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光等了会,直到皇上把眼睛转向他,他这才道:“皇上出征前的准备,微臣不说了,微臣就从皇上出征后的事说起吧。有件事,请皇上恕罪,微臣没在给皇上的书信中说明。皇上出征当日,皇后娘娘便忧心忡忡地传唤微臣,以商量语气让臣安排人手监视黎府,微臣当时答应了,也照做了。”

“为什么,皇后说了为什么没有?”皇上吃惊。

相光道:“皇后娘娘似乎是很担心黎府,隐约知道黎府要发生什么,可是又不是很明确,只是说为皇上为皇后娘娘她自己好,还是监管了黎府。但是昨天下午,什么都还没发生之前,皇后娘娘又传微臣,非常失望地嘱咐微臣,她那时已经猜到死在沉醉东风宫的杀手与黎府有关,皇后娘娘说,既然微臣的监视反而成了障眼法,更成黎府的护身符,不如撤了监视。微臣怀疑,宫中有黎府的耳目向皇后传了什么消息,导致皇后的怀疑。更让微臣怀疑的是,昨晚攻入密室的时候黎羿兄弟已经上吊自杀不少时间,躯体已硬。黎羿兄弟志在必得,他们的秘道若非攻入密室,我们至今也不会知道。他们有的是逃命机会,为什么会自杀?”

皇帝沉吟道:“黎羿不是那种会屈服会自杀的性格,何况他那时还不会知道朕已经回到京城,应该说,那个时候一切正朝着他算计的前行,他应该春风得意才是,怎么会自杀?其中有什么秘密?即使他知道了朕回京,照他的性格,他也是应该拼个鱼死网破,然后循秘道外逃才是,断无自杀的道理。即使皇后逼迫他,他也不会答应,这事太过蹊跷。黎府有活口留下吗?”

相光道:“没有活口留下,点了人数,少个孩子。是黎羿最小的儿子,大约十来岁。可能一早已经送走。”

皇帝想了想,道:“继续查,十岁已经懂事,不能留下这个祸根。相光,你说皇后与黎家作乱有无关联?”

相光斩钉截铁地道:“微臣以为,皇后娘娘与黎家作乱绝无关联,黎家可能有意拉拢皇后娘娘,可是照娘娘的举动来看,她是想阻止的,可是有心无力。就像昨天在承天殿怒斥东留王一样,皇后娘娘很清楚,她无力改变一切。黎羿不是皇后娘娘可以左右的。”

皇帝听到这里,双眸锁定相光,深深地看了他半天,这才扭头对总管道:“你昨天也跟朕提起皇后在承天殿的事,你详细跟朕说说。”

相光顿悟,皇上约莫探到了他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都怪自己操之过急了,不知会不会因此反而适得其反?他忐忑不安地听着总管叙述昨天殿上的情形,语声落了很久,才听皇帝自言自语地道:“皇后冷静得惊人。”

总管不敢接声,偷偷地看看相光,又看看沉思的皇帝,发觉这两人都有点怪,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对总管道:“昨天通知失踪,是你去的吧,当时皇后怎么说?”

总管偷眼又看一眼相光,道:“奴才是跟相大人一起去的,当时皇后娘娘与华贵妃娘娘在一起,华娘娘听了消息晕过去,皇后娘娘问了相大人不少问题,一直说皇上受命于天,不会出什么问题,让……”

皇帝不耐烦地喝道:“朕问你皇后什么表情。”

总管这个时候才明白皇帝心中想的是什么,想到昨天皇后的表情,对比华贵妃,心说不妙,但不得不如实说出:“皇后娘娘昨天一点不信皇上会出什么事,所谓一直非常冷静。”

话音才落,只听轻轻地一声“咯”,总管虽然惊惶地低着头,但一只眼睛艰难地斜睨过去,只见皇帝手中原来拿起放下又拿起的毛笔被一拗两段。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后,皇帝起身,淡淡地道:“今天……就到这儿吧,睡觉。”

相光满头大汗地退出去,心里明白,皇上猜疑上了他。

太监总管伺候皇上睡下,退出来在中庭舒了口气,心里念叨着旺财快回来,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得累死。

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早有伺候他的小太监体贴地将一只略为烫手的皮袋从背后塞入他的衣服,顿时他一把老骨头松活下来,睡意袭上心头,脸也懒得洗了,直接跳上床睡觉。年岁不绕人,跟着年轻的皇帝,恨不得站着的时候都能打一小会儿瞌睡。

正睡得香甜,忽然门被敲得山响,“总管,总管,皇上起来了,您快起床。”

总管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惊得一颗老心嗵嗵只跳,深吸口气,才喊了声:“知道啦,敲那么重,后面煞鬼跟着吗?”可骂是骂,手头却一点不敢慢,利索地穿上衣服,速速站了起来,却觉得一阵晕眩上头,忙扶住床边的桌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好。不敢多逗留,跑着出去,直奔皇上寝宫。

