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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一并地死去。

随着那个孩子的逝去,死去。

那日小产,他不顾避讳,冲进血房,她最后对他说了那两句话后,这三个月的时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旦凡宫里有家宴,她都称病不出席。

而他,也没有再去瞧过她,自她把那香囊交还予他,敬事房,就借着小产的缘由,把凤夫人的牌子暂时搁置了起来。

三个月,他仍做着雨露均泽的帝王,澈贵姬的风头更在宫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至于凤夫人昔日的盛宠在宫人的眼里,终究渐渐地淡去。

红颜为老恩先断,在宫里是屡见不鲜的,只碍着凤夫人的位份仍在,那些妃嫔和宫人,不敢行那踩低之事,只将凤翔宫冷落不提罢了。

是的,冷落。

这份冷落随着今年冬天这场大雪出落时,终于,将告一段落。

这个段落,就是凤夫人将暂离夜国,带着省亲以为地回到故国。

宫中诸妃对这份恩旨是艳羡的。

可,至于慕湮心里呢?

真的,就会有欣喜冲淡过往的悲伤么?

她站在那,莲足稍停,眸华向他望来,这一望,她的眸底,没有丝毫的波澜。

“参见君上。”她俯低身,按规请安。

算起来,今日,是他和她三个月来,第一次见面。

他行至她跟前,手,甫要去扶她,终是不露痕迹地收回,仅挥了一下袍袖:

“平身。”

“谢君上。”她缓缓起身,低眉敛眸,并不再多说一句话。

气氛,僵凝。

他早知道,会这般僵凝,却还是来了。

因为,或许,这一去,一切,都会不同。

他是身系大业的帝王,为了帝业辉煌,所做的谋略,即使残忍,都是不能放弃的。

也,不会放弃。

江山,美人,对于他来说,从来不存在着并重。

倘若并重了,失去的,绝不仅仅是其中的一样。

他,从继位以来,就深深明白这一点。

“此去路途遥远,你素有头风的顽疾,朕特命蔡太医随行——”

他用平静的语调缓缓说出这写嘱咐关切的话,一如往昔对慕湮一般。

只是,他知道,有些什么,终究是不同了。

就像,慕湮此时听着他这句话,螓首仍是低垂着,镶嵌在襟端的紫貂毛几乎把她半张脸都一并掩了进去。

她,果是连一个目光都吝啬予他了。

以往,再怎样相敬如冰,她总是会稍抬起眸华,微微笑着。

他一直以为,再怎样,她总会笑的。

哪怕带着心不由衷。

却不知,她的笑,同样会消失不见。

会倦于掩饰。

一念起时,他的话,顿了一顿,但,再怎样,总归是要说完的:

“一路照拂予你。”

六个字,很简单,简单地溢出唇齿时,只是别样的滋味。

“谢主隆恩。”她低垂的螓首,樱唇微启,仅有四字。

躬身间,他甫要伸手去扶她,她却咻地向后一避,他的手,有些尴尬地伸出烟水蓝的衣袖,指尖上,蓦地坠下一片雪花,晶莹剔透,然,只一瞬,即融于甲尖,化为一汪清莹。

仿似谁欲坠又未坠的泪水,清莹。

但,不会是她的。

她不会流泪。

谁都不会知道,小产的那晚,当百里满的身影消逝在凤翔宫时,她的身子缩在棉被中,乌黑的发丝遮去大半的面容下的,无声恸哭。

三年的宫廷生活,让她学会了,面对在无情的倾讹,都不会肆意的流泪。

包括,这一次的恸哭,亦只能是无声的。

哪怕,再痛,都哭不出声来。

怎能不痛呢?

两个月大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来夜国的三年,百里南予她亦算是宠爱有加,可,她总不见怀孕,只这一次,算来,该是旋龙谷的那晚得的身孕。

但,最终,却还是化为一盆血水。

她的腹部仍能感到隐隐的疼痛,就象孩子还在那里一样,但,她知道,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孩子。

自远嫁夜国后宫为妃,她对孩子,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而不似其他后妃总想着,能怀上帝君的孩子,对于将来的深宫寂寥的日子,亦是种倚傍。

对于她来说,有了孩子,不过只意味着一种牵挂。

所以,没有,亦好。

可,自六月初六那晚后,似乎,终究有些什么是变了。

当她看到他阴郁的脸色,当他第一次,近乎发泄,抑或是想把什么揉进去一样的占有她,她知道,她的心底,终究,不一样了。

她没有觉到一丝厌恶,即便本来,这亦该是她做为后妃应尽的义务,但,这般地被占有,一轮又一轮,按着她之前的性子,定是反感的。

只那一晚,她心底的某些柔软存在就碎了,碎屑里,她能清晰地触到一种关于叫愧疚的情愫,而这份情愫的来源,则是过往愈深的沉淀。

她想,她原来,竟是在乎这个男子的。

庆禧殿后殿的那场短暂相拥挤,与其说是旧情复燃,不如说她痛下决心的绝断。

那一年的上元夜,纵使=是有着看似完美旖旎的邂逅,然,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

既然是错,为何要执念呢?

