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看着皇后哀戚的脸容,毫不犹豫答应了,道:“娘娘别那么小心,这都是人之常情。相将军那里,老奴也会去打个招呼,娘娘请放心。”

玮月这才收起哀容,开心地道:“如此,需得总管多担待了。”

总管忙躬身说不敢。这事直到后来退朝,他才后悔自己答应得太爽快了,毫无疑问,皇上回来即使因为看皇后面子不予责怪,但心中可就记下他这次自作主张了。皇帝最不喜欢自作主张坏了规矩的人。可既然已经答应,只能照办。很是奇怪,为什么看着皇后难受,他自己心里也难受,按说,他可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啊。而后来最让他不能明白的是,相光居然也一口答应,一点没问为什么,爽快得让总管怀疑。总管并不太相信皇后仁义以致可以感化铁石之类的神话,他是个现实的人,所以尽力搜寻现实的答案,可是他搜不出他认为最合适的解释。难道是皇上早有指示?很有可能,相光这块茅坑石头也就只听皇上的话了。那就好,既然是皇上早答应的,他无虞矣。

兵部主事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磨磨蹭蹭回来,迎接他的是所有人严峻的目光,那么多目光叠加起来重如千钧,让他这么个从战场刀子尖里滚出来的人心里隐隐发寒。是了,这些目光都会吃人。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再有私心,也不能在殿上诸多同僚面前暴露。如今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指望从他这里得到最后答案的依据,而他怎么能独立将此重任挑在肩上?他的话中若有任何偏颇,万一他偏的是东留王,而最后得势的是皇帝,那他岂不是招了杀身之祸了吗?

众人只见到兵部主事从身上东一摸西一摸地差不多从四个地方摸出一堆军报,都觉得滑稽得很,哪里想得到此人心中所打的主意?玮月隔着珠帘也看清楚了,心中好奇,要是这人换作在未来社会生活的话,他会不会手中拎着无数个包?又或者,他的包得设计成手风琴状以便他到处塞文件?

太监接过军报呈给玮月,玮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看,但最终还是决定不看,将军报交给总管,让他转呈给相光,她在珠帘后面说道:“军国大事,本不是我们妇人可以参与的,今儿你们请我坐在此处,我已是迫不得已,军机大事我是断断不敢沾手的。还请相大人与两位宰相大人仔细斟酌,照这几份最近的军报,我皇师西进,究竟战况如何。”

只见其中一个白须飘飘的宰相越众而出,稳重地道:“臣等三人日日都看军报,据老臣看来,西域战事已稳操胜券。”

玮月追问一句:“那么说来,是不是小股蛮匪得以冲散中军,导致皇上失踪的传闻显得比较荒唐?另外,即便是皇上失踪,于西疆战事而言,是不是也无甚大碍?”

白须宰相道:“诚如皇后娘娘所言,西疆战事大局已定。”

玮月兴奋地站起身来,差一点以前的口头禅“OK”夺口而出,但说话时候还是用了以前常见赌徒和陆西透用的口气,“好,让我们把话题回到前面。前此东留王说,‘眼下西域征战未息,京城内外又是人心惶惶,而朝廷更是群龙无首。为今之计,急需有人出来发号施令’。可如今看来,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是有人蓄意煽动,西域战事也大局已定,不劳东留王挂牵,朝廷事务皇上行前已有安排。我倒是想不通了,为什么东留王急不可耐地要求另找新人出来发号施令,而非群策群力,找寻皇上?依我看来,此事并无可议之处,当务之急除了找皇上,还是找皇上。在朝的大人也请如常各司职守,大力平定人心,尽快恢复正常秩序。各位大人都是朝廷栋梁,该怎么做,各自应该心中有数。我拜托各位尽忠尽职,前线的尽快找到皇上,后方的稳定局面,在此先谢过了。没什么别的事,散了吧。”

说完便起身不管不顾地离开。玮月即使再无政治头脑,心里也明白,这种朝廷上面的较量是力量的较量,她手无重权,空有一个皇后头衔,即使磨破嘴皮子,又有谁会真把她当一回事?她今天所作所为,无非只是拒绝成为东留王的傀儡而已,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些。再坐下去,难道还想驳得东留王下跪认错?或者引得群臣跳出来一起指责东留王?连相光都没跳出来呢,谁知道桌面下都有些什么考虑,她可不想在殿上胡说八道丢尽自己脸面。如果她还指望着能在承天殿解决问题,除非她真给皇帝刺激得变态了。再说已经把东留王驳得体无完肤,再接再厉的话,人家可要恼羞成怒了,她得保住她自己的性命,否则唯一重要的任务得无法完成了。

可是她出门的时候还是缩着脖子仔细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刀斧手横眉冷目,这才放心乘软兜回去坤泰宫,不一会儿,面皮子蜡黄的熏儿也被送到坤泰宫。

“怎么病了的?”

“简单,晚上偷块冬天藏的冰掖在怀里睡,第二天准发烧。”

“一晚上湿漉漉的难受不难受?”

