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放回去,继续走路。

陶靖没看清楚,只看到是一团草,魏王为何要把草塞入怀中?不过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便没有多问。

正好看到前面陶妘手里拿的花环,隐隐猜到一些什么,却没往深处想。

到了山庄门口,他们各往两边走。

江衡忽地停住,把竹篓交给李鸿,低语两句。

李鸿便拿着竹篓转身,追上另一边陶嫤和陶靖两人。“这是我家王爷送给广灵郡主的,王爷说礼尚往来。”

陶嫤咦一声接了过来,里面果然躺着一条大鲤鱼。

他好不容易钓到的,就这么给她了?

李鸿功成身退,告辞离去。

一直走到冉云居门口,陶嫤尚在琢磨该怎么解决这条鱼,“不如炖成鱼汤喝了吧,正好给阿娘补补身子…不过清蒸也不错…”

正好走进院子,被陶靖出声叫住:“叫叫。”

她回眸,“哥哥怎么了?”

陶靖酝酿半响,挑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你认为魏王此人如何?”

虽然疑惑他为何这么问,但陶嫤思忖一番后,还是一五一十道:“威风严肃,大度谦和,有时候很可怕,有时候很和蔼。”

和蔼…

陶靖放心了,笑道:“你进去吧。”

“哥哥不随我进去吗?”他有好些天没见外公舅舅了。

陶靖道了声不,“我回广桂院去。”

陶嫤颔首,阿爹输了围猎大赛,目下心情肯定不好。他一心情不好就要喝酒,陶嫤几乎能想象他现在的模样,便点了点头,两人在院门口分别。

回到院内已是傍晚,陶嫤让白蕊把鲤鱼送去厨房,炖成鲤鱼豆腐汤。

第44章 樱桃

今天是围猎大赛最后一天,是女子狩猎比赛。

说是比赛,当然不如男人那般正规,都是一群姑娘妇人骑在马背上,追赶几只受惊的小动物罢了。这样的比赛对于陶嫤来说没趣得很,她喜欢那种激烈的追逐,而不是女儿家的玩闹,所以她不能参加比赛,倒没什么好遗憾的。

听说孙启嫣也会参赛,真是稀罕得紧,印象中她似乎不会骑马。除此之外,还有陶妘、陶娴和何玉照等其他姑娘,场面较为热闹。

陶嫤就在冉云居等她们的消息,殷岁晴陪着宜阳公主说话去了,她一个人颇没意思。今儿个太阳暖融融的,她便搬了个杌子在角落地晒太阳,怀里是同样懒怠的将军,没多久便一起睡了过去。

因为山庄面积有限,冉云居共有三进,大家共用一个院子。反正都是一家人,她在这里也没人觉得不妥。

殷家老二的次子殷筝和老三的长子殷策正在院里切磋,两人刀枪棍棒,一通吵闹。这一幕恰好被殷家老二瞧见,殷镇流夺了两人的兵器,把他们赶到院子外面:“没看到叫叫在休息吗?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要练给我到外头练去!”

殷筝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无奈地看向角落里的小表妹:“阿爹,让叫叫去屋里睡不就行了?”

殷镇流毫不讲理:“屋里有太阳吗?回屋还怎么晒太阳!”

得,无论怎么说就是这么小表妹最珍贵。俩人收拾了兵器来到院外,他们也疼爱这个小表妹,就是觉得阿爹和几个叔伯对她宠得有些过头了,简直到了毫不讲理的地步。

不过算了,到哪练都一样,殷筝和殷策商量好地方,准备去永旭园后院一处楼阁下比试。

恰好在门口碰到正要过来的魏王,他们停下抱拳施礼,殷筝客气地问:“魏王来找阿公?”

江衡刚从宜阳公主那回来,本想去看看何玉照情况如何,未料想她昨儿才被蛇咬伤,今天说什么都要去猎场狩猎。宜阳公主劝不住她,只能任由她去了,目下正在屋里跟殷岁晴抱怨。

江衡回去的路上临时改了主意,不知不觉便绕到冉云居来。

殷筝这个问题倒把他问住了,他是来看楚国公的吗?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事,他便顺口道:“许久没找他下棋了,今日最后一天来找他切磋切磋。”

殷筝心领神会,让开路请他进去。

江衡见两人一人拿着一个长棍,不由得问道:“你们是去做什么?”

殷筝笑了笑道:“说出来让魏王笑话,我和四弟去切磋切磋武艺。”

江衡一笑,“为何不在自己院中?”

