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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再见她时,她对他的厌恶、冷漠,都是缘于此。

原来,是这些话的存在,让她在重逢后,对他那样疏冷。

而,让她克服这些话带来的心理阴影,重新敞开心扉,对他说出那个‘爱’字,该有多难,该有多值得他珍惜呢?

可,如今,却只能放手。

他松开抱住她的手,她躺到了塌上,再不需要他的拥抱了,不是么?

收手,不容自己有丝毫犹豫,迅疾返身的刹那,她的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这一拉,他稍侧了身,眉心,蹙眉。

他再不快离开,他担心,他的伪装就会全数在她面前粉碎。

但,他不能!

此刻的机会无疑是最好的。

让她恨他。

让她能因为这恨,没有他,也能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他会安排好能和轩辕宸出宫的一切,他都会。

现在,只需要他甩开她的相拉,命李公公抱轩辕宸出殿,就都好了。

她看到她眉心一蹙,她的手,略松开他的腕,移到他明黄的袍袖上,终是,再说了一句:

“能给我一个解释么,为什么要在旋龙洞那样对我?”

他的心随着这句话,重重地被攫住。

“聿,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好么?你说,我就会信,聿……”这一语,她说得极轻,青到仅他可闻。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带着哀求的味道,求他哪怕骗她,都要否认这一切。

她不在紧紧地把自己掩饰起来。

他知道,她是怕被人伤害的女子,所以,一直用她自以为的迂腐方式去拒绝所有uuuuu,哪怕是善意的靠近。

他亦知道,她素是骄傲的女子,把尊严看得重过一切。

可,今日,竟然,在他面前,近乎哀求地要他说这一句话,他的心在攫紧时随着这一句话,却是松开了。

是他太自私,奢想着,能再有一年的相守,换来相爱。

只是,他忘了,爱这东西,能让人甜蜜,却也能让人痛苦。

如今,她陷下去了,她这么痛苦,皆是他的过错。

将断不断,除了增加她的深陷,再无其他。

“都是真的。”他用最淡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你们,都先退下。”

“诺。”

李公公、离秋躬身退出殿外。

殿外,风,刮得很大,李公公小心翼翼地用襁褓边裹住轩辕宸,离秋亦背过身去,替轩辕宸遮去些许的风。

这些风,是能遮过的。

但,此刻,夕颜心里,吹进的冷风,却恁谁都无法挡去。

那些风,带着凌厉,每一次的吹进,都从她本破碎的心理,再剜刮走一块,于是,她发现,曾几何时,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任由风摧。

“对,旋龙洞的一切,都是朕部署的,你该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你当时不过是朕一统天下谋算中的一步,如果不是后来发现你怀了孩子,朕根本不会把你从银啻苍那接回来。当然,朕也没想到,你会嫁给银啻苍,看来,彼此的谋算,反是成全了你和他。”

这句话,用最淡漠的语调说出,真的很残忍。

他能觉到,她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滑落下去,仿似再也无力相握地,滑落下去。

“我不要你这么骗我,你这么骗,一点心都没用。”

“若真是那样,你何必用自己的命来保护我呢?沙漠里那次飓风,会要了你的命啊。”

“若真是这样,你何必借着酒醉对我说出那番话呢?那样的甜言蜜语,哪怕不不说,我都必须得把孩子生下来,这根本不象你的行事风格啊。”

“若真是这样,我千机毒发的时候,你何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替我化去火床的炙烤呢?”

“若真是这样,我生产那晚,你何必当着稳婆的面再去装成那样在乎我呢。”

“你一定是又再逗我,想让我再迂腐得化不开,然后生气,你一直都这么逗我——”

她顿了一顿,换用一种轻松,甚至带了几许娇嗔意味的声音道:

“聿,这一点都不好玩,不要再玩了,好么?”

