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声重咳,打断忘机的说话,路苔生走进来,借着笑道:“我和忘机都不清楚王动你们的安排,所以有需要我们配合造假的时候,王动你得根据剧情给我们准备好台词,我们全力配合。”路苔生是坚决不肯承认他和忘机比较单纯的。尤其是在下属小妖面前。路苔生进门之后,也是神情怪异地笑嘻嘻地仔细观察王动的脸,可是比较失望,没看到他想看的。

王动看在眼里,心中奇怪,忘记和路苔生今天都神神叨叨地干什么?但考虑到神神叨叨本来就是属于神的专利,他也懒得追究了,再说,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微笑道:“我没想到你们这么信任我,那我也不客气。为了避免在很聪明的刘启中面前露出马脚,你们所有的言行必须由我们三个聚一起同意策划,然后照章办事。来,事不宜迟,你们先把读心术教我,然后忘机道长立刻去海南警局了解他们的小组分工情况,紧紧盯住,随时电话给我汇报最新进展。城隍去跟住刘启中,看他离开连城后委托当地警局做什么。这些都是我盯住刘启中一个人后无法全面顾忌的,需要你们配合。”

路苔生和忘机都是平日里懒散惯的,一下被王动分派了敲上“立即”标记的任务,不假思索转身就出门办事。但立刻被王动追了好久才叫回来路苔生,原来他们丢三拉四忘了传授读心术。路苔生看王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生了一点好心,干脆把千里无线牵通话术教给王动,以后王动想跟谁通话,都只要祭起这法术,直接讲话传到对方耳朵里。王动心中暗喜。

路苔生传授完毕,立刻转身又要走,但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来笑嘻嘻地对王动道:“你们……你这么帮着连城做绿化,是不是你们两个重归于好了?这仙药灵验吧?”

王动终于觉察有诈,不动声色地道:“这仙药可能被人做了手脚,我和连城现在见面都不愿意。”

“什么?怎么会?你不愿见连城还是连城不愿见你?”

“彼此不愿见面。城隍,不会是你动了手脚吧。”王动眯起眼睛,神情警惕,只差一点目露凶光。

路苔生狂飞逃走,一边跑一边用千里无线牵大声告诉王动:“仙药就是仙药,我说男女有别是假的,我还不是想帮你们一个忙让你们找借口在一起吗?”

王动狂怒,呸,他吃亏就吃亏在才成妖不久,不懂那么多天庭规矩,才会上当受骗。“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们要什么借口?”

“不是你要借口啦,是小狐狸要借口。你对她那么好,她快死时候你的元神都快碎了一半,她心里也有你,可是又恨你以前出轨,你怎么求她都不肯妥协,我想有了仙药这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她不是可以乖乖跟你在一起了吗?她不就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嘛。我跟忘机一说他也说好。你别不领情,我是为你好,那些电视里都是这么在演的。”路苔生觉得非常委屈,这什么世道嘛,神仙还得躲着妖。

天,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和连城吞了药丹反而被心理打击得更没感觉。这么说来,他对连城的好不是因为药力作用了?那么连城昨天早上离去时候的一吻也不是药力促就,而是真心对他?天哪,眼前一片光明。

路苔生不知道王动已经乐而开笑,一径地继续解释:“我和忘机可怜你啊,所以大力帮你的忙。你自己还不觉得,我和忘机看得清楚,那天你元神碎了一半,如果小狐狸活不过来,你也只剩半条妖命。我们两个看着小狐狸长大,最心疼她落单,否则你再可怜我们也不会帮你。这回没骗你,要不我现在就跟连城解释去?”

王动连忙道:“不用,不用,这种夫妻间私人小事还是我跟她说比较好,免得她难堪。你快忙你的去。”

路苔生觉得有理,见这回他好心办坏事,王动没太生他们的气,心中大大松了口气。这个王动,生气起来还是挺可怕的。不知小狐狸怎么受得了他。

十二

路苔生说的话虽然情真意切,但王动并不全信,他等路苔生不再唠叨着骚扰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思考之后,才断定路苔生今天所说的话没假。因为别的不说,连城以前没吃仙丹已经如此一心一意,怎么会吃了仙丹后反而多思多想了呢?原先以为的所谓药效完全不是如路苔生所言,而是他们两个自己心慌意乱之下的臆测。这真是一件好事。王动决定暂时不与连城说明,或者,路苔生和忘机的谎言仙丹真会成为连城放弃恨他回他怀抱的一把绝好梯子。

但是,凭做人五十多年的经验,王动是打死都不会相信路苔生说的因为可怜他和小狐狸才大力帮他这个理由。他更愿意相信,他们肯帮他,那是因为他得了天庭反腐创廉的嘉奖,作为分管华东六省一市的城隍很有面子。神仙们都可以把他们看着长大的连城骗进他怀,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人性狡猾,人性功利,神仙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否则,今天他要他们帮忙,他们怎么能答应的如此痛快?还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为他们自己为他王动增加政治资本的机会。