还好,才到寝宫,正好寝宫门开,见皇帝准备出来,总管忙跪在正门,急道:“皇上,眼下宫中余毒未除,皇上半夜出去小心。即便是要走,也等奴才叫齐了侍卫,准备充足再走。”

皇帝听着有理,便站住了,总管这才进门,轻道:“皇上,四更了,天都快亮了,您还是歇息吧,否则明天起不来。”

“今天中午才起,晚上反而睡不着,出来走走。”暗夜中,皇帝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但是没看着谁,只有点茫然看着远处天边的新月。其实他睡下不久,因为心静,那抹清幽的香气似乎浓重起来,把他心头放着的一个人提出来,冲着他微笑。他失踪,她为什么不难过,还那么反常的冷静?是她不在意他,还是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还有,相光为什么那么使劲为她说话,他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见面,见出什么花样来了?

他越想越走岔路,越走岔路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生气,干脆一捶床板,坐了起来。那抹香味这才黯淡下去。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又为什么要用那印记时时提醒他,她的存在?他要问问她,问个清楚,她即使说假话骗他,也好过他自己辗转床头,夜不能寐。或许,他冤枉了她?

总管连忙安排,可是头晕晕的,说话都不利索,可即使再晕,他也想得到皇上想去哪里,让侍卫早早先去那个方向清道。直到安排妥当,这才进门,对皇帝轻声道:“皇上,请走好了。”

沉醉东风宫离正殿很远,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越几乎大半个宫殿,轻轻来到沉醉东风宫门口。总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揣测正确,否则如果走了其他路,那就麻烦了。一路都有打前的提醒噤声,到了沉醉东风宫还是如此,因为知道里面没有宫女太监值守,所以早有人翻墙进去,打开了大门。总管亲自快一步上去,打开房间正门,往里看了看,才让开身,请皇帝进去。可是麻烦来了,玮月那个房间的门关着。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总管正要上前敲门,门却被轻轻打开,玮月白衣如月,清清凉凉地现身,看见皇帝,这才曲下身去,准备行礼。皇帝没等她下蹲,早一步跨过门槛,伸手挽住她。总管很识相地立刻在后面合上那门,一手轻挥,把大家都赶了出去。总管回去路上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皇上那么爱宠皇后,在心里一刻都放不下。今天皇上原是生了很大气的,原以为皇上会去找其他妃子,可是没有,皇帝还是找上皇后,为什么。不过总管起码知道一件事,今晚可以长长睡一觉了。

门后面的两个人却是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一动。皇帝想说话,但见玮月没有一丝暖意的目光,原本的一丝热心便给打了回去。闷了半天,才往屋子中央走去,说了几个字,“给朕宽衣。”

这四个字何其熟悉,往前一想,原来是第一次侍寝时候,皇帝居高临下说的话。是,现在她是什么所谓的黎家余孽,当然地位与前一阵刚从冷宫被开恩提出来的皇后一致。但是,她今天已经决定了,不再对他妥协。所以她不予理睬,一个转身,干脆面对着门板,看都不看他。

皇帝空等了半天,见什么动静都没有,转头一看,却见玮月也是背对着他,冷下来的心又热起来,不过这回却是火起,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逆他而行。他想了想,冷冷地道:“相光有那么好?”

玮月闻言莫名其妙,回头也是冷冷道:“关相光什么事。”

皇帝见玮月说到相光了才肯回头,气道:“你们两个不错,很不错,相光拼命替你开脱,你这儿也使劲为相光开脱,打量朕是个傻子?”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响,皇帝自己也感觉不对,这种话要是给外面太监听了去,他可谓威信扫地,不得不忍下,朝天喘了半天气。

玮月看他说了一半话,等着他说下一半,可是等了好久不见他说,这才轻而有力地道:“我们之间的事,你扯上外人干什么?要说有外人,那也是你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倒打一耙,诬我清白。你那个纪悠悠怎么回事?你出征前怎么跟我说的?还说不带女人,结果言而无信。我才是傻子,我会那么相信你。”

皇帝这才醍醐灌顶,指着玮月奇道:“你……你……你吃醋?你今早躲得远远的不理朕是因为吃醋?”

玮月嗤之以鼻:“废话,我是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你可以为相光吃醋,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没能耐象你一样打上门来,我不理你可以吗?别人的人我不要,走开,回你的纪悠悠那里去。”

玮月以前也说过这种你只是我的我只是你的之类的话,皇上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很多妃子都有这种妄想,希望他专宠一个人,但是那怎么可能?可今天看来,玮月竟是来真的,便急道:“玮月,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后宫又不止你一个人,朕爱你宠你,所以时间都花在你身边,但是那么多年下来,你又不是没看见朕与别的嫔妃在一起,你怎么今天忽然不讲道理起来?你究竟是为什么事情跟朕无理取闹?为黎家?为相光?朕今天非常不明白,你把理由跟朕说清楚。”

