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虽然淋得落汤鸡一样地回来,而且淅淅还是不要洪叶罗抱回来,非要自己跳着水坑回来,可是玩得是真开心。因为得了全本《黄帝内经》,而且修炼起来又颇见功效,心里终于一块大石落地,想到不久就可以再见赌徒,心里真是开心啊。这些洪叶罗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见娘子那么高兴,他也高兴,好久都没这么在雨中玩了,夏天的雨一点不冷,到后来还是他第一个把油布大伞扔了,放开怀抱让雨倾泄到身上,发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快意。

第九章

淋雨回来,早有温热香汤伺候,淅淅心想,古代虽然设备不好,但是人够殷勤,所以也没感觉到太多不便。再说,无论哪里都要比北极冰洞好多了。水里泡着很舒服,令人乐不思蜀,好久后听见外面传来洪叶罗的声音,在问小去奶奶怎么还没有洗完,有没有什么事,叫小去设法进去看看。淅淅还真担心小去会听话进门,只得跳出大木桶。

才一出门,外面毛妙妙已经盈盈拜倒,不用说,洪叶罗乘洗澡时候一定与她说了。只希望她有了稳定的身份后,人能少点浮躁,别再自讨没趣,大家都没意思。

洪叶罗笑道:“浣浣,淋了雨没事吧?我们看来明天得回去一趟,太爷叫人带信过来,三老爷准备带三太太等眷属上京城管理洪家分号,让我们回去送行一下,说别弄得新娘子进门那么多天,家里人还都不认识的。”说完了只是笑。

淅淅没在意,“噢”了一声,但见洪叶罗笑得诡异,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洪叶罗摇摇头道:“这回你就笨了,真没猜出来?你忘了太爷要你干什么了吗?”

淅淅想了想,倒吸一口冷气,道:“不会吧,太爷真做得出来?三太太肯那么轻易地放手?哎呀,我不去大宅了,否则不等于自钻圈套了吗?”人精啊人精,怎么跑到古代还是要遇见呢?

洪叶罗笑道:“去还是要去的,太爷不就是要设一个我们不得不钻的圈套吗?我们不去钻,他能放过我们?还不下了十二道金牌催我们回去呢。但是走了三太太,不是还有个二太太吗?她不知多想管呢。看我明天怎么撺掇她。”

旁边的招财婆与毛妙妙听着都是急死,这么好的机会,这两个当主子的怎么还要推出去?尤其是招财婆,盼星星盼月亮,才好不容易盼到一个晋升主事管家的机会,这机会全拴在大奶奶身上了,她要是推搪的话,自己的希望不就得破灭了吗?可是两个人说话,谁都不敢插嘴,只有干瞪眼。

晚饭后,别人去收拾回去大宅的东西,留淅淅与洪叶罗两人在房间里。淅淅早钻进碧纱橱里,背着洪叶罗打坐,脑子里回想的全是全本《黄帝内经》里的东西,好久以后才算告一段落,与早上练完的时候感觉一样,只觉得胸口暖暖的,非常舒服,像是有春风拂过一般。与以前蓝狐精教她的不同,以前练完的时候总觉得浑身发烫,或者在北极这是好事。可能这就是妖术与仙术之间的区别吧。可就是有点奇怪,练完后总是心里蠢蠢欲动的,不知那儿来的豪情壮志涌上心头,大有施展拳脚干一番事业的冲动。

回过身来,看洪叶罗正提着毛笔在写字,不由道:“其实太爷年纪也大了,我们替他分担一些也是应该的,如果他明天真的要这样那样的往我们身上套圈子的话,我们也就认了吧。”话才出口,淅淅自己也是一愣,奇怪了,这差使拿来的话,一时半会儿又放不下,难道不想回家见赌徒了吗?不行,别胡说。此刻真想学着晒猫伸出前爪捂住这张不听话的嘴。

洪叶罗也是吃惊,怎么一会儿打坐下来,浣浣就想通了?不过又想,谁不喜欢当权威风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浣浣又是有这真本事,脑子一流,太爷的支持就是最好的尚方宝剑。只是心里微微有点失望。“浣浣,如果你愿意,这样也好,太爷是最高兴听你这么说的。不过你总归是新媳妇,很多规矩不知道,大宅不比这儿人口简单,方方面面要照顾的事情很多。我给你一个建议,不如我回去就请娘挂了这个当家的位置,有什么大的担子,她先担着,你只是帮忙,这样你也不会因为上手太快,忙中出错。”

淅淅没有走出碧纱橱,见洪叶罗起身过来,像是要进来的样子,忙一蹦下床,拖了鞋子钻出来,笑道:“大雨过后没想到月亮一下就这么亮,我想去看看月下荷塘,你去吗?反正只是在家里,你不跟来也没事,可是我提哪一盏灯比较好呢?”

洪叶罗再次吃惊,怎么刚刚在大雨里疯回来,现在又想夜半逛荷塘了呢?难道是北地的女子比南方的泼辣吗?随即就又释然,道:“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这几天荷花开得最好,等我们几天大宅住下来,再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荷花早变成留得残荷听雨声了,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看也不要提太亮的灯,今天的月亮就很好。我们这就走?”

淅淅几乎是蹦跳着出去,还把洪叶罗甩在后面,什么灯不灯的,月色那么好,要什么灯。其实要不是有洪叶罗跟着,淅淅最想的是翻过后窗跳出去,走几步就是荷塘了。一边走一边道:“你这个主意挺好的,风起,只是你那么聪明周密的脑子,怎么就不想着去帮太爷的忙?洪家别人我还没见过,这个太爷却是最有趣的,与他斗心眼真是好玩。”

洪叶罗大步跟上,月色下,见浣浣灵动跳跃如小精灵,与起初给他的全不相同,这真是一个迷一样的女子,有着多面的性格,这几天下来,怎么看都看不够,也不知她还会带来什么惊喜。“跟太爷斗心眼,我是从小斗到大的,但谁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啊。本来你我联手的话,或许还有点作为,只是你又想顺着太爷的意替他当家了。”

淅淅笑道:“太爷太了解你,以为你是一定不肯让我当家的,可是我们今天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偏偏答应了他,然后出其不意提出要求与他交换,他只有跟我们谈条件了,风起,你既然与太爷斗了那么多年,一定最知道他最宝贝的是什么,我们就那这个入手与他谈。他如果不舍得,哈哈,他就不得不开出让我们满意的条件来安抚我们,这下太爷想明白了就会郁闷至内伤了。”

洪叶罗也是个年轻好玩的,一听浣浣的话,也来了兴致,笑道:“太爷最喜欢的自然是银子,不过问他要银子就太赤裸裸了点。其他宝贝都是我想要就要来的,包括阎立本的真迹。所以……难道就问大爷要多少多少银子吗?这好像有点说不出口。”

雨后的月夜空气清新,连淅淅这么个不知风花雪月的小狐狸精都觉得心旷神怡。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只要一说话,满嘴就都是清冽的荷香,沁人心脾。淅淅忍不住坐在那儿,闭目深吸,话都懒得说。洪叶罗把灯搁到石桌上,看着月色下的娘子一脸陶醉的样子,心想还好还好,浣浣的本质还是个风雅之人,只是眼下还年轻贪玩了点,所以才会愿意揽下当家的差使,等几天后吃了苦头,必定就回心转意。现在她要玩就陪着她一起玩吧,不过话说回来,跟她一起玩,真是能玩出一些别致的花头来。淅淅忽然道:“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洪叶罗欣喜,立刻就是“好”字出口,但随即就又跟了一句:“不要唱那天路上唱过的。”

“为什么?可是我只会那么一首歌。”

洪叶罗听了叹气,她只会一首歌,可那还是唱给别人的,只得道:“我给你弹琴听吧,我不要你唱那首歌,你唱的时候会想起别人。”

淅淅“噢”了一下,不管他,自管自唱,难道洪叶罗还能捂住她的嘴巴不成?没想到,才几句,洪叶罗就走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闷闷地道:“浣浣,你想伤透我的心吗?”