“最难受的还是早上他们整被窝时候那眼神,还以为我尿床了。”

“常干这事吧?说说逃了几回学?别告诉我没有。”

“嘻嘻,母后明察秋毫。逃了不下十回了。”

“嗯,逃学好啊,我都不知道这些之乎者也读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看点其他书。我一个儿子已经成书呆子了,你可不能也读傻了。”

“哈哈,母后,外公说您以前可自觉了,都不用人催,早早把先生布置的文章抄出来。”

“所以母后才有切肤之痛啊。小家伙,你不会在外家光顾着玩了吧,娘让你好好跟着外公学习,你学到点什么?知道怎么理财,怎么管家了吗?”

“这个太容易啦,我都还知道了怎么类比。回来找内务府的帐目一看,发觉外公家人的饭量都太好啦,每月花在吃上面的银子平均下来比我们宫中多得多。就好比我们宫中一个人只吃两碗饭,外公家的要吃四碗。其他倒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

“哈哈,还真被你父皇料中,你怎么管起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来了?可能是我们宫中饭菜比较好吧,一般菜里面油水足的时候,饭就吃得少了,外公家现在落魄,享受方面当然差一点了,所以大家只好拼命吃饭了。”

“才没呢,别看外公家里现在装模作样地都不穿新衣服,吃的东西一点不比宫中差,还有好多珍馐我以前都没吃到过,听说是外公在外面上任的学生送来的。宫中樱桃之类的果品,一层一层分下来,分到我们手上都没几粒了,可外公家里大家放开了吃。可能肚子都给吃大了。”

玮月听了哈哈大笑,可是没笑几声,忽然一个念头冒上心头,忍不住压低声音问熏:“熏儿,会不会是因为外公家实际吃饭人数比在册人数要多?比如说,经常有人来往之类的?”

熏想了想,摇头否认:“不会,预算里面本来就是打出来每天有五十个人的余量的,这些都是准备给来往客人的用度。可是如今外公家门庭冷落,这些预算每月都用不了。母后,会不会是外公家还藏着一些不见天日的人?”

玮月点头,道:“我早就有这种怀疑,所以叫你装病,不要再与外家接触。”

熏听了躺在枕头上看着帐顶发呆,好一阵子才道:“母后,外公不知道这么做是在害我们吗?如今举国七成兵力紧紧抓在父皇手中,他哪里闹得出什么花头来?他再这么折腾下去,哥哥本来就不讨父皇欢心,以后还不是便宜了檄?”

玮月叹息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我都不知道你外公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难道只为赌气吗?眼下看来,你外公这个人冷血得很,为了自己的目的,儿子女儿都可以不要,标准的政客。实在不行的话……”玮月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实在不行,她只有出手把黎羿灭了。此人阴险毒辣,手段高明,非东留王可比。真要由着他来,只怕得赔上天下无数生灵。

熏虽然聪明,可毕竟年幼,因为从母亲的言语中听出了杀气,他的眼睛都瞪了起来,不置信地看着母后,好久才道:“母后,父皇最忌讳后宫参政,听说父皇年幼时候在这上面很吃了点苦头。这回您被迫到承天殿垂帘议政,要是再主动出手对付黎家的话,父皇会不会怀疑您其实对外面风云变幻了若指掌,从而怀疑上您呢?您上回打入冷宫,罪名就是‘妄议朝政’啊。”

玮月听了皱眉,这一点她倒是没弄清楚过,也没想到。她考虑半天,才道:“黎府造反,或母后干政,孰轻孰重?为了你们兄弟,也为了天下生灵不致因战乱涂炭,我只有硬着头皮了。况且,你外公还未必会愿意自杀呢。但愿你父皇能看在你们面上,不会太过留难。”

熏忽然冲口而出:“父皇儿女太多了,并不会太过看重一个两个儿子。”说出了才觉得这话大逆不道,一时有点紧张。

玮月一笑,笑得很是苦涩:“老婆也太多啦,所以废掉个把老婆不在话下。”说到这个话题,玮月心情还是沉重,便强颜欢笑道:“熏儿,你午睡一会儿,母后今天上朝也累了,在隔壁靠一靠。等会儿再来看你喝药。”

玮月躺上床,可哪里睡得着,一早找去黎府探听动向。黎府的密室对于玮月来说,形同虚设,玮月隐身看到有人通过地道进进出出,而黎羿也正就皇后承天殿上的行为作出反应。玮月听了一会儿,便基本可以肯定,黎羿是挑拨东留王的黑手,他们如今谋划的是如何逼迫东留王造反。看形势,在此之前,已经有人领命出去散布谣言,说皇上失踪,下落不明,东留王陈墨逼宫,相光挟皇后号令群臣等。东留王在承天殿的行为已经足够定罪,如果再有流言蜚语缠上他,他即使没造反的心,此时也只有给逼上梁山,搏上一搏了。一样都是死,挣扎一下,赌上一把,或许还有赢的可能。看样子,黎羿的目的在于搅浑朝廷上下宫内宫外的混水,方便他从中渔利。至于他要谋什么利,暂时看不出来。

不过这么些时间看下来,玮月基本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所以也不再多看,回来皇宫,速召相光觐见。

相光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便是见皇后,可这几天情势所迫,他不得不时时面对皇后。赶到坤泰宫,又是闻到那若有若无的香味,这次有备而来,所以老老实实呆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肯再进一步了。“娘娘有何吩咐?”