正因为明知后宫佳丽三千,玮月已经够挠心,不得不说服自己面对他的大小老婆,可自己做自己思想工作是一回事,看着他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又是一回事,气道:“你不要总是东拉西扯,一会儿黎家,一会儿相光。黎家与我什么相干,相光更与我不相干。我为的只是我的心。”说到这儿,前一阵的委屈又涌上心头,扭过身去,默默滴泪。

相光与她不相干还可说,黎家怎么不相干了?可是为了“我为的只是我的心”,皇帝的心便软了下来,叹口气,知道自己再摆臭架子下去,这个臭女人也一准会跟他僵持到底,只得主动上前,扳过玮月,想把她搂进怀里,他不会也不愿说肉麻话,那就用行动表示吧。没想到,一双小手却是飞快支在他胸口,生生把两人撑开一段距离。皇帝这下真的恼火,他都那么迁就了,她还想怎么样?当下便沉下脸,道:“你为的是你的心?你有心吗?为什么听见朕失踪的消息,华贵妃会晕倒,你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反而更冷静?朕究竟在不在你的心上?”

玮月“嗳”了一声,怔怔看着皇帝,无法回答。好不容易才勉强道:“有因才有果,你心里没我,带着什么纪悠悠出门,还想我怎么想着你?没门。”

皇帝紧盯一句:“那么多年夫妻情分,连朕生死不明的消息你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毫不动心?”

玮月急道:“不要光说我,你才真的对我没心,才一转身,我们当天才分别的啊,你就把个什么纪悠悠叫上床,你但凡忍几天我也就没话说了,你那算是对我有心吗?回来呢?又看着我难看了吧,一把把我塞进冷宫。我是乱臣贼子的余孽,你这么处理是你的立场,但是你既无心我便休,可以吗?你可以随意处置我,可是我的心不属于你,你无法处置。”

皇帝被她这噼里啪啦一顿说得头晕,冷静了一阵才道:“朕现在需要花大量人手肃清京城中黎家和陈墨的余毒,手头没太多好手可以拿出来保护你,所以把你们母子三个转到这儿,坤泰宫太大,朕以为这儿墙高地方小,比较容易集中少量的人手保护你。而且,宫中黎羿耳目太多,朕怕他们对你们不利,所以在最终弄清所有人底细前,你们母子将就着自己过,否则你一个女流,一个儿子没用,一个儿子重病,谁来保护你们?”

玮月闻言震惊,看着皇帝久久说不出话来,再一想,若是要看着他们母子三个,又何必用此重兵?原来是自己当时钻了牛角尖。

皇帝见此,还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已有动摇,便趁热打铁,句句紧逼:“那你回答朕的话,你怎么知道朕第一天就跟纪悠悠在一起?谁跟你说的?”

玮月“嗳”了一声,没法回答。

皇帝又是紧问:“朕失踪消息传来,你为什么行若无事,口口声声说朕不会出事?”

玮月还是“嗳”了一声,没法回答。心虚,知道前面心急,把狐狸尾巴都露给了皇帝,而这皇帝又太精明,即使暴怒时候,也竟然能一个不漏地揪出来问。不知道还有什么话露了馅,还有什么辫子被皇帝抓到了。皇帝趁机手一紧,终于把她紧紧揉在怀里,叹了口气,道:“朕已经为你大破规矩,你还对朕诸多腹诽。”

“可是……”

“可是什么?朕问你,是你在朕身边安插了人,还是黎羿在朕身边安插了人?如果是你安插的人,谁有那么好本事在行军途中把什么纪悠悠的消息传给你?如果是黎羿的人,为了朕的安危,你得给朕指出来。”

玮月为难地看着他,他这不是想揪着狐狸尾巴,把她全身毛都拖出来亮相吗?可是现在方便跟他说吗?

皇帝又道:“朕再问你。朕失踪,被小股蛮匪冲散,是真的失踪,大军全不知道朕的下落。可是朕机缘凑巧,遇上商队,又因此得知所谓小股蛮匪是黎羿所伪造,所以朕当机立断,不回大营,直奔京城。沿路不打招呼,直到昨天在京郊提兵,才有旁人知道。一路连相光都不知,即使当时朕身边有你的耳目,也未必来得及把消息即时传递给你,你是怎么知道朕不会有事?”

玮月无法回答,只好吞吞吐吐地道:“你别逼我。”

皇帝却是不依不饶,乘胜追击:“黎羿怎么说都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跟朕说了那么多话,却一句不问黎家下场?朕刚刚说蛮匪是黎羿手下所扮,你为什么全无惊讶之意?”

玮月额角冷汗直冒,才刚提醒自己要警惕不要露了尾巴,可一转眼又不知不觉把尾巴伸了过去送给他当把柄,面对人精,她永远是无计可施。只得勉强提起精神强词夺理:“我才问了你一个问题,你一下问出那么多,你不回答我的那个问题,我也不回答你的问题。”

皇帝到这个时候心里已没了大气,只是勉强笑嘻嘻地象猫捉老鼠似地看着玮月,再问一句肉麻的:“朕还有一件最大的事一直弄不明白,朕虽然几年没碰你,可还依稀记得你的脾性,为什么你变了那么多?又为什么让朕对你念念不忘?”