淅淅挣扎一下,没挣开,洪叶罗的手反而揽得更紧,淅淅毫不犹豫就张嘴咬住洪叶罗的手掌,这本就是她的本能反应。洪叶罗吃痛,轻呼一声松开手,拿到灯光下一看,居然满掌的鲜血淋漓。淅淅扭头赌气地看战果,一看之下惊住了,怎么就那么轻轻一咬,洪叶罗就能出那么多血?不由心虚,起身托起洪叶罗的手掌准备细看。不想左手被洪叶罗飞快抓住,举到嘴边也是狠狠一口咬下来。淅淅吃惊,想把手缩回,但早被洪叶罗紧紧抓住,掌心贴着掌心,热血流在一起。洪叶罗轻而急促地道:“浣浣,我们的血都流在一起了,以后你身上有我的血,我身上有你的血,你只能是和我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下辈子我还来找你。”

淅淅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对,这个洪叶罗还真是生生世世来找了,到了两千年,他已经叫做史耘逸,可他还是那么古怪地几乎是无望地接近着她。这真叫做一语成谶了。洪叶罗真是疯狂。

不说淅淅恐慌地想到那可怕的前因后果,洪叶罗只是虔诚地与浣浣十指交握,俯首一边热切地吻着浣浣的手,一边念叨:“浣浣,水晶猫就是我们的见证,下辈子,下下辈子,即算是我们面貌大变,只要看见水晶猫,我们就可相认。”

淅淅又一阵心寒,都想扯下胸口的水晶猫一把扔进荷塘里,都说水晶通灵,难道通的是这种灵?不过又一想,还好还好,起码到现在为止,史耘逸还没晃着一只水晶猫来冲她念咒语。这一阵到了古代,见识了神力的无处不在,淅淅也知道敬畏了。“风起,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淅淅此刻只想去到人多的地方,免得洪叶罗又发痴语。而洪叶罗带着痴情印在她手上的吻,她一点感觉不到热度,就只觉得他像在敲章似的。

洪叶罗只是不答应,道:“浣浣,天还不晚,你也从来不那么早睡,我进去拿琴出来抚给你听好吗?”

淅淅头痛,这个古代史耘逸比现代的麻烦多了,现代的那么有绅士风度,而古代的却是总动手动脚,暴力得很,淅淅一点不去想想自己名份上是人家洪叶罗的妻子,当然洪叶罗这么做一点没错。不由叹道:“今晚一点都不好,月亮太亮,荷花太香,夏虫太闹,唉,风起太烦。”

洪叶罗本来听着还觉得挺有点忧郁的,但浣浣最后一句一出,也不由笑出来,他终究也是个有教养的人,要不是情绪激动,也不会那么用强,只是浣浣太可爱了,这要换了别人,早尖叫出声,什么风景都没了。至此,才感觉到手心里的痛,不知浣浣给自己咬了一口会不会痛?忙捧起浣浣的手细看,见她原本白玉一般的小手现在也是血肉模糊的,不知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忙急道:“浣浣,你痛不痛?我们还是回去吧,赶紧包起来,别着水。”

淅淅很想问洪叶罗自己痛不痛,但忍了,还是少招惹这个主儿吧,谁知道他一激动又怎么动作了呢。

回去房间,见两个主人手都受了伤,当下都慌了,连招财婆都跑进来伺候,顿时一屋子都站满了人。两人的手掌分别被药酒擦拭消毒,而洪叶罗只是看着浣浣皱起的眉头心疼不已,后悔不已,念在跟前人多才不说出来,但妙妙早就看出,他的皱眉只是跟着新奶奶而来,他根本就没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也被药酒擦拭着,心里很是泛酸。而大家都搞不懂两个人做了什么,总觉得这两人好得古怪,或许是书读得太多了的缘故。

擦去血渍后,淅淅看出,自己的手掌也就两个齿痕,而且还不深,血早就自己止住。可见这大多数的血还是洪叶罗的,心里愧疚,自己这一咬还真是用劲,当他是旅鼠了。但随即想到危险还在后面,今晚洪叶罗一定有得要求睡她房间,这一回不知他还会不会那么老实,半夜闹出来可不美。想到这儿,就清清楚楚地道:“今儿新姨娘上任第一天,风起,你总得过去祝贺一下吧,招财婆,他们要点什么,你帮着想了。我困了,睡觉去,昨晚一夜没睡,真累。”说完便起身进屋。

洪叶罗的手还在包扎,闻言怔了一下,知道浣浣是在避他,他今天的动作过火一点。可是浣浣这听似合情合理的话已经说出口,自己要再否认的话,就是很不给妙妙面子,妙妙与他那么多年,怎么说也是有点亲情在的,那么多人面前得给妙妙面子。心里很明白浣浣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那是存心将他的军。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眼睁睁看着浣浣进屋关门。隐隐感觉,这个娘子在某些方面可是比他棋高一筹的。

淅淅当然不可能早睡,不过进屋后还是吹灯灭蜡,钻进碧纱橱练她的《黄帝内经》。一轮下来,又是觉得神清气爽,全身细胞仿佛都在蠢蠢欲动。隐身到外面一看,都已没人,可见也是睡觉去了。淅淅忍不住翻后窗而出,转到荷塘边的开阔处,隐身轻快地跳以前在舒适堡学来的健美操。只觉浑身活力需要管道散发,这要是身边有大好音响,播放着节奏强劲的重金属音乐该多好。可这对古代来说,可能是妄想了啊。

才想到这儿,淅淅忽然怔住,心头隐隐有个疑问冒出。晚上已经想到,练了《黄帝内经》后总是非常容易冲动,脑子管不住嘴巴,手脚不肯将息。难道当时也练《黄帝内经》的林下仙性格那么冲动,喜欢上迪厅领舞,也是因为这个?哦哟,这么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忘机和城隍,昨天还在抱怨他们两个不会少点事把全本《黄帝内经》传授给她了事,何必还叫她巴巴儿地跑来古代遭罪。要是在现代的时候练那《黄帝内经》练得性格大变,还不给赌徒看出来?淅淅如一切恋爱中的少女,只想着要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爱人。却一点没想到,忘机和城隍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只想叫她来这个年代帮他们完成收几条人命回去的任务。

既然如此,看来暂时还会不去了,回去现代的话要是拉着赌徒去蹦迪,不知赌徒会怎么想。再找找办法吧,应该可以找到办法的,蓝狐精不是就那么沉稳的吗?

