。她一见这老人面容,便不知如何升起一种熟悉之感。

自己并没有见过他啊?她暗自有些奇怪,又见他一脸和蔼毫无架子,更增亲切。郑少凡提醒她方才回过神。

该行礼?可她一时又不知该学古代女子行礼还是该学他们抱拳,情急之下只好不伦不类的跟着弯了个腰鞠躬,惹得郑柳二人暗暗好笑,老人那和善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有趣之色,旁边的门房立刻垂下头。

这云台山庄的主人正是二十多年前闻名江湖的“玉掌金针”沈静山。玉掌,是说他的掌法高明,施展开来又显得优雅高贵;金针,是说他的医术出神入化,当年江湖上号称第一神医。

“老朽退隐多年,这外号自己都已忘了,郑公子又提它作什么,”沈静山笑道,“请!”

张洁随着众人进了大门,在沈静山的指引下缓缓而行,而后又穿过一个院门,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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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茶上过,沈静山问下人:“公子呢?”

“公子一早和扫云出去,只怕向山中弹琴作诗去了。”

沈静山闻言叹了口气,向三人解释:“小孙自幼不曾习武,偏好诗书琴棋之类,因他素来体弱老朽也未加管束,见笑了。”

“前辈何出此言,人各有所长并非一定要习武,在下看来,令孙实乃雅人。”

沈静山却摇摇头:“虽如此说,但生于武林世家大事临门却不能分忧排解,性命尚自顾不了,这些又有何用?”

郑少凡一笑不语,片刻又问:“他们定在何时?”

沈静山淡淡道:“隔月十五。老朽活了这一把年纪,万事倒也看轻了,只是——”他神色有些凄凉,“不忍我沈家一脉”

郑少凡皱眉:“前辈何必”

沈静山黯然半晌,又露出平静温和的笑容:“尊驾等一路风尘想必辛苦,不如先稍作歇息,少顷老朽再设宴为三位接风。”

张洁却已暗暗替这老人感到难过,下月十五到底有什么大事发生?她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郑少凡这一路上都没告诉她,只怕也是不想她担忧。

不过一想到那永远温和自信的眼睛,她又安心不少:他有多厉害自己是亲眼见过的,江府的事不就解决了吗?

想到江府,她心中忽然一颤——江府?寒玉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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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要在此地住上两个月了,张洁边走边打量,心下不由暗暗赞叹。这里景色幽雅,空气新鲜无比,难怪云台山到了现代都还是个休闲度假的胜地。

在房间歇息未及半个时辰,至午便有下人来请用饭,三人来到厅上。却见沈静山已换了一身日常的衣服,更显随和,见他们进来便让坐。

待看到他身后的人,张洁立刻瞪大眼睛!

原来那里竟然垂目站着一个年轻公子,俊秀优雅,熟悉而陌生的脸上带着明净的笑,不是沈忆风是谁!

“是你!”

沈忆风抬眼也是愣住,修长的眼睛更明亮如星:“张姑娘?”

“你也姓沈,我早该想到你是云台山庄的人啦!” 张洁这才知道为什么看沈静山总觉得熟悉,原来他就是沈忆风的祖父。

郑少凡却也想到了半山亭与张洁闲聊之人,但他却未曾见过黑风的真面目,倒也并不觉得惊讶,只微微一笑。

倒是沈静山有些奇怪:“这便是小孙,张姑娘认识?”

“孙儿曾与张姑娘有一面之缘。”沈忆风立刻恭敬的回答。

随后与郑少凡与柳飞逐一认识,方入席。

饭毕,几人坐下用茶。

张洁没想到在这里再遇上沈忆风,心里很高兴。她只道武林世家公子必定习武,如江舞那般,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沈忆风。虽然当初也曾将郑少凡当作书生,那只因为他温文尔雅而她又不知身份,却哪里想到这个体质单薄、斯文秀气、笑容明净的书生会是一代武林世家的少庄主。

她不由又朝他一笑,沈忆风亦笑着点点头。

此时,只听沈静山开口道;“当日玉剑门,云家堡,百毒山庄俱遭毒手,如意堂和江府侥幸,如今云台并无寒玉箫,想必郑公子也知晓,”

果然寒玉箫!张洁差点叫出声来,心中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低下头,痛苦的闭上眼——真的是他!他为什么那么执著要寻到寒玉箫,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孤独可怜的老人也不放过?

他又要杀人

郑少凡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似有些疑惑。当日被挟持后的事她都告诉了他,只隐瞒了些关于黑风之事。

他微微摇头:“那寒玉箫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黑风找它却也有他的道理与难处。”

沈静山一愣,随即露出赞叹之色:“郑公子见多识广,老朽自诩神医,以为除了自己天下几无人再知此事,不想郑公子早已知晓。”

“不敢,”郑少凡含笑道,“在下却也是中了黑血掌之后,疗伤时方才发现其中关系,是以大胆猜测,如今听前辈所言敢情是说对了。”

“你中了黑血掌?”沈静山更惊得站了起来,随即发现失态,又坐下,“据老朽所知,中了黑血掌天下无药可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