玮月至此再无退路可走,晕晕糊糊地看着皇帝,见他笑眯眯的眼睛里全是一句话,“看你往哪儿跑”。她的脑子里面搅了半天浆糊,这才耍赖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就是不说。”说完忽然想到皇帝最后一句话,“你胡说,你对我念念不忘的话,怎么可能当天就让别的女人侍寝?”

皇帝有点词穷,想了半天,才勉强道:“朕身边有女人,不是很正常的吗?你看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身边没有一群女人?”

“那你好歹也拖个几天再要别的女人啊,否则我算是什么了?你连门都不让我迈出,我就不能要求你一点点吗?”

皇帝感觉玮月的话很是不可理喻,大家都是这样的,她怎么要求那么多那么怪?除了无理取闹,皇帝还真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她,原本已经喜笑颜开的脸又沉了下去,可还是不忍心太过责怪她,淡淡地道:“朕已经把答案告诉了你,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你可以告诉朕你的答案了。”

玮月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说明,心说不行的话,反正还是回到原来考虑的路子上去,只好……只好对不起他了。“我,我不是人……”

皇帝心中本来热热心心地为玮月设定了无数答案,也为她做了无数开脱,听到“我不是人”四个字,顿觉冷水兜头浇下,寒彻心底。当下便打断她的话,冷冷道:“黎家已被我灭门。睡吧。”不等玮月帮他脱衣,自己一声不响和衣睡到床上去,闭目再不看她。

玮月不明白皇帝进门后一直是斗志昂扬的,怎么听她讲真话了,他却反而一踩刹车,又加一个手刹,便把吵架嘎然而止了呢?她玮月不是人与黎家被他灭门之间有什么内在外在的必然联系吗?或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莫名其妙地看着朝内侧卧,赌气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皇帝,玮月把自己与黎家的关系推演了一遍,得出无数结果,大致是,“因为我不是人,所以黎家遭灭门”,可是皇帝事先又不知道她不是人。“因为黎家遭灭门,所以我不是人”,也不对,余孽也是人,说人猪狗不如,可还是人不是?“黎家灭门了,我又不是人,所以他睡觉,当我没有”,这倒是很有可能。

这个可能的答案让玮月非常生气,前者皇帝解释纪悠悠的话已经非常让她不满意,什么叫很正常?虽然她相信这个年代的男人对于三妻四妾啊,家花不如野花香啊,都是向往得很,也身体力行着。可是,她还以为她那么对皇帝,皇帝也应是真心对她,既然真心,是不是就该有点表现,起码离开她时候洁身自好两三天?皇帝却让她失望,而且就今天他的话来看,他以后也还会如此,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对,当然是理所当然。他是皇帝,他有为家国千秋万代繁育优良后代的责任,既然是繁育优良后代,当然得有所选择,有所淘汰,有所后备,有所替补,这么一算,哗,不得了,还真是她玮月不讲道理,她怎么可以独占着这么个珍稀基因的授粉者小蜜蜂?

罢了,都是她自己看不清现实。

可是,熏还那么小,即使做了皇帝她也不放心。再给熏三年时间不知够不够?三年不行就五年,忍忍,再忍忍。三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转眼过去。大不了每天房门一闭,到外面游山玩水去。做事情起码得有始有终,扶熏儿登基,就得让他坐稳了。

让玮月万分生气的是,她柔肠百结的时候,皇帝那边却呼吸平稳,竟然已经安然入睡。呵,什么念念不忘,原来都是说出来的甜言蜜语,要真是念念不忘,把她放在心里,话没说清楚,他能睡得着吗?看他那么快的入睡,说明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甜蜜的小玩意儿,有可无可,他喜欢了就宠她,她刺得他难受了,他生一下气,却不会太放在心上,因为她不很重要。

原来如此。玮月这下真是死心了,明白自己犯的最大一个错误是用赌徒的心来揣度皇帝的心。两人怎么可能一样呢?赌徒是唯一。

赌徒,想到自己来了这儿竟然心心念念着这个皇帝,差点把赌徒忘记,玮月心中生出无限的内疚。

皇帝早起,撩开白绫弹墨帐,外面已是春光敲窗,鸟语花香。记得自己是赌气和衣睡觉的,此刻却见身上只着中衣儿,脚下的鞋子袜子都被除去,那还能是谁做的?昨天还绽着颈毛吵得跟一只发怒的猫似的,原来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她昨天说的话……

才胡思乱想着,只听帐外有个声音柔柔地道:“醒啦?”随即,床帐被轻轻撩起,一双同样雪白如玉的手把一捧白绫挂到一只凤头修身白玉钩上,床外的人穿着鹅黄衫子,白绫百褶裙,娇嫩如三月新柳。