玮月心中觉得挺难跟相光说这件事,见问,愣了一会儿,才道:“上回沉醉东风宫死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相光迟疑,久久没有回答,不知道皇后问这话,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承天殿舌战下来,相光再不敢轻视这个皇后。

玮月叹了一口气,让所有伺候的人都远远走开,这才道:“跟黎家有关吧,难为你了。看来软禁对于黎府来说,实在是个障眼法。干脆撤了吧,省得占着你的人手,没得给他们用作护身符。再有,东留王今天在殿上受我挤兑,回家必有动作。相将军,不占你时间,你还是回去好生布置吧。”

相光闻言吃惊,抬头看向里面。室外阳光灿烂,越发显得里面阴暗朦胧。皇后坐在珠帘后面,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皇后这么说,是不是算是大义灭亲了呢?好久,这才字斟句酌地道:“微臣遵命。”

玮月原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只要能从他行止中大致知道他调查到什么就行了。“宫中太监鱼龙混杂,当此危难之机,你要加紧巡防,以免里应外合。辛苦你了。”

这时候相光已经不吃惊了,已经领略了太多皇后的智慧,见怪不怪。他答应了出去,心中开始犯难,这些,要不要告诉皇上?因为他知道,皇上未必喜欢皇后这么精明,虽然皇后那么做都是为着皇上好。可是,刚才皇后的口吻是多么的无奈啊,她似乎已经做好了什么准备。依她的聪慧,和与皇上那么多年的相处,她能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吗?她是逼不得已啊。相光心中很是同情。

相光走后,玮月推说要静一静,独自关在屋里想了一会儿,便又隐身赶去黎府。好不容易等着密室人都走光,只剩黎羿兄弟的时候,玮月这才摇身穿上黎府小厮衣服,不请自入。“父亲和叔叔果然都在这里。”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手合上门,不让外人进来。

黎羿闻言大惊,手中茶杯落地,烫了脚都不知,只是一只手指指着玮月张口结舌,半天这才想到行礼,玮月已经道:“密室之中,也不用讲究什么了。我且问你们,葛妃宫中的宫女是不是你们指使人杀的?”

黎羿兄弟对视一眼,才由黎羿道:“不是,我们一家受娘娘叮嘱,无人胆敢出门。”

玮月也找椅子坐下,道:“父亲不必瞒我,那个杀手本来就是我们黎府出去的,见了我面还叫我大小姐,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他自杀了,可是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因为他被我发现了。否则,你说我怎么那么容易找得到这里。”

黎羿沉默,不知道玮月为这事找上门来做什么。

玮月也不在乎他们说不说,继续道:“那么,那次我挨打,朗儿中毒,也是你们安排的吧?也是用树叶传的消息?父亲够狠,连女儿外孙的性命都不顾。”

黎羿谨慎地道:“不错,但唯有行此苦肉计,皇上才会放下心中对黎家的怨恨,释放黎家。苦了娘娘了,不过我们早有安排,不会伤了娘娘与荣安王的性命。”

玮月见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心中火起,压抑着情绪,问道:“我可能被打死,朗儿可能被毒死,你想到过没有?你以为你的安排可以那么天衣无缝吗?还有,你把大哥二哥和妹夫送到军前给皇上做人质,却在这儿做那可致抄家灭门的逆天之案,你有没有把他们三个的死活放在心里?你连儿子女儿都可以随便牺牲,你说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目的何在?”

黎羿听到这儿,低头想了一阵,终于收起恭敬的表情,挺起身子坐直了,目光如电盯着玮月,安然道:“做皇后,随时可以被废,做太后呢?我是处处为娘娘着想,娘娘别不领情。还请娘娘回宫,配合我们行事。”

玮月冷笑道:“黎羿,你不会是想让我做公主吧。我有一个猜测,皇上面临胜局的时候,为什么会被区区一股小蛮匪扰得失踪,而你为什么于皇上行前已经多方准备,若有所待,是不是皇上失踪是你安排的毒计?还有,今天东留王明目张胆喧嚣着夺位,是不是也受了你的什么暗示?”

话音才落,只听外面“轰”地一声巨响,室内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侧耳倾听,过得一会,黎羿自言自语道:“东留王动手了。”

玮月愣怔,没想到东留王那么耐不住性子,这么快便动了手,转眼看向黎羿,见黎羿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便和蔼地微笑道:“娘娘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是有人保护着出来?东留王动手的话,一定是先攻向皇宫,您若是一个人出来的,我派一队人保护您回去。”

玮月几乎想都没想就答:“我是一个人出来的,不劳你派人护送,我自己会回去。我只问你,皇上失踪是不是与你有关?”

