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子冷笑道:“不过是死一个刚过门的孙媳妇,洪家能多可惜?至多不过是丢掉些银子,又不是死他们孙子。这种商户最知道利害得失,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只要稍微给他们一点苦头,警告他们一下,他们就会知道怎么偃旗息鼓。你去做吧,晚了他们就抢先动作了。”

林老爷呆了半天,才道:“可是,做什么好呢?他们洪家在杭州城也算是响当当的人家。”

刘公子厌恶地看林老爷一眼,恨不得一脚踢飞了他,冷笑道:“你们会做什么?连一个女人都管不住,眼睁睁看着她撞死,这等任内的事你还来问我吗?他们运丝绸的船要下河,你找个借口扣住船不发就是,他能还不知道颜色?快去。”

林老爷忙连声应着去了。淅淅想着刘公子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举动,便飘飘然过去,扯起那幅依然摊在桌上的画,一撕为二,然后往地上一扔,得意而去。直把刘公子看得眼如铜铃,什么都没有,一幅画就那么从中被撕开了,除非是见鬼了。难道是刚刚撞死的肖风眉给予的警告?对啊,肖风眉刚刚鉴赏过这幅画,她的鬼魂能不恨这画入骨?想到这儿,刘公子一双腿都软了,慢慢扶着椅子坐下去,脸色煞白瘫在那儿。淅淅心想这种警告应该足够,刘公子应该会知道适可而止,所以也就放手飘了出来。

才穿出围墙,黑暗中只见忘机踏着月光而来,一见淅淅就拉住道:“你还不能走,快回去,快回去。”

淅淅一见忘机,忙道:“好了,你既然来了,省得我骂城隍把他骂出来了。”

忘机道:“你不用骂,他忙着在戏台上给你的分身续命呢,你快回去接手。”

淅淅奇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出主意叫我来古代学《黄帝内经》,我现在学好了,也知道你们叫我呆在古代是体恤我初修法术,不知控制情绪,现在我大致知道了该怎么做,正想要找你们帮忙把我送回去呢,你们怎么反而急着要我继续留在古代,是不是你们在搞什么鬼?”

忘机急道:“哎哟姑奶奶,你就别问了,我找时间会告诉你。你快回去还魂吧。”

淅淅心里总是感觉奇怪,如果没要紧,忘机只要说出来就是,三言两语,又不要费什么功夫,何必这么神秘?肯定有鬼。便道:“忘机,忘机,忘机,你还是直说吧,说了我或者会配合,否则我自己回去现代,你们什么都捞不着,还得被天庭责怪办事不力。”

淅淅没想到她的话会歪打正着,老好忘机一愣,想了会儿才道:“罢了,这原本是城隍的任务,我只是来帮忙的,我说了你不可以骂我啊。”淅淅哼了一声,不响,只是拿眼睛盯着忘机,忘机忙避开眼去,道:“这世道反了,妖精居然比神仙还威风。咳咳,我说了。城隍在这儿有三条人命要收,他打报告去让你完成,这事儿天上都知道了的,你这才收了一条命,还有两条要是没收,吃亏的是城隍,哎哟,姑奶奶,你也得看在我们帮你的份上,也帮帮城隍吧。”

淅淅一听,这才明白,怒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说城隍怎么这么热心,原来是叫我来这儿代他受罪,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帮我,你们这还是神仙吗?神仙是这么没原则的吗?神仙兴骗人吗?忘机,走,我们找城隍去,我倒是要与他对个明白。”

说完,一拉忘机返去戏台。忘机被她拖着,虽然可以施法术脱身,但怕事情继续闹大,只得苦着脸跟上,心里忐忑不安,怕还有什么事要闹出来。

第十三章

淅淅到了正在浣浣尸体边忙碌的城隍,很想踢这个胖子一脚,但还是忍了,俯下身冷冷道:“忘机全跟我说了。”

城隍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忘机骂:“你这叛徒,怎么连只小狐狸都对付不了?”

忘机大声叫屈:“你要是自己对付得了,怎么还用得着骂我来,你自己与她说话就是。你也与我一般货色,欺软怕硬。”

淅淅叉腰而立,十足现代社会的小太妹,右脚还一下一下地点着地,只一双眼睛秋水似的,盯得城隍心里发寒,忙背转身去不看。这边人间,早有大夫给叫了来,替洪大奶奶包扎止血。因为城隍的帮助,如注的血是很快止住了,可是淅淅不帮忙,除非城隍自己钻进那躯壳里去,否则躯壳别想还魂。

看着洪大奶奶的躯壳被抬上担架回洪府,老太太早泣不成声,需得两个人死死扶着才站得稳,敲着拐杖只是拿手指着林二太太说不出话来。而大太太脸上满是恐惧,满是惊吓,倒是没什么眼泪。淅淅心想,都是她想出来的,否则推脱不来林家的话,也就不会跟刘公子见面,这个刘公子看来也不是非浣浣不要的,只是大概听信了皮条客林二太太的献媚讨好才决定看浣浣一眼的。最可恶的是林家两口子。不过刘公子也不是好货,如果非要收三条命的话,就收他们三条就是。

不过淅淅还是不说话,看着洪家一行走远,也是不吱一声,更不跟上。城隍与忘机急了,你推我,我推你,想叫对方去跟淅淅说,可是谁都不敢上前,最后还是城隍壮着胆子上去道:“淅淅啊,这都已经上报朝廷了,这几条人命算是要收在你手上的,也算是你为天庭做点事吧。”

淅淅冷冷道:“你们神仙最是滑头,这种杀人的事转手给别人做,吃香火的事自己上,这会儿想我去当炮灰?没门。还有,城隍你老实说清楚,究竟是几条人命,是谁的人命?”