皇帝一点不在意这个玉人儿见面连施礼都不曾,昨晚她都敢一口一个你啊我啊当面忤逆,皇帝都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敢的。心中仍有无数疑问,可是不急,她既然回头,慢慢问来便是。免得逼急了,她又来个“我不是人”,什么话,哪有那么咒自己的。

见左右都没旁人,玮月亲手端来一盆水,手脚利落地递上青盐给他漱口,皇帝心中觉得好奇,她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但是只要是她用心设计出来的花样,他都喜欢。想到这儿,一双深瞳流露出温柔。两眼如流星追月一般跟着手脚忙活的玮月转,直到她捧着面巾送到他面前,他忙伸手捉住她,微笑着闭上眼睛,让她给他细细净脸。面巾带来那抹熟悉的香气,她的手移开后,余味依然氤氲在他心中。而那个小妖精竟然趁此一旋身滑了出去,只余绸缎冷滑的记忆,还真是滑不溜手。

她不说话,皇帝微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看她玩出什么把戏。只见她端着脸盆出去,一会儿又亲手捧着一只磨光生漆本色黄杨木盘来,上面一水的邢窑白瓷碗碟。玮月放下盘子,坐到皇帝左手,先端出一碟,微笑道:“这是你喜欢的虾饺,我早上起早做了几只,可能没御厨房做得好,你尝尝。”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又是你啊我啊,不过现在左右没有旁人,皇帝只觉这象小门小户过日子似的,很有感觉。他右手持筷,左手握住玮月玉蝴蝶般翩跹于桌面的小手,笑问:“你忙了一早上,自己吃了没有?”

玮月笑道:“没坐下来正经儿地吃,倒是与朗儿熏儿一起做出来东西先给你留一份,其他出来一件吃一件,吃了不少。今儿这一早餐,可是熏儿添柴,朗儿拉风箱,我们娘儿三个一起做出来的呢。样子不好,还是只能图个心意。再试试这个,这是园子里新鲜采的紫藤花做的藤萝饼,香甜着呢,两小儿喜欢得不得了,这些还是我虎口夺食给你留下来的。”

“这一盘晶莹剔透的好看吧?那是我问外夷学来的焦糖布丁。是你从未吃过的风味。”

“这一碗是野鸡崽子合御田香稻米熬的粥,配这碟玫瑰腐乳,味道挺好。”

“最后是我最拿手的葱花鸡蛋饼,就着粥吃,噱头不怎么样,味道还可以。”

“吃完拿曦宇做的月季香茶漱口,这孩子真是巧手慧心。”

佳肴珍奇,美人解语,这一顿早饭竟吃了老长时间。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杯盘,皇帝不由笑道:“朕看来中饭是不用吃了。”

玮月微笑道:“这已经是中餐了,你没见日影已经正中了吗?”

皇帝看看窗外,这才又扭头看玮月,总觉得她今天的笑有点没有以往的欢畅,心想可能还是有昨晚吵架的阴影在心吧。“朕这都快赶上昏君了,日日睡到日头高起。”

玮月笑道:“那我去叫他们准备一下吧,最近外面事情多着呢。”

皇帝点头,玮月这才盈盈起身,才要离开,一只手又被皇帝拉住,微笑看着她,欲言又止,只是以一指轻轻缓缓摩挲她的手背,那粗糙的感觉如电一般颤颤抖入心底,将玮月刚刚封住的内心撬开一丝细缝。玮月再笑不出来,不知该怎么处置那份感受,秋水一般的双目流露出迷茫。皇帝细细注视着她脸上的变化,这才放开手,轻道:“去开门吧。”

玮月傻傻地点头,出去开了门,让太监们进来伺候。自己则是站在一边神思不属。

皇帝穿好衣服,见玮月傻站在一边,心中疼惜,便走过去,道:“别太难为自己,朕有耐心等你解释。”但想了想,又道:“可一定要给朕说人话。”

皇帝转身出屋,他没看到,玮月闻言,浑身震颤,一双迷茫的眼睛立时风扫雾霾,露出积雪皑皑的冰峰。差点又自欺欺人了一回,都又忘记了他是皇帝。

快乐的皇帝又一直忙到夜晚,两更鼓响时,他看着奏折对身边的总管道:“跟皇后去说一声,朕很快过去。”说完却听不见回答,不由狐疑地抬眼,却见总管一脸为难,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不由心中一惊,道:“皇后怎么了?”

