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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

“回殿。我累了。”她说出这五个字,竭力克制住字里的颤音。

“这里不是回金凰殿的路,那边才是。”风长老手指回廊的另外一处。

是了,她根本对王庭不熟悉,竟然,妄想着自己能走回去。

“恩,我让侍卫带路,你也早点歇息吧。”

这句话太长,她的声音里,明显带了无法遏制的颤音。

“你怎么了?”风长老说出这句话,再不顾避嫌地执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冷一片。

她的眉心也凝了点点的霜寒。

“夕——”他唤出这一个字,不顾这边上的侍卫在场,打横抱起她,迅速奔向金凰殿。

而夕颜连推开的力气都仿佛被凝结成了冰。

四肢一片僵硬,之下意识地想要汲取一点温暖。

一点点都好啊。

然,他的温暖,是她不能汲取的。

她僵硬着姿势,只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寒冷中。

风长老几乎是狂奔回金凰殿,甫进殿门,就命令阿兰:

“速把冰盆撤掉,换上碳盆!”

“碳盆?”

阿兰稍稍迟疑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忙吩咐殿外的婢女去做。

在转身时,她看到,风长老抱着夕颜的身影已消失在内殿。

他从来不抱女人的。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意抱女人。

为什么,这一次又破例了呢?

阿兰别过脸,不再去望向内殿。

冰盆撤去,碳盆拢上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其实并不比盆里的温度高多好。

任碳盆再如何拢了碳,都温暖不了的寒冷。

惟有,他的体温能温暖。

可惜,她有多久,没有感觉到他的体温了呢?

不能继续想下去,不然,她真的做不到淡然。

待粗使婢女放上火盆,她掩上殿门,退了出去。

殿外残月如钩,一如她的心境,原来,少了他,便残缺不全了。

爱上一个男子,注定是女人最大的劫数。

只有不爱,才不会受伤。

她仰起脸,望着那轮残月,辉映出过往和他的点滴。

夕颜俯下身子,她的手抓紧着榻上的褥子,却丝毫不能环节身上的寒冷。

好像,她整个人快变成冰一样,牙齿不停地打这种战,全身,都渐渐不再受她的控制。

她不知道死的滋味,但,她想,或许,现在的滋味,不必死好得了多少。

是的,死,至少一了百了。

那绝不是单单的寒冷所能诠释的感觉,是每一次的呼吸,都会被冻结到宛如尖刀,割进心里的滋味。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然,这样,不过是徒劳的。

蓦地,有一床稍厚的棉被裹住她的身体,接着,他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别咬到舌根。”

是的,牙齿这么打战,万一咬到舌根,那真的就是自尽了。

习武者,牙齿再怎样打战,都能控制住,避开舌根的要穴,而她,不懂任何武艺,所以,她只能用力咬住褥子,去控制咬到舌根,可,很快,褥子就被她咬得对穿。

或许,下一个瞬间,她就或咬到舌根。

原来,他的意志力始终还是薄弱的。

她开始去寻找下一个可以咬的东西,而他的手,终于从后面紧紧拥住她的身子,即便隔着不算薄的棉被,她能觉到他的温暖,一层一层的传递给她。

可不够啊,她需要更多的温暖,她需要。

然,她怎能要他的温暖呢?

“别动——”他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响起。

就这两个字,突然,让她有熟悉的感觉。

是这两个字熟悉,还是他的声音熟悉呢?

这份熟悉,让她的身体突然放弃了拒绝。

好像,抱着他的,是那一人。

只是,那一人。

眼睛被冰霜冻得僵麻地睁不开,她摸索着被上的棉被,然后,把它拉下,突然,她咬到了很软的东西,不象褥子那般让她只咬得要吃发冷。

很软,还很温暖。

这些温暖顺着她的齿间,慢慢地溢进去,溢进去。

她的齿颤,稍稍好了许多,她想睁开眼睛,看看那东西,可,眼帘真的好难挣开。

身上的冷,和着现在唇齿的温暖,她的第一次毒发,终于,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熬了过去……

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鸟叫声时,她才缓缓醒来。

身上的冷意早被驱散,她躺在温暖的被子里,捂出了一身干燥的汗意。

她瞧了一下,原来,昨晚拥住她的棉被,不知何时,换成了薄毯,倘若还是锦被,估计配上现在殿内的温度,那就不仅仅是出汗这般简单了。

殿内,似乎只有他一人,她挪了一下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发现酸疼得紧。

不过,终于,她熬过来了,不是吗?

昨晚依稀的印象里,似乎,风长老一直抱着她,哪怕隔着一层被子,那份感觉是清晰的。

而彼时的她呢?

她不愿继续回想,她承认,那一瞬间,她是懦软的。

这份懦软,真的仅仅因为毒发的寒冷,还是,她把他当成了谁呢?

不,不能再想!

环顾了一下四周,映入眼帘的,却是蹦跳而至的阿兰。

阿兰乌黑的眼珠子蕴着浓浓的笑意,道:

“族长你醒了?”