城隍忙道:“是五条人命,啊,不,已经变为四条了。一条人命已经因你而亡,就是洪家三太太。是谁的人命倒是不相干的,只要是因你而起就好。只是你如果不复活,洪家公子就得成为四条命中的一条了。”

淅淅心里一惊,看住城隍道:“他?我不会收他的命!他不会死。”

城隍道:“不,三太太小蛮就是因你死的,但是你也没有想收她命的意思,是不是?洪公子看见回去的是死去的娘子,他伤心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自杀。所以你得活着回去给他个交待。”

想到洪叶罗会因她而死,淅淅心里沉沉的,感觉有一丝一丝的痛绞着这颗心,不由低下头说不出话。城隍与忘机忙交换一个眼色,城隍上前拉起淅淅道:“那快走吧,否则等洪叶罗看见死的娘子就糟了。”

淅淅才走出一步,立刻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看住城隍道:“你用叫我来古代修炼内经,诱骗我来这儿帮你完成任务。这会儿好了,知道内经对我已无足轻重了,又以洪叶罗的性命来要挟我,呀,洪公子是谁?我又不爱他,他又不是赌徒。你不想收洪公子的命,你就实话实说,不用这么转弯抹角,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你只要自己钻进浣浣体内,冒充植物人就是。只要人还活着,洪公子就不会死。好了,我言尽于此,告辞了,我很想赌徒,等不及地要想见他。”

城隍忙拉住她,怎么可能他自己去钻进浣浣体内做植物人?这么一生躺下来,城隍还不得郁闷死。忙道:“淅淅,有话好说,这样你看行不,你练《黄帝内经》已经OK,只是还差一点练了以后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来指点你几招,我们交换,而且以前的事你也别怪我了,因为我授你全本《黄帝内经》,你为答谢我来古代走一趟完成任务,大家扯平。你看行吗?”

淅淅冷笑道:“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我们公平交易,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你还非要我记着你的情,哼,人太贪了总会出事,神仙也一样。就这么定,我救洪叶罗去,你把需传授我的东西都记录在纸上,立刻给我。必须在我苏醒前给我,我现在只假装还有一口气去,等你的记录纸拿来我才会醒。”说完便飞快地跟上洪家的车队,纵身一跃跳进浣浣的体内。

城隍看着淅淅飞快远去的身影,忽然一拍脑袋,恍然道:“上这贼妮子当了。她本来就想救洪叶罗的,偏还沉着地与我谈条件,我刚才就是不答应她也会去还魂救人的,哎呀,上当,上当。”

淅淅进入浣浣的躯壳,这才感觉得到洪家抬着担架之人跑得有多快,难为他们又要在大夫气喘吁吁的叮咛下尽力保持平衡,又得以最快速度跑回洪府。躺在担架上的淅淅不用再考虑其他,就把刚刚与忘机与城隍的对话拉出来回想,不对啊,忘机怎么说是三条人命,城隍那儿怎么变成五条了?究竟是几条?如果是三条,除了三太太的命外,不知还有谁会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刚才城隍说洪叶罗也有死的可能。不可以啊,已经够对不起洪叶罗,怎么还能让他再为了她这个假浣浣去死呢?可是自己又不可能一直呆在浣浣的躯壳里,一直盯着洪叶罗活下去,即便浣浣只是做一个植物人。怎么办?

淅淅想到,不知最终因她而亡的人会有几个,三个就三个,五个就五个,只要数字确定,可不可以变被动为主动,主动出手杀掉几个讨厌鬼?比如刘公子,比如林家夫妇,只要凑足数目,洪叶罗不就可以逃过此劫了吗?一想到这儿,淅淅立刻便又离身飞出寻找城隍与忘机。好在两仙还在相对伤悲自己不如妖精嘴快,被淅淅轻易找到。见面就问:“忘机,你说的是我要取三条命,城隍说我要取五条命,究竟是几条命?我这个假浣浣去世算不算是一条命?”

忘机道:“没错,就是三条啊,城隍老哥亲口跟我说的。”

城隍忙道:“原本真是三条,只是上官见我这个任务完成得轻松,又把他任内的两条塞了给我,要我一起完成。淅淅,你说他是上官,正好管我,我怎么可能拒绝他?所以只有再请你帮忙了。你说的那个真浣浣还活着,死的只是你扮的假身,所以不能算。”

此刻淅淅的眼睛里如果能装上一根天然气管,一定就会喷出熊熊烈火。城隍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他不敢拒绝上官,就可以把苦难压到她淅淅头上来了?真是逢高拍逢低踩的典型啊。还没等淅淅说话,忘机先道:“老哥,你这就不好了吧?淅淅怎么说也是妖精,你让她手上沾那么多血,对她没好处的。再说又不是你份内的事,你让淅淅为你奔波为你在上官面前赚分,怎么也说不过去,很对不起淅淅。虽然淅淅是妖,但众生平等,你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吧?”

淅淅冷然看着城隍,道:“我背上三条人命,兼带离开赌徒那么多天,换取你给我的指点。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所以把其他两条人命也强加到我头上,杀人啊,又不是什么小事,即使上天因为这罪孽只是你们的任务而不记在我的账上,我自己也会因为手头沾血而内疚惶恐,所以这最后两条命我不接受,我答应你再取两条命,其他没我的事了。如果你敢因此而把这两条命暗中强加到我认识的人头上,当心你的上海城隍庙。忘机,谢谢你,你自始至终都是好仙。”

城隍怏怏的,但又说不出话来辩白,只有暗中拿脚踢着忘机想要他帮忙。忘机避开,城隍又贴上,如此再三,忘机无法,只得冲冷冷盯着他们看的淅淅道:“淅淅,你也看见了,城隍在求我呢,因为规矩是这样的,追命的任务分配给没给神仙,可又规定神仙自己不能沾血,所以每次有任务来都是很叫我们头痛的。上仙还可以凭借权势把这任务甩给我们,我们就没办法啦。淅淅,你也体恤体恤我们两个末流神仙,帮我们个忙。我叫城隍拿他的法术来换。还有,虽然我们不能杀人,可是我可以帮你完成侦察任务。这几天我就跟在你身边,你要什么只管说,只求你帮了城隍的忙,你说可以吗?”