黎羿还是好脾气地微笑道:“囡囡,人说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舍得白白把儿子女婿送给皇帝当人质?他们三个是有任务去的。不错,皇帝失踪确实是他们三个所为,而所谓小股蛮匪,只是我们派出的武林高手,又是事先精密策划。否则,如你所说,皇帝怎么会那么容易失散的?要不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一手,硬碰硬哪里是手握重兵的皇帝的对手?现在群龙无首了,正是我们起事的大好时机啊。囡囡,你真不愧是我黎羿的女儿,大殿之上把个东留王说得没法回嘴,逼得他提前动用武力,本来我还想让他多嚣张几天,我再举起义旗讨伐他的,一切做得名正言顺,无懈可击。现在这样也好,速战速决,也可避免夜长梦多。囡囡,以前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长大啦。”

玮月感觉这话不是一切,便又追问:“你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相光说成挟皇后号令群臣。为你的反叛找个理由,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还要撺掇东留王先行一步,让他这个替死鬼死得不明不白?你要起事,自己按部就章地来,岂不是更主动?”

黎羿一笑,捻着他的山羊胡子,扬着脸看着屋梁,眼睛中满是戏谑,“还是嫩啊,真不知你这几年皇后是怎么做的,我的皇帝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至今没搞清楚过吧?皇帝御驾亲征,他不放心京城,这才会把相光留在京城,而相光只是放在明处的一枚棋子,究竟他还在京城埋了多少人马,还得请东留王这个对皇位眼睛冒红光的傻瓜来试试了。这叫投石问路,而我又不损分毫。”

玮月气极,果然都是他捣的鬼,她死死盯着黎羿得意洋洋的脸,咬牙切齿道:“禽兽,你不知这么一来,多少性命得毁在你的手下?别人家的性命不是命,只有你的性命是命吗?你不用自以为成功,我告诉你,皇上还活着,正率兵赶来京城,你不会得逞。我也会阻止你。”

黎羿笑道:“这孩子,嫁出去了胳膊肘就往外拐,那个皇帝对你很好吗?值得你这么维护他。我的人一直在西疆大营守着,皇帝找没找到我第一个知道。皇帝自以为布置得天衣无缝,可是也经不起我给他里外击破,再说,现在他这个主心骨都还不知在哪里呢。囡囡,你既然是一个人出来的,那就别回去了,如今兵荒马乱,少一个人很正常。再说我什么都告诉了你,我怎么放心你回去?”

玮月这才明白,黎羿刚才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来是为这个原因,她还以为黎羿难得关心她,没想到他早就打定了押下她的主意。才明白过来,忽见黎羿冲叔叔一个眼色,叔叔离座暴起,一拳冲她面部打来,这才又明白一层,他们哪里是强留下她,压根是怕事情泄露,先下手为强,杀她灭口。可是他们死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囡囡已不复当年。身为武将出身的叔叔醋钵大的拳头停在玮月面前半尺处,便被定住身子,眼睁睁地看着玮月,却一动不能再动。

黎羿察觉有异,跳起身来惊道:“怎么回事?”

玮月不理他,对刚刚进门的黑白无常笑道:“你们说的过几天再会,果然是一点不错,他们现在能看见你们吗?”

黑无常温和地道:“将死的人当然看得见我们,你看你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吓得冒汗了呢。”

玮月看过去,果然,不由鄙夷地道:“黎羿,你取人性命时候,有没有想过性命对于每一个人的可贵?今天需留不得你,留你在世上,不知多少人得被你害死,包括我刚刚也差点被你害死。”

黎羿被传说中的黑白无常现身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听了他们的对话,更是脑袋里空白一片,腿脚早就支撑不住,软软瘫到地上,声嘶力竭地道:“你……你不是玮月?囡囡救我。”

玮月轻描淡写地道:“我是狐狸精,不是人,更不是你家囡囡。”

白无常好心地补充道:“你真女儿已经在沉醉东风宫自杀,也是我们收的魂。不过我们管收不管别的,你女儿应该已经投胎了吧。”

玮月淡淡道:“说起来,你这个女儿也是被你害死的,要不是你野心太大,别说皇帝不会动你们,你女儿也会好好坐在皇后位置直到老死。好了,闲话不说,你们上路吧。”

黑无常白了玮月一眼,不忿地道:“究竟是你勾魂还是我们勾魂,不要捞过界嘛。”

玮月奇道:“我不制造现场,你们怎么勾人?我造恶一次吧,方便你们勾魂。”

白无常嗤地一笑,道:“大限到时,即使喝口水,都会呛死。你瞧,你那名义上的父亲和叔叔已经都给吓死了。”

玮月不置信地看去,果然见黎羿兄弟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死在地上,他们的魂正慢慢脱离躯体。不由看看自己的手,奇道:“那么说,今天即使我不过来他们也会死?”

黑无常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还是过来了,他们还是死了,是被你吓死的。”

玮月还是看着自己的手,道:“好了,不要我出手,否则杀人总是有点怕怕的,会导致我提早变态。”

白无常严肃地道:“小狐狸你话恁多,我们今天任务重得很,这一片区今天大量的鬼魂要收,不与你聊了,看见你尽耽误我们工作。”

玮月因为没有亲手杀人,心中并不算太沉重,闻言失笑,片区?还片儿警呢。她进来时候已给密室设了结界,跟黎羿兄弟对话过程中,早就感觉到有人软闯硬闯了这儿好几次,心说都是来汇报坏主意的吧。但是慢着,她得把现场修理一下。笑话,两兄弟一脸吓死的样子,说给谁听谁不相信,这两个祸害能被什么吓死?尤其是在严防死守的密室?