可是,还是越想越可怕,《黄帝内经》是不能不练的,练下去却又不知道自己的性格会走向何方,会不会以后天天像今天那么冲动,连大宅的当家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去揽下来?真想蓝狐精,要是他能多活几年,自己不就不用带着那么多疑问走江湖了吗?想到这儿,淅淅心里怏怏的,提不起劲儿来,垂头丧气地回房睡觉。也不知明天太阳升起后,事情走向如何?当以为自己可以把握命运的时候,却发现命运其实不是自己有能力把握的。淅淅遇到了所有年轻人成长路上都会遇到的困惑。

第十章

早上很早就出了门,依然是油壁车青骢马。赶到洪家大宅时候,正好是中午吃饭,两人被一直迎进老太太的大屋,进去一看,里面团花簇锦,早满满地坐了两大圆桌的人。淅淅只认识其上板着脸很是严肃的太爷。估计旁边那个翡翠头饰映绿了一半脸的应该是老太太。

淅淅也不知道这一路引见是怎么下来的,太爷,跪,拜;老太太,跪,拜;大老爷,跪,拜;大太太,跪,拜……淅淅除了听洪叶罗的指挥,跟着洪叶罗一起跪拜,心里只是大骂自己笨,欠考虑,早知道应该投靠小门小户的人家,又不是没看过《红楼梦》不知道朱门大家的规矩,活该啊活该。

拜了一圈下来,只是奇怪,怎么没拜到那个大名鼎鼎的三太太小蛮?就听洪叶罗客气地向三老爷问起,原来这个三太太昨天下雨时候巡视花园遭了风寒,如今抱恙在身,屋里养着出不来呢。淅淅心想,这么巧,那不是上不了路了吗?再一想,或者这是三太太自找的,她本来就不想跟去京城,所以特意跑出去淋雨,搞出一身病来,这下,等三老爷等不及上了路后,她自然就不可能单身上路跟去了。她既然不走,谁能夺走她的当家太太身份?

淅淅早上没练《黄帝内经》,这时候也就云淡风清地想想而已,并不怎么在意。三太太自己想尽办法不肯交权,正是好事,省得自己还要与洪叶罗联手推翻太爷的决定。相比太爷多少也要给三儿媳一点面子,病中时候不去夺她的权。

洪叶罗就坐在淅淅身边,男左女右,那双包了白布的昨晚被淅淅咬伤的右手时时就在淅淅眼前晃动,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最叫淅淅头痛的是,因为是长孙,所以被安排坐在长辈这一桌,自然规矩又因此严了许多。淅淅只有一本《红楼梦》打底,哪里能知道得太细节,只有头皮硬硬地看别人做什么,自己也做什么。可是桌上大家似乎都没什么胃口,上来的菜都是浅尝则止,尤其是女的,更是连动都不动。淅淅早上吃得早,此刻早就饿得看见素的都好吃,偏又得这个注意那个注意的,郁闷得很。洪叶罗早就知道了浣浣的食性,知道她爱吃荤,胃口好,此刻见她一直没怎么动,好奇地轻问:“你怎么,没胃口?”

淅淅总不便说大家都没胃口我也不便有胃口,只得很轻地道:“够不着,膊缓靡馑既ス弧!蔽嗣獾帽槐鹑颂巳ィ挥胁磷藕橐堵薜亩渌祷啊?

洪叶罗当下侠气大发,立刻伸出筷子,照着淅淅平时的爱好,满桌子地夹菜给她,搞得淅淅吃也不是,不吃又不是,大家都是绕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眼光里全是暧昧。本来新娘子第一次现身,已是众目所向,如今被洪叶罗这么一动作,自然大家心里更是疑问不断,要不是太爷压着,不知多少问题会问出来:咦,前不久还洞房都不肯,害新娘子半夜上去踢门,怎么现在就好成这样子了?只有太爷一人一脸了然地样子,眼光中满是狡黠,似乎再说,嘿嘿,怎么逃得出我的手心。淅淅想起洪叶罗说起过,说他的婚事就是由太爷一力主张,太爷一手促成,洪叶罗怎么反对都没有用。是了,太爷独裁惯了,自以为通天彻地,自以为算无遗策,未必,别人怕他,敬畏他,是因为离开他不能活,但是她淅淅不同,不行的话就可以诈尸离开,正好借题发挥,一根白绫带子就可以解决问题。昨天还想着怎么与他斗智斗勇,现在看来什么都不用,老太爷习惯的是斗智斗勇动脑子,一向是人精中的人精,那她淅淅又何必顺着他的办法来,冲他直截了当又如何?简单点说,顶撞他一下看他怎么办。

果然,酒过三巡,太爷轻咳一声,顿时满屋肃静。太爷环顾周围,最后把眼睛落在大孙子和孙媳妇身上,展开一丝狐狸般的微笑,道:“我年纪大啦,精力不足,越来越感觉没法像过去一样把方方面面照顾到,所以派老三过去京城坐镇。每年京城这一块的生意足足占洪家全部生意的三成,老三去那里注定是要吃苦的。老三,你媳妇一向是能干的,她跟着你去的话,里外打理,可以省却你很多心事。如今她偶感风寒,不过不要紧,你等她几天再上路。我知道三媳妇一向身体颇好,管着这个大家子,十几年来都没有喊过一声累,这才把一大家子交给她。相信她很快好转,跟你上路。三媳妇走后,这个家就交给大孙媳妇来当了,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就享福吧。大孙媳妇初来乍到,或者有什么不熟悉,自然可以问你婆婆。老三媳妇正病着,也不要她再为一大家子操心,饭后你们两个就去她那里说一下,把所有钥匙水牌帐簿都移交一下吧。你们两个都是识字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接手应该是容易的。”

淅淅刚想说话,只听洪叶罗斩钉截铁地道:“太爷,浣浣没这能力,孙儿先替她辞了这差使。如果太爷坚持一定要她做的话,孙儿可以放弃读书,代她当家。”

太爷当然胸有成竹地驳斥:“胡说,人谁生而有知?你媳妇知书达理,只要假以时日,定是当家的好手。你总不至于叫太爷和老爷们一把年纪,还要为你们这些长得那么大了的后生小子们操心吧?你就不能有点孝心,替我们分担一些重担,让我们也享点老来清福?”

一个孝心的大帽子压下来,虽然平时洪叶罗也可以与太爷梗着脖子对峙,可是今天不同,今天一大家子都在,太爷是看准了他今天不便硬顶,这才于众人面前宣布此事,逼迫他们就范。洪叶罗只得道:“太爷说的是正理,不过浣浣不懂,还是由我担着吧。”

淅淅本来想着让洪叶罗推辞也好,但一见太爷是有备而来,设好这么完美的一个局,想是摸清了洪叶罗还是不会太过放开,借众人之力达到他让她淅淅当家的目的,也可谓用心良苦了。淅淅怀疑这老人精这么做,主要还不是想要她当家那么简单,而是喜欢享受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独裁滋味,哼,不能让他得逞。淅淅当下清清楚楚地道:“太爷说的是,该是长辈们享清福的时候了。据我所知,古人有云,父母在,不远游,如今三老爷为替太爷分忧,远赴京城坐镇,不得不放弃奉养太爷和老太太。照说,远行之人都是留下妻子代行奉养父母之责的。如今,三老爷若为图自己方便而携三太太进京,于大节之上颇有舍本趋末的意思,想来三老爷心里也不愿这么做。凡事以孝为先,奉养父母是天下至要紧之事,其他都可以搁置一边。所以三太太不能走,三太太既然不走,自然没有交出当家位置的必要。”

大家本来听着淅淅说大道理,都觉得无聊得很,年纪轻的心里都在冷笑了。及至最后一句出来,大家才明白,这个新娘子果然泼辣,不止会得半夜踢门,也会顺着太爷的意思,以其之矛攻其之盾,你不是说要大家尽孝吗?好,那我们就孝,孝的结果就是推翻你原来的结论。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继续。而大太太急了,这个新娘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叫她当家,这是太爷无上的恩典,自己当年想当还当不成呢,她以为这是容易得的吗?就像儿子一样推辞一下倒也罢了,免得让老三家的还以为是大房抢的这个当家位置,致使以后结怨,看这新娘子的架势,似乎好要噎老太爷一道,这可怎么行?忙垂下手去,推推儿子,想叫儿子阻止儿媳妇。老太太此时也若有所指地干咳一声。

洪叶罗却是一点不理会老太太与大太太的提示,反而对着浣浣轻而坚决地道:“你说得好,有理有节,我支持你,这都是做人的大道理。”