淅淅听了,只是依然拿严峻的目光罩着城隍,看得城隍都心虚。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叫我加杀两个,看在你老好忘机的份上,答应你。不过,城隍你既然可以从上官那里得到好处,我自然也得从你这儿得到好处。我要学你两样本事,一是让我可以去掉你们的辅助,得以自由在时空穿梭;二是我要学你们手指曲伸两下就可以算出一个人的前因后果的本事。这两样,加上你前面答应的一样,限你立刻完成,还是那句话,我睁眼复活的前提是你把这三件本事都详细记录到纸上传授给我,忘机道长作证。”

这一下,忘机名正言顺做了中间人。“老哥,这条件,你看怎样?”

城隍苦着脸道:“你还问我,这第一条倒也罢了,第二条是仙家特有的法术,我要传给了小狐狸,上面追查起来,我怎么交代?”

淅淅冷笑道:“城隍,我算是知道你这人嘴里是没一句真话的了。你说这是仙家独有,为什么与非这么个老实道士都会知道?你随便推三阻四,没关系,我又不一定要这些,有了对我也只是锦上添花。你自己慢慢看着办,我走了。”

城隍忙一把拉住淅淅,道:“你弄错啦,与非牛鼻子的法术怎么可能与我们仙家的比……”

淅淅立刻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也有全本删节本之分,不过忘机道长不是我们的中间人吗?忘机说话做人最是有良心,城隍你写出来的只要道长过目首肯,我也就没意见。只是麻烦忘机道长了。”

城隍听得出淅淅话中的要挟,可是现在没办法,只有被她要挟。只得跺脚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姑奶奶,你还是快去吧,再不去你那躯壳的身子都要凉了。他们都快到洪家了,你要没了气,洪家不知会做出什么大事来,这下死的人就太多了。”

忘机也道:“淅淅,你放心吧,我盯着城隍,你既然相信我就相信到底,等我押着城隍把三份东西交到你手上后,我就陪着你帮你出主意。你去忙你的吧。”

淅淅点头,这才匆匆离开。城隍一见她离开,立刻骨朵起一张大嘴,可又不敢胡说八道,怕这么容易“叛变”的忘机说出去,只有含羞转身忙着写出他答应淅淅的法术。

淅淅找到浣浣的躯壳时,见她已经落在洪叶罗的怀抱中。看洪叶罗抱着浣浣的躯壳如发疯一般往新房里跑,两眼发直,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吼,犹如被困的野兽一般,淅淅一听吓坏了,忙钻进浣浣的躯壳,温暖起这个身体,伸出手缓缓抚上洪叶罗已经泪流满面的脸,轻轻道:“我没事,你别急,跑慢一点。”知道不能多说,否则不符合死而复生的形象,几句话后便立即闭嘴闭眼。

洪叶罗狂奔中忽然被浣浣伸手摸了一下脸,还听她说了几句话,喜得大叫一声:“浣浣,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要挺住,我不会让你死的。”可是,眼泪却是落的更多,纷纷滴落在浣浣的脸上,一阵热,然后是满脸清凉。淅淅只有在心里感慨:风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淅淅合上的眼睛感觉到有亮光,估计是进屋了。只听小去大大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淅淅也知道,这会儿这张脸全是血,黑天黑地的,没几个人有胆看。只听洪叶罗道:“你们把湘妃榻搬过来,浣浣头撞成这样,一定很痛,不能靠在枕头上睡。我躺在榻上抱着她。”

“小听,拿最软的丝绵来,给浣浣把脸擦干净,她最讨厌身上有味道。”

“妙妙,你来了正好,我有一件竹似凉袍,很软的那件,你快去拿来,浣浣怕热,垫在她身下。”

“请大夫进来吧,你们也别退下了,快,别管我。”

淅淅听着洪叶罗用哽咽的嗓音一条一条地发着指令,件件都是那么体贴,那么焦急,他对娘子是真的好,真是对不起他。淅淅此时很想横下心来做出决定,算了,要不就在这古代呆下去吧,起码回报洪叶罗的深情。

很快,脚步声纷至沓来,大老爷来了,二老爷三老爷也来了,过一会儿,太爷竟然也来了。老太太的拐杖声也从屋外传来,看来她们那么大年纪,也是紧紧赶着一直从林家跟到洪家新房,不容易。淅淅很是感动,心里有越来越响亮的声音对自己喊:不走了,就留在这儿了,否则对不起这些对自己那么好的洪家人。

老太太才进门,太爷便立刻问:“怎么回事,不是说老三媳妇刚过世,不去林家的吗?究竟怎么回事?”

老太太多年人精,见问,并不出声,只是长叹一声,两只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太太。大太太一路过来,早就想明白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此刻见太爷问,而老太太又不答,那眼光逼着她答,她本就胆子小,早吓傻了,起身对着太爷哆哆嗦嗦地道:“都是媳妇的不是,原以为林家给我们面子,林二太太又亲自上门邀请的,这才请求老太太一起过去一趟。”

二太太本来就讨厌大太太这么没用的人一直压着她,而如今三太太过世,当家的位置还是没轮到她,再说今天白天看着大太太一副我说了算的口吻决定了他们三个人一起故去林家,把她二太太留在家里守着,她早就心中很是有气,此刻见机会要来了,立刻道:“原是不干老太太的事,早上林二太太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推辞了,说家中三媳妇刚刚过世,我们这就去看戏不好,不合规矩,再说也没这心情。林二太太也就无话。只是大太太坚持要去,连叶罗过来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相劝都没用,还非要特特地过去新房,非把操劳那么多天,累得需要抬回新房已经说不去的新娘子也叫了去。要不是……”

老太太见说得差不多,也就咳嗽一声,道:“好啦,你也少说几句。”知道多说了反而引起太爷反感。只是老太太还是有话要说的,“浣浣请我也一起进去看画,她早就看出其中有问题,要是我当时坚持一下,不听大儿媳妇的劝,厚着脸皮跟去,可能也不会出事了。”老太太今日一天对这个大儿媳妇的刚愎自用也反感得很,只是那么多年的面子,还是忍让着,此刻既然追究起责任了,知道丈夫对这个孙儿媳妇器重得很,怎么可能把责任揽下,当下就这么自责,其实明眼人都听得出,又是大太太作的梗。