总管嗫嚅着道:“皇后娘娘将两位王爷请出沉醉东风宫,让他们自行回去柳下系舟宫,又清除了里面的所有下人,然后自己封了宫门。”

什么?皇帝闻言惊住。那早上这算是干什么?他细细地回味早上那浓情蜜意的早餐,眼光渐渐黯淡下去。他明白了皇后为什么要亲自下厨,亲自伺候,他明白了她的心意。

繁花楼虽不是临街而立,可从高人一头的二楼往外看,依然可以清晰看见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一个小孩子临窗而立,熏风吹过,拂开他脸颊下垂的发丝,露出右眼角小小的一颗泪痣。不知是因为泪痣还是什么原因,这张小小的脸上,满是浓浓的悲哀。

小孩子看着从东门进入的一队人马,指着问身边一个穿栗色长衫的瘦弱中年男子:“师傅,谁进城了?好大的阵仗。”

中年男子道:“是升平王凯旋了。听说这个升平王为寻找失踪皇上很吃了点苦头,还受了伤,皇上怜惜,特赐八宝软轿迎他回来,荣安王奉旨率众城外迎接。”

小孩子听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好一阵子才道:“他们为什么要回来,都在西疆死了才好,死了才什么事都没有。”

中年男子轻咳一声,止住他的话,可心中又觉有异,睁眼环顾四周,却见什么都没有,好生奇怪,为什么心头有那么一种感觉呢?忙低头掐指喃喃细算,可算了半天,还是茫然。小孩子看着他手忙脚乱,奇道:“师傅,怎么了?难道是相光的人追上来了?你不是说别人看不见我们吗?”

中年男子喃喃地道:“京城藏龙卧虎,不知隐藏着多少看不见的高手。我找到你的时候,要不是已经过了五天,罩在你身外的结界我还不知道怎么破,也不知是哪位高手保护了你。刚刚师傅心里悸动,似乎有什么高人靠近我们,可是师傅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好在那高手肯定没有伤害我们之心,否则只怕师傅不是对手。”

小孩子清亮的眼睛看着师傅,却不以为意,道:“是师傅风声鹤唳吧。相光再勇,又哪里是师傅的对手,对于我们的逃亡,我是不怎么担心的。我只担心皇宫里面的皇后姐姐,不知狗皇帝会怎么处置她。狗皇帝大张旗鼓地欢迎他二儿子凯旋,是不是想以此打压我姐姐的两个儿子?”

中年男子道:“小孩子,别想太多了,皇上没拿你皇后姐姐怎么样,倒是你皇后姐姐自己把自己封在冷宫里。不过奇怪的是,皇上并没有削去你皇后姐姐的封号,却把谷妃给放了出来,听说是看她儿子立功的份上。听说虽然你皇后姐姐自封在冷宫,可没一个人敢小看你姐姐,所以你别太过担心。”

小孩子道:“那当然,因为我皇后姐姐是最美丽,最聪明的人。师傅,你有没有办法带我进宫去看一眼姐姐,我从小都是知听说有那么一个姐姐,但从来没见过人。现在我要离开京城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真想看她一眼。”

他师傅呆了一下,尴尬地道:“这个恐怕不行,师傅能耐有限。皇宫可比不得你们黎府,里面气场太重,我穿不进去。”

小孩子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闷闷不乐。这时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传来,师徒两个顿时如撞见了鬼一样,一齐跳起身,看向那门。小孩紧张地道:“师傅,你不是说设结界了吗?怎么会有敲门声传进来?”

做师傅的摇头,对着门喊道:“请进。”

只听外面一抹温厚的声音朗声道:“光天化日,师傅你叫我穿墙而入,就不怕旁人看着吓死?”

做师傅的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轻道:“可能就是我刚才算不出的高手找上门来了。”边说,边过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有力,却不见粗鲁,给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感觉,他身上穿的是蟹壳青宁绸长衫,腰系的是青玉软带,头上是同色镶青玉纶巾。小孩子看的富贵繁华 多了,可依然还是一眼觉得这个年轻男子卓尔不群。

年轻男子进门,便掩上门径自走到小孩子面前,微笑道:“我姓胡,人称赌徒。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用害怕,就是我救的你。”

那师傅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恩人,恩人请上坐。”

小孩子忽然拜倒在他师傅面前,道:“师傅,请您恩准我拜胡师傅为师。”

赌徒笑道:“为什么?我的法术不适合你,否则你即使不拜我为师,我也不会不教你的。不用叫我胡师傅什么的,直接喊我赌徒便是,最多在后面加一个哥哥。”

小孩子起身看着赌徒,坚定地道:“赌徒哥哥,你一定有办法教我的。我心里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看一眼皇后姐姐,一个是杀了那个皇帝。请你成全。”

赌徒吃惊,看着小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第一个愿望我可以成全你,第二个愿望嘛,你去问问你姐姐行不行,实情她最清楚。”

小孩子一张小脸顿时泛出光彩,惊道:“真的吗?我可以见我的皇后姐姐?现在就去吗?师傅一起去吗?”

