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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蔺姝纤臂微抒,于一旁的衣架之上,将棉袍裹身,淡淡道:“侍奉皇上是嫔妾的职责,嫔妾不明白太后口中的白日宣淫又是从何而来,难道,皇上要嫔妾,嫔妾能说不么?”

“别以为哀家真的老眼昏花,你用了什么伎俩看不出来。”太后冷冷地将她褪下的衣物往她身上掷去。

“这是嫔妾方才所穿的裙衫,难道,太后认为嫔妾是着这裙衫去迷惑的皇上么?”

“虽然上面的香气淡了,可,终究还是留下些许的味道,姝美人,你这么快沐浴,为的,不就是除去,真正的香味来源么?”

“太后英明,愚钝如嫔妾,真的不知道太后意指什么,恕嫔妾不敢妄揣太后的意思。”

“哀家看你,可是胆大得很,连禁宫的违禁之物,息肌丸,你都敢用,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

太后怒斥出这句话,心底,却并不能做到真的坦然。

这息肌丸,当年,她也曾配合房中术用过,是以,哪怕一丁点的味道,她都是闻得出的。

刚刚,莫菊命小宫女来慈宁宫禀这事时,她原以为轩辕聿耐不住性子,又要了自动送上门的西蔺姝。遂来此璃华宫,准备按着‘白日宣淫’的宫规治西蔺姝时,竟让她闻到这股味道,不由得使她又惊又怒。

息肌丸,对龙体的损伤极大,这些,当年,她虽知道,却是不得不用。

但,同样的法子,她绝不允许有人用在她的儿子身上。

这,是人性的自私使然。

也是她作为母亲,不容许自己的孩子,被人伤害使然。

而闻听此言,西蔺姝脸色是微变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脐处。

她用的,确是息肌丸。

用此丸能使肌香甜蜜,撩人的香气更有催情的功效,因此,被宫闱列为禁药。

也是一般宫人所不会知道的。

所以,她方敢用,未料,初用,就被太后识破了。

并且,这息肌丸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功效,除了,让轩辕聿昏睡之外。

“太后容禀,这息肌丸不过是皇上喜欢闻,嫔妾方用了这一次,只这一次,难道,就非得让嫔妾应上媚惑之罪么?”

这些床第之事,太后是断不会去问轩辕聿的。

让轩辕聿担一下此事,也未尝不可。

反正,是他负她在先,不是么?

“身为世家千金,用这等手段去笼络君心,侍中可真是教女有方。”

“太后还记得嫔妾的父亲,是门下省的侍中啊。”西蔺姝点出这句话,唇角是骄傲的一翘。

是的,她父亲毕竟是三省门下省的侍中,位比上卿,太后再如何,对父亲终是忌惮的。

“哀家当然记得,哀家更记得,月余前,曾调应太傅任中书省中书侍郎,今儿个早朝,前任中书令致仕,特举荐应太傅为下任中书令。”

“祖制有云,后妃不得干涉内政前朝,太后今晚来此,对嫔妾说出这番话,是想嫔妾违了祖制不成么?”

“昔日的应充仪究竟怎样落的胎,这点,是宫务罢。”太后悠悠点到。

“太后,您不用拿着昔日的事来说,应太傅也断不会为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在前朝和嫔妾的父亲有任何的计较,否则,皇上可是英明之君,定会秉公处置的。”

话虽这般说,心里,是忐忑的。

虽然,那件事真的并非她的过错。

因着彼时,她的天真,和心无多少的城府,她才误入了别人的局——

那一晚,她与轩辕聿饯行即将嫁于纳兰王府的西蔺姈,席间,西蔺姈或许是不胜酒力,亦或许是源于别的,竟借着喝醉提前离席,然后,骠骑将军有急事相奏,轩辕聿亦提前离席去了御书房。

因西蔺媺生前所养的猫西蔺姈甫到璃华宫就一直缠着西蔺姈,待到了晚宴时,便也由西蔺姈抱着同去,西蔺姈一走,她抱着猫本准备回宫,却无意间看到,离秋从天曌宫离去的身影,及至,温泉那处,有宫女络绎过去,显是有人在用。

天曌宫的温泉共分三处,龙泉、凤泉为帝后所用,清泉是从一品以上妃位或侍寝前的嫔妃所用。

今晚,晚膳后,轩辕聿并未来得及翻牌,就去了御书房,那么,宫内,从一品妃位以上的,仅有纳兰夕颜一人,再联系离秋离去的身影,让她只确定必为夕颜不择手段邀得圣宠的方式。

三年了,夕颜一回宫里,就悉数地分享了轩辕聿对她的恩宠,她怎能忍呢?