太爷大致听出问题症结,也猜出大太太这么做原因何在,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对曲心道:“你把在林家看见的听见的都说一下。”他相信,在洪家里大太太那些动作,二太太应该已经说得差不多。

曲心自然不敢在那么精明的太爷面前有任何倾向,所以只是实事求是,就自己看见的听到的说了一遍。当说到大奶奶如何冲上戏台,如何面不改色地简单交代,如何一头撞柱的时候,众人都是恻然,而大太太偷眼瞧去,只见儿子双眼喷火地盯着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的错,而儿子当然是一辈子不会原谅她了。心里又惊又怕又寒,只会站在当地发抖。

听完曲心的叙述,太爷拍案道:“孙媳有勇有谋,有义有节,不愧是我们洪家的媳妇。”说到这儿,冷冷盯了大太太一眼,明显就是说你这人配做洪家媳妇吗?“虽然才过门不多日,可今天作为,全是为洪家着想,她这么当众撞死,节气足以轰动整个杭州,甚至传到京城。刘林宵小想再为难洪家,也得顾及天下悠悠众人之口。洪家能有这等好媳妇,是洪家的荣幸。叶罗,这几天你只管守着你媳妇,想要什么立刻问老太太要,孙媳用自己的性命保全洪家,洪家当然要倾全家财力挽救于她。老二,你去打听清楚,这几天宿在林府的什么刘公子是不是京城权倾朝野的权臣刘家之后,要是的话,未必他就能因此罢休,我们得做出相应准备。”淅淅听着,觉得这个人精太爷为人很是公道,而且说得不错,自己当初就是这么考虑。

话音才落,只听外面有人飞奔而来,脚步声响得惊天动地,大爷一听,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大声问:“燕六郎,什么要紧事?窗外回话。”

只听外面一把大嗓门道:“回太爷,今晚发货的船给官差阻在码头,说是漕运船要过,让我们等漕运船过了再走。但漕帮说最近没有听说有漕运船要过的事,而官差又不给个确切时间,所以古爷让小的来跟太爷说一声,这其中有古怪。”

太爷只是一句“知道了,外面等着”,随即自己坐着沉思不语,众人都知道他在想事儿,所以谁也不敢说什么,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太爷清楚,今晚的动作只是杀鸡敬猴,让他收手,不要因孙媳撞柱事件大闹上去的意思。但是太爷是个老而弥辣的人,多年滚爬下来,把洪家发扬光大至如此,一路不知削平多少山头,这回刘林两家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众欺负他家孙媳,无疑是与当众扇他耳光一般道理。他怎么也不肯咽下这口气,嚯地起身,冷笑道:“不走就不走,六郎,回去跟古爷说,把船上的货全卸了,大家休息三天。顺便通知全城洪家米行药房,明天起全部歇业,为洪家出了这么个贞烈女子庆幸。老大,你带曲心去师爷房里,照曲心的话把榜文拟出来,不点名不指姓,说的只是我们自己的事,看的人自然会明白说的是谁。别以为他姓林的有印把子,我倒要看看,这印把子有多硬。”

大老爷一听吓了一跳,忙道:“爹,药店倒也罢了,我们的米行占了杭城的七成,这要是一关,不是很多家要闹饥荒了?这可不行,官府会来干涉。”

太爷一听大骂:“蠢货,我要的就是这种结局,他姓林的每年得从我这儿拿去多少好处,今天竟然敢当众侮辱洪家,我叫他生不如死。你只要榜文写明全行伙计停工为节妇洪大奶奶念经祈福,谁看了敢说不对?他官府敢硬来?他只敢与我们商量。去,师爷会知道怎么写。”大爷反正也是被骂了一辈子了,再说他最担心的还是儿子的安危,看儿子这么对待儿媳,他总觉得儿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得出事。所以一点没有生气,连连应着出去。

淅淅听着在心里连声叫好,这个太爷做事总是占着理,做出来的事即使大家眼看着是不对的,可也批不出口。而明天关闭米行药行等要紧铺子,要换了现代社会,不亚于罢工罢市,这等要挟,官府哪里吃得起,再说他又占着理,而官府又正心虚着。真真是个高人,人精。

处理完这些事,太爷便镇定地吩咐面色煞白的老太太和大太太回去休息,自己过来与大夫商议脉息用药等事,还不忘时时安慰一下洪叶罗。各房的大小主子得知音信后也流水般过来问安,不过都没进内屋的门,在外面坐一坐,叫妙妙传达进去便罢。太爷只是不说话,他满心都是下一步的计划,而洪叶罗也是不说别的,他只是看着浣浣,一声声轻轻地念叨着要浣浣坚持住,一定要活下去。

淅淅听着感动得要死,心里直想着要不就这么不顾医理,忽然活过来算了,免得洪家上下那么担心。尤其是洪叶罗和太爷,淅淅都怀疑自己不醒一下的话,他们都不肯合眼睡。而且洪叶罗一直抱着她,想到昨晚他抱着她睡了一晚,不敢动,今早起来血脉不通一瘸一拐的样子,相信今天他是更不敢动,怕弄痛了他,不忍洪叶罗又是一夜折腾,淅淅只得装作被药灌醒,睁眼对洪叶罗注视半天,可怜的,他的眼睛都红了,不知他急成什么样子。见淅淅伸出手,他忙俯身下来,把脸贴上去,一边轻问:“浣浣,药很苦吗?可是一定要喝啊,我叫他们煎少了,方便你喝。”

淅淅感动得眼泪珠串似的流下来,洪叶罗一见更是难过,直问:“浣浣,你很痛吗?哪里痛?我替你揉揉。”

淅淅忙道:“放我躺床上。”

洪叶罗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怕我累着,我不累,抱着你我才放心。”太爷闻言叹了一声,他不看好这个孙媳妇能活下来,一个娇小女孩出了那么多血,头顶都撞出白骨,现在还不觉得,这几天那么人,伤口能不烂了?可怜孙子这么痴情。