王动不屑地“哼”了一声,明白自己未来需走的路子。既然天庭允许,不,赞赏,为了立足,为了不受忘机路苔生之流土头土脑的三流神仙的管制,比如昨天连一颗丸药都得受他们低级蒙骗一下,他就得把这条反腐之路走到底。人有人格,妖有妖格,他一向为人不服管制,老爹管他他都反抗,做妖后,岂能低声顺气?不!他需为自己创造身份,创造可以天马行空的环境。

很简单,他做人时候接触的贪官太多,稍微整合排列一下,够他天天发挥一次。包括现在的西北农业股份公司,因为他不答应副市长的应酬,他的公司现在成了人家的眼中钉,上上下下都给他小鞋穿。但是,他不能一下手就去那里,免得被刘启中发现马脚。这个刘启中!王动烦他烦得要死,恨不得拿他当苍蝇拍了。不过也佩服他的大胆,如此被用“脖子论”吓唬一通之后,此人竟然没有退缩。

但是王动计算出的刘启中在罗娜那里狂睡的一幕让王动有点生气,罗娜也太软弱,怎能引狼入室。而且,终究是有点酸溜溜的,即使他与罗娜没什么感情,但总有一段过去吧。可他不敢有任何表示,连城一双眼睛也紧紧盯着那里呢。算,以后看见罗娜的相关事宜,一概跳过不看。

王动自嘲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做妖后反而成了不折不扣的气管炎。

正想着,有人轻轻敲门。王动没搭理,他现在隐身呢,凡人谁看得到他。但是敲门声不屈不挠地继续。他只能抬头。下午强烈的太阳光从土地庙后窗射入,来人只见王动背后沐浴阳光,神情慵懒地坐在小庙中间的蒲团上,可是,轻薄柔软的雪白衬衫微微贴紧他的细腰宽肩,胸口,那边有三颗纽扣没扣,隐隐露出蓄势待发的黝黑肌肉。天哪,这是何等魅惑的妖精。

王动眼里,看到一个花痴一样倚门而立的美女,显然,这个美女看得到他,估计又是一个土头土脑的三流神仙。王动微微一笑,戏谑地问:“来者可是大仙?”

“不,不,我只是个小仙,我来看我的忘机哥哥。我是江苏土地幽若,前身是水妖精香溪鱼,现在成仙啦。你就叫我幽若好了。”幽若扭扭捏捏走进门,远远离着王动坐在门角,一脸害羞,相看还休。

王动好笑地问:“妖精也能成仙?土地不都是土地爷吗?”

幽若忙道:“没啦,土地爷只是一个官名,就像县太爷一样。现在社会开放了,天庭改革了,女仙也占了半边天,提拔仙官的时候,现在除了考学历考外语,还侧重提拔女仙呢。妖精个个前身是什么?”

“人。”

幽若听了眼睛一亮,好酷,对着美女还有定力就这么简简单单回答一个字。她笑道:“我前身是鲤鱼,所以是鲤鱼精,忘机哥哥有小朋友是狐狸精,你前身是人,那就是人精。啊呀不对,人精是特指,要么叫你人妖。”

王动心中一声呻吟,天,这就是可以管着他的神仙,神仙就是这么白痴。他是什么人,竟然还得受这种人骚扰。以前,哎呀以前,谁敢在他面前如此花痴?连城就不会说出这么白痴的话来,首先连城话没那么多,其次连城没那么小白。他理都不要理这女仙,本来还想在土地庙再坐会儿,将刚学的两样法术修习一下,现在被烦死,摔袖就走。

幽若见王动招呼不打墨黑着脸走,后面看着他狂流口水,天,真酷毙了。这么有性格的妖,哪儿找

幽若哥哥也不要找了,瞪着眼睛远远跟着王动。他去哪里,她跟到哪里。于是,王动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幽若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好好一个美女,花痴起来,只差嘴角滴下口水。傍晚时候,王动终于被跟火大了。

他隐身倚在桥头,索性不走了,冷冷站着看也不敢往前一步的幽若,心说真是色胆包天又胆小如鼠。不由想起以前连城与他,他从来就被人怕,但是连城从来没有怕过他,而且……连城如果喜欢他,就一个电话叫他过去,多么干脆。这才叫有型有格的美女。神仙居然不如妖精。也不知天庭提拔筛选神仙的标准是什么,会不会是武大郎开店。怎么一仙不如一仙啊。

他都不愿看幽若,只朝着幽若的方向伸出手指勾了勾,幽若看见就惊呼一声,手指指着自己问一声“我”,见王动根本就不看她,她犹豫了一下,扩胸深呼吸,才敢小步小步走过去。王动眼角余光扫到,又是不屑,有格的美女自信得不行,就像连城,即使心中也有他,可是因以为这是药力所致,她就偏不俯就,骄傲地选择离开。连城哪会像眼前这个幽若那样拿根手指勾勾就可以招来。失去了,才知她的好。

王动顾自想着连城,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伤感,理都不理被他勾到身边的幽若。幽若却在旁边看呆了,天哪,强硬的男人若是带点伤感,简直跟铁青的青山绕一带烟岚一样迷人。

终于,幽若看到王动的眼睛转过来,她忙挺起胸膛,挂上最美丽的笑。

“你……?你真凭本事背岀神三条仙八条?而且你背岀天庭的历史?”