赌徒微笑道:“不急,晚上才好,现在我怕有点疏失。还有,我得与你皇后姐姐打个招呼。我先告辞,天暗后再来。”

他双手行礼正要离开,却被那师傅抓住衣袖,问:“赌徒先生既然救了孩子,为什么那么多天都不把他从结界里救出,你不知道他差点饿死?你看他现今依然行动无力,害我花了多少丹药调养。”

赌徒嘿嘿笑道:“没事,有人说过他没事,不会死。”心里还是惭愧现在才想起这事来,忙甩开手溜了。

这个夜晚,有很圆的月亮,照得地上都象落了层霜似的白。小孩子被带到一处清静的粉墙小院落,赌徒轻道:“你自己敲门进去吧。”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小孩子虽然一直念叨着姐姐,可却从来没见过姐姐,现下机会来了,他却紧张了,站在庭院里攥着小拳头愣了半天,这才敲门。门很快便被打来,一个神仙般的姐姐把他搂进怀里。家破人亡那么多天后,小孩子还是第一次感到万分委屈,趴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哭得不亦乐乎。

赌徒当然是玮月扮的,她想着女人出去不方便,便想变个男人。很自然的,她一转身变出的是心中唯一的赌徒。此刻黎家仅剩的独苗在她怀里痛哭,她只觉得这孩子挺可怜,哀戚的心是没有的。过了好一会儿,见孩子的哭声小了,这才拍着孩子的肩,轻轻地道:“姐姐很惭愧,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好歹黎家还有你一个血脉。你跟诚恭王熏是好朋友吧?”

小孩子点头嗯了一声,抽抽答答地道:“可是现在我不把他当朋友了,他是皇帝的儿子。”

玮月叹息道:“这件事吧,说实在的,是我们的父亲咎由自取,害了我们黎家一大家子。”

孩子惊道:“不会,爹爹和叔叔都是最好的人,他们自从罢官后,一直与世无争,每天只在后院下下棋,看看书,他们是被诬陷的。”

玮月摇头道:“弟弟,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我是不会跟着旁人来诬陷我自己的父亲的。我只是不想让仇恨毁了你的生活,所以我要把事实告诉你,你现在或许还不会明白,但千万记住,长大后好好回想。不要让仇恨蒙住你的眼睛。若我们的父亲是被冤屈的话,我也不必自封于冷宫,因为父亲的罪孽,才让我着实无颜见到旁人了。你相信姐姐吗?”

孩子虽然不能置信,可是看着玮月的脸,又觉得这是非常可信的,而且他小小的脑袋想着,姐姐怎么可能会说父亲坏话呢?所以决定相信姐姐。

玮月见孩子的脸由狐疑转平和,这才道:“父亲是个野心很大的人,当年皇上年幼,父亲一直死死控制着朝政,令百官敢怒而不敢言。后来皇上长大了,把权力抢回来了,便削了父亲的官。”

孩子插话道:“这后面我知道啦,是皇后姐姐让皇上把爹爹放出来的。”

玮月想到白无常的话,心里只想化解这孩子的仇恨,免得以后真成了祸害,便只有倾向性地说些谎话了:“其实与外面传说的不同,黎家是皇上自己想放的。姐姐没那么大能耐指使皇上放人。但是皇上放人的原因是在牢中的父亲密谋让人差点毒死荣安王朗和打死姐姐我,幸好当时熏赶到救了我们两个,我们才没死。皇上不知道,还以为是他没保护好我们,所以才内疚之下,放了黎家。说起来,父亲真是个冷血的人。”

孩子吃惊地看着玮月,怎么也不能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玮月接着道:“你记得父亲和叔叔常去下棋的后院吗?棋亭下面有座假山不是?你不知道,这假山是黎家的密室,那里有条地道通向城外,父亲与叔叔看似在后院下一下午的棋子,其实是在谋划犯上作乱的大事。最先姐姐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密室,探知父亲有谋反的心之后,让相光派人把黎府围起来,想阻止父亲作乱,为黎家几百口人留条生路,可是没想到围着白围,他有秘道通向外面。姐姐知道后,请那位赌徒先生前去劝阻,可是父亲却差点又杀了姐姐。最后,他们事情不成,自己自杀了,却害了黎家老小那么多人的性命。这个,你也看见了。你说,谋反是不是灭九族的大罪?对于姐姐来说,皇帝由谁来当无所谓,谋反也就谋反了。可是我们父亲的阴谋中需杀很多的人。这样的人,即使是我们的父亲,我还是要说,该杀,可是他是自杀。”

孩子惊恐地看着玮月,非常不能相信,半天才说道:“可是,爹爹跟我是最好的,从来有好东西都先给我。”

玮月道:“只要你没有用的时候,父亲是不会对你坏的。但是你知道大哥二哥和姐夫是怎么回事吗?父亲为了不让皇上怀疑上他,把他们送去西疆随军做人质,可他又在这儿犯上作乱,那不是明着把哥哥们的性命往死里断送吗?儿子对于他来说,比江山轻多了。”

孩子傻了半天,这才吐出一口气,闷头不再说话。玮月看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也不再多说。过很久,孩子才道:“就因为这个,姐姐才无颜见人吗?换我也不好意思了。可是,爹爹真这么坏。”这一次,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虽然不坚定,但看来是没怀疑了。

