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耳朵。”

“什么?”贝耳朵抬起头,响亮地问。

“你睡觉喜欢流口水?”叶抒微转过身,靠在长桌前,一手持玻璃。

“我刚才流口水了吗?”贝耳朵本能地低头检查沙发。

叶抒微垂眸看了看自己胸口衬衣的浸渍,花了零点五秒钟选择屏蔽,淡定地转开视线:“我拍了三张,你自己选比较满意的就行,今天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贝耳朵把手机塞进包里,点了点头,站起来。

出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事,问:“你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找女朋友吧。”

“不会。”

贝耳朵笑了:“我只是突然想到,那个,如果明天你有喜欢的女生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立刻和唐栗说停止这样的逢场作戏,否则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不会。”叶抒微长身玉立,靠着窗外的阳光,像是固定在一个画框里,那种骨子里藏着的优越感在这一刻很自然地彰显出来,好似放大了很多倍,“我不会在明天遇见喜欢的女生,这样的概率是零。”

“万一呢?话不能说太满。”

“万一的话,我会第一时间甩了你。”

“…”贝耳朵的太阳穴莫名一跳。

男人啊,果然都是冷血动物,好歹他们现在也是外人眼里的情侣档,有了“新欢”后说甩就甩了…

贝耳朵这样腹诽的时候,全然忘了刚才是谁提的这话茬。

“对了,换作是你的话。”叶抒微提醒她,“你也必须提前告诉我,我会来负责终止这样的关系。”

贝耳朵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那没问题了。”

等走出研究所,她突然醒悟了,什么没问题啊?刚才叶抒微说的分明是,如果换作她碰到喜欢的男人话,要她提前告诉他,他来负责终止…负责甩了她?!

等于说,不论是他还是她有了“新欢”,都是由他甩她?

简直是太阴险,太会计算了。

阳光下的贝耳朵在思考一个问题:这凭什么啊?

她按捺不住情绪,给叶抒微发了短信:“凭什么都是由你主动结束我们的关系?”

叶抒微的回复:“因为我从来没有被甩过。”

“你觉得我有这方面的经验?”

“难道不是?”

“…”

?

第六章

?贝耳朵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母亲徐贞芬女士的电话。

“你在干嘛呢?”徐贞芬的语气向来不是特别有耐心。

“没干嘛,出来溜达,现在要回去了。”

“最近找到工作了吗?不会还在给人拍照片吧?”

“给人拍照片也有的赚,还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我挺乐意的。”

“别总浑浑噩噩的,你还是听我的,去王赫川的公司上班,他会帮你安排好职位的。”

“妈,我和你说过了,工作我自己会找的,我保证自己养活自己。”贝耳朵叹气,“我不是和你赌气,王赫川家的公司不是做家具的吗?我对那个真的不敢兴趣。”

“兴趣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啊,你有时间多和王赫川聊聊,周末给他打打电话,向他请教一下,他会耐心和你说的。”

“不太好吧,我和他也不熟。”

徐贞芬在电话里笑了:“有机会单独出去吃个饭就熟了。”

贝耳朵知道徐贞芬的意思,她很中意王赫川。王赫川虽然学历不高,但擅长交际,很会做人,年纪轻轻就建立了一堆深而远的人脉,他家族三代经商,虽不显赫,但小富是有的,加上他外貌出挑,白皮肤单眼皮在妇女群中很吃得快,尤其是嘴巴甜,很讨徐贞芬这个年龄层女性的喜欢。

“一男一女没事出去吃什么饭啊。”贝耳朵觉得很不自在。

“一男一女就不能单独出去吃饭了?你的思想怎么和奶奶辈一样?难怪这个年纪还没有谈过恋爱,说出去都丢脸。”徐贞芬噼里啪啦地说教,“不夸张地说,王赫川这样的条件,已经是百里挑一了,他上次见过你之后说你挺好的,你自己老消极对待,搞得到现在还没有进展,换作别的女孩子早就抓得很稳了!”