“恩,昨晚——”夕颜犹豫一下,阿兰却已接口道:

“昨晚风长老送族长回来的,他说您累了,让我们不到辰时不要打扰你。”

“哦。”

正在此时,殿外,清晨骄阳的光辉里,走来青衣的身影,阿兰侧了一下脸,语音欢快:

“风长老。”

“你先下去,替族长准备早饭。”

“好啊。”阿兰起身,眯眼笑地走了出去。

风长老在夕颜跟前坐下,他的手端着一碗汤药,递给她,道:

“喝了它吧,你不喝药,不仅对你身上的毒没有好处,对你的胎儿也没有任何好处。”

“你答应了?”她低低问出这句话。

“是,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保住孩子,但,你也要答应我,每日按时喝我给你的药。”

这个女子用倒掉不喝的方式来等他给出这句承诺,那么,现在他给了。

既然是她要的,或许,这是他能给她做的不多几件事之一。

夕颜的手接过那碗药,黑褐色的药汤,冒出些许的白气,她能觉到碗壁的温热,这份温热,其实是她一直要的。

唇凑近药碗时,她凝了他一眼,纵然,她只看得到那张面具,除此之外,再看不到任何多一点的东西,她还是把这碗药一饮而尽。

她不相信任何人。

她只相信,哪怕眼前的人不纯粹,可,却不会再这个时候,做出让她与他反目的事。

他想要什么,如果猜得没错,她已经知道。

她很快把药喝完,他递来一小碟蜜饯,她淡淡地笑道:

“不用了,反正吃不出味道来。”

他有些讪讪地收回去,略侧了脸,道:

“明日是族长的加冕仪式,仪式后,你就是苗水族的族长。”

“恩,苗水族再次出现的那日,应该,这里,就会引来夜国的兵队吧。”夕颜执起丝帕,轻拭唇上的药渍。

是的,蚩善加强了排查,虽不会有士兵混入疆宁,但定有夜国的细作冒充三国边境返回的族民混了进来,而这些细作除了探听这些消息外,最大的功效,怕就是两军对垒时,起到煽动民心的作用。

这,才是最可怕的。

但,她,不愿意苗水的百姓在遭到二十年前的生灵涂炭。

所以,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然,风长老悠缓启唇的话语,将她的思路打断:

“夜国至少目前还按兵不动,可,巽国的兵队已压到斟国的边境,开战是迫在眉睫了。”

“风长老还是担心,一旦斟国被巽国所灭,那么,于我们苗水族必是唇亡齿寒?”夕颜放下手里拭唇的丝帕,看似漫不经心的道:“风长老,巽帝的檄文是否是属实的?我们这次能攻进旋龙谷,若非其中一国相助,按道理,不该这样顺利进到鹿鸣台,即使,三国帝君只带一万的精兵,可,驻守在旋龙谷的护军,远不止这个数啊。”

风长老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他面具后的神情仿佛是探究,又仿佛是在思忖该如何回答才是最妥帖的。

不过须臾,他思绪甫定,再次启唇,却是承认的:

“是,我们苗水族确实与斟国有过协定。”

她没有继续问为什么以斟国之尊,愿意和苗水合作,难道,仅仅是因为夜、巽两国交好,斟帝借她挑拨夜、巽两帝失败,才急于找一个联盟吗?

但,目前表面来看,就这么简单。

那么,她且相信,就这么简单吧。

“我明白了。”说出个句话,她并不再多言。

但,风长老仍是说出了下一句话:

“族长,你的身孕目前虽只有一个月,不过,很快就会显形,届时,你仍是需要给族民一个交代。”

“莫非关于这个孩子父亲的身份,都是有限定的吗?”

“不是,只是这孩子若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担心,始终对族长的声望是不好的。”

“风长老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迟早是会说的。

毕竟,对外宣称的,不过是借长生天的庇护,方找到他,并没有将她之前的身份一并公诸出去。

她继任族长的身份,仅是伊汐。

这点,对她是好的,对如今她腹里的孩子,却未必是好的。

“倘若族长愿意,容我在族长加冕之后,迎娶族长吧。”

这句话,听起来,说得十分平静,似乎,只是履行一种族规。

然,落进他和她俩人的心里,却都是别样的意味。

他,第一次开口,说愿意娶一个女子,微微地把他自己都骇了一跳。

对于女子,他一直是放在随时可以舍弃的位置,可,为什么,对眼前的女子,他会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呢?

这,真的,仅是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娶了她,确实,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弊啊。

而她,稍稍眯起眼睛,凝着这张鹰形的面具。这一次,她没有用手去碰这张面具,她怕碰了,她就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是的,惟有对着这张面具,她才能轻轻说出这句话,不带任何情愫:

“风长老安排吧。”

简单的两个字‘安排’,并不是回答‘是’,也不是‘不是’,只是安排罢了。

她嫁他,不过是场安排。

可,饶是这两个字,突然,让他体味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欣喜。

“好,那我去安排。”

夕颜颔首,看着他起身,又说了两个字:

“谢谢。”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殿门,阿兰犹自站在那,看到他出来,凝向他的眸子里,依稀有着晶莹闪过,然,只是一瞬,这些晶莹只化为剔透的眸光:

“您要娶她?”

“嗯。”他简单的应了一声,径直往殿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