彼时的她,终是年轻气盛的,借着怀里,先皇后的猫,她本欲羞辱夕颜,外加让轩辕聿以为是夕颜容不得这猫,却因为忽略夕颜手上的伤,功亏一篑于轩辕聿跟前。

而,最糟糕的还不止这样,她被轩辕聿斥责回璃华宫途中恰逢应充仪由宫女扶着出来散心。

应充仪见她抱着那流血不止的猫,遂唤宫女速回宫拿来包扎的绷带,帮猫处理伤口时,一并问及怎会如此,她是不想说的,可,偏是给应充仪瞧出些什么,只道,旁人不知道不要紧,若连宫中诸人都以为,这猫是她照顾不周,才受的伤,定会以为,她和先皇后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人去了,连猫都是容不得的。

应充仪这一语虽说得尖刻,却进了她的心。

临了,应充仪又似提非提地道,明日就是太后设宴于飘樱林,届时诸妃都会与宴,让她切莫为了这猫伤,误了出席,反是落人口舌。

这一语,自提醒了好。

她为何要去担这照顾不周的罪呢?明明就是那一人的错。

于是,欠缺思量的她,终究成就了飘樱林那一幕猫扑应充仪,导致皇嗣不保的谋算。

可,她对这一切辨无可辨,谁会相信,应充仪不顾腹中的皇嗣,设下这局呢?

毕竟,于禁宫中,皇嗣是重于一切的!

其后,应充仪小产血崩薨逝,虽应了害人不成终误己,而太后碍着后宫颜面问题,并未将她的事一并牵扯出来,只额外封了应充仪之父,当时的太傅应学道调任中书省中书侍郎,至于她,则落了一个樱宴偶染恙疾,特准闭宫静养三月。

若非其后发生西蔺姈‘失贞’自尽的事,恐怕这三月的静养,终是将她隔得见不得天日。

这,是她于这深宫倾讹,第一次受到的伤害。

第一次,因着他的不再怜惜,受到的伤害。

如今一幕幕的映现,和着太后此刻说的话,只让她觉到一种可笑的悲哀!

“秉公处置,哀家以为最先该处置的,就是姝美人今晚所为。迷惑君心,白日宣淫,这罪名,可真是不轻的呐。”太后睨了她一眼,这一睨,里面带着清晰的轻蔑。

西蔺姝冷冷地看着这份轻蔑,她不信,这种轻蔑还能持续多久。

或许,不久的将来,她就能悉数将这些轻蔑还给眼前这素来不喜她、刁难她的太后。

相当初,先皇暴毙,父亲拥护轩辕聿继位,可算是立下过大功,如今呢?不过是瞧人脸色,昔日的恩情,一并地抹煞,充其量,到头,只是门下省的侍中。

西府一门,仅是为了轩辕一氏鞠躬尽瘁,却,抵不来太后眼中的一份看重。

今日,太后的用意,她恁再傻,都听得明白。

借着前朝的因由,让她知道,若再一味扯上父亲,仅会让父亲顾此失彼。

纵然,三省中立是最好的制衡效果,但,随着应中书令的上任,这中立的局面,恐怕迟早再次打破。

不过是风水轮流转中,成就当政者手中的帝业昭昭。

忍!

昨晚,她都忍了过来,现在,再忍一次,又如何呢?

她拥紧棉袍,徐徐跪叩于地:“太后,既然,嫔妾犯下这等罪则,还请您依着宫规处置嫔妾。”

“处置?姝美人若真有悔过之心,自该说说,怎样处置,才是好的。”太后冷哼一声,道。

跪在地上,抬高的浴盆下,融融的暖火烧烤在脸颊,真是很热。

只是,棉袍拥住的娇躯却是凉意嗖嗖。

这层凉意的根源,仅在于眼前这位看似尊贵无比,实则气量狭小的太后。

然,再怎样,她都是要说的。

“太后,按着宫规处置,是让彤史撂了嫔妾的玉牒牌。”

这个处置,对于媚惑君心的罪名来说,是最妥贴的。

她要的,恰也仅是这一晚看似临幸罢了。

“姝美人,宫规记得倒是不错的。只是,哀家以为,有处地方,更适合处置这样的罪责。”

此话一出,仅让西蔺姝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太后啊太后,都说你老谋深算,看来,今日,也不过是老糊涂罢了。

想将她远远地撇开深宫,真以为,轩辕聿就地忘记她了么?

即便忘了,也是不要紧的。

她要的,都会得到。

所有欠她的东西,都都会得到!

“嫔妾愿往暮方庵清修,以养身性。”

清修,纳兰夕颜走过的路,她竟也是要去走一遭了。

也好,这一遭,或许,终是一种关于蜕变的成全。

她只说出这句话,并不加一个期限。

她知道,太后会很乐意给这段时间加个期限。

果然,太后满意地颔首,道:“来人呀,传哀家旨意,姝美人有失德仪,着即日起,往暮方庵清修一年。”

一年,不算长,只是,她知道,这小小的庵堂,根本是困不住她这一年的。

“谢太后慈恩。”

她俯身,将额附于手背。

真是慈恩啊。

这份慈恩的背后,却带着不容人的残忍。

她,西蔺姝爱够了!