她坐下想了半天,该做个什么死亡场面出来呢?他杀?谁杀的?怎么杀?相光他们验尸时候会看出什么破绽来?那么畏罪自杀?这倒是个办法,虽然莫名其妙了点,可是,黎老人精的心谁猜得到啊。就这么办。然后,怎么自杀?最简单的办法,玮月解下他们两人的腰带,悬于梁上,然后把两人的脖子各自套了进去,再忍着恶心拖出他们的舌头,好,大功告成。外面人的冲门声是越来越激烈了。玮月可不急,到旁边放的铜盆里洗了手,再看看有没纰漏,果然有。她只得再在两具尸体下面放了两把倾倒的凳子。好,完美。这才消了结界。可怜一代枭雄竟然如此无声无息葬生于一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之手。这大概是黎羿起事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的。

才准备退出密室,忽听近处一声巨响,大吃一惊,腾身飞入夜空,却见黑压压的兵丁冲进黎府,见人就砍,男女不论,更有一队直接冲向密室。玮月看着心惊,这是些什么人?相光派出的,还是东留王派出的?可是她没法阻拦眼前的屠杀,忽然看见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被奶娘拖着拎着个小包袱惊惶失措地躲在假山小洞里,小男孩的嘴被奶娘捂住,只看得见两只圆溜溜的恐慌的眼睛。玮月算出这是她的弟弟,叹了口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施了个障眼法,将两人隐在假山里。再看黎府,已经火光满天,尸横遍地。总算救出两个,玮月失魂落魄地离开。

才要腾身,只见白无常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叫道:“狐狸精,你犯大错了,怎么可以救下一个大限已至的人,你不知道你这么做会留下祸害吗?”

玮月被接踵而至的事情搞得头昏脑涨,愤愤地道:“是两个,不是一个。”

白无常气道:“奶娘早就吓死了,这个男孩天性冷薄,这才不死。不跟你说,我走了。”

玮月愣了下,心说,难道又会是一出赵氏孤儿?但是她怎么能看着这么小的孩子遭殃,算了,还是快快离开这个修罗场。

飞回坤泰宫,却不见了躺在床上的躯壳,急急奔向隔壁,熏儿也已不在。远处传来隐隐的厮杀声。她伸指一算,原来刚刚一队侍卫奉旨闯进坤泰宫,着太监抬着她的躯壳和病弱的熏儿一起去了沉醉东风宫。皇帝回来了?他回来得很迅速。看来,他准备秋后算帐了。

玮月赶到沉醉东风宫,果然看到墙外铁桶般围着无数将士,更有四个高手各据一只墙角,虎视眈眈。玮月无力地想,看来,黎府是皇帝下令灭的门,皇帝已经洞悉黎羿的阴谋。那么,她这个黎家的女儿当然也不会有好下场了。她混入躯壳,才刚装作醒来,喊了声“熏儿”,却见宫门又开,朗儿被推了进来,宫门随即关闭。

玮月心死,看来,皇帝收拾完外面的乱臣孽子,很快便要准备慢慢收拾他们母子三个了。

等着,看他怎么做,他要不仁,她就不义。大不了取他性命,自己扮作他的模样。

可是,想到杀他的时候,玮月心中剧痛。难道,难道她心中还有他

二十二

这两个儿子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子,从小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会干。玮月这个天下绝无仅有的狐狸精只得降贵纡尊,做了老妈子。

她点起蜡烛,拉朗儿一起来到熏儿床前,见两个儿子都是强自镇定,只得叹气道:“都吃了晚饭没有?”

朗点头,道:“母后吃了没有?弟弟还得吃药,不知药带来没有。”

熏道:“母后还没吃饭,刚刚一直昏睡,没人敢叫醒母后。可是……后来那帮人说是奉父皇诏令,硬闯进门把母后移到这里来了。母后,熏儿没能保护您。让您受那些奴才欺负了。”

玮月本来一边说话,一边借着烛光打量周围有什么变化,看见熏的床头放着一包东西,便拿出来准备看,见熏那么说,忙微笑道:“没什么的,主要还是今天母后被迫上朝,心中紧张得很,回来一直手脚酸软,幸好与熏儿说说话才静心。所以睡下去就起不来了。呀,这包里面是熏儿的药啊,正好,母后找个小风炉,给你把晚上的药煎了。孩子们,虽然我们又被打倒冷宫,但是现在的沉醉东风宫宫墙矮了,环境好了,最要紧的是我们母子三个聚在一起,可以有商有量,而且你们看,他们没有扔掉熏儿的药。所以我们还有希望,我们的情况不太坏,你们说是不是?”

朗和熏不约而同地应了个“是“,小脸上面开始泛出光彩。朗又补充一句:“母后,听说父皇回来了,可是怎么都没见他人影?”