幽若从王动的口气里听出不信任,她很受伤,急着分辩:“我真的背岀神三条仙八条,真的,我背了一百年呢。天庭的历史最好玩了,比《西游记》还好看。真的,很容易的,你想报考神仙的话,我做推荐人,我帮你去拿资料。”

王动居高临下地看幽若一眼,对幽若的回答不置可否,打鼻子里哼岀一句话:“我得去喝杯咖啡。”说完就大步走了。幽若听出王动不信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跟在后面气恼地大声背诵冗长的神三条仙八条,也不管王动听不听。她太生气,一百年的努力竟然不被信任,王动以为她靠上仙班是作弊得来的吗?她要拿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

王动并没用妖家法力,只是如平常人似的大步流星,夜风之中,越发显出他的身姿卓尔不群。幽若在后面牢牢跟着,紧紧保持一米距离,当然,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而且,背诵神三条仙八条也是轻易得很。等幽若背完,两人正好走到一家咖啡店门口,以往,幽若经过咖啡店的时候总是对着里面的糕点垂涎欲滴,而今天,诱惑更加一重,她都不知该看美食还是美男,但几乎只经过零点零零漆秒的斗争,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美男。而美男正好停下美腿,回头冲她微微一笑,“幽若,你背得岀,但是你做到了吗?”

“我当然做到了,否则怎么可能被外派做地方大员?”幽若心中无比自豪,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王动却是揶揄地一笑,道:“仙八条第三点第七十二句是什么?”

“是……”这种拦腰取一句的招数太损,幽若不得不默默从头背起,但看着王动走进咖啡店,忙也跟进去坐王动对面。终于背到仙八条第三点第七十二句,幽若春光灿烂地笑道:“未经批准,不得向妖界人界鬼界透露神三条仙八……”幽若额头的冷汗雨滴一样地流了下来,要命,她做了什么?找死了。

王动却是自若地取来一杯冰咖,一边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幽若挥汗如雨,看着城隍路苔生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带着两个天兵,将幽若押回天庭关暗室。临走,幽若奋勇回头用嘴型告诉王动,“等我”。王动也不挪窝,就在原地等着,心中慢慢消化幽若背给他听的神三条仙八条。原来,《西游记》《聊斋》都是书生胡说,一点不靠谱儿,还是《封神演义》比较对头。咳,差点被误导,难怪总是受路苔生忘机之流的欺骗。而且,原来还有那么多他想都想不到的法术。看来未来路任重道远。

但是,王动等的是路苔生。凭他做人经验推断,泄密者会被处理,而有意无意听到秘密的人也会被盯上,甚至被处理。何况,幽若泄的是最神秘的天庭的密。他与其开始逃亡,东躲西藏,不如泰然自若地等候处理。首先,他哪是天庭的对手,其次,他所作所为天衣无缝,他看上去也是个受害者,甚至还是好心提醒幽若不要打嘴的人,对于被动犯罪的人,只要态度良好,一般都会得到宽大处理。王动押宝。

果然,不久,路苔生大汗淋漓而来,一见王动原地等候,如释重负,对身边的一个白胡子天官道:“你看,没错吧,我就说他不会走。他又没做错事,干吗要溜?”

白胡子天官也是笑呵呵地对路苔生道:“大家都知道你办事是最靠谱儿的。”忽然凑近路苔生耳语几句。路苔生连连点头。两神心照不宣地笑。白胡子天官和蔼可亲地坐到王动面前,就是刚才幽若的位置,温和地道:“都听说了,华东六省一市出了两个好妖,今天才得见到,幸会幸会。”

王动心里明知这个时候应该像做人时候遇见官僚得好好应酬恭维一下,但是不知怎的就是不爽,懒得说话,只看着白胡子天官微笑,甚至笑意没到达眼睛。路苔生在一边看着道:“我没说错吧,他就是这么个只做不说的主儿,不会花言巧语,做事时候急眼儿了还会跟我们打架呢,是个实在妖。好在我们都理解。”

王动听了差点笑喷。这说的是他?他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是实在人?

白胡子天官道:“这样好,这样好,少说话少犯错,咳……”他说到这儿,有些扭捏地看向路苔生,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交给路苔生。路苔生见了眉开眼笑道:“你放心,包我身上。”天官也眉开眼笑了,起身对王动道:“没你的事,你好好办差,咱家走了。”说完就不见了。王动心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只是心头很不舒服,活那么多年来,怎么到现在总是被个神仙随随便便地教育,老虎不吃人,当他是病猫吗?

路苔生看着天官走了,才作势抹一把汗,欢快地对王动道:“幸好幸好,你躲过一难……”

王动伸出手,打断路苔生的废话:“拿来,我今晚就去做了。不就是几个杀人指标吗。”

路苔生一愣:“你怎么知道?”