贝耳朵把手机挪远,等徐贞芬说完了才又挪近:“妈,王赫川的条件是挺好的,我挺欣赏他的社交能力的,这点我会向他学习的,但是轮感情的话,他已经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了,我一向对情史丰富的男人不太能来电。”

徐贞芬冷笑:“二十六岁的男人,你要他一张白纸?有这么幼稚的想法,难怪你现在还没有谈过恋爱。”

“我爸就是二十六岁才遇上初恋的你,之前都没有谈过。”爸爸是她的偶像。

“我们那会是什么年代,能放在一块比吗?现在的社会,谁不是结婚前谈过好几个,和买东西是一个道理,要经过挑选的,懂吗?”

贝耳朵又听徐贞芬唠了好久,最终找了个理由结束了通话。

一会儿后,她就收到王赫川的短信。

“小耳朵,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贝耳朵一阵恶寒,在她心里只有非常亲近的人才能叫她“小耳朵”,很显然,她和王赫川没有熟到那个份上。

“暂时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谢谢你。”她干巴巴回复了一句。

后来王赫川又发来两条,她都当没看见。

贝耳朵回到家,就打开微博把照片发上去了,很快得到了一批回复。

昵称是“伤心换绝情”的朋友:“为什么要虐正在吃泡面的单身狗。”

昵称是“燃烧的腿毛”的朋友:“我就猜你靠不着他的肩膀,哈哈。”

昵称是“李雷都这么牛了为何韩梅梅还是不爱他”的朋友:“你把男朋友的胸当成海绵枕头吗?会流口水在上面吗?”

昵称是“刘姥姥留言给柳奶奶”的朋友:“细节控表示叶抒微的无名指比食指长,睫毛比女朋友的睫毛长…”

昵称是“棉毛裤是扼杀人体美的发明”的朋友:“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你炫夫了,果然没有白关注你,但说真的,现在看你微博感觉像在看情敌。”

贝耳朵一一浏览,无意中看见这样一条。

“看了节目后觉得叶抒微的性格好冷,好像和谁都不说话,眼睛除了看你也不屑看其他人,甚至都懒得看镜头,他在生活中也是这样一个不好亲近的人吗?你和他在一起需要处处迁就他吗?”

贝耳朵想了想回复:“他比较慢热,第一次录节目不太适应,但私下对自己人很友好。”

这倒不是她帮叶抒微美言,而是她经观察后发现的,无论是在张逸露,霍小桐还是他的同事面前,他都维护她的尊严,像刚才她在休息室里不小心睡着了,他还帮她盖了毯子。

她的回复立刻被大家发现了,开始被刷屏。

“好嚣张,自己人是专指你吗?挖鼻。”

“自己人是专指自己的老婆?”

“自己人,呵呵,我们都是外人。”

贝耳朵的脸很烫,正想要退出,收到陌生人的一条艾特,她点开一看,是一则三年前的新闻。

L市科学技术奖的颁发,一等奖是“两栖动物活性多肽的结构和功能研究”,由两名研究员主持,其中一名是叶抒微,下面所有获奖者的获奖感言,大家发言或谦虚,或激昂,或从容,只有他说:“我没有感想。”

贝耳朵无声地笑了,果然是他的风格,但在旁人眼里会不会过于自负了?好像得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然她知道他想表达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需要感谢什么呢?