淅淅道:“我头痛,你放下我。”洪叶罗一听,明白自己这么帮着浣浣反而头痛,忙把她抱到竹榻上。淅淅躺下后冲他一笑,只有继续睡。

这时大太太的丫鬟不知第几遍地过来问询,太爷看着讨厌,冷冷地代妙妙答:“回去告诉她,撞成这样她还想侥幸?”丫鬟吓得踉跄着退出去回报。太爷只是在后面追着骂:“又笨又蠢,偏又不自知。”

洪叶罗听着很不是味道,但这回确实是母亲“又笨又蠢,偏又不自知”惹的大祸,还他的浣浣变成这样,又觉得爷爷骂得不错。只有叹气,看着床上的浣浣,昨晚浣浣也是睡得人事不知,但那是海棠春睡,眉眼间只见娇憨,今天却是生死悬于一线,不说别的,太爷今天一直呆着没走,足见他不看好浣浣的景况。洪叶罗心里很凉很急,可又是不知道做什么才可以让浣浣醒过来,只有拿着汗巾不断擦拭浣浣的脸,亲自给她打扇子。只希望老天爷能看见他的诚心,让浣浣活下来。

时间又过了好久,药香在屋内弥漫。太爷一直在想着心事,不断轻轻出去到外面吩咐跟随的人做事。淅淅心中天人交战,留下的声音渐渐占了上风,不管爱不爱洪叶罗,就冲着他对自己那么好,也不能辜负了他,不过只有让他暂时吃点苦头了,否则立刻苏醒说没事,也太神怪了一点。淅淅想,要不就昧着良心这么睡一觉吧,明天起来再活转回来一成。

主意打定,正想睡觉,可是心里想起赌徒来,又割舍不下,虽然知道在这儿呆的时间再长,回去还是不变的时间,还是可以遇见不变的赌徒,可是自己总得在这儿结结实实扔下那么多年,只怕是几十年后沧海桑田,心境早不如从前,看见赌徒时候,又会有怎样的感受?不说几十年后,即使今天立即回去,心里也已经有一角失落在这个古代,这个洪家。

淅淅正辗转反侧,忽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进来,一个人好像在门口绊了一跤,跌在地上,可还是急急地道:“太……太爷,不好,大太太悬梁自杀了。”淅淅一听,再关不住眼皮,瞪大了眼睛。

众人没看见浣浣瞪大了眼,都去看摔在门口的大太太的丫鬟了,只见太爷愣了一愣,随即蹬足道:“冤孽,冤孽,真是又笨又蠢,她这一死,以后浣浣活过来,还怎么面对她儿子。赶紧叫大夫过去救治。”说完拔脚就走,想是去大太太那里了。

淅淅本来是惊呆了,一听太爷一说,对啊,终归洪叶罗是大太太的儿子,谁都看得出,大太太自杀是因为这个儿媳,那以后自己如果算活过来,面对着洪叶罗,还能有什么味道,大太太的尸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两人之间了。淅淅心里长叹,看来自己也只有结束浣浣的性命了,否则后面下去害洪叶罗一辈子不好过。可怜的洪叶罗,自己到古代走一遭,阴差阳错地选上他,害得他几天之间遭了那么多变故,真对不起他,只怕他一生都不会快活了。

洪叶罗闻讯也是惊呆了,母子连心,母亲虽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可是……她怎么能死呢?看见太爷抬脚离开,洪叶罗也不由跟上,才走了两步,忽然想到还在床上的浣浣,忙转过头,却见浣浣圆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她,忙回来趴到床边,脸对着脸对浣浣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事。”可是心里还是牵挂着大太太那里的事,真想立刻过去看看端的。

淅淅看他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叹气又叹气,没缘分。轻道:“风起,抱我起来。”洪叶罗依言轻轻抱起她,轻得像是怕她随时会碎似的。“风起,答应我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洪叶罗点头,“浣浣,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好起来。”

淅淅把手放在洪叶罗手上,勉强展开一个微笑,她其实现在很笑不出来,心里一团乱麻,但觉得还是笑好。“风起,答应我,水晶猫一直留在我身上,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我拿它来与你相认。”

洪叶罗闻言点头,心里大喘一口气,终于娘子认他了,可是这话似乎已经是临终遗言。洪叶罗想笑着答应,让娘子放松,可是怎么笑得出来,嘴唇一歪,就跟哭似的,眼泪果然就连串掉了下来,掉在浣浣脸上。这是不是浣浣的回光返照?

“再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我要见你明年带一个孩子,后年带两个孩子,大后年带三个孩子,一起来给我上坟。要是少一个,我下辈子就赌气不见你。”

洪叶罗虽然不以为然,心想你走了后我还要什么妻子?可这或许是浣浣的临终遗言,他只得哽咽着道:“我们自己生,明年生一个,后年生一个,生到你不愿意生为止。”

淅淅笑笑,道:“不要恨你娘,她也是可怜人,如果她被救活了,你以后还是要对她好。还有,不要想不开为我报仇。”

洪叶罗点头,可心里在想,怎么可能不为你报仇?但见浣浣说完,笑容隐去,眼睛一闭,手垂了下来,心里明白,这下她是真去了。这会儿他反而哭叫不出来,只紧紧把浣浣抱在怀里,埋首在浣浣肩上默默垂泪。

淅淅离开浣浣的躯壳,见洪叶罗这样难过,心里也很伤心,陪着一起哭,可是又一点办法没有,觉得这应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哭了好一会儿,见忘机进来,才一扯他的手逃也似的离开。

忘机一见,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复活吗?你怎么还是死了?”淅淅不理他,只管哗啦哗啦地哭,忘机没办法,只有捻指一算,这才恍然,看着淅淅道:“也难怪,那还真的难混了。”

淅淅哭了一会儿,才道:“道长,帮我算算,现在刘公子和林家夫妇在哪里?我去杀了他们。”

忘机听了吓了一跳,淅淅这话说得杀气腾腾,似乎不是单纯想去杀人,而是想去食肉寝皮一般。但一响,加上这三人,倒是正好凑足五个,忙算了算,道:“我领你去。”