王动道:“做人靠自觉,拨一拨动一动的是蠢材。”自己心中补充一句,否则天官会对他那么客气?在神仙眼里,妖是低级动物,是凡人眼里的民工。只有需要的时候,所谓的高级人才会喊一声师傅,递一枝烟。刚刚幽若背的天庭规条中对妖精这个弱势群体的歧视,差点让王动气炸。但此时他能如何?扑上去把路苔生的脖子扭了吗?他扭得了?唯有怒火在王动胸中燃烧。

路苔生不知,开心地将纸条递给王动,笑道:“好好干,你会成功的。哪天我推荐你加入升仙学习班。”

王动不语,他才不要成仙,如果神仙都是路苔生忘机幽若这路货色的话。反而他见过的唯一的妖,是他心中的最美。接过路苔生手上的纸条,他说声“你也干活去”,半杯已经温热的冰咖都不要了,旋风般出去。路苔生抚抚胸口,放下心来,他在天官上司面前拍了胸脯,可真有点担心王动不接手,他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再牺牲一两条法术换取王动的出手。他哪里想到,王动现在怒火中烧,正想着杀人,巴不得有人可杀。

王动走出咖啡店才打开纸条观看。见纸条上写着,“多行不义必自毙:涉黑集团首脑包文龙,A省B市C区D街N号。极其保护伞,B市警员绰号包黑天。”看见这两个名字,王动忍不住想笑。生命中总是还有几丝亮色的。但他不免生气,刘启中们追着他这个被天庭表扬的不放,却任由包黑天们横行不法,害得天庭不得不祭岀天遣,真是黑色幽默。看来天庭主事的头脑还是比较清楚。

但是,进入包文龙房间的时候,王动却硬是按捺下了杀人的冲动,他看到的是一屋子的简陋。他不得不坐在一边对着躺床上睡觉的包文龙仔细追究一番人生轨迹,却发现,这个涉黑老大,赚来的好处,包括钱和权,一手进一手出,一半进了包黑天为首的保护伞们手中,一半进了手下兄弟们的手中,反而自己吃光用光,好像早就等着天遣的那一天。面对着包文龙,王动不由想到自己的现状。他现在算什么?与包文龙何其相似。他如今作案无数,得来好处准备给予连城,一半给了忘机路苔生作为加官进爵的资本,而他却成为罪魁祸首,将是未来的第一清算对象。

原来,他不知不觉中成了出头鸟。虽然是时势所然,但是他就跟这个包文龙一样做个冤大头吗?为了连城他愿意,为了忘机路苔生等,他不愿。他们,算什么鸟!

包文龙的脖子粗而且短,但是,这回王动却忘了按照给刘启中所留纸条上所写的最佳设计,用上两只手,他正想着心事,所以若有所思的只用了拇指和食指,动作缓慢,包文龙成了死在他手下死得最痛苦的人。完事后,王动才意识到不同,他只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仿佛是冲着刘启中微笑。瞧,即使没有合理的角度,两枚手指照样收拾一条人命。

一不做二不休,王动红着眼睛,一夜之间,飞遍全城,将保护伞和涉黑集团主要成员全杀了。黑白无常最后不得已,只能跟着他疲于奔命,一共二十四条人命。完事时候,已经是早晨。他现身在市中心的绿化广场,看鸽子漫天飞舞,早起的孩子趴在喷水池边玩水。他只觉得今天下手的两枚手指很脏,说不出的脏。虽然没有沾染血腥,但那些人的房间大多酒屁冲天,或者这就叫江湖味?这让一向生活高洁的王动很不适应。他就着喷水池洗洗清洗了手指。当然,他需要的只是清洗的感觉。一个孩子逃离奶奶偷偷来喷水池玩,一跤栽进水里。王动还是用那两枚手指将孩子拎岀水,交给大呼小叫赶来的奶奶。奶奶急着道谢,王动却走了,他只是在孩子衣服上擦干净了两枚手指而已,互取所需,有什么可谢的。

他很想知道,如何,才能拥有他和连城的孩子,他现在只是虚无的磁场,而连城却是非人的狐狸,这两个怪异物种,怎么能结合岀硕果?与连城结婚那么多年,虽然早就被警告会没有孩子,可他后来还是遗憾,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他隐身坐在一家私立幼儿园门口,看着孩子们被家长送来,被老师领进去,温和地微笑,仿佛一夜血腥杀人的不是他。

一会儿,他将阵地转移到幼儿园中心的滑梯边,一个班的孩子正好出来活动。他看了会儿,动用千里无线牵搜到连城,似是贴着连城的耳朵,温柔地道:“连城,我在幼儿园看孩子们玩耍。他们胖手胖脚,一不小心就摔一跤,非常好玩。他们哭起来,耳朵是透明的红。笑起来,眼睛都笑没了。真想现身捏捏他们的小手小腿。”

连城听到王动的声音只会吃惊,天,这家伙的法术突飞猛进,倒是无视了王动嘴里的温柔。

王动以为连城不会千里无线牵,等了一下,接着道:“刚刚我杀了二十四个人,但救了一个孩子。我终于又发现一点,除了你,我凶性大发的时候也不会伤及孩子。”

连城这才道:“嗯,你一向喜欢孩子,阿乐小的时候,你是二十四孝老爸。对不起。”

王动没想到连城也会千里无线牵,高兴地道:“是,所以你不久前怀疑我会对阿乐下手,多大的错误。”

连城沉吟了一下,道:“你今天杀的二十四个人,多年前,他们也是胖手胖脚的孩子,刚够一个班呢。唉,都是些谁?”