殷筝道:“表妹在院中,父亲担心我二人鲁莽伤到了她,便让我们到别处去。”说着与江衡辞别,踅身往另一边走去。

*

楚国公殷如没别的外孙女,这个表妹指的谁,不言而喻。

那个小不点也在?

江衡从影壁后面走出,院内阳光柔和,光线充沛。他往院里看去,果然在一处墙角下看到倚着墙壁熟睡的小姑娘,她的湖色小袄和浅绿裙子跟脚下嫩草的颜色相近,青翠欲滴,娇葩初绽。

阳光下白嫩的小脸如羊脂白玉,光洁通透,白得让人想忍不住多看两眼。江衡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在湖畔握住她手时的触感,柔软光滑,不知道脸上是否也如此?

小姑娘粉唇翕动,长睫在眼窝下形容一圈阴影,粉嫩拳头揉了揉眼睛,有渐渐转醒的趋势。

丫鬟早在一旁准备好了,适时地递上一碗温茶,她抿唇喝了两口润喉,抬眼正好觑见不远处的江衡。

大约是还没睡醒,小不点显得呆呆的,半响才站起来道了句:“魏王舅舅。”

江衡走近两步,看见她鬓角有几根发丝睡得翘了起来,毛茸茸地挡在脸前,手抬了抬,想为她拨开,最终又放下。“怎么睡在这里,不怕着凉?”

陶嫤弯眸一笑,比头顶的太阳还要耀眼,乖乖的,很可爱:“今天日头暖和,我就来这里晒晒太阳,谁知道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所幸今天阳光充沛,不至于睡一会儿就着凉。

江衡正要说话,那边寒光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见到江衡先行了一礼,随后才对陶嫤道:“这是姑娘刚才要的糖蒸酥酪,还有皇上昨儿赏赐的樱桃,还新鲜着哩,姑娘快尝尝吧。”

正值初春,樱桃刚刚成熟,皇上只赏了跟前几位几位宠臣,楚国公便是其中一位。殷如知道外孙女爱吃,大部分都送给了陶嫤,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

陶嫤露出喜色,忍不住挑了一颗最圆的蘸了蘸糖蒸酥酪,放入口中,眯起一双月牙似的眼睛:“真甜。”

唇边沾了点白白的酪,她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去了,正想吃第二颗。

余光瞥见江衡还在,不好意思吃独食,便将盛樱桃的碟子捧到他跟前,“魏王可要尝尝?”

江衡对这些水果没有特别的偏好,不过见小姑娘吃得如此满足,便拿了一颗,“为何要蘸酪?”

陶嫤热情地道:“蘸了会更好吃。”

于是又重新端来糖蒸酥酪,满怀希冀地想让他蘸一蘸。江衡便在这种注视下,蘸了一颗放入口中。

*

太甜。

估计只有姑娘家爱这种吃法,他见小姑娘又拿了几颗送给其他丫鬟,末了才想起关照他,“魏王舅舅来找我外公吗?”

江衡点点头,“楚国公可在?”

陶嫤遗憾地告诉他,“你来不巧,外公半个时辰前出门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正是因为官员们都住同一个山庄,来往很是便利,楚国公几乎每日要出去串门子,不到傍晚不会回来。

那还真是不巧,江衡笑道:“看来本王只能改日再来了。”

陶嫤担心他有什么急事,便顺口问了一句:“你找外公何事?”

并非什么大事,江衡道:“下棋。”

陶嫤哦了一声,这个她还真帮不上忙,她对下棋没有兴趣,不能替他排忧解难。于是好心好意道:“等外公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那本王先回去了。”江衡颔首,转身欲走,忽地想起一件事,“昨日那条鱼你如何处置的?”

陶嫤眨巴两下眼睛,能怎么处置,他送给她不就是让她吃的吗?

于是想也不想道:“我让厨房炖汤喝啦。”

末了还感激地补充:“鱼肉很新鲜,鱼汤很香,多谢魏王舅舅。”

江衡顿了半响,少顷哑然失笑,“不必客气。”

用一条草编的鲤鱼换一条真鲤鱼,怎么算都是她占了便宜。陶嫤终归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是他钓了好几个时辰才钓到的,早知道应该把鱼汤分一半给他。为了弥补这份人情,她琢磨了会儿问道:“马上就到上元节了,魏王舅舅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江衡睇过来,“你要送本王?”