太爷根本没想到孙媳妇会逆着龙鳞上,说出来的话都是拿大道理做基础,倒叫他很难驳斥。不过太爷能有今天,原就是个越挫越勇的人物,哪里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放倒的,眯着眼睛看着所有人的动作,心里明镜似的,谁在想什么他都清楚。见洪叶罗这么说,心说你这愣头青,比你媳妇差了一截,看来以后得被媳妇抓住了欺负,这是娶个能干孙媳妇唯一可惜的地方。太爷不紧不慢地道:“我让老三媳妇跟去京城自有我的道理,你才进门懂得什么?你当你的家就是,废话少说。”太爷一向说了算,今天当然也不会为欣赏孙媳妇而多费口舌解释,这要只是在单独会面场合倒也罢了,这么多人面前,他是说什么要维持架势的。

淅淅一听,保持微笑道:“原来如此,孙媳明白了,三太太是非去京城不可的,这个家是非孙媳当不可的,只是孙媳颇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三太太持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媳没别的意思,太爷这么做叫人心寒。”

太爷一下被淅淅噎在当地,没想到这个孙媳会这么绝,把他的意图端上桌面,让他没法暗箱操作。这么一来,即使洪家上下谁也不敢说什么,可是三太太却是非常占着理了,她本来就是个手指甲长的人,当着这个家,明里暗里不知拿了多少,太爷这才想去掉她。这会儿既然太爷对不起她,她要是真上了京城,天高皇帝远,伸着手拚命捞的话,相信这个从来就听老婆的三儿子是制止不了他的,而他这个太爷也因为心里有愧,无法多说的,这么一来,看来是不能放她去京城了。可是,要就这么按下不提,依然让三太太当家的话,他今天的面子又很搁不住,老太爷遇到新问题,一下头大起来。

大老爷是忠厚人,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儿子一房,两下里乌鸡眼似的,他只有当中间人,他急中生智,道:“虽然只是些丝绸,可是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二弟妹的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好,若是运去迟了,错过秋季添衣的好时节,也是不好。赶早不赶迟,还是二弟先去,二弟妹养好了病再说。”

太爷哼了一声,道“也罢。”这事才这么搁下来。既然三老爷先走,三太太就再没有病好后,孤身跟着走的道理,三太太既然在,太爷总不可能一点借口都没有地免了三太太的当家位置,所以淅淅也就可以不用当家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消息传到三太太那里,病中的她一听之下大笑,连说换成自己都不敢说出新娘子这么狠的话来,不想大笑过度,一口痰涌上来闭住心窍,急唤大夫医治,折腾一晚,却是药石无效,撒手西归。众人说是痰迷心窍,淅淅觉得应该是冠心病发作。

人算不如天算,当家的位置还是落在了淅淅手里。这一下,淅淅连推辞的办法都没有,只有硬着头皮接受。治丧本就是大事,即使三太太亲自操刀,也会累个人仰马翻,何况是生手兼嫩手,对古代所有规矩一窍不通的淅淅。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淅淅拖上洪叶罗直接找上太爷,问清楚丧事所有细节,淅淅的借口是,一方水土一方风俗,必得照着本地的规矩做了才好。这一点走南闯北的太爷自然认同,他虽然曾经被这个孙媳妇搞得很下不了台,还要儿子来圆场,可是他终究是一方枭雄,气量不小,倒是很欣赏孙媳妇的大胆,所以后来也没给她脸色看,叫了家中掌事的管家关上门来一起讨论,按照淅淅在现代社会的工作方式,拟出一个详细操作规程,其上谁在什么时间该做什么,包括了主子下人全都在上面了,淅淅只要捏着这张单子一条条照做就好,再说淅淅过目不忘,只要被她看过一眼的事都不会遗忘,所以整个丧事安排得有条不紊,没一处遗漏。连太爷看着都背着人对老太太直夸这个孙媳妇厉害,说她做事之有条理,无人能及。这要是是男孩子的话,他太爷主外,这个孙媳妇帮助打理所有店铺,洪家生意还可以好上几分。老太太本来心里不怎么待见这个孙媳妇,觉得她太过嚣张,但是既然太爷一直夸奖,她又是最三从四德的,也就对淅淅另眼相待了。

淅淅充分体会到王熙凤治可卿丧时候的场面,虽然来的官不多,官职也小了点,可是洪家交往的生意人多,人来人往,磨肩擦踵,爷们在外面接待朋友,老太太率领大太太二太太接待内眷,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内眷就都交给淅淅来处理了。淅淅是忙得人仰马翻,回屋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都是在管事房里随便睡一觉,能睡多少时间算多少时间。倒也是件好事,起码少了洪叶罗的纠缠。屋里都是女眷,很多都是基本不出门的,见了男人都是飞一样地躲闪,越发显出淅淅的大方得体,要不是洪叶罗不便进来,要是看见了,定是更加倾倒。

妙妙作为新姨娘,也是上头上脸地名正言顺地帮着淅淅管事了,她在府里时间长,角角落落都熟悉,再说她家在府里也有势力,下人们可以瞒别人,却不敢瞒她,因为那些偷懒躲活的套路她都熟,所以她成了淅淅最好的帮手。招财婆是最开心的了,她这回算是押对了宝,一下从普通的管家婆上升为管事的,不知威风了多少。

出丧前夜,天很晚的时候,终于诸事落实妥当,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已被淅淅打发去睡觉,她自己带着小吉小吸四处细查,看有什么遗漏。即便对于职场来说,淅淅也只是新手,这一下叫她来应付古代最大的红白喜事中的白丧之事,虽然做着,心里却是着实不安,总怕遗漏一些什么。倒不是怕对不起洪家,只是觉得事情既然做了,总得把它们做好了,也算是自己获得一点经验。这时真是对现代社会的交通通讯等设施想念不已。

到得一处白色幔帐前,外面传来嗡嗡嗡的唱吟声,不知为何,听了心里头舒服,而且这种舒服是蔓延到全身心的舒服,如练了《黄帝内经》后心里冒出来的温暖。见大奶奶一脸疑问,机灵的小吉立刻道:“回奶奶,这是咱们请来的高僧在做水陆道场呢,他们要念一晚上的经,做一晚上的法事,直到明早其他高僧来代替他们。”

淅淅不答,只是静静听着那一阵一阵传来的柔和低沉的梵唱,伴着柔和清脆的铃声,心中空明。小吸误会了,轻道:“奶奶累了吧,要不回去先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我和小吉盯着,要紧才叫醒奶奶。”

淅淅点头,走会自己的管事房,可是那么多天没练《黄帝内经》,心里有点蠢蠢欲动,再说练了后都往往是全身舒服的,不如睡觉还是让位给练经吧。果然,一圈下来,神清气爽,浑身都是劲,不由哭笑不得,这与吃摇头丸有何区别?见小吉小吸疲倦地趴在床沿酣睡,也不去吵醒她们,自己轻轻跳出去,再回道场所在。那里不知换了经文了没有,梵唱传来,淅淅活跃的心给抚平一小半,淅淅不由疑惑,难道念经可以抵消《黄帝内经》产生的反作用?