王动将所有人的资料简略陈述一遍,却扯开话题:“我昨天遇见一个很傻的仙女,叫幽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样的人也能做仙女。”

连城却不关心幽若,微喟:“你杀的好多人都是该杀,可是,你也杀得越来越不把杀戮当回事,不知节制。你杀人同时杀的是自己的人性。”

王动看着场中跳跃的孩子,良久,才道:“连城,只有你真正关心我。但是我性格一向不甘作低伏小,成妖后,我已经受够窝囊气,我得争取属于我的地位。至于昨晚的杀人,是城隍上司的任务,我只是更放开手脚一网打尽而已。”

连城想了想,终于道:“你已经不是单纯以前陈樨的性格,你性格里有墨鸦的成分克制不住地冒头。以前的陈樨知道克制,知道合理合法以退为进地获取所想。而你现在一是冒进,二是目空一切,其实这两点本是一回事。以前的墨鸦因为没有节制,后来疯狂发展到用基因武器准备大规模毁灭某一系统的人,你也差不多了,你每次出手时候杀的人越来越多,估计以后的尺度也会越来越松。”

王动道:“我承认性格中有暴戾因子,但是我否认这与墨鸦有关,我怀疑是妖性。我也否认你说我尺度会越来越松的估计,反而今天杀的几个人都是够判死刑级别的,我完全可以杀得更多。其实我也不愿多杀人,那很脏。”

“只是因为脏?而不是对生命的尊重?”

“人生苦短时候才会尊重生命,我现在没法深有同感了。连城,坐在阳光下跟你说说话,很惬意。”

连城清心直言:“可是我不喜欢与你说话,你的话带来阴寒之气。就像当年面对墨鸦的时候,我会觉得冷。唯一不同的是,你不像墨鸦那样直接,你会为自己寻找理由,寻找包装。”

王动看着活泼的孩子,忽然心有所动,冲口而出:“连城,或者你的爱会捆住我的手脚,将我捆在你身边不出去杀人。以后,我们再生一大帮的孩子,我们忙着孩子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会记得杀人?”

“你是个肯把自己交给别人管着的人吗?”

“只要你愿意重新接受我。”

“你九转丸药力发作了。以后再说吧。”

王动微笑,哪有什么药力之说,都是路苔生胡说。但他不要强,只笑笑道:“好。不过连城,我比以前更爱你,相信我。我现在身上还带着墨鸦对你的深情。”

连城头大,道:“墨鸦一直认我是姐姐,我早告诉过你。而且我拒绝阴寒。”

王动也不分辨,觉得连城不顺着他才是有趣,他笑道:“我知道了。昨晚我没空做期货,今天我会正经起来好好工作。很快有钱打入你的帐户,你开始策划新的工程吧,不用担心受资金限制。”

“真的是做期货的收入吗?”连城有点将信将疑,想到他杀贪官后转移财产的事。

“首期资金当然不是。”王动笑道,“以后就全是了。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是以基金形式,交钱给地方政府出力,你只需规划,监管。否则你自己动手像做开心嫂时候一样亲历亲为,我心疼你,而且,成效不显著。”

连城想了想,道:“算了,基金形式的话,还是你自己操作。我现在头痛现有的,交给政府管理留下的漏洞很多,我现在一直在查漏补缺。我还是先把手头这块做好了,再考虑扩大。否则好大喜功,管不过来,反而浪费人力物力。”

王动听着心急,但也只能无奈地道:“你啊,心静得不像狐狸精。好吧,那你操作新疆的绿化,我操作内蒙风沙源的绿化,我们比比看,谁的效果显著。”

“好啊好啊。资金问题你也不用帮我解决了,我自己会筹集,我等着你后来居上。”连城心说,只要王动真心投入绿化,想和她拼速度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没时间杀人?她当然大力支持促进。

王动悠悠地笑道:“需得有个赌注,我赢了如何,输了如何?对于目前的我来说,赢你等于赢了世界,我赢下世界只为赢你,只要你押上你。”王动的微笑面对西方,仿佛连城可以看见。他岂会不知连城的心意。或许,他的赢可以成为连城走下台阶新的阶梯。

“和谁都还不是过日子?答应你。”

王动听了却呆住。他是为了爱想要与连城在一起,为此千方百计,煞费苦心。但是,连城却忽然答应得如此轻易,原来她心里和谁都是过日子,无非是搭个伴,多点热闹,而已。如此,他赢了又如何?在一起又如何?

想起他刚成妖时候,连城冷冷告诉他,她心里爱的还是初恋。他当初还以为连城说的是气话,气他出轨,气他醒来就喊罗娜,原来,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天地仿佛都黯淡下来,王动的心终于凉了。

什么内蒙防沙工程,见鬼去吧。

十三

刘启中简直无语问苍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世道是怎么了?一夜二十四条人命,怎么做出来的?而且,根据验尸,这一次的作案,只用了两枚指头,拇指和食指。刘启中想起兜里的那张脖子论,看来,作案者还真是不断深入研究,不断改变作案方法啊,这人,或者非人类,已经走火入魔了吧。

这一回,刘启中没去现场,因为他知道,去了也没用,案发现场肯定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而且,他不愿再被不断出现的现场牵着鼻子走,不愿再根据常规手段测量记录现场,他必须跳出原有思维,站到一定高度,重新思考分析案情,揪出作案人。