这句话,落进他的耳中,他的泪,有一颗就这么溅落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流泪,这么短的时间内,却都是为她。

素来,只道是流泪不如流血,流泪,不过是懦弱的体现,可,再这一刻,容许他最后一次,于心里懦弱,于嘴上硬冷吧。

“纳兰夕颜,别自欺欺人了,朕对先黄后也这么宠过,只是,你不曾看到罢了。对于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人,朕都可以为了她背后的家族去宠,何况,你当时腹中,有着朕最珍贵的孩子啊。”

他冷绝地说出这句话,带了一丝笑意,继续道:

“朕要的,仅是你腹中的孩子,毕竟,这孩子对朕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确实又几分姿色,只是这分姿色再迂腐的衬托下,却让人无法容忍。本来今日,若你不阻着洗三,朕或许对你还会再演几天戏,但,很可惜,你这样做,除了让朕无法容忍之外,再别无其他。”

身后又片刻的时间,再没有一丝声音,这份沉默,让他一时迈不开步子,但,也不能再回身去望她。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打破这份短暂的沉默,从他身后传来,随后,一丝的动静都不再有。

四个字,很简单,每一字,都落进他的耳中,犹如再他的身上,撕开一道口子,直到,支离破碎。

没有了她,一切对他,只意味着支离破碎。

他向殿外行去,没有停留。

在支离破碎于她面前,再无法掩饰前,他必须离去。

殿门关启,他的身影,不见了,轩辕宸也不在了。

她独守着殿的空落,还有,看似显赫的那个皇贵妃身份。她抱住自己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凉的尖喊:

“啊——!!!”

在旋龙谷遭受凌辱,又被抛弃时,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她拒绝付出。

在命不保夕,承受千机寒毒时,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再噬心,总是忍得住的。

在母亲陈媛意外亡逝后,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她知道,这样做,只会让陈媛走得不放心。

在整整煎熬了十二个时辰,诞下海儿时,她仅喊了撕哑的一声,因为彼时,她不想让守在她身后的他担心。

可,现在,她在十七年中,第一次痛彻心扉的喊声,竟是为了他。

原是为了他!

为什么,就连骗她一次,他都不愿意呢?

她要的不多,至少,在他放她出宫前,他继续骗着她,让她以为,这一辈子,她真的爱过,也被爱过,她只要这样!

在爱的面前,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矜持,自尊,骄傲,换来的,仅是又一次的抛弃。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以色侍君,进宫前,就知道是不能长久的,所以她一直可以保持着清冷的警醒。

因为,她怕,怕被伤害。她进宫,最初的目的,很纯粹,仅是为了王府。

但,却在他的温柔下,一步一步地,她付出了全部。

等到她发现,爱他至深时,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喉间有腥甜的味道涌出,她把脸仰起来,那些腥甜的味道,包括眸底的雾气都一并回了下去。

只是,周身,再无一丝一点的热气,除了冰冷,仅剩冰冷。

远远响起礼乐之声,这些喜庆的声音里,离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娘娘,等洗三典礼一完,李公公会把小皇子给您抱回来的。”

夕颜没有说话,只是把脸仰起,先阖着双眸。

“娘娘,这药您先喝了吧,院正说,您身子不稳,对小皇子是不好的。”

夕颜没有象以往那般去端药,仿佛,有些什么从她思绪里抽离,然后,她一切的感觉,都随之变得木然起来。

“娘娘,您别吓奴婢,娘娘!”离秋觉到有些不对,放下药碗,伸手去扶她的身子。

触到的,是一手冰冷的汗渍,殿内的银碳隆得甚是暖融,这一手的冷汗,终让离秋骇得急呼蜜恬去寻张院正。

他在殿外,听到里面。传来清晰地一声尖喊,这声尖喊,终是让他的支离破碎一并地震破,弥天漫着,再无法拼凑。

夕颜,他的夕颜,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生离比死别更能让她接受,因为,至少,她还会活着。

对于死别,以她现在对他的用情,他真的没有把握,是否还能让她活下去。

而,他要的,仅是她好好的活着。

好好地带大宸儿。

现在,他会为了这个目的,替她再去做完一些事。

将帝王运之前朝的策略,用于后宫,他可以比任何善于宫心的嫔妃,做得都好。

这一切,仅是为她这一辈子,第一次爱上却,不得不放手的女子。

张仲进殿时,看到夕颜的样子,明白,是失心所致,药物能做的太少,而,她失去的那心,那人,却是没有办法再予她的。

这世上,有两种毒,他触不得。

情毒和千机。

夕颜纵因着轩辕聿的度血,解了千机,然,情毒呢?