淅淅摇头,道:“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把城隍的东西也给我吧。”

忘机忙把城隍写的口诀给淅淅,一边飞快地告诉淅淅刘林两三人的去处。淅淅捏着水晶猫,看了半天的月亮,这才一咬唇,什么都不说地投入黑暗。忘机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发寒,老天,她不知会怎么打开杀戒。忘机都不敢自己推算那结果,还是飞快地去找城隍吧。

第二天,杭州城满城风雨,街坊邻里悄悄流传着两个轰动杭城的事件,一件当然是洪家大奶奶当中以死守节,文人墨客闻言无不叹息,纷纷写诗写挽联送去洪家。一件是刘公子和林老爷林二太太三人一夜暴毙,免得焦黑,脸如猪头,看见过的林家下人都说,月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天而降,周身豪光环绕,如仙女下凡,那张脸似乎就是洪家大奶奶。仙女如风一般从这三个人的房间穿墙而过,瞬息远去,早上看时,主人都已毙命。坊间都是暗暗猜测,说洪大奶奶节义感天,所以升天做了仙女。刘林三人卑鄙无耻,上天震怒,所以特许洪大奶奶下凡取了三人性命。

消息传到洪家,本来想着报仇的洪叶罗茫然若失,原来浣浣叫他不要报仇,是她自己会动手的意思,可是浣浣真做了神仙了吗?要是的话,那不是下辈子也无缘见面了吗?洪叶罗都不知该为浣浣高兴好还是为自己难受好。

消息传到京城,刘家上下谁都不敢出声为刘公子报仇。他做的事太绝,是以上天震怒而取去性命,刘家可以违逆皇上,可是对神仙还是敬畏有加的。

这事渐渐在民间成为传奇。

第三篇完

最后的狐狸精 第四篇 风雨无阻

第一章

淅淅被忘机和城隍送回现代,一看时间,与离开时候没差多久,看着这熟悉的环境,听着黑暗中传来的两个猫姐姐轻轻的呼噜声,真是有物是人非的感觉。摸摸胸口,水晶猫宛然在目,黑暗中散放着柔和的光芒。洪叶罗,想到他淅淅的心又抽紧了,不由自主跪坐在沙发上,轻轻抽泣。古代的生活片断如电影般在淅淅脑海中回放,叫人心碎。

忽然有个声音道:“小狐狸,干吗?一回来就哭哭啼啼?”声音里好像满是不耐烦,正是晒猫的声音。

淅淅抬头,赫然见两个猫姐姐蹲坐在面前,一脸惊喜与关切地看着她。淅淅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掉眼泪。看得娜娜猫心里难受,问: “怎么了,是不是没有取回经?如果不行的话,我们不干了,谁都不理,找个小小的山村住下,自己好好过日子。”

晒猫收起玩笑嘴脸,其实她看见淅淅回来与娜娜猫一样高兴的,但见淅淅不知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也是心里难过,伸出前爪摸摸淅淅的脸,给她抹掉一点泪,关切地道:“在古代受欺负了?不过你不说也好,不愉快的事就早点忘记吧。”

淅淅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拼命摇头。俩猫被她哭得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才好。娜娜猫心软,看见淅淅哭得伤心,也忍不住掉眼泪。晒猫看着也是心酸,但她一直秉持好汉有泪不轻弹的原则,所以嘀咕几句,扭头走开,免得被两个女人看见她眼睛里也是潮潮的。

好不容易停下来,喝了娜娜猫递给她的一杯桂花乌龙茶,淅淅才召唤晒猫过来,开口把去古代的遭遇说了一遍。“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觉得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结局,继续呆在洪家,其实洪叶罗看见我还是会想到他死去的娘的,这样一来,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说是不是?”

晒猫听了看着娜娜猫,娜娜猫也是看着晒猫,两个都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晒猫才道:“淅淅,你自从变成淅淅后,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快活,还是以前被陆叔叔罩着做洛洛的时候快乐。你现在居然已经复杂到成为古代大家庭的当家主妇了,还在古代杀人自杀的,什么都干了,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是单纯快乐的好。”

娜娜猫也道:“我们又要故话重提了,陆叔叔虽然老了一点,可是他知道怎么包容你,给你最安稳的环境。只是,唉,现在陆叔叔怕你了,也没办法。否则伏明霞嫁给梁锦松其实也是很好的啊,你看电视上她笑得多满足,就跟你以前被陆叔叔罩着的时候一样。也别提了。”

淅淅叹气,道:“我也想回到以前,最好是还在北极那时候,每天即使能捉到一次旅鼠,能晒到半天太阳,那都是快乐的。是不是人越来越大,经历越来越多,就越来越不快乐呢?”

晒猫拉住娜娜猫,坚决地道:“娜娜姐姐,我们以后一定要快乐,我们修炼成功后也不要变人,我们还是做我们快乐的猫。我们拒绝复杂。”娜娜猫听了点头。

淅淅道:“那我就算是做了试验品了吧,可是我现在怎么办呢?”淅淅茫然地转看窗外,天已经微微泛出鱼肚白,天要亮了吧。想到洪叶罗不止一次提起的生生世世的誓言,想到史耘逸时时流露出的忧郁的眼神,淅淅忽然打定主意,趁热打铁,这就去找史耘逸。他一定是那个古代的洪叶罗转世的。淅淅找出车钥匙,虽然现代的时间都还没过一天,但去古代那么多天,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差点忘记车钥匙放那儿了。换上现代的衣服,到门口时候,才忽然想起要说一声,回头坚决地道:“娜娜姐姐,晒猫姐姐,我准备找史耘逸去,把水晶猫拿给他看。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一定要找他,我欠他,欠他太多。”

晒猫道:“去吧去吧,怎么说也得去做过。否则心里会一直惦记着,反而难受。这傻狐狸。”

见俩猫姐姐支持,淅淅心里像有了支撑似的,飞一般地冲出门去,把个楼梯踩得贼响。这边晒猫道:“这家伙忘了给我们做饭了。”