由刘启中主导的国家警总破案小组凑一起开了整整三天会,与会领导听取大家最终得出的意见后,拍板同意。刘启中的考虑是,根据他以前偶遇时候看到的那个王律师的奔跑速度,以及连环大案作案时间之紧凑对比之下的作案空间跨度之大,可以推知,案犯无论是作为一个群体,还是作为个人,其速度都是非常惊人。所以,破案时候必须针对其惊人速度,制定对应策略,展开人海战术,使案犯掩盖证据的行动顾此失彼。为此,警总发文,督促每个发案地区警局提供二十名警员于九月二十七日同时待命,等待警总同时发布调查命令,同时出发展开深入调查。

因为连环大案发生频率之高,影响之大,死者之多,更因为死者都是为人切齿痛恨的社会渣滓,舆论对其的关注已至沸点。甚至已经有网站专门建立“罗宾汉专区”,各路网名在专区纷纷发表评论。民意调查表明,竟然有超过半数的网民不希望破案,希望这个罗宾汉组织继续行动,为民锄恶。更有激烈者甚至声称,警总成立的连环大案破案小组是顺应贪官之意,打击民间正义,保护违法犯罪。反而那些反对动用死刑必须依靠法律武器反贪锄暴的声音得不到太多支持。

密集的舆论以及反调,让刘启中及其小组成员感受到非常巨大的压力。他们也曾讨论网络上的民意,他们内心也喜欢快意恩仇,但是,他们作为执法者,他们必须维护法律的尊严,他们必须顶着巨大压力,甚至有些违心地,侦破这个连环杀人大案。

整个小组里面弥漫着一种悲情,大家都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反而团结,反而效率更高。

而忘机的土地庙里却愁云密布。王动面对刘启中们的人海战术计划一筹莫展。他们几个怎可能同时在不同地方应付那么多人?即使路苔生招集他手下所有土地过来协助,人手都大大不足。神仙妖怪在人前也有吃瘪的时候。

王动坐在靠窗蒲团上想了好久,准备把某些计划提前抛出。

他通过移动上网,往“罗宾汉专区”发送了一篇文章,文章标题为“刘启中公器私用”。

文章指出,刘启中因办案与陈樨外室结下私情,为帮助女友及陈樨遗腹子争夺陈樨遗产,不惜公器私用,借连环杀人案之名骚扰威逼全权代理陈樨元配苏果所有捐款处理的连城,而这笔巨额遗产,已经被陈太通过连城的努力工作悉数投入到西北戈壁滩的绿化工程中去。刘启中不甘巨额遗产旁落,在办案最艰苦的时候,即海南别墅爆炸案,及海南游艇杀人案发生的当天,擅自离岗私会女友,其后立即赶赴新疆以破案为借口,骚扰绿化工程基地。大众不得不疑问,圆月夜唯有刘启中在场的所谓不明旅行者和绿化人开心嫂的突然离奇失踪事件后面,是否另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开心嫂与不明旅行者究竟哪里去了!

文章贴岀,跟贴哗然。

立即有媒体捕捉到新闻热点,连夜派遣记者赶赴绿化工程。

连城是被房间外面的喧嚣吵醒的,起来就得面对抢入的长枪短铳,有报纸,有电视台,也有网站,有纸有笔有电脑有照相机有摄像机,个个争先恐后。她被搞得莫名其妙,又还没睡醒,穿着简便的工作服对着记者们瞪着大眼睛冒傻气。

“请问绿化工程由陈太苏果全额出资吗?”

“是,怎么了?”

“绿化工程占用了陈太多少资金?陈太有无分出遗产给陈先生外室罗娜?陈太目前在哪里居住?”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连城被吵得更加迷糊。

“有报道指连环凶杀大案主要办案人员刘启中公器私用,为替女友罗娜争夺陈先生遗产,不惜骚扰威逼于你。有此事吗?”

“真的?”连城被惊醒了,不可能吧,这个刘启中还是认真的。所以她实事求是地但也必须有所选择地回答:“我不清楚。我代理陈太管理她的捐款,悉数投入此地的绿化工程,事务所有清晰帐目可查。并已经根据陈太指使,每年支付生活费给罗娜小姐,支撑其单身母亲的生活。由我经手,陈先生身后所有资产拍卖所得以及转让所得,都是直接转入绿化工程帐户,陈太并无分文留下自用。陈太目前生活在生活费用比较低的地区,其生活费用及罗娜小姐的生活费用,都由陈太以往私人少量积蓄支付。我能提供的就这些,希望大家尊重陈太的选择,不要打扰她的隐居生活。我更希望媒体关注我们的公益绿化工程,给我们制造不受干扰的工作环境,方便我们把工作做得更好。就这样,各位请自便,最好回去,我们这儿栽种下的幼苗与自发的杂草都很珍贵也很柔弱,经不起人多踩踏。而且我们时间很紧,我们必须在漫长冰冻期到来前把补种工作做完。请大家理解,我们不会再配合采访。谢谢。”

说完就回屋吃饭,将记者们抛在外面。记者也都听讲理,再说已经得到想要的,纷纷抢着回去发送消息。

很快,最先一篇名为“真的?”的文章登上网站,配发的照片是穿着俭朴工作服装,依然不掩精灵般美丽纯洁的连城听闻记者提问后震惊的瞬间。记者在文章结束后,配上一句狠话,“作为一个将青春和美丽投入到公益绿化事业,不求回报的无私人物,连城有必要震惊而痛心地问一句:刘警官,这是真的吗?”