淅淅干脆不睡了,回屋再去练一遍,然后再来这儿听经,虽然不懂他们在念什么,但就是听了安心,不知自己看经会有什么效果?淅淅记得洪叶罗那儿有不少经文,等得闲了过去找一本好好看看。

这一晚淅淅一夜没睡,那些轮流着送点心送汤水给和尚道士的帮佣一见大奶奶这样,谁也不敢偷懒,而且不到时间,都自觉早早去叫醒了下班负责出丧的。所有的事都有条不紊,这一场下来,知道的谁都说洪家大奶奶是个管事的好手,偏又人长得天仙似的,真是洪家祖上积德。

城外山上回来的时候,太爷特特意意叫轿夫等一下孙媳妇的轿子,吩咐淅淅好好休息一下,后面还有头七要做,淅淅回答他,要是他能安排其他人来接替这个当家的位置,她会更加感激。搞得太爷哭笑不得。最叫太爷感动的是,孙媳妇回去并没立刻休息,而是盯着管事的把那些出库的家什一件件收回库。太爷是个做事出身的人,知道最难管的一向是事后。事前都是众志成城,热情很高,事后都是又累又乏,一盘散沙,所以往往一场大事后,家中的值钱小物件总要遗失一批,这已成惯例,而这次有孙媳妇这么盯着,可能这个损失就要小多了。

等到最后一串钥匙缴上,天早就全暗了,淅淅饶是狐狸精的底子,也是吃不消了,“噢哟”一声,脸也不洗,衣服也懒得脱,帘帐也懒得下,躺下就睡。瞌睡是会传染的,接替小吉小吸的小听小去也是忙了那么多日子,今天又是跟着奔波了一天,一见奶奶睡下,想都没想,也都趴倒在床上。洪叶罗进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人仰马翻的景象,幸亏是夏天,否则什么都没盖,非得着凉不可。

洪叶罗即算是没做什么事,这几天赶来赶去的也是闹得很累,可想而知,浣浣会是多么辛苦。看看管事房环境很不怎么样,空气中有股难闻的人味,床上的床单都是皱皱的,外面又很是喧闹,这怎么说都不是个睡觉的好环境。洪叶罗便自作主张,叫人抬了老太太的春藤躺椅来,自己亲自抱浣浣躺上去。睡着的浣浣又轻又软,洪叶罗都不舍的放手。健壮的妇人抬着走的时候,他都紧紧跟着拉着浣浣的一只小手。所以到了新房,他把浣浣抱进屋放上床后,就怎么也不舍得离开,今天的浣浣睡得那么熟,不会赶他,所以他可以近近地看自己的妻子,让浣浣枕着他的手臂熟睡。

第十一章

淅淅在睡梦中感觉很热,梦见自己到一个火山口探险,喷涌而出的热风吹得头发都会飞起来,身上的汗是不用说了,淅淅下意识地想找地方躲开那热度,可是不行,不知哪里窜出一条火绳又把她卷回去,一股热浪从身后推着她接近火山。淅淅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炼狱?是专门惩罚狐狸精的地方?这一想,顿时汗出如浆,拼着浑身的力气跳了起来,说什么也要离开火山。可是不对,睁开眼睛却是满眼水波绿的纱帐,身后还传来一声低浅的男声,“浣浣,做恶梦了?”

淅淅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地坐在床上,身上火绳的热量还在,低头一看,不正是洪叶罗的手臂放在她的腰上?怪不得连做梦都做到火山,原来是旁边有个大热源。忙伸出两只手指,捏着这个手的袖子把它拉开,就像拉掉一条虫子一样的厌恶,“风起,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守信用,说好不碰我的。”

被淅淅捏着袖子的那只手一个翻转,握住她的手,一边往洪叶罗怀里拉,一边笑道:“浣浣,你再睡一会儿嘛,这几天累着你了。”

淅淅心里并没有太多三贞九烈的思想,只是觉得不喜欢洪叶罗的怀抱,所以不让他抱,挣开那只被拉住的手。奇怪,连他身上的味道都难闻,汗是酸的。“大热天的,你不会别处睡去啊,害我热出一身汗来。”

洪叶罗见浣浣只是翘着嘴埋怨他热,而没一脸惊恐地做出深恶痛绝划清界限的样子,还以为浣浣不讨厌他的抱拥,只是嫌这个天气这么做不舒服而已,心里窃喜,以为终于有门了,见浣浣不肯再躺下来,以为她是害羞,那就自己起身相就好了。可是才一起身,却觉得浑身酸痛,“哎哟”一声又摔回床上。

淅淅刚好准备起身跳过洪叶罗下床,听他一叫,转头一看,“咦,叫什么叫,不是好好的吗?想骗我躺下来看你吗?休想。”

洪叶罗心里当然是想那么做的,看着浣浣揭穿他,他只有笑,道:“是真的,没骗你,昨晚上看你那么累,睡得那么香,我怕一动吵醒你,所以一晚上都是侧着睡,没动一下,现在才发觉手脚麻得动不了。你帮个忙,拉我起来活活血。”

淅淅当然不信,跳起来越过洪叶罗,甩了纱帐子就出去,到外面打开门,好凉快,比床上舒服多了,真想念空调啊。伸个懒腰,对外面的小听道:“去叫妙妙来,大爷说他手脚动不了,要人按摩。”

小听晃着大眼睛,不知道大奶奶这是开玩笑还是真话,里面的洪叶罗笑道:“浣浣,你这懒婆娘,不肯扶我起来还想鬼主意。小听小去,来扶我一把。”

淅淅见洪叶罗果然很艰难地下床,走起来一瘸一拐的,这才相信,道:“咦,你没骗我啊。”

洪叶罗看浣浣老远地站着,看好戏一样地旁观着,不由笑道:“我骗你干什么,你倒是这么躺一晚上试试。”

这边淅淅还没觉得怎么样,事实嘛。小听小去却想歪了,两个人小脸都是通红。淅淅一见才明白,觉得好笑,忍不住揶揄道:“风起,人家两个小姑娘,你把手搭她们肩上算什么?”

本来主仆间这么搭一下,大家都觉得是挺自然的一件事,这会儿被淅淅说出来,大家忽然都觉得很尴尬,可现在的问题是又不能放手,怕大爷会倒下,洪叶罗只得道:“把我放到那边椅子上去。浣浣,你就是会作怪。”不过心里却是喜欢,这是不是意味着浣浣吃醋了?

淅淅正要说话,只听外面妙妙与谁一起说着话进来,一见两人都已起床,妙妙笑道:“老太太还担心大爷大奶奶起不来,这不是都起来了吗?刚刚大家都坐在老太太那儿夸大奶奶呢,连林二太太过来都说,现在满杭州城的官家内眷都在议论大奶奶呢,说又是这么美,又是这么能干,这样的媳妇哪儿找去呢。”

淅淅知道自己出面把妙妙扶到姨娘位置上,她心里是很感激的,尤其是这回在三太太的丧事上很露了一把脸,大家都隐隐说她是当家姨娘。人都是好个面子,而面子又不值什么,淅淅觉得给就给了,有什么可吝啬的,再说洪叶罗她也不要,她只要赌徒。“林二太太是……噢,想起来了,前两天也来祭拜过,是府官家的二太太。”

洪叶罗在旁边笑道:“你这记性还真不普通,前几天这么多人,你还能记住这个林二太太。别小看她只是府官老爷家的偏房,她这人上至达官,下至我们这种富户,她都混得很好,知府大人很离不开她呢。”

淅淅“噢”了一声,等妙妙出去一下,才轻轻对洪叶罗道:“我不喜欢这个林二太太,俗气得很,可不可以托词我很累,不去老太太那儿点卯?我还真想看一会儿经,再睡一觉。”感觉上,这种说人坏话的话可以与洪叶罗说,他应该会理解,也会保密。

洪叶罗当然明白浣浣只是与他说说,坐那椅子上轻笑道:“你不去就不去,等下叫妙妙去说一声。我昨晚没敢动,其实也没睡好,等下吃了中饭都再睡一会儿。”

洪叶罗说的时候,妙妙走了进来,闻言笑道:“只怕是奶奶与大爷都睡不成了。林二太太是过来请老太太去他们府上看戏的,还是早前约好的,今天特意儿过来再请,老太太想说不去都不成。林二太太还专门提起要请奶奶过去玩玩,大太太就叫我过来说一声,让奶奶这会儿准备起来,说是今晚林二太太一定请了很多有头有脸的内眷,请奶奶务必要小心装扮着。”

淅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冲着洪叶罗翻白眼。连洪叶罗都道:“什么要紧的,我们洪府刚出了白喜,起码也得过几天才叫我们看戏,这个林二太太,也太没头脑。”

淅淅皱眉道:“这个林二太太有目的的吧,依她那么玲珑的个性,怎么可能连这个道理也不懂?所以她今天才会亲自来请,因为她知道否则老太太是不会过去的。不知她的目的是什么?”