她,生来要做的,就是在这些忍耐后的,人上人!

太后从西蔺姝看似恭谨的跪叩间,竟嗅到一种危险的味道。

这种味道,如此敏锐地进入她的眸底,以至于,她对眼前这个看似一直冲动、愚笨、不知进退的女子,开始微微眯起眼睛来。

但,再怎样,终究只是稚嫩的嫔妃,她是容不得她们翻出这天去的。

然,禁宫的这天,却已经开始慢慢地变了。

只是,谁都没有察觉……

天曌宫,承欢殿。

夕颜下意识地向后避去,他却愈渐地欺身上来,那墨黑深黝的眸子俨然含着冰魄之意。

今晚,他得了御书房的好,对她,就这般了么?

她又做错了什么,偏拿着这眼光瞧她,心下不由得一气,脸上纵是狼狈,也含了几分冷意:“皇上,您扯了臣妾的绵巾做甚?”

轩辕聿的手上犹自握着那块半冷半湿的绵巾,闻听她的嗔语,脸上的寒魄非旦未散去一丝,甫启唇,连语音都含了千年冰霜一般的冷冽:“怎么伺候娘娘的?今晚,倘娘娘再不用膳,尔等,一并拖去仗毙了事!”

“奴婢知错了。”他的身后,一群宫人,包括莫菊、离秋都纷纷下跪。

这人,可真是霸道,用这法子,逼着她吃饭。

只不知,这冷意,是为了她不吃饭呢,还是,方才,她无意扰了他的兴致。

她睨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道:“反正是些不中用的奴才,一并由皇上发落了完事,倒是省得本宫发落。”

说罢,她翻身倚在锦垫上,闭了眼,不去看他。

这些不中用的奴才里,可是有太后的近身姑姑莫菊,她偏不信,他连莫菊都一并发落了。

虽然,他是帝王,但,对于,太后身旁的人,总归是需留几分薄面的。

一语出,一念起,她终知道,她是计较的。

而这份计较,看上去,她没给他台阶下,实际,却无疑在他跟前泄露自己的心思。

然,话语甫出,譬如覆水难收。

“你,真不求一下朕?”他的语声,带着唇间的热气,几近贴于她耳边传来。

“皇上,真不让一下臣妾?”

她看到他竟不顾着众宫女跪伏一地,径直就掀开袍子,挤到她一块来。

“呀,真想不到,朕的醉妃,是这般的嘴冷——只不知——”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手,却抚到她的胸前,她一惊,想起午间那一幕,不由地身子往榻里避去,可,他似瞧穿了她的举止,抢先一步,把她的身子扣于他的臂弯之下。

避无可避。

那,就要要避了。

她看到,他唇边的笑涡湮出,很醉人,很迷人。

这弧笑涡把他眼底,眉稍的冰魄都悉数地融去,只余了煦风化暖的温柔。

原来,他,亦是擅长演戏的。

凝着他的笑,她也笑了,她知道,自己的笑,倾城妩媚,哪怕以前不知,可,自从他的眼底,每每看到自己的笑时,她终是知道了,原来,对着不一样的人,她的笑,因着生动而美。

但,现在的笑,她偏是带了别样的意味。

一如,她纤长的手指,慢慢地伸到他的唇前,轻轻地晃了晃,只那么一晃,和着她轻声细语,更是别样的挑逗味道:“啊,臣妾倒不知,臣妾的嘴冷呢,皇上接下来的话,是要说臣妾的心亦是冷的么?”

她晃动的手,复牵住他将抚未抚到她胸前的手,这一牵,她觉得到,他的一颤。

一颤间,她笑得愈渐明媚,这份明媚,却让轩辕聿有些不敢直视于她。

而,她的手竟然,牵着他的,往那胸前覆去,这个发现,让他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榻前,跪叩的宫女不会看到这一幕。

但,他看得到,她也看得到。

他的手迅速地从她手中抽出。

该死的,对着她,总会不合时宜地浮起不该有的欲望。

他借着袍裾的宽大,掩去这抬头的欲望,复往她身边卧去,卧去时,话语却是对着跪了一地的宫人:“还杵在这做甚么?真要打发了上路么?”

莫菊当然听得懂轩辕聿的口气,忙道:“奴婢即刻再去布置几道娘娘平日里喜欢的膳点,若娘娘再不用,奴婢等自去领罚。”

“去罢。”轩辕聿哼出这两字。

“诺。”莫菊起身间,眼神示意一殿的人悉数退了出去,并识趣地阖上殿门。

殿内,又剩他和她。

她听到他躺在旁边,并没有一丝的声响。

除了更漏声响,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