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千溪先行踏上了赴美的旅途。

逃避了太久的别离真正到来的时候,反而趋于平静。同样在各地往来比赛的徐即墨在机场匆匆把她送进国际通道,便要踏上自己的航班。

不知在哪里见过一句话——如果五分钟后她必须进安检,如果安检在十米之外,那意味着,你们可以亲吻四分五十秒。她用这四分五十秒,全部用来拥抱他。

拎着大包小包等在十米外的kg众人纷纷捂眼睛,以为他们俩要黏一块儿了。千溪突然后退一步,说:“我走啦。”

她笑着晃晃脑袋:“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所以一点都不想哭。你好好比赛,月底就能来见我了!”

话虽如此,她退后的步子还是越踏越慢:“…那,我走啦。”

“路上当心。”他的嘴唇轻轻擦过她额头。

不要夸张地流眼泪,不要脆弱地拖泥带水,三年而已,很快就能过去…

千溪在心里默念着,不敢看他,转身走进安检口,强迫自己别回头。

等她的背影走远了,城阳和李沧才一左一右上来:“老大,广播喊人了…”

他嗯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这些天一直在失眠,千溪在飞机上才囫囵睡了半场觉。到了那边之后抵达学生公寓,她办好一系列手续,兵荒马乱地把行李都安顿好,收拾完屋子,累得灵魂出窍。她连饭都顾不上吃,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天黑,她被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和香味唤醒。

千溪小心地穿上拖鞋摸出去。

学生公寓是两人一个套间,两室一厅,各自拥有一个独立的卧室。至于客厅、厨房、浴室和洗手间等功能性板块则是公共区域。

她事先了解过,和她合租的是一个美籍华裔女生。看见厨房里那个戴着两只巨大耳环的高挑女生,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用哪种语言打招呼。

对方一甩耳环,几乎是同时也看到了她,弯着眼睛地挥挥锅铲:“hi,你好?”

“我是jessie。”她用一口相当流利的港台普通话介绍自己,“我去香港当过两年的交换生,对中文很感兴趣,所以你可以用中国和我说话,帮我锻炼中文。”

jessie热情地邀请道:“你吃晚饭了吗?我们可以一起吃。”

室友长相靓丽,性格开朗,还会做菜。千溪有一种中了头等奖般的兴奋,高兴地点头:“好啊。需要帮忙吗?我也会做菜。”

“噢…”她看了眼锅子,“这里不能起油锅,只能煎一个鸡蛋。你可以把那边的沙拉拌一下。”

千溪看到洗手池里的一袋果蔬,欣然拎起来:“嗯!”

两个自来熟的女孩子用有限的设备凑合着吃了一顿晚饭,因为做菜而有了第一个共同话题。吃完一顿饭,也已经对对方的情况熟悉得差不多了。

jessie出生在夏威夷,有一头栗色卷发,浅棕的皮肤,身材凹凸有致,银色的方形耳环点缀在小巧的耳垂上,显得风情万种。相比下来,千溪则像一个小妹妹,听她介绍公寓楼里的设施,附近的街道布局。

晚上,被时差影响的千溪没有睡着,在异国的月光下和徐即墨视频。

她小声给他介绍着室友:“jessie的奶奶是中国人,所以对中国文化很了解。而且长得很漂亮哟!在基地住惯了,每天看见的都是男孩子,一想到以后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一个混血大美女,就觉得接下来几年的日子都美好了起来。”

她深度发挥着一个颜控的自我修养,眉飞色舞地跟他描绘着jessie的好身材和好厨艺。结果门被推开,jessie的半个身子探出来:“sorry,我敲门你似乎没有听到。”她瞥了眼房间里唯一发光的电脑屏幕,心领神会地眨了眨一只眼睛,“在和男友视频吗?”

“…是啊。”千溪有些羞涩地去给她开门,“怎么了?”

“我的梳子不见了,能借用一下你的吗?”

“当然可以!等一下,我帮你拿…”

jessie短暂地在她房间里出现片刻,很快离开。

千溪重新坐到电脑前,两眼发光:“怎么样,刚刚看见了吗?是不是很漂亮又身材很好?”

徐即墨不知在忙什么,听见她的声音才把椅子转回来,心不在焉的样子:“嗯?”

“…又在看replay啊?”她笑容凝滞。

“嗯。”他好像这才腾出大脑运算空间,分给她刚才说的话,淡淡道,“有了漂亮室友,就乐不思蜀了?”