娜娜猫道:“你看她找车钥匙都找那么会儿,对她来说,已经差不多过了很多时日了,过了那么多不一样的日子,要再回到现在也不容易,可怜的赌徒,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出局了。”

晒猫道:“怪不得这世人说起狐狸精来都很不屑,看来狐狸精还真是害人。”

且不说娜娜猫与晒猫在家里议论,淅淅循着印象中史耘逸名片中的工作地点,飞车前去等候。

天还很早,马路上还有晨跑的人,红绿灯前还没排起长长的车龙。淅淅开着车,心里却是一团乱。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史耘逸,该怎么说,说什么,头就发胀。但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第一时间见到史耘逸,见到了再说。

对史耘逸公司所在的大楼不熟悉,再加心思不属,绕着大厦两圈才找到停车的地方,可是看时间还只是早上七点。淅淅没出去,只是坐在车里,太阳照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上,透过车窗玻璃照在淅淅脸上,也照亮这个车内。淅淅茫然看着车上的一切,只觉恍若隔世,刚刚还油壁车青骢马,今天就开着飞快的跑车了,而最受不了的是,刚刚离去的那些人,他们会怎样呢?刘家会不会向洪家下手?洪叶罗会不会听话好好活下去?不,洪叶罗一定不会活得好了,凡人谁受得了这种打击?

眼睛看到手机的时候,淅淅得好好想了想才拿起来开机。开机时候闪烁的屏幕也仿佛是遥远的记忆。淅淅傻傻地看着屏幕上显示出一排一排的数字后稳定下来,这才想起这么举着手机干什么,正要放下,却听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这原是淅淅最熟悉的声音,此刻却着实吓了她一跳。淅淅举着手机愣了一下才想到要按哪个键来接听,可是上面显示的却是“赌徒”两个字。“赌徒”,这个也是恍若隔世的名字,却是那么铭心刻骨,淅淅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把手机如烫手山芋一般扔到旁边的位置上,两手捂住耳朵,希望听不见铃声。

手机响一阵,终于不响,淅淅才缓一口气,想拿回手机,忽然手机又在手指尖处尖叫,还是赌徒。淅淅很想再把手机扔出去,可是又很知道,赌徒这人做事一向是不屈不挠的,除非她关了手机,否则赌徒会一直打这个电话。只有接起,期期艾艾道了声:“赌徒,这么早。”

淅淅这儿一晚上发生那么多事,赌徒哪里知道,听见淅淅的声音,他先在那边大笑道:“懒瓜,还早呢,快起床,赶紧开门,我给你带来热腾腾的生煎包子。”

淅淅要想一想,才把记忆在脑子中调整到现在的时间,是,现在是两千年了,不再是古代的杭州。忙有点如梦初醒地道:“啊,是,可是我不在家,你忙自己的去吧。”

赌徒听了只觉得怪怪的,淅淅的口气不对啊,一向她听见敲门声就是飞一样地扑到门边,打开门后就是如蝴蝶一般地飞进他怀里,奇怪,今天怎么口气那么冷淡。“淅淅,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在哪里?我要看见你才放心。告诉我地址。”

淅淅忽然想起,自己来找史耘逸干什么?再续古代的前缘?如果这样的话,将把挚爱的赌徒置于何地?而且,史耘逸还能记得那些属于洪叶罗和浣浣的闪亮的日子吗?

淅淅在这边恍惚,赌徒急了,连连大声道:“淅淅,淅淅,你怎么了?你在哪里?我来看你。”

淅淅被赌徒急促的声音打断思绪,叹了口气,对赌徒道:“你先上班去吧,我中饭来找你。”

赌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说,只有道:“好吧。淅淅,你身体没问题吧?没什么事吧?”

淅淅把头埋进方向盘,苦恼地道:“赌徒,别问,我自己也说不清,不,我身体没问题。中午等我。”说完干脆结束通话。赌徒对着手机发了半天的愣,最近早上来接淅淅的时光本来都是一天最快乐的开始,他只要一睁开眼想到这个光荣而甜蜜的任务,就在床上呆不下去,一跃起床,冲锋一样的洗漱刮脸,然后买了早点旋风一样刮到淅淅家里,与淅淅共进早餐。可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淅淅的口气中怎么有种排斥?赌徒想不通,怏怏下楼开车去上班。

地下停车场里遇见陆西透,想到他与淅淅的深厚关系,赌徒很想问隔究竟,因为很可能他会知道淅淅怎么了。可是凭男人的直觉,赌徒又很怀疑,陆西透对淅淅的交情不是那么单纯,心里排斥,是以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如往常一样,简单打了招呼,一起走向电梯。

陆西透见赌徒一脸郁闷,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问也知,肯定与淅淅有关。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陆西透很想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怎样?这一回彻底离开一段距离也好。可到电梯升到他的楼层,陆西透跨出电梯的瞬间,又忽然很想走回去问赌徒,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对着关闭的电梯门发了一会儿呆,等另一部电梯 “叮”地一声到达的时候才醒悟,转身离开,到了办公室坐下,想了想,便叫云出岫给赌徒拨个电话,他要和赌徒说话。

赌徒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无奈地想,原来淅淅能那么轻易地控制他的情绪,陆西透就这么一眼便能知道他有问题。接起电话,陆西透也没寒暄,只是直接发问:“赌徒,淅淅没什么吧?”