文章登岀,立即传遍网络,成为头条。美女,本来就是容易让人产生倾向性思维的催化剂,而连城又是这样出众的美女,她所从事的工作又是如此高尚无私,一下,舆论的压力向警总排山倒海倾泻。甚至更高上司也已经表示关注。

迫于压力,也因为王动发在网络上那篇文章揭露的确实有一定事实,警总不得不暂停刘启中的工作,对刘启中展开调查。当然,慎重起见,建立在刘启中独自面对案犯,没有旁证的那些现象记录上而得岀的结论也不得不暂时搁置,有待对刘启中的调查得出结论后才能决定是否继续采用。也因此,不得不延后准备实施的人海战术调查计划。

于是,刘启中陷入天人交战。他如果还想调查连环大案,就必须撇清与罗娜的关系。否则,公器私用的帽子实在太沉重。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即使放弃与罗娜的关系,他还是得接受调查,他稀里糊涂闯入罗娜家闷睡一通,这期间,谁说得清楚没发生任何事情?而更让他焦灼的是,罗娜将曝晒在阳光下,这对她将是极大打击和伤害。

但是,那个最先抛出“刘启中公器私用”一文的人究竟是谁?那人怎能对他如此了解?难道是那神秘案犯?

被内部审查的时候,刘启中向上司提出他的疑问。但是,被上司呵斥了。上司深受更高上层的关照,无暇顾及刘启中,要他自己深刻反省,别再妄图寻找强辩的理由。

但又紧接着,刘启中被打发回市局,撤出连环杀人案全国破案指挥小组。对于刘启中而言,这是他有生以来所受前所未有的打击。他简直无颜回家见江东父老。回到市局,他将年假调休等都凑在一起,足足放自己一个月的假。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不,他肯定是遭那只杀人的黑手陷害了。他想到罗娜旧居门口遇到的王律师,以及王律师脸上揶揄的微笑,想必,王律师现在正对着网络上铺天盖地有关他的消息揶揄微笑。

不,他绝不放弃,也绝不能放弃。他相信,调查已经进入关键,对方应该是已经被他触到痛处,否则,何至于忽然在这么一个特殊时间之前,抛出针对他的文章打压于他?可见,问题出在人海战术调查活动上。是不是海南那幢别墅的房屋登记者身份有假?连城的身份有假?还有,他们调查计划书中涉及的开心嫂、以及也是神秘失踪的苏果,等人。

刘启中回家没有去见父母,怕见父母关心的目光。他在自己的单身公寓里关了一天,闷头大干,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窗玻璃擦得如同没有。锅里烧了五斤红烧牛肉,两餐全被他解决。又狠狠睡了十二个小时,第二天一直睡到自然醒。

吃饱睡足,起来是空荡荡的无聊感觉。刘启中踯躅再三,才敢以一个罪魁祸首的身份打电话给罗娜。不敢确信,这个柔弱的女子肯不肯接他电话。

在一声“你好,我刘启中”后,对方是长长的沉默。但是刘启中耳尖,隐隐听到那边传来的被压抑了的啜泣。“对不起,我连累你。我在找办法洗清。”

罗娜无法说话,这几天被追逐着采访和被人指指戳戳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这时候,连父母也责怪她当初不该如何如何,与陈樨同居又生孩子后又有意无意疏远了朋友,她现在哪儿都不能说,反而刘启中这个罪魁祸首成了天涯同命鸟。她觉得应该扔下电话甚至骂过去一句,但是临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委屈地哭。终于有人可以听她哭。

刘启中听得揪心,索性放下电话,披挂赶去罗娜那里。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他现在即使不接触罗娜,警总依然不敢顶着舆论让他回去参与办案,而且,可怜罗娜单身母子,他这个惹祸的不站出来,还有谁来帮她承担?

他干脆大模大样开着自己的车子出现在倍受瞩目的罗娜家楼下。他也不会戴什么墨镜宽檐,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去公寓大厅。等电梯时候,凭他的警觉,早感知有人在偷拍,他干脆转回身,直接走向偷拍者,强颜欢笑让他们拍个痛快。然后像是召开记者会似的,实打实地告诉围上来的几个埋伏记者。

“我是第四次来这里。第一次,罗小姐旧居保姆被杀,她受惊不敢在死过人的旧居过夜,连夜搬家,正好我在周围勘探现场,以为她有行动,跟踪来此。第二次,也就是罗小姐搬家后的第二天,我帮助罗小姐搬家,并安排警员保护,因为嫌疑人在罗小姐旧居出现。第三次,考虑到罗小姐因为安全问题被关家里一周以上,所以我陪同她带孩子出去森林公园晒太阳,正好撞到凶案现场。不错,我对罗小姐有好感,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更不是传说中的狼狈为奸。所以才会有第四次,我筋疲力尽情况下身不由己拿罗小姐家当自己宿舍,进门就狂睡,害罗小姐不得不带着孩子出门避去公园一整天,我非常冒犯了她。我的工作已经对罗小姐的生活造成很大伤害,今天我登门道歉,君子坦荡,对罗小姐有错我承认,而对我的工作,我问心无愧。请你们放过一个弱女子。”