贝耳朵点开这条旧新闻的评论区,见下面有人说:“这是我们L大的学霸,他可以不吃不睡不泡妞,但一天不去实验室就不行,开学的时候好多学妹听说他会去解剖社团教学,排队报名,可惜一个学期他只上过一节课,那节课后,学妹们排队送他吃的,简直当他是吃货一样,他只收了一包芝麻海苔。”

也有人说:“他是这样的,从来不会说正常话,有女生在路上给他情书,他让她去学校门口发传单,对方说这是给他的私人东西,他说我不认识你,不收你的东西,对方无奈了,只好羞答答地说这是情书,他说也请你去校门口发。”

想到那个场景的叶抒微,贝耳朵忍不住笑出来。

叶抒微,其实也是挺不常见,有点意思的一人。

*

六月里,贝耳朵接了一个工作,去领省的宜县帮一对年轻夫妻拍婚纱照。

宜县是男孩生长的地方,以花海和梯田闻言全国,气候湿润,雨量充沛,他们去了后就开始下雨,不能去户外拍照,耽搁了时间。

等放晴了,贝耳朵才拿着摄影器材和他们出去,转了一大圈后,她觉得只在花海边拍一个情景,美则美,但缺乏新意,建议在县里的一个书院拍摄,男女主角欣然接受。

第一幕。

穿着青色汉服的男人静坐在学堂的桌前,眉目清朗,手持毛笔缓缓写下“书中自有颜如玉”几个字,抬头的时候,同样穿着汉服的女人手拿半开的折扇,笑靥盈盈地站在他前方,眼眸饱含赞许和情愫。

第二幕。

男人静坐,持笔画花,女人抓了墨条帮忙磨墨,一边磨一边微笑地看着男人,男人画了一朵和女人发簪上一模一样的木兰花。

第三幕。

男人和女人面对面坐着,桌子上有茶壶和杯子,男人手持一卷书,女人拿起杯子把水泼到他衣服上,他的神情是心甘情愿。

当然,这是参照“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那个典故。

一共拍了八幕场景,拍摄很顺利,他们觉得特别有趣,玩得很开心。

“说起来我和这个书院有些缘分,三岁的时候外公带我来这里看枫树,教我读诗。”男人说,“五岁的时候外公病逝,我妈带我来这里看枫树,告诉我,这是外公喜欢的树,我当时很懵懂,觉得这地方挺无聊的,嚷嚷着要走,我妈带我回去后哭了一场,再没提及这个书院的事情,大概是怕触景伤情。”

说到这里,女人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男人温和地笑了,没有继续说。

贝耳朵也没有追问,因为在下雨的两天里,她从女人这里得知了一些情况,譬如男人的亲生母亲也很早病逝了,据说是家族性肝病的关系,过了每两年,他父亲又娶了新的,后妈对他非常刻薄,平日里连块肉都不舍得给他吃,在父亲和后妈有了弟弟后,他在家的待遇更差,好吃好穿的都要让个弟弟,后妈全权掌控了家里的经济,连他学校要交的补习书教材费都不给他,他是真正寒窗苦读后考入名校,走出了这个小县。

女人和他是大学同学,和他的家境天壤之别,她出生于一个典型的上海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语言学家,母亲是知名律师,她从小就是被当做大家闺秀培养的,父母寄予她厚望,自然是希望她嫁给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的,男人这样的条件她父母起初不啃接受,但拗不过她的坚持,勉勉强强地接受了,当然前提是,女人没有和父母说男人也许有家族遗传病。

“我们做过婚检了,指标都是正常的,所以我不担心。”女人乐观地对贝耳朵说,“我和他说好了,婚后要一起保养身体,吃得健康营养,每周去做运动,这样坚持下去哪会会什么问题。”

他们结婚,男方父母没有出一分钱,靠的是男人的全部存款和女方家庭的部分出资。

“我爸妈说了,如果要嫁给他,不会拿出什么大钱的,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工作快五年了,存的钱足够办一个简单的婚礼了,蜜月推后,现在要解决的是买房问题,我们不能一直住出租房。”女人说,“虽然生活清苦一点,但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我妈总说唉声叹气,说我以后会后悔,可我觉得我的选择是最正确的,我们还年轻,钱总会有的,但真正心仪的人,可能碰到一次以后就碰不上了,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女人说完了还笑问贝耳朵有男朋友了没,贝耳朵刚想说没有,脑海莫名其妙地浮现叶抒微的模样,似乎确认了一下后才回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