凤徊心,她的心,曾为那人而徊。

虽很美,但,徊的,不过是彼时甘愿蛰伏的心。

于是,当她的心,再一次,想为了他绽出另一抹从没有过的绚丽,为他孕育属于他和她的子嗣时。

那个,看似象征莫大圣恩的香囊轻易的摧毁了一切。

或许,不该说一切,于这宫里,她从没得过什么,哪怕是他的怜惜,只是表面的应付罢,毕竟,她的身份,是巽国的公主。

然,当她试图去劝他,能出兵相携巽国对斟国的那一战。

他的选择,仅是用他素有的温柔,不露痕迹冷酷的拒绝。

原来,始终,是变了,都变了。

他和她之间,再不能做到纯粹。

从他抱着夕颜上车辇。

从她投入巽帝的怀中。

是刻进他和她心头,无法抹去的痕迹。

哪怕,自个愿意遗忘,在对方眼中,难道真能这么认为么?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弄人。

而她,在失去了这个孩子的三个月后,她依然会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想起就痛彻心扉。

那是种怎样地痛,直至室息。

她拼命的呼吸,然后,泪水就喷涌,无法抑制。

她的孩子,心脏还没有好好跳一下,就没有了。

她曾给予他降生的希望,却又一手将他毁灭。

她明明,在怀孕后就隐隐觉得香囊有些许的不妥。

然,是他赐的。

是以,她便是一直是佩戴的。

除了那一晚,再次遇到那一人,她始终每日都佩戴着。

只那一日,在她面对过往时,于过往最后一次的纵容,她才会可以地不去戴它。

原来,每每佩着这个香囊,会让她觉得,一如他陪着她一般。

可,他的陪伴,其实,亦在那一日,终究在彼此的心底,划上了休止符。

她怀孕后,他称病往别宫调养身子,待到他起驾回宫之时,不仅*、夜两国战事甫定。

她的孩子,也失去了。

亦在失去的那一刻,她直面到了自己的心,她多么想要这个孩子。

源于,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可以为她想尝试去为他孕育一个生命。

因着没佩戴那个香囊,她方能,得意怀上。

但,他明明知道香囊内的乾坤,仍淡漠地于行宫,看她最终的失去。

对啊,她是巽国的联姻公主,若万一诞下的皇长子,那么,夜国的太子之位,岂非旁落到有巽国一半血脉的子嗣手中呢?

况且,亦或许于旋龙谷那晚,他对她,始终是心有芥蒂的。

所以,她不能原谅自己,明明曾经怀疑过那个香囊,却还愚昧地留在身上。

所以,她将每日每夜活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无法拯救。

包括,自小产后,怎样调理,都淋漓不尽的黑血。

小产的痛再抵不过她心中的痛。

那一夜,在被黑暗吞噬意识的前一刻,她能清楚听到,心碎裂开的声音,碎成,一片一片,每一片都漫着弥天的血,但,也是在不可示人的暗处。

罢,罢,罢,不去想。

多想,不过是庸人自扰的于事无补,不是么?

此去故土,亦好。

好过,再不得不相对。

每一次地相对,争如不对。

她低垂的眸华,看得到他伸出指尖的那份清莹,明晃晃的,冶着雪光,渗进她的眼里,刺疼刺疼的。

“去吧。”

随着他收回手,简单的两字,清晰地落进她的耳中,她再次行礼,返身,没有望他一眼,登上车辇。

车轱辘碾动的刹那,她的指尖,颤了一颤,终掀开半幅茜纱帘,透过帘纱下的一隅,她看到,他仍驻足在彼处,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车辇。

她不敢去望他的眼睛,她怕,那里看到的,除了淡然之外,再无其他。

有那么一刻,她希望,看到他眼底同样的悲痛。

只是,她看到的,始终是他的波澜不惊。

也是在那一刻开始,她的心,才彻底的死去吧。

百里南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那车辇的远去。

直到,消失在宫内狭长的甬道之上。

他,仍那么站着,站着......

巽国。

天巽宫,承欢殿。

轩辕聿觉到夕颜的身子略动了一动,他稍低的眸华,正看到她的脸微微地仰起,只这一仰,她的脸上仅是苍白一片,这些苍白,代表着,昨晚毒发后的残留。

然,值得庆幸的是,终究借着火床的燎炙,熬了过去。

她发现自己压在他的身上,下意识地想起身避开,但,他的手没有松开,这一动,除了让她的肌肤更贴近他的手心后,再无其他。

气氛,有些尴尬。

她觉得到身上的寒气早已不复,反是添了些许的汗意涔涔。

她不喜欢这些汗意濡湿他的手心。

她甫要启唇,他却仿似察觉到她的计较,他的手,恰在此时,轻轻地松开。

她才有欲起身,因着身子渐重,她又卧他的身上,她生怕起身时的借力,反会压疼他。一时有些犹豫间,他清拥住她的手臂,带她一并起身,并将她放到火床旁的血色石阶。

昨晚毒发后的一幕,即便不甚清晰,可,在失去清明前,记忆总是在那的。

她凝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只知道,她身中的千机之毒,是瞒不过去的。

他亦没有说话,只起身,将她的中衣披于她裸露的身上。

离开火床,没有那些暖融之气,终是冷的。

随后,他才穿上自己玄黑色的衣袍,但,不知是有意,抑或只是他的无心,他并不背过身去换上那玄色的袍子。这使得他正面朝向她,她忙低下脸去,不再瞧他。

即便到了今日,她对他裸露着的身子,依旧莫名地有着回避。

这一低首,她下意识地抚到拢起的腹部,那里,显然现在是无恙的,并没有被昨晚的毒发影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