玮月淡淡地道:“他会来见我们的。”说话时候,两眼看向黑沉沉的窗外。外面那些高手不知还在不在?看来他们现在还真重视她这个皇后了,正视她的能力了,可惜她再有能力也不过是文弱之辈,哪里用得着四大高手虎视眈眈?可笑,这才显出指使者的心虚。“朗儿跟娘来,帮娘拿着蜡烛,我们去小厨房找些东西过来这儿,娘还没吃饭呢。”

熏对于母后忽然改称自己为“娘”,心头原本的那丝阴影更是凸现,父皇突然回来,外家心怀叵测,他们三个被强行移至此地并众兵把守,这一切都说明什么?是不是父皇与黎家的冲突已经摆上台面?娘说情况不太坏,和还有希望,可能只是娘安慰他们两个的强颜欢笑,否则娘怎么可能下午昏睡不醒?她早就心力交瘁了吧。看着娘与朗一起出去,躺在床上的熏感到很无力。

一会儿便见娘与朗搬着东西进来,熏忙笑问:“娘,小风炉煎药成吗?才那么一点点火头。”他想帮着娘苦中作乐,起码大家能吃着黄连唱山歌,稍稍好过一点。

玮月一边安排忙碌着,一边笑道:“能,怎么不能?娘还要拿它煎鸡蛋饼呢,还好小厨房里还有点吃的。来,朗儿帮娘的忙,拿这把铜钳子夹着银炭到蜡烛上烤,烤红了接着烤第二块,烤个三块就差不多了。熏儿旁边看着,娘做最拿手的鸡蛋饼。”

熏看着娘,想笑,眼泪却落了下来,忙拿袖子擦去,硬是当作没事人一般。玮月只是斜睨他一眼,给这小男子汉面子,不去戳穿他,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不管以后会怎样,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吃好睡好,不能亏待了自己。”说话间,利落地将鸡蛋打入碗中,铰葱花,加水,加面粉,以黄金比例调配妥当。

银炭很快烤红,朗接着第二块,玮月见此便把一只小铁锅放上风炉,点上菜油加热。熏吃惊地看着这一切,眼泪都忘记流了,奇道:“娘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切的?”

玮月只得撒一个谎:“重回坤泰宫后,才明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再说平时你们父皇总是过来吃饭,所以在吃上面用了点心思。不过也就三脚猫的功夫,要想做一桌大菜上来,只有等下辈子喽。”

朗回头笑道:“我喜欢这种生活,一箪食,一瓢酒,贫不改其志,荣不失其操,坦然做人,无愧天地。”

熏听了微笑道:“哥哥是个君子。今天我才真正明白哥哥的境界,可惜我还担了那么多的心。”

朗又钳了一块烤红的银炭放铁锅下,虽然做得笨手笨脚,好歹没把铁锅打翻了,他心中很有成就感。玮月在边上看着心里觉得好笑,不知再艰苦几天,甚至缺衣少食,朗还会不改其志吗?超然,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何况朗还那么年轻。不过她不会点破。

三块炭热,玮月又往上面加了一些敲碎成小块的银炭,油这时也香了,她这才倒入一点蛋面糊开煎。很快,香气便弥漫房间,叫人食指大动。熏看着焦急,道:“娘,我们今天这才象民间小户小家一家子围着火炉等饭吃了吧,等下第一张饼娘先吃,第二张饼我得跟哥哥一起分,我闻着香味又饿了。”

玮月笑道:“我也喜欢这种小家小户的和乐,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天天可以见面,多好。熏儿,这张饼你就休想了,你要是吃了饼,等下喝药怎么办?你的药是得空肚喝的。”

朗笑道:“要是饼有多出来,不如我送几张给外面的侍卫,他们一夜不能睡,够辛苦。”

玮月听了忍不住又想取笑,总算忍住,却听熏笑道:“哥哥差矣,不信你送饼出去瞧瞧,他们还怕我们在饼里下毒呢。未必人人都是君子,尤其是他们正看管着我们的时候,他们早自觉把自己当成我们的敌人了。”

朗闻言愣怔,好久才叹了口气,却是没说。

三个人有说有笑,却又都下意识地避开敏感话题,时间过得轻松。看顾着朗自己动手洗漱,又帮熏洗漱了,看着两兄弟上床睡觉,玮月这才回到东侧她的房间睡下。

外面还是听得见打打杀杀声,也是,首恶虽已被她除去,可是东留王还在,黎家造反的机制也已启动,虽说群龙无首,剿灭起来容易,可真正平息,却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不知还得打多久,杀多少人。想起白无常气急败坏的提示,她不敢再出手救人,只能无奈的龟缩于沉醉东风宫,等待与皇帝的较量。

睡得香甜的时候,忽然被外面一声低喝惊醒。玮月惊跳起身,掀开帘帐,看向外面。只听有人轻回:“是皇上。”玮月闻言傻眼,他这么快就来算帐了?可见他心中是多么的深仇大恨了。他那么聪敏,失散后还能猜不出是谁做的手脚?否则怎么会一回来便对黎家赶尽杀绝?他没叫人提刀子直接杀了她玮月,而是由他自己来动手,算是还顾点夫妻情分吧。随他处理了,今天他若是杀了玮月,明天坐到朝堂上的将是变作皇帝模样的狐狸精。

那群人轻手轻脚进了园子,很快接近房门。玮月披衣下床,心中冷笑,傲然迎出。死对于别人而言,是大劫,对她而言,实在只是人生之一小小插曲,大可以昂然以对。

门被轻轻打开,总管先持着灯走了进来,一见玮月赫然站在屋中,惊了一下,忙下跪施礼,这才很轻很轻地道:“娘娘还没睡呢?”