洪叶罗看看浣浣,皱眉道:“我也这么想,有时候那帮太太奶奶们最是无聊,大概是谁说了出去,说洪家有这么个美丽能干的新媳妇,都想看看你,暗中比试比试,所以这个最好事的林二太太才巴巴儿地亲自过来邀请。淅淅,你要是不愿意去,就推身子不舒服,累倒了吧。”

淅淅道:“我还真是不舒服,头很晕,妙妙,你等下麻烦去一趟老太太那里,跟她说我吃不消,只怕是走几步就得摔倒,没得到时丢洪家的脸。昨天夜里都还是大爷安排着抬回来的呢。或者你代我去也行,他们又不知道究竟洪家大奶奶是什么样子的。”

洪叶罗笑道:“胡说,不去就是,妙妙,你等下去说一声。”妙妙应声出去了,她自升了姨娘后,不用再亲自伺候洪叶罗梳洗,这等跑太太老太太屋里的差使自然就轮到她做了。等妙妙出去,洪叶罗才道:“浣浣,只怕是老太太无所谓,我娘不会答应。唉。”

淅淅看一眼屋里伺候的人,道:“我睡出一身臭汗,你们也不用替我梳洗了,干脆就洗澡吧。你们准备水去,给大爷也准备着。”这下,几个人都只得出去,淅淅这才对洪叶罗道:“要这样的话,去就去吧,又不是上战场。”

洪叶罗摇头道:“那个林二太太以前是个戏子,做人没数得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样吧,等下太太如果不答应你不去的话,我过去一趟,到老太太跟前说一声,老太太比我娘有数,她要是发了话,你不去就没问题了。俗话说,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这等蹊跷的邀请还是不要去的好。”

淅淅不由奇怪地看洪叶罗一眼,道:“你怎么那么小心?他们总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把我抢了吧?”

洪叶罗微笑,道:“我们是商人,林二太太那一方是官家,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虽然未必就会强抢了你,可是万一对你有什么不利呢?浣浣,我不愿你受伤害,你是个硬性子的人,要是遇到个用强的男人,你还不吃苦头?所以小心为好。你与别人不一样。”

淅淅低下头,明白了,洪叶罗一心只为她考虑,不愿意她受一点委屈,所以才会那么小心。果然等会儿洗完澡出来,听小听讲,大爷去了老太太那里。淅淅心里很是感动,但又很感内疚。洪叶罗对她那么好,她却无法以他想要的方式回报他,怎么办?

随便吃点东西,淅淅抽出一本经文来看,可是奇怪,看了没感觉。难道和尚们念的是梵文?不会吧,不过也就是些不识字的农民子弟,怎么可能背得出梵文来了?那么是因为念出来?淅淅忙背出一段来念念有词,可是音调不对,没一众和尚一起念的时候那种似乎空气中漂流着一股流动的气场的那种感觉。淅淅心想,要不等洪叶罗回来,请教请教他,他既然手头有那么多经书,应该对这方面有所涉猎。

没想到的是,洪叶罗回来时候气呼呼地,一见淅淅,都不顾屋里还有丫鬟跟着,恨声道:“真是不可理喻,看来以前一直被三太太压着,她一直郁郁不得志,现在大约是看到亮光了。连老太太都答应你可以不去的,可是我怎么解释道理她都听不进,非要带着你去显摆。还说这是给洪家长脸的机会,哼,洪家需要这么小家子气的长脸法子吗?浣浣,我们不理她,对不可理喻的人,也只有关上门不理一途。”

淅淅没想到问题真会出在大太太那里,看来有的人一直谨慎中庸,并不是因为本性比较良善,而是因为没有机会出格,大太太大概以为就目前情况来看,儿子一定是太爷的继承人,儿媳目前又是一大家子的当家,所以她可以扬眉吐气做人了,说话腰板儿硬了,连老太太面前都可以不听话了。用《红楼梦》里的话来说,这就叫轻狂。不过见洪叶罗那么生气,淅淅反正也是处身事外,没什么感觉,反而可以安慰洪叶罗:“你别生气了,大不了我现在就拿生姜涂脸,把一张脸涂得蜡黄地装病,大太太总不成把我从床上架走吧。好了,她终究是你娘,还不是喜欢儿子过得好,她脸上有光彩,要换了别人,她还懒得带去显摆呢。”

洪叶罗“哼”地一声,却没多说,毕竟这是他的娘,纵有千般不是,也不能背后乱说。只是在心里清楚,大太太不会那么容易打发过去的,起码屋里就有她的眼线,她不会问不出来浣浣究竟有没有病。见洪叶罗不说,淅淅就打岔,向他请教经书中的问题。特别是要问清楚和尚念经与一般人念经有什么不同,和尚是不是用梵文念经。不料洪叶罗却是笑说,那些和尚很多都是不识字的,有的即使连经文的意思都没摸清,有道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那一点不假,很多和尚就是死记硬背的,倒不是因为念的是梵文。淅淅听了只有翻白眼,难道以后回去两千年,得从寺庙里录了和尚念经声回来天天放?自己是没事,只怕晒猫与娜娜猫要提抗议了。

不过既然已经说起了佛经,淅淅又觉得里面似乎奥妙无穷,便要求洪叶罗大致讲一下。洪叶罗最是喜欢说的东西浣浣爱听,便摇着扇子原原本本地给浣浣讲,一开讲才发觉要说的东西很多,只好从佛教什么时候传进中原开始讲起。这一些淅淅看史的时候已经有所了解,所以与洪叶罗还可以搭上那么几句,这一来,洪叶罗讲得更是尽兴。

大太太进来的时候,小听想要报一声,被她阻止了,她看见的就是儿子儿媳两人随便地躺坐着,轻轻说得开心。时而见儿子翻出一本书,把其中几行找出来给儿媳看。大太太看了感慨,自己与丈夫年轻时候似乎也有那些好日子,不过自己不识字,丈夫没儿子那么风雅,所以这种情形没有出现过。看来老太爷的眼光还是准的,给儿子找的好媳妇,瞧他们那么恩爱,那么投缘,她旁边看着都喜欢。她看了会儿,才轻咳一下提醒。见是大太太,屋里两个讨论佛经的人立刻站了起来。

大太太过来拉住淅淅的手,温柔地笑道:“看这叶罗把我吓的,还说你起不了床,我看着除了脸色有点差,精神还是蛮好的。今天难得林二太太给我们面子,说很多客人还是慕你的名去的呢,我们要是不去,总是失礼。不如你就过去坐坐,我们很快就告辞回来。”

淅淅本来是打定不去的主意的,但没想到大太太一来就用怀柔政策,一时不知怎么办好,看着洪叶罗不语。洪叶罗把浣浣的手从他娘手里拉出来,淡淡地道:“那些无聊太太们以为浣浣是什么?想看就看的吗?不去就是不去。”

大太太生气,道:“叶罗,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也是无聊的吗?对你老子娘说话可以用这种口气吗?枉我还十月怀胎生了你,你长大了就可以这么对我?”说完眼圈一红,扯出手巾子去摸眼睛。