赌徒需得想了想,才道:“我也不知道淅淅怎么了,很奇怪。”

赌徒说的是实话,可是陆西透没那么想,他又想复杂了一点,以为赌徒有所保留,没有直说,便玩笑似的道:“你可以问她的两个猫嘛。”陆西透最近与淅淅没什么接触,不知道赌徒知道了真相没有,所以这么当玩笑似的说,如果赌徒知道了的话,一定就会会心地顺着答出来。

哪知道赌徒一点不知淅淅的身世,见问,还觉得陆西透有嘲笑的意思,很不愉快地道:“陆总见笑了。”

陆西透立刻明白,淅淅没有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赌徒,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别的,又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开心的,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知道还不如不知道来得愉快。但总是知道了,淅淅不是因为在赌徒面前露尾巴而导致今天赌徒的反常,陆西透放心,也就没什么话再与赌徒可谈,便淡淡地道:“不好意思,玩笑了。没关系的,淅淅有时有点脾气。对不起,打扰你工作。”

赌徒放下电话,却是心生疑问,总觉得陆西透的话闪闪烁烁,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可又不便问,也知道问不出什么,领教过陆西透的厉害,知道自己在言语上不会是他的对手,别自己还没从他那儿问出什么,他已经把自己的底细都摸了个透了。无法可想,赌徒只有焦躁地等待中午快快到来。

淅淅等着看停车场上车辆一辆一辆地停泊,终于想到,现代社会约见之前得以电话预先联络,以免给人唐突感觉,忙从记忆中搜出史耘逸的电话,给他拨过去,以前根本就没想过把史耘逸的电话号码储存起来。幸好,他开机着。

听到电话那段传来的熟悉声音,淅淅竟有半刻失语,还是史耘逸在那头温煦地道:“是胡小姐吗?”

淅淅这才恍悟,想起自己此刻乃是胡淅淅小姐,而非洪家大奶奶肖风眉浣浣。“是,早上好,请问我可以在你上班时间来拜访你吗?有事相商。”黄粱一梦,说话都似乎带着点过去时代的那些文气。

史耘逸需得好好克制,才听懂伊人的话语,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预约,于他却是可能打开美丽新世界的心扉。“啊,好,好的,我立刻出发过来公司,大约十点可到。你方便吗?”

淅淅怔了下,问道:“你今天不用上班?如果这样,我们可以约其他地方。从你公司到你现在所处的地方,两点一线的中间点是哪里?我们就约那儿等。”淅淅心急如焚,不知怎么,就想最快见到史耘逸,解开心中千年带来的谜团。

史耘逸很快领悟,胡淅淅此刻就在他公司楼下,一定的,心里激动得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公司,忙在心中把这条线路推演一遍,道:“胡小姐,华亭宾馆这条路你熟不熟悉?”

淅淅点头,“知道,过去就是上体馆,好,我立刻过去,就那里等。”淅淅几乎是在说话的同时,发动了汽车。挂掉手机之时,车子已经滑行在出停车场的路上了。究竟是在急什么?只是为了验证史耘逸就是以前的洪叶罗?如果得到验证,那么与他再续前缘?可是,他们之间有前缘吗?难道说,去古代的时候,心里一直装着赌徒而排斥史耘逸,那么难道回到了现代,就得变成心里装着洪叶罗而排斥赌徒?不,淅淅心里明白,怎么也不可能排斥赌徒,想到赌徒的时候,心中的感受与想到别人是不一样的,但是不一样在哪里呢?淅淅说不上来,她最直觉的感受,只是明白,看到赌徒,想到赌徒时候,她的心跳会加速到叫她手足无措的地步。而陆叔叔和洪叶罗都不行。

想得出神,居然走错了道路,上不了高架,只有又转回来,找地方上去,正是上班高峰时间,车多人挤,可有什么办法,谁叫她这本活地图晚节不保。所以到了华亭的时候,晚了那么一刻。史耘逸已经等在华亭正门口,而不是里面的大堂。

看见史耘逸的那一刻,淅淅差点“风起”两个字冲口而出。太像,两个人简直是一摸一样,即使一个是丝绸长衫,一个是棉布T恤。可又明明知道那不是同一个人,中间还隔着千百年的历史长河。千言万语停留在喉咙,只是说不出来,即使对古代的洪叶罗,彼时也不曾推心置腹地说过什么话,更别提现代的史耘逸。

而史耘逸则是很奇怪,为什么胡淅淅会主动找上他,及至他见到胡淅淅,更是添上几分奇怪,她哭过,她似乎在别处受过委屈。史耘逸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心里明白,以胡淅淅以往对他的态度,他没有理由成为她别处受委屈后哭诉的对象。只是为什么她会清早就来找他?但无论如何,一直单恋着的她终于肯主动见他,史耘逸已经感到无上欢喜。

所以,进宾馆找个喝茶说话的地方的时候,淅淅与史耘逸一直时不时地对视,然后是史耘逸温暖地微笑,虽然两人对视的目的各有不同,淅淅只是想看清这张与洪叶罗惟妙惟肖的脸,想证明什么。

两人坐下,各自点茶,淅淅看史耘逸点的是伯爵茶,淅淅想了想,要了龙井,说出“龙井“两字的时候,密切关注着史耘逸的脸色,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而龙井,尤其是用虎跑水泡出的龙井,曾经是讲究饮食的洪叶罗的心头好。淅淅心里虽然失望,但也可以接受,也是,多年轮回下来,怎么可能还保存着这种繁琐爱好的记忆?能记得还喜欢喝茶已经是上上大吉了。不如就直到黄龙吧。

淅淅想了想,敛眉拉出贴胸戴着的水晶猫,摘下,放到史耘逸面前,尽量克制着情绪,用自以为最水波不兴的声音问:“认识这个吗?”可是眼睛中透出的热切却是怎么也关不住,不知史耘逸看见这个许以来生相认的水晶猫时会有什么表情,淅淅拭目以待。

史耘逸看着这一系列动作,只是微笑不说,因为这个他心目中最可爱的女孩做什么都是美丽的。待得淅淅叫他看这个水晶猫时,这才欠身拈起桌上尚自带着胡淅淅身上体温的水晶猫,仔细察看。史耘逸家庭优裕,又兼职业关系,也多有涉猎艺术鉴赏,是以一眼就看出,手头的这只水晶猫非同一般。“胡小姐,这是个古物吧,无论从雕刻的手法,还是从打磨的亮度看,都不会是地摊上的赝品。”

淅淅闻言,只听见自己心中有声失望的叹息如北风呼啸般响亮彻骨。但是不死心,尤自追着问:“不,我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赝品,我想请问,你认识这个水晶猫吗?你看见它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