陶嫤毫不忸怩地点头,“每当上元节时候,我都会礼物给家中长辈,今年多您一个,也不算什么。”

江衡有一瞬间没说话。

直至陶嫤又唤了他一声,他才说道:“不必费心了,上元节之前我便要回松州去,恐怕没机会收到你的礼物。”

这么早就回去了?那边叛乱不是已经平定了吗?

陶嫤在心里疑惑了一下,只能就此作罢,“魏王舅舅何时回去?”

她没听别人说过此事,还以为他会等过完春天再回去呢,没想到竟这么早。

江衡算了算日子,“还有十日左右。”

这么说是在上元节前一天,陶嫤没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识趣地笑道:“那就只能等你回来再送了。”

江衡微微弯唇。

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松州近来又出状况,必须等他回去处理。他本想待上元节之后再回去,目下想来怕是没机会了。

*

没等陶嫤把江衡送出冉云居,便有仆从匆匆忙忙闯了进来,见到江衡也在,扑通跪在地上:“小人见过魏、魏王。”

接着匍匐到陶嫤跟前,说话都不利索:“姑娘,出出出事了…”

陶嫤拧起眉头,让他冷静下来,“何事你慢慢说。”

这仆从叫袁青,是陶靖身边的人,这会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便将事情缘由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小人跟大公子一同出了山庄,正好看到玉照姑娘对孙姑娘动手…”

原来陶靖因事提前下山一趟,恰好遇到猎场里的何玉照与孙启嫣两人,何玉照不问缘由,拉弓便朝孙启嫣射去。孙启嫣马术不精,躲避不及,硬生生被她射中了肩膀,眼下已被陶靖送回鹧鸪院中。

鹧鸪院是孙家暂居的院子,距离冉云居不大远。

陶嫤闻言心中一惊,没想到何玉照竟如此不讲理,光天化日之下伤了孙启嫣。她上辈子没参加围猎大赛,不知还有这样的事,登时胸口升起一团怒火,“伤得严重吗?带我去看看。”

袁青答道:“大公子已经让人请了大夫,小人来时大夫尚未赶至,并不知道情况。只是当时流了不少的血,想来伤的不轻。”

太过分了,陶嫤紧咬下唇,举步便往鹧鸪院走。

“此话属实?”

她一时气愤,忘了江衡就在一旁,听到这一声猛然回头,便见江衡站在原地,脸色不大好地问袁青。

袁青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头埋得越发低了,“句句属实,不敢欺骗魏王。”

江衡问道:“玉照目下何处?”

袁青道:“玉照姑娘已经回了玉合院,完好无损,请魏王放心。”

玉合院是宜阳公主的住所。

江衡眉心微蹙,没再说话,三两步走在陶嫤身前:“本王先去玉合院一趟,叫叫,你去看看孙姑娘的伤势。”

陶嫤点点头,快步往鹧鸪院走去。

*

入了鹧鸪院,向丫鬟打听出孙启嫣的住处,陶嫤忙走了过去。

孙启嫣房间门口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分外熟悉。陶靖忙走过去,“哥哥,启嫣姐姐怎么样?”

陶靖袖子上沾上几处血迹,偏头见到她,皱着眉头应道:“大夫正在里头查看,伤势有点深,尚不知情况如何。”

他不能进去,唯有在外面等候。

陶嫤正要进去,京兆尹孙知礼从屋里走出来,走到陶靖跟前不断道谢,“多谢陶大公子救小女一命…”

陶靖连忙摆手,陶嫤在一旁等不及问道:“伯父,启嫣姐姐还好吗?有无大碍?”

孙知礼把大夫的话说了一遍:“箭尚在肩上,所幸没有伤及脏腑筋脉,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生调养几日。多亏陶大公子及时把小女送回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请再受老夫一拜。”

说着又要行礼。

陶靖哪敢承受,连忙扶他起来,“伯父快请起,孙姑娘与小妹交好,在下救她乃是理所应当,何况…”

何况什么?

陶靖及时收住下面的话。

好在孙知礼和陶嫤都没放在心上,陶嫤跟两人说了一声,便到屋里查看孙启嫣的状况了。

孙知礼踟蹰良久,问道:“老夫听人说…这箭是宜阳公主与定陵侯之女所射?”

陶靖不想欺瞒,颔首道:“是。”

他亲眼所见,何玉照手持长弓,对准了孙启嫣的方向射去。正当他想阻止时已经晚了,眼睁睁地看着孙启嫣中箭倒地。

事后何玉照盖不承认自己所为,只说是要射孙启嫣旁边的兔子,失手才射中了她。

然而他当时看得清清楚楚,那兔子距离孙启嫣有十几步远,她向来射术精准,怎会射偏这么多?