淅淅见此倒是犯难,自己是很快就要离开的,要是为了自己而害得洪家母子翻脸,总是说不过去,总得为对她那么好的洪叶罗考虑考虑。见洪叶罗还要说话,忙按住他的手臂,对大太太道:“大太太说的是,人家给我们面子才请我们去的,我这就换衣服,就不知要穿什么颜色的好,请大太太给个主意。”一边连连给洪叶罗使眼色,叫他不要再说。洪叶罗见浣浣既然这么说,只有不说。

大太太看了却是一点不开心,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现在却是只听老婆的话,为了个新娶的老婆,前几天与太爷翻脸,今天与她作对,真是大违常态。坏就坏在儿媳太漂亮了点,就跟狐狸精一样媚住了儿子。所以虽然淅淅帮着她说话,她心里并不领情,只是说了句:“当然是素白一点的衣服,你不会连这种规矩也不知吧,快点换上,我们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去晚了招人闲话。”说完就甩袖离开。

这里洪叶罗气得跳脚,而淅淅没办法,只有叫小听找出一件白绸绣白色竹叶的衣服换上,可是洪叶罗一看就说浣浣穿白的最好看,皱着眉让她换下。淅淅本来懒得这么热的天还换上换下的,但见他这么激动,觉得好笑,只得换上一件月白的,终于被洪叶罗勉强通过。

第十二章

淅淅在路上一直想着洪叶罗对大太太的腹诽,他说大太太以往一向是最胆小最谨慎最退让的人,怎么现在就这么张狂了呢?淅淅心想,可能是因为她做了婆婆,而且还是做了当家主妇的婆婆。她可能错估形势了,以为三太太小蛮过世,她就可以扬眉吐气,也不想想她有没有这能力,更别说上面还有个精明的老太太呢。

果然,进了府官大人的家,很多穿花戴翠的老的少的女人们纷纷把目光投注到淅淅身上。老太太就像是现代社会的交际界名媛一般,和这人说两句,和那人笑两句,看上去都很熟络。大太太跟在后面则显得沉闷拘谨得很,不是很放得开,淅淅反正人小言微,只是微笑着在后面跟着就是。淅淅心想,不是不像以前与陆叔叔一起参加过的酒会的。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全女班。

不时有贵妇握住淅淅的手左看右看,啧啧称赞,淅淅心想,还好学了解剖学,否则哪里经得住这么细看,总会有破绽露在外面。比如指纹,比如脉搏的位置等等。真不知以前有没有没学过解剖学的狐狸精,他们变出来的人不知有没有被真人识破过。淅淅同时也在体会那些贵妇的手,个个都是绵若无骨,老的少的,只是绵的程度不同而已,可见都是平时不用干活的人。淅淅随时调整自己的状态,让自己的手的手感也接近那种触感。淅淅一向是好学不倦,精益求精的。

随着戏台上一声锣响,众太太小姐纷纷谦让着入座。洪家富而不贵,所以不可能坐头排头座,好在老太太这人能上能下,带着儿媳孙媳笑呵呵地坐在后面还略靠边的位置。淅淅看了忍不住对老太太轻道:“老祖宗,我心里总有一点担心,今天林二太太特特儿地亲自来我们家相邀,后面有什么文章。”说话间,淅淅瞥见对座的大太太凛然地瞄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怪她越级反应。淅淅真是觉得怪得很,不过就是洪叶罗的娘,要她总是管头管脚的做什么?再说自己又没有做她媳妇的自觉,越发觉得这个大太太认真得可笑。似乎把指使儿媳妇当作显示自己权威的表现了。

老太太只是点头,看了大太太一眼,却是不说。不过淅淅看得出她的嘴角撇了一下,显然是对大太太这次小小弄权的不屑。

别人看戏看得热热闹闹,淅淅没多大兴趣,看过现代灯光闪烁的舞台后,这种草台班子似的戏台真是简陋得很,淅淅在看事情。她看得出,林家大太太稳坐高位,任着林二太太满场花蝴蝶似的乱飞,似乎是林二太太出尽风头,但是大家要是新来拜见或是辞别回家的话,第一个还是得向林大太太报到。淅淅想到妙妙又何尝不是如此,出丧那几天,她也没歇着,何况她不过是肉身凡胎,可是今早她淅淅才起床,妙妙已经带着老太太和太太的指令回来了,可谓不辞劳苦。可见地位决定一切,就像在酒会上,陆西透虽然风光无限,他老板虽然没用,可总还是老板,陆西透怎么也得照顾他的面子。就像张达人说的,人有什么底子有什么地位,就做什么样的事,高就低就都没必要。

到了古代,因为没想长治久安地呆下去,所以淅淅总有抽离了身子,远远看着芸芸众生上演人生悲喜的感觉,虽然不投入,可是却因此看出很多做人道理。今天就是如此,太太小姐们在看戏,她在看太太小姐们。

一圈招呼下来,林二太太喜滋滋地过来洪家女眷这一桌,对老太太说了很多恭维话,不外是老太太福气好之类的话,淅淅只是奇怪,她好歹也是杭州父母官的姨太太,怎么对老太太这么恭维?再一想,是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太太这儿肯定时不时可以给她不少好处。都说官员的俸禄并不高,想活得那么热闹,还不得靠大家孝敬?不过淅淅挺服林二太太的,有事没事的,她都能掏出那么多话来说,这要换成是在两千年,还不得成为最佳销售人才?

过了好久,才结束寒暄,那个林二太太略为严肃地道:“我们老爷前儿得了一幅一个叫米什么人的真迹,听说那真迹以前还是京城肖家流出来的,我们老爷看着也认不出是不是真迹,说要是下回进京时候能找上京城肖家帮眼看一下就好了,只是不知肖家肯不肯帮这个忙。我一想,哎呀,这不是有个现成的知书达理的肖家小姐在杭州吗?既是那么有名气的真迹,洪大奶奶一定是从小看到大的,请洪大奶奶过目一下不就行了?只是肖家故物,我们老爷说怕洪大奶奶看了睹物思人心里难受,所以叫我安排了热热闹闹的戏让洪大奶奶开心开心。不知洪大奶奶肯不肯赏脸,帮我们老爷鉴赏鉴赏米那个什么的真迹呢?”

大家一听,都是心下释然,原来如此,白操心了一场,大太太尤其是觉得脸上有光。只有淅淅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可怎么办?真浣浣是绝对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提到那么鸡毛蒜皮的事的,而且自己又对字画什么的一窍不通,只是在网上看过一些介绍,也不是很系统,怎么可能看得出真假?只听老太太先在那里朗笑道:“我们浣浣出身世家,这种书画即使没见过,也是听闻过的,起码有点门道。林老爷看得起我们叫我们过来,吩咐一声就是,还摆一场戏作什么?叫我们好生消受不起啊。”

淅淅在心里打鼓,如果换成是真浣浣的话,那在世家耳濡目染,怎么也是有点门道的,可自己是冒牌,怎么可能知道?不过也没办法了,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了。好在多少看过一点历史,名字总是知道一个的,便心虚地道:“林二太太说的可是米芾米襄阳?又是人称米颠的?”

林二太太拍手道:“好个洪大奶奶,果然名不虚传,这么随意一说,就把我怎么也记不住的一串名字都说出来了,可不就是。只是此地人多不便,而洪大奶奶又是好不容易拔冗过来一趟,可以烦请洪大奶奶延步进内堂一看吗?”