玮月点头,道:“是啊,要不是你,换了别人,我还不好意思说出这些。那不是自己批自己耳光吗?弟弟,京城终究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你眼角的泪痣太明显,很容易便被人认出。还是跟着你师傅走吧。你师傅有点本事,保护你不被抓应该还是可以的。对了,换个名字吧。”

孩子道:“师傅已经帮我想好新名字。我娘是黎门乐氏,师傅让我干脆跟娘的姓,师傅说我骨骼清奇,大有仙家之风,说我是流落到红尘的仙童,所以他给我起的名字叫乐履尘。”

玮月听了微笑道:“嗯,好名字,姐姐记着了。那弟弟的师傅叫什么?”

“师傅人称观月楼主。”

玮月笑道:“也是仙风道骨的好名字。弟弟,姐姐住在宫中,不能出去帮你,这儿有尊和田羊脂玉的观音,据说是已经传了好几百年的老古董了。虽然挺大,却胜在比较薄,你戴在胸口,姐姐希望能保佑你逢凶化吉。生活过不下去的话,就把这个当了,应该值不少银子,正宗的羊脂玉世上已经很少了。姐姐身边还有一些金子……”

乐履尘感动地扑到玮月怀里,插话:“姐姐,奶娘当时收了不少珍宝让我带着,师傅说够我好几辈子用了。玉观音弟弟留着,想起姐姐的时候就看她。金子还是姐姐自己用,他们说宫中用途挺大的,谁来了都要赏钱。”

玮月没想到小小的孩子能说出那么体贴的话来,心中感动,对乐履尘也动了真心。抱着孩子轻道:“弟弟,姐姐没法跟着你,可是姐姐真怕你学坏了,你要答应姐姐,绝不能害人。”

乐履尘听了使劲点头,道:“我答应姐姐。可是姐姐,师傅说我可能活不长呢。”

“为什么?”

“师傅说我饿了五天才被他发现,他怕我死,一急之下,把什么丹药都往我嘴里塞,连一颗据说是过路神仙给的仙丹也塞进我的嘴里。师傅说,他事后才想起,丹药哪有这么吃的,不知道以后我的肚子会出什么乱子,所以他以后不得不跟着我,免得他不在的时候我发作死掉。”

玮月心软,听着这个,也忍不住滴下泪来,抱着乐履尘一起哭泣。可怜的孩子。

送走乐履尘,玮月回来独坐。心中比较放心,这一来,这孩子应该不会演出一出王子复仇记了。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黎羿,实在不能赔上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她既然偶尔出手救了他,就该引他往好路子上走。

正想着,忽听院门的门环轻轻撞击,她不知道这么晚会是谁过来,走出去贴着门轻问:“谁啊?”

外面一个轻柔的声音道:“拜见母后,是我,曦宇。”

也是个好孩子,“曦宇,你那么晚出来,给人看见可不好,有什么事吗?”

“母后,我做了一些花茶,花名和性味都标在瓷瓶子上面。荷塘的小荷叶已经抽出来了,我让人采了一些,做了几块薄荷荷叶糕,想请母后尝尝鲜。”

玮月听了心里很温暖,打开门,接过曦宇手中的锦袱,又叮嘱几句,曦宇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后宫那么多人,也就这孩子是个长情的人。

玮月在沉醉东风宫其实住的很自由,撇开她可以隐身出宫,游山玩水之外,皇帝做得很隐晦。既不废了她的皇后,又不宣布她入住沉醉东风宫,就那么含糊其辞着。每天派两个太监两个宫女过来收拾一番,送来必须的食品衣物,玮月要出宫走走也可以,没人关着她,都只看她自己意愿。朗和熏可以一个月来两次,呆多久都可以,曦宇也可以来,只是被华贵妃管住而已。宫中的嫔妃都不知道皇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所以既不敢得罪玮月,也不敢走动得勤快,也就华贵妃和葛妃隔三岔五的过来看看,说说话,因为皇后淡淡的,她们也就淡淡的,时间长了,渐渐来的次数也就少了。

只有皇帝没见。但玮月相信,两人之间心照不宣。

这一天,玮月地毯式旅游来到一个城市,这个城市位于京城与西疆之间,乃是商队必经之地。虽不如京城热闹,却也市面不错。时值初夏,玮月又是扮作赌徒模样,穿一件石青夹纱长袍,白底洒金折扇上的画,乃是她自己的大作。

日头当空时分,天气很热,玮月天性不怕冷,倒是怕热,被那日头晒得头晕,便找城中看上去最大的饭庄就餐,饭庄的名字起得不错,叫风雨搂。

风雨楼上下两层,楼下屋檐下,是一排没桌子的长凳,坐满钱不多的力夫。走进里面,密密地摆满桌子椅子,也密密地坐满吃饭的人,可见生意很好。玮月受不得那么杂的人气,当然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