“…”哪有。

他根本不懂她找话题有多么辛苦。

原本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就差很多,分隔万里之后又加剧了这种割裂。千溪失落地结束话题,听到他说拿到了ti邀请资格,很快会来美国看她,才稍稍激动起来。没过多久,他说要去开会,就把视频挂断了。

还没到千溪学校的报道时间。接下来的几天,她闲得很,除了处理初来乍到的一些手续问题,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jessie认识她在华盛顿州的朋友。

通常情况下,她在party上扮演的角色,都是在jessie喝垮棚之后负责把她运回公寓,去过几次之后就很少再参与。

一天清晨,千溪打算去看望一下宿醉的jessie美人,结果一开门,就在客厅撞见了jessie的男伴,看起来也是宿醉方醒,刚刚从卧室出来。

千溪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迟疑复迟疑,抬手向人家打了个招呼。反而是jessie完全体会不到她的尴尬,从卧室出来便搂着她的新男友,在千溪面前上演了一出法式湿吻。安静的公寓里,她甚至能听见他们两个相互吮咂弄出来的水声。

千溪内心的困惑立刻从“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的公寓”变成了“她需不需要把自己的耳朵戳聋”。

末了,jessie大方地向她介绍:“这是我男友he。”

“…hi.”

金发男生很快和jessie吻别,留下jessie淡然自若地戴上餐巾,和千溪一起共享早餐,并和她闲聊:“对了,怎么没见过你男友?”

“他不在这边。”

“哦?异国吗?”八卦是全世界女人的通病。jessie旁敲侧击,把徐即墨的年龄、外形和性格都了解一遍,最后了解到职业,秀丽的眉头皱起来:“听起来不像是一个职业。”

千溪打马虎眼,笑笑说:“是啊,很多人这么觉得。”

jessie显然对她的恋爱情况并不看好。最突出的表现是,jessie的朋友圈里有一个法国男生,在聚会上见到她,对她颇感兴趣。jessie非但没阻拦,而且还给牵了线,让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

用jessie的原话说就是:“每对被地域割裂的情侣都觉得自己能天长地久,但事实通常相反。为什么不给自己多一个机会呢?”

千溪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做笑话说给徐即墨听。

彼时他刚抵达西雅图的酒店,下午还有几场和外国队的训练赛,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声便挂了电话。想想当时不了了之的关于结婚的问题,和这段时间他通话时的心不在焉…明明才刚分开半个月,他就已经这样了!千溪气得都想投奔jessie教主,“给自己多一个机会”。

然而,晚上,他就出现在了她公寓楼前。千溪从窗口看见他,所有的恼恨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夜色迷蒙,那个挺拔的身姿靠在树间,短叶松茂密的枝叶遮住他清隽的脸,像一个不真实的幻境。

手机上显示徐即墨的讯息:“下来了吗?”

“…没有。”

她伏在窗台,偷偷拍了一张照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消息:“想要把这个画面记得牢一点。这样,以后每次看见这棵树,都觉得你在那里。”

Chapter41

徐即墨第二天还有训练,越过一座城市只为了和她一起吃一顿晚饭,见面一个多小时就要把他重新送走。

这回轮到她在火车站,送他离开。

徐即墨站在候车厅,他家小女朋友身上环绕的低气压太浓烈,呼吸间都能感觉得到她的颓丧。他抓紧上车前的最后五分钟安抚她:“这几天要专心训练,不能再擅离职守,可能不会来看你。”

第一句话说出口,她头垂得更厉害了,像某种失去了光合作用的植物。

他低低地笑:“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出去散散步,去公园,或者森林湖。”

千溪茫然地抬头:“嗯?”

“多见树,少见人。尤其是法国男人。”他说。

“…”原来他都有记住她的话。

徐即墨俯下身来,惩罚性地咬了下她的耳垂,微哑的声音里带着几丝蛊惑:“才十几天不见,心思就不安分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际,耳廓整个泛红起来。

千溪低低地哼一声,说:“谁让你总是敷衍我。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不接电话,不和我视频,但是不要心不在焉…我可是能感应出来的。”

他默了片刻,说:“知道了。”

火车进站,他登上了回西雅图的车。

千溪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散步回公寓,沿路都是茂密如抹茶雪糕般的短叶松,在路灯下泛出苍翠的色泽。她数了一棵又一棵,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哪怕上一秒才见过他,还是会从这一秒开始,觉得很失落。

她对他好像有毒瘾,每见一次面都是饮鸩止渴。

…该死的距离。

晚上,kg日常训练完,一起在微信群里聊天。千溪刚冒了个泡,就被李沧逮住:“yoyoyo~小老板娘,幽会完了呀?”