孙知礼听罢又气又恼:“这…怎么会这样!”

他尚且不知何玉照是故意为之,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更加生气?

陶靖暗暗沉了沉眸,不知何玉照跟孙启嫣之间有过什么过节,然而罔顾人的性命,随意伤人,实在是有些过分。

*

另一边江衡正好赶到玉合院中,宜阳公主和殷岁晴在正堂喝茶,听下人说他来了,忙叫人看座添茶。

江衡大步迈入门槛,不多寒暄,“玉照呢?让她出来。”

宜阳公主不解他为何如此动怒,沉着一张脸没有表情,已有许久不曾见他这样。想要发问,但看了看他的表情,便让人去请何玉照过来。

不多时何玉照前来,听丫鬟说是江衡找她,端着一张小脸恭敬地问:“舅舅找我何事?”

话音将落,只见江衡面无表情,眉峰压得极低,顿时心中有些慌。

她一向害怕这个舅舅,平常他不动怒时已极具危险,目下明显生着气,更加让她畏惧了。

江衡向她看来,“我问你,围猎大赛尚未结束,你为何这么早便回来?”

这么一说,宜阳公主也有些好奇,方才她在跟殷岁晴说私房话,没有对她上心。这会儿江衡问起,才觉得哪里不妥。

何玉照脸色微微一变,“我…我觉得没意思,就先回来了。”

江衡没说话,反而笑了笑,然而这笑在何玉照眼中更加可怕,她顿时一怵。

“那京兆尹孙知礼的女儿受伤,又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赔罪

音落,宜阳公主一惊,下意识看向何玉照。

女儿是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天生的霸王性子,鲁莽起来谁都不管,极有可能做出伤害人的事。

何玉照先是一僵,紧接着明白江衡可能听说了什么,再隐瞒也没用,于是便大方地承认:“是我射伤的。但我原本只想射她身旁的那只兔子,不甚失手才射中了她,说来也是她倒霉,谁叫她要出现在那里呢?”

“胡闹!”

这声斥责出自宜阳公主口中,她气愤女儿不拿人命当回事,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偏偏还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更加教她失望。

宜阳公主猛地一拍桌几,把何玉照剩下的话堵回肚子里。

何玉照看向宜阳公主,不如刚才面对江衡时那样犯怵,语气也强硬了不少,“阿娘,她只受了点小伤,您为何要那么生气?”

熟不知这话更让宜阳公主生气:“小伤便不是伤了?你射伤了人家,可有对人家道一声歉?难不成就这么回来了?谁教你的这样不知礼数!”

何玉照杵在原地,理直气壮地回驳了句:“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错,做什么跟她道歉?”

冥顽不灵。

这态度可把宜阳公主气得不轻,“你…反了你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姑娘生来就跟她不一样,蛮不讲理,霸道横行。明明小时候是跟陶嫤一起受过教的,四书五经也没少教,偏偏就长成了这副性格,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宜阳公主倚着妆花大迎枕,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意未消。

一直沉默的江衡站起来,他身量高,又恰好挡在槛窗前,屋里顿时晦暗了不少,光线全被他挡在身后。从何玉照的角度看去,他的脸庞模糊不清,周围镀了一圈金边,整个人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还没有开口,便让何玉照心头一跳。

江衡先是安抚了宜阳公主两句,转头看向何玉照,端的是长辈训诫小辈的严厉口吻:“你方才说不是故意的,为何有知情者告诉本王,你是故意射向孙知礼之女?”

何玉照最怕他,刚才霸道的气势顿时弱了不少,但还是拒不承认:“谁跟舅舅说的?我是想射兔子…”

江衡打断她的话:“是陶靖亲眼所见,你跟陶嫤素来关系交好,难道他会为此冤枉你么?”

听到自家两个孩子被提名,殷岁晴也坐不住了,转头看了看宜阳公主,又看了看何玉照,“靖儿也在…这,这是…”

毕竟何玉照不是她的孩子,这事她不好插嘴什么,从头到尾都在一旁听着。只是没想到陶靖也在场,一阵错愕。

听到她可能不是失手,而是故意射伤人家,宜阳公主刚消下去的那点儿怒火像被浇了点油,滋一下又蹿了起来,“你还故意射伤人家?你,你是不是长能耐了?以为我跟你阿爹不会惩罚你?”

何玉照死活不承认:“我才没有那份闲心故意射伤她,她哪里能入得了我的眼?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