他和她都中了这毒,却,只能彼此尝到噬情之毒,终不得解。

张仲微微叹出一口气,仅开了一副有镇静作用的汤药,以这个女子的坚强,或许,将情毒深埋于心的日子不会等太久。

只可惜了他那徒弟,纵为帝王之尊,却始是为其所累。

陈锦身着皇后品级的服饰,高耸的参云髻旁各插八支金步摇,金步摇真是重啊,压得她的颈部,似乎都快不是她的一样,可即便如此,她仍保持着高昂的脸,以及雍容华贵的步子,走进议政殿。

连夜赶路的颠簸,在这份雍容华贵后,皆化为无形。

她,陈锦,撰国的皇后,今日就要陪同帝君一起主持这洗三的典礼,然后,这皇长子,就会是她的。

纵然,皇长子的生母是夕颜,又如何?

纵然,这皇长子或许会混淆皇室血脉,又如何?

太后昨晚那一道口谕命她前来行宫,她立刻就欢天喜地来了。

外人看来,不过是这个皇后,仍是那么缺心眼。

人前,缺心眼,总比心计深要好吧。

经过陈媛那件事,她想明白了,只要凡事不会影响到她的利益,她愿意继续装成愚笨的样子。

因为,太后已洞悉自己的心思,她若以锐相对,她没有这个自信能硬的过太后去,毕竟,哪怕是亲戚,这皇宫,也没有丝毫情面可留。

陈媛就是个例子,不是吗?

让太后知道她不笨,而这个不笨的又带着点血缘关系的女子识时务地再不忤逆于太后,太后对她的计较,该不会再是问题。

再者,那件事后,皇后显然是不待见她了,那么,这个皇长子,再如何,是她最后的依傍了。

在太后,没有反悔前,这个傍依她一定要牢牢地抓住才是。

洗三典礼,着实是无趣的,但眼见着,皇上似乎很疼这个皇长子,她也仅能一步一步陪着去做。

那皇长子,大概因为早产的缘故,皱巴巴地就象一只小猫一样,偏是诸臣都说象极皇上,她倒没瞧出来,就这么巴掌大的孩子,和俊美无寿的轩辕聿有什么相像的。

看上去这孩子的母亲美艳得很,生出来的孩子,却都捡着缺点生了,若她能生一个孩子,必定是比这优秀千倍才是。

她陪在旁边,不觉意兴阑珊,表面,非得装出欢喜的样子来,笑得久了,连她的嘴都忘记该怎么阖上。

真是虚伪啊。

她拢了下披帛,耸了下肩,却看到轩辕聿抱起孩子,向下面的诸臣宣道:

“这是朕的第一子,也是天命之子轩辕宸!”

这一语落,代表繁复的洗三典礼正式结束,众臣齐跪叩于地,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仿佛,那孩子,真的是天命赐给撰朝的一般。

陈锦愈发觉得无趣,那笑,随着轩辕聿的举止,僵在了脸上,她松下披帛,纵然这孩子,以后会由她抚养长大,可心里,终是怎么想怎么别扭,她眼角的余光,瞧到太后的脸上亦带着笑意般般,是啊,太后不也是皇上的养母么?

看来,自己的修为是不够的,否则,也该做到象太后那样才是。

她目光转移,看到轩辕聿将孩子抱予老公公,却并没有说一句话,老公公仿似识得眼色,忙道:

“奴才这就将皇子殿下抱去予皇贵妃。”

抱去给她?

陈锦微移步子,道:

“皇上,宸儿就交予臣妾吧。”

说罢,她伸出手,就要从老公公手上接过轩辕聿。

只这一接,老公公未放手时,顿觉轩辕聿目光如炬地盯向她,她的手被这目光盯得稍滞了一滞,但碍着群臣面前,已伸出的手,又怎能收回呢?

“皇上,臣妾会好好照顾宸儿的。”

她复加了这一句,一语甫出,轩辕聿的薄唇勾起,看似在笑,笑的背后,却有着让她不敢再去深究的东西:

“皇后贤惠,但,如今宸儿尚离不开皇贵妃的喂哺。”

简单的一句话,他伸出手,将陈锦的手牵过,陈锦随着他这一牵,心,分明是漏跳了一拍的。

他,哪怕在昔日,迎娶她进宫为后时,都没有主动牵过她,那一晚,她清楚地记得,是老公公将他和她的手放在一起,然,仅是相握,却是虚空的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