…什么鬼用词嘛。她行得端立得正,什么叫幽会?

李沧还在群里啧啧感慨:“你是没看见,下午那两场训练赛,说好用保守式打法,随便应付一下的。结果老大开屠杀模式,怎么激进怎么来,三十分钟结束了两场比赛,玩的就是心跳。”

老搭档城阳立刻上线帮腔:“那是。为了腾出时间去见女朋友,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徐即墨在火车上看见这群不闹腾会死星人的聊天记录,上去终结他们的对话:“十一点开战术讨论会,都去看把自己那部分replay扫一遍。”

一群人叫苦连天,作鸟兽散。

深夜开完会,徐即墨拿出手机,才发现了一条漏看的讯息。

千溪给他发了一张表情图——一只摇尾巴的萨摩耶,蓬松的尾巴在屏幕上骄傲地摇来摇去。

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他有些状况外地回:“?”

延迟了这么久,居然只回一个问号!

千溪对他这个冷淡的反应很不满意,假模假样地回:“我是不是有一个人格分裂的男朋友?感觉他在别人面前和在我面前完全是两个人欸。在线等,挺急的。”

“…”这回是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千溪忿忿地回:“我还是去找热情似火的法国小哥了[再见][再见][再见]。”

徐即墨秒回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她忸怩了会儿,还是接了,嘴唇快要翘到鼻尖上。

徐即墨那边的画面是酒店的床,他刚刚洗漱完躺上来,声音里带着倦意:“在哪里?”

“还能在哪,当然是公寓啦。”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自己划了几道笔记的英文教科书,“在好好学习,为了赶紧回到祖国的怀抱而努力。”

他微拢着眼睑,嘴角翘了一下。

千溪凑近手机屏幕,看清他疲倦的面容:“你要是累的话就挂掉通话,赶紧睡吧。我都是随口说说哒,又不会真去找。”

“不用。”他伸出手臂,把手机支在床头柜上,调好摄像头的方向,“可以就这么睡。你看腻了就关掉。”

“…”

“嗯?”

“知道啦…”她心口酸酸的,声音低下去道,“晚安。”

也不知道他那边声音关掉没有,她一晚上动静都很小,连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都小心翼翼,怕发出什么声音传到他手机里,把他吵醒。

第二天清早,他醒来的时候,通话还没挂断。她枕着手机睡着了,屏幕对面只有她眼睫毛微微颤动的特写。他默然按了挂断,看着“通话时间06:10:48”的提示句浅笑。

连着几晚,用上这个办法,千溪小朋友对他的意见小了很多。

千溪报道结束,也投入了忙碌的学业当中,几天没关注ti的比赛,刷一刷资讯才发现,小组赛第一出线、在胜者组里势头依旧迅猛的kg连赢两轮之后,居然爆冷输给了crystal。

据说在上上个转会期,crystal曾将tundra挂牌,受到各大俱乐部的激烈争抢,结果最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居然不了了之。tundra最后还是留在了crystal,并进行了内部其他人员的清洗,吸纳了r.y的几个新锐辅助,组成了一支强上加强的战队。

如果说之前一个赛季,新组成的crystal还在磨合期,那么在ti的舞台上,它顶尖配置的优势已经显现了出来。而且,势不可挡。

又一次,输给那个讨厌的算术题…虽然从胜者组落败,还能进败者组继续杀上来,不至于淘汰,但是不用想都知道,徐即墨现在的心情不会好。

夜里例行视频通话,千溪故意绕开这件事,闲扯了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兴致勃勃地提议:“我读诗给你听好不好?”

“嗯?”他神色如常,和平素看不出什么不同,“什么诗?”

千溪清了清嗓子,用最柔和的声线读道:

“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它杞人忧天,无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她因为软弱而忍让,却声称为自己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卡里.纪伯伦《沙与沫》”

读完之后,她的声音立刻变了一个调:“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励志心灵鸡汤宝典!有没有觉得振奋起来?”

“…确实很励志。”

她像棵霜打的茄子,立刻蔫下去:“不要为了捧场,说这种场面话…明明就根本没有鼓励到你。”

徐即墨躺着,嘴角抿了丝微笑:“有。”

“不用安慰我啦,听一下你的声音就知道了,你还是很不开心。”

他忽然翻了个身,眸子里映了壁灯的光,异样柔和:“不开心是因为在想你。”

…她有没有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