玮月看看他恭敬的眼神,再看看坐在肩舆上沉睡的皇帝,有点失措,怎么会与想像不一样?难道不是来连夜处置她?犹豫了好久,这才问:“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总管忙解释道:“听相大人报说外面大局已定,皇上便说了句‘去皇后那里睡觉”,说完歪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奴才等这就把皇上抬来这儿了。

玮月听着只觉天方夜谭,忍不住盯着问了句:“总管会不会搞错?皇上或者要去的是坤泰宫,而不是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总管不会不知道吧。”

总管笑得有点尴尬,嗫嚅了半天,才笑嘻嘻地道:“皇上说的是去皇后那里,没说是坤泰宫,那个时候皇上还醒着,不会说错。娘娘,有些事会不会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呢?”

玮月心下玩味了一下总管的话,这才想起自己是大刀金马地拦在过道上,只得不情不愿地一偏身让开,让小太监抬着皇帝进屋。总管这才跟着玮月走进卧室,因为大家都是尽量的放轻手脚,所以屋子里静得可以清晰听见皇帝响亮的鼾声。总管看皇后皱着眉头,忙轻道:“听说皇上星夜兼程赶来,所以才累得慌,老奴以前伺候皇上睡觉,从没听那么响的鼾声过。”

玮月点头,心说他要不是这个时间赶来,别人早布置好口袋等着他入局了。见伺候洗漱的太监给皇帝宽衣解带,里面的小衣儿都看不出颜色,脏得象团抹布。不由心里酸酸的,叹了口气,对总管道:“不管怎样,你们给皇上洗个澡吧,睡得也可以舒服一点。”自己便走了出去。

独自坐在外面,玮月心里还是不相信皇帝要来的是皇后这儿,而不是坤泰宫。类似他那样一个一出门就把她抛在脑后,急着与别个女子上床的花心男人,他怎么会在回来第一夜便找乱臣贼子的女儿共眠?一定是他累得昏头昏脑,习惯性地说出以前常说的话,随他去吧。

幸好朗和熏都没被吵醒。想到这儿的时候,玮月忽然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多情了一点,别人的儿子,她当假娘却当得有滋有味,明知皇帝三宫六院,她却把心放到他身上,说起来,都是她自己太傻。

可是听总管口吻,他应该知道外面的局势,他难道就不怕把睡成一堆稀泥的皇帝放在乱臣贼子女儿的手头会出什么问题吗?等了好久见总管率众退出,玮月这才又回到卧室。果然见床上的皇帝已经焕然一新,也依然鼾声如雷。再看屋子里,玮月心中冷笑,果然还是不放心的,总管已经把屋子里所有锋利物件和瓷器都收了走。也不用问,屋子外面,窗下墙角,一定埋伏着高手细听里面动静。也难为了他们,只因为皇帝金口玉言,他们得多出多少工作。

原本想自己悄悄在窗边湘妃竹榻上将就一夜,可躺下后,又忍不住起来,执灯过去看他。他睡得跟傻瓜一样,嘴唇咧着呼气。即使是在微弱的烛光下,也可以看得出,他黑了好多,脸颊更是削进去一圈肉。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背在他脸旁一比,果然是黑白分明。不要说是他,即使换了别人,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他还能如常对待妻子?照例,黎家应该诛灭九族,不知她玮月算不算其中一个。

她这边思绪万千,他那头却是睡得死猪一般,让她心中很不好受,还不如两人面对面把事情解决了,即使是吵架打闹也行,免得如此拖着让人牵肠挂肚。

皇帝一觉醒来,见周围环境很不熟悉,撩来床帐看出来,见是一间极清雅的房子。也没多想,伸了个懒腰,叫了声,“旺财”。

一早就赶过来候着的总管忙开门进来,笑着道:“皇上您好睡,今儿看来精神比昨天好多了。”

皇帝看着他,这才像是略略回过神来,指着房间问:“这是哪里?这是皇宫里面吗?”

总管忙道:“回皇上,这儿是沉醉东风宫,不止房子里面,房子外面也被皇后娘娘改了,难怪皇上不认识了。昨儿皇上忙完事,说要来皇后这儿,奴才就斗胆送皇上过来这儿了。请皇上恕罪。”

皇帝一回想,心中却是什么印象都没有,想是这话放在心头熟了,即使累极,也会脱口而出。不由觉得好笑,道:“皇后呢?朗和熏也在吧?”

总管忙道:“皇后起床后怕吵着皇上,先带着两位王爷到园子里坐着去了,奴才这就去请皇后进来?”

皇帝“噢”了一声,原本微笑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怕吵出去?借口吧。是因为昨天一来就把她们隔离到这个沉醉东风宫而生他的气吧,也或许,她已经知道黎家被灭门的消息了?应该说不会,谁敢说给她听?可是黎家……,皇帝出了会儿神,才道:“算了,等下再说。你们有没有跟皇后说外面的消息?”