淅淅看了眼老太太,见她眼里也有迟疑,忙笑道:“既有次等真迹,老祖宗,我们可是要一起去开个眼界的,来,我来扶您。”

大太太不以为然地道:“鉴定真迹,也就去去就回的事,还是别劳烦老太太了。”她心中颇为嫉妒,人人都说这个儿媳好,太爷被顶撞了也不生气,儿子为了儿媳顶撞娘,她这个大太太还得因着儿媳的面子才有到林家看戏的份,以前可都是三太太陪老太太出席的,究竟她这个儿媳有什么好?

淅淅无奈,看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眼中也是有不满流露,想老太太也是官宦人家出生,大概也应该听到过米襄阳的字画,被这个大太太一说,倒是不好意思起身了,否则被人笑话七老八十还凑什么热闹。淅淅只有自己随林二太太进去内堂。一路曲折,总有拐不完的弯路,好不容易才进一雕梁画栋的房间,看样子是书房布置,清雅简单,比之洪家少了点富贵。

屋中已有两个男子,林二太太先介绍那个年轻英俊二十六七岁的男子为京城来的刘公子,然后才介绍她的丈夫。淅淅从这介绍中的一前一后次序看,怀疑这个刘公子来头不小。为难的是自己不是真浣浣,所以他们即使把刘公子的真名说出来,淅淅也是摇头不知的份。虽然知道见这等重要人物是要跪倒拜的,但是淅淅最讨厌拜,马马虎虎敛衽福了一福算数。随他们怎么想好了,总觉得那个刘公子紧紧盯着看的眼光很奇突,虽然说不上是色狼的嘴脸,还少点色眯眯的样子,可在古代,这么盯着一个女人看总是没规矩。淅淅心里已经隐隐怀疑林二太太做出那么大动作来主要是为了这个刘公子了。

只见林爷招招手,一个书僮打扮的男孩子抱着一卷卷轴进来,与林二太太一起摊开在长案上。他们小心翼翼地安放平直了,林二太太才笑嘻嘻地道:“请洪大奶奶过目。这下就没我的事了。”

淅淅不去看在座的两个男子,只是专心地看画。见是一幅水墨山水,上面模模糊糊画着一座圆润的雨雾中的山,淅淅不是很懂,调动脑子中对米芾的所有记忆,记得他的画风应该就是这样的。再说见纸张老黄,显然是有点年代了的样子,留白处深深浅浅很多鉴赏收藏的章,看来是经过好多人的手。但是就凭此判断这是真假吗?淅淅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在肖家见过这画的。只有想了半天,缓缓说出:“这画我印象不深,没见过,听说过。即便是肖家流出来的,也未必曾经挂出来过。不过米襄阳的画据说失传,很不可能肖家当年就有幸得到真品。不过此画云山的意境做到十足,确也有可观之处,自己喜欢的话,就是真迹。”淅淅发现佛经中的有些滑头话用到这种鉴定评语上来真是绝妙。

那个刘公子闻言大笑,道:“都说肖小姐当初最爱此画,曾言若得终老此山,神仙不换也,今日居然能平常心对之,可见世事变迁,终在肖小姐心中刻下伤痕啊。旧日谢王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真是便宜了洪家了。”

淅淅抬眼看住这个刘公子,心想,他若是真浣浣的旧相好的话,浣浣也不会死心塌地地出家了,但是他为什么对浣浣这么熟悉呢?来着不善,淅淅一声不响就回头想走开,但却见房门紧闭,林家两口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估计是在淅淅装作专心看画,其实只是专心从那些鉴赏收藏章中想找出肖家那一枚章的时候离开的。当下干脆一个转身,面对着刘公子道:“你什么人,连林家夫妇都肯为你拉皮条,你想做什么?”

刘公子拍手笑道:“问得好,有性格,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昨天听说肖家当年足不出户的小姐现在当家当得八面威风,我倒是不信了,当年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娇娃怎么可能当家?今日一看才知非虚,长相是一点没变,不,还更漂亮了很多。我现在已经后悔当初怎么不肯答应你爹的恳求,收你做我的四房了。不如你离了洪家,这就跟我回去京城,我代你退回洪家的彩礼,帮你父兄官复原职。”他也不走上来动手动脚,只是背着手一副成竹在胸似的看着淅淅。

淅淅明白了,这个刘公子应该是大有权势的人,所以他不用猴急,只等着她自己明白形势,沐浴更衣送上门去。淅淅明知故问了一句:“我若是不答应呢?”

刘公子“哼”了一声,微笑道:“你说呢?”还是一副TOM看见JERRY的笃定态度。

淅淅也是回以一声“哼”,冷笑道:“你既然如此胸有成竹,把这房门关上就显得多此一举了吧,或者你只是外强中干?”

刘公子倒是不显尴尬,只是一笑道:“好个伶牙俐齿,我更加喜欢。这林家夫妇还真是多此一举了点。”随即扬高了声音喊了声“开门”。门很快应声而开,门外站着尴尬的林家夫妇。

淅淅转身缓缓出去,刘公子在她身后淡淡道:“给你三天时间处理洪家的事,这三天里,我会适当给洪家一点压力。你爷爷我都可以一张纸发配了他,区区一个生意人洪家算得什么。”

淅淅站住身,回头微笑道:“我不如替你说出来,憋着狠话不说多难受。你的底线不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我总得最后给你见识一样。”说完微笑回头又走。但撂下的狠话足以叫在场的众人失色。

刘公子倒是呆了一下,扬声道:“你就不顾念京城父兄和洪家老小?”

淅淅边走边冷冷道:“你就不顾念徽行乃是清流聚居之地,悠悠众人之口可以杀人吗?”

刘公子一下愣住,这个小女子她想做什么?但越是如此,淅淅与众不同的冰玉仙姿越是深刻他的心中,心中是真的后悔当年没有答应要肖家的女儿做小,否则也不用出行途中惹此麻烦,不过为着这等美人,值得。

却说淅淅准确地七拐八弯摸回原地,叫后面偷偷跟着的林二太太吃惊不已。见她径直冲着戏台而去,也顾不得了,忙在后面唤道:“洪大奶奶,你的位置在这儿。”

老太太见孙媳妇板着脸直奔戏台,飞快拾阶而上,心里吃惊,怀疑她到后面是受了什么屈辱,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大太太一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婆婆站起,只得也跟着站起。台下众人都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变故。

淅淅早在七拐八弯缓缓绕出来中打定主意,是,这是机会了,干脆动静做得大一点,让江南读书人都知晓,免得洪家遭罪,而自己又有了脱身回去现代的办法,可以给洪叶罗一个交代了。上了台就挥手叫唱戏的停了,大声道:“适才林二太太以鉴赏古画骗我进后院,有个从京城来的刘公子以权势威胁我脱离洪家从之,既然刘公子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家在场都是见证,我这就把尸交给了他,为洪家逃脱一厄。”说完便转身朝台边大红木柱撞去。台上人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弄得呆若木鸡,谁都没有想到去阻止,再说淅淅真要撞柱,人又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她,当下只听一声闷响,洪大奶奶血流满头应声倒地。

淅淅自己分身出来,眼看着场面上乱成一团,见走道处那个刘公子现身看一下,随即匆匆离开,那个林老爷手足无措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那里呆立很久才跟上刘公子。淅淅跟上,想听听刘公子会做什么反应。只见他们两个进屋后,呆坐了好久,那个刘公子才道:“区区一个妇人,撞柱能有多少力气。你叫人看仔细了,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没死,哼。”

淅淅心想,当然死了,魂都飘你这儿来偷听呢。只是没死的话,他会采取什么新的措施?

林老爷脸色煞白,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了好久才道:“可是洪家与江南文人交往频繁,在京中也颇有几个要好的官员,这事还是悄悄掩了过去吧,否则他们闹将起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