总管小心地道:“谁都不敢说,可是据老奴看来,皇后娘娘昨天说话口气中,似乎已经大致知道了外面的情形,娘娘对皇上昨晚过来这儿很吃惊。”

皇帝听了冷哼了一声,道:“看来朕估计得没错,宫中都是黎家的耳目。洗漱后直接去上书房。

总管不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脸色变化得这么快,忙小心地应了,手上利索的收拾,很快便收拾停当,一声“起驾”清清楚楚传出屋外。

皇帝抬脚出门,不由自主地在滴水檐下停了下来,四周一看,见玮月带着两个儿子远远跪送,心中很是生气,心说你老子处心积虑害我,朕昨晚累得稀里糊涂来了你这儿,本来大家都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以后该怎么还是怎么的,可是你却偏要拿乔,硬要远远跪着不肯过来。你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是因为宫中黎家的眼线其实时时在与你联系?

本来皇帝心里没怎么怀疑玮月,只是因为黎羿做事太过恶毒,顺带他也有点生玮月的气,可没想到他心里还是很想着玮月,所以今早起来听说这是玮月的地方,自己想着都觉得好笑,此刻倒是有点怀疑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能知道得那么清楚?熏要是没生病的话,还能把消息带给她,朗是书呆子一个,他知道什么。何况,黎家灭门的时候,三个人早就被他隔离可起来。她老子害他她就不生气了?

皇帝的双目越来越冷,深深的注视着母子三个好久,这才一声不响离开。顿时,沉醉东风宫里面的太监退个一干而尽。

三个人这才起身,熏小心翼翼地道:“娘,父皇其实想跟我们说话来者。他不会是真生我们的气,可这下他是真的生气了。”

玮月抬头看着天空,天是阴沉沉的,她的心也是如此,梦着块阴沉的黑布。她考虑好久,才道:“皇上昨天已经下令把黎家灭门了,因为黎家图谋造反。皇上昨晚是稀里糊涂睡着了才会来,如果清醒着,熏儿,你以为皇上会过来吗?何必凑上去让皇上为难呢?”

朗想了想,道:“娘,黎家造反,可是我们三个都没参与,父皇圣明,怎么也不会把我们也一起处置了。娘不必担心,如此猜疑父皇,父皇心中何尝不冤?”

玮月心中一动,是啊,皇帝昨晚过来这儿,说明他心中并没太把她与黎家联系在一起,更没生她的气。但又一想,黎家的事也不过是她的借口,她生气的是皇帝花心的事。“朗儿,黎家灭门,你说黎家那些才生下来的孩子和那些丫鬟仆妇也没曾参与作乱,他们不也丢了性命?有些事,并无道理可言。”

熏忽然冷不丁地自言自语道:“黎家真的一个不剩了?那么,我那个才十岁的精灵古怪的小舅舅也死了?唉,前几天我还一直逗着他玩呢。”他和朗不一样,他与黎家的人接触得多,所以有感情。说起来的时候,满脸落寞。“他们真的都走了吗?可惜我现在身不由己,否则……”他没在说下去,缓缓垂下头。

玮月想到昨晚救的那个男孩,便问:“你说的小舅舅是不是那个右眼角有颗泪痣的那个?”

熏点头,道:“是的,他是个叫人印象深刻的人,他似乎与活在这个世上的其他人不同。他小的时候因为生病,在道观里生活了好几年,小小的人都已经有了仙风道骨,可惜他竟然走了。”

玮月想告诉熏,那孩子没死,可是又想,那孩子还那么小,即使没死,一个人又怎么生活。出了会神,才道:“那孩子或许成了仙呢,知道你那么想念他,他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不说这母子三个各有心事,且说皇帝到了上书房,一时千头万绪,便是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大臣们流水般地进出,无数事情等着皇帝批示。晚饭都没时间坐下来吃,叫送上点心来,一边说话一边抓着吃。

一直忙到鼓敲三更,总管才大着胆子上前,轻道:“皇上,很晚,都三更了,该歇息了。”

皇帝闻言,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眼总管,这才对相光道:“相光,让你等了一天,说说黎府的事。”话音才落,又想到什么,偏了脸问总管:“今天熏的是什么香,怎么那么好闻。”

相光不知怎的,立刻想到了那缕若有若无勾魂的香味,很想提醒皇上是不是那个。只听总管道:“还是一直再用的龙涎香,可能皇上出去时间长了,闻到了又觉新鲜。”

皇帝“哦”了一声,脸上却是将信将疑的,相光真想点醒了他,因为相光知道,皇上昨晚宿在皇后哪里。可又很清楚,皇上一定很不愿意从他嘴里听到答案。只得忍着。却见皇上微微仰头,若有所思,削瘦的脸颊上阴影越发浓重。相光不语,明白皇上也想到了。皇上心中定是矛盾得很,所以黎家大事,今天竟然一直回避不谈,直到现在夜深露重,书房里只剩他一个外臣,这才似是闲闲的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