刘启中做久侦探,两眼自有逼人神采,那些从来胆大包天的记者满对他的主动和直接都有点不大敢乱提问,再多问,刘启中以案件保密为由拒绝。那些记者被刘启中的言语目光逼着退出公寓大厅。刘启中这才松一口气,他自己最先也不能肯定能不能为罗娜做些什么,但发现人真的豁出去之后,反而威力大增。对,君子坦荡荡,他没什么可掩盖的。欲盖弥彰,反而错多。

反而是罗娜看见刘启中,垂着哭红了的眼睛,不敢放他进门。罗娜心说,她根本心不在刘启中,何必枉担了虚名。她已经够错,不能错上加错。刘启中遇见罗娜就没办法,只好垂手站在门前,看来看去见罗娜没少一块肉,才有点放心。

“我准备再去西北绿化工程,我不怕。没做亏心事,我不怕别人议论。你也是,挺直胸膛光明正大做人,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背着什么负疚。那样活得太累,困死自己,也对你的孩子不利。别怕,你楼下守着的记者已经离开,你如果有胆,跟着我出去买菜买日用品,你越不出现,别人越好奇越想偷窥你。趁我这两天还在,赶紧利用我,我帮你开车,我给你做苦力。”

这几句话,且不说有理没理,但那不容置疑的口吻,无疑是给恍惚无措的罗娜植入主心骨。罗娜一咬嘴唇,去,破罐子破摔了,全国人民都已经知道她了,她还有什么可以避的。她当即将孩子交给刘启中抱着,进门换上衣服,甚至稍微淡妆,冲着刘启中勇敢一笑。

一直关注刘启中行动的王动大跌眼镜,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刘启中够男儿,困局之中求出路,反而把罗娜的心收服。他现在是妖,自然没觉得刘启中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正因为刘启中是普通的凡人,一个普通凡人能坚持信念,不畏舆论,其胆魄其精神都是上流。虽然王动有些不满罗娜的一笑,但是,算了,他也不可能再找罗娜,刘启中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王动决定不再为难刘启中,他欣赏这样的男儿。

但是,等看到刘启中不肯缠绵温柔乡里,又收拾行装赶赴西北,王动不得不叹息,妈的,究竟放他一马还是不放,不放的话,连城得麻烦了。可是,即使他不放,除非他出手拧断刘启中的脖子,否则,估计这个男人是不会放弃对可疑线索的调查。他皱着眉头将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出手。他只能千里传音给连城。

“连城,刘启中很快,大约下午到你那里。你有个心理准备。”

“又来?有完没完?”连城再好脾气也受不了刘启中的一而再。

“这个人是条汉子,我倒是有点敬重他的坚持了。连城,要么你避一避吧,我最近在做石油期货,很好玩,你也过来看看。”

连城想到以前是赌徒手把手地教会她证券市场等方面的知识,又因为赌徒身居高层,她对内部操作所知甚多,炒期货,嘿嘿,太容易触景生情。她不提期货的事,只道:“刘启中的坚持对我来说就是赶之不去的苍蝇了。但我最近没法脱身,这儿天快冷了,土地结冰之前有很多事要做。刘启中来……既来之则安之吧。”

王动有些悻悻地道:“有空,算算刘启中这几天做的事,有备无患。”知道连城这一算必定算出刘启中和罗娜的一段,会令他非常难堪,但他又不能不提醒连城,知道她这个人有时候不很喜欢算计别人,打探隐私。

“怎么了?”毕竟是多年夫妻,王动情绪上的风吹草动连城一下感觉出来,她略略一算,立刻“咭”地笑了出来,声音一丝不差传进王动耳朵。王动那边立马哑了声音,不再传声过来。

连城觉得自己很不厚道,可是,怎么就忍不住想笑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索性站在旷野里好好笑了会儿。她那些大嫂同伴做了一年多想家了,有一个提出想天凉前回家,连城见她们眼里都闪着对家的思念,结算好工资让她们回。不过连城想到,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最近总有记者来,那些怕事的大嫂们担心了。但也好,正好她可以放手施法,快快补种。她种树自然与那些大嫂不同,她动用法术补种简直跟插秧似的。现在不用顾忌有人怀疑她的速度,她更是挽着一大篮子树苗,人跟插花似的满地里飞。

下午两点多,才收工开车从最远的边缘地带回营。果然,见到门口坐着刘启中,这是他第三次来,这回终于虎落平阳,没再警车接送。连城懒得看他,心烦地想,此人又来做什么,不是给开岀连环案侦破小组了吗?反而是刘启中迎过来招呼道:“连小姐,我又来了。这回我有一个月休假,想为你做一个月义工,弥补我以前给你添的麻烦。”

连城一点不客气地道“对不起,刘先生,目前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孤男寡女不方便。请回吧。”说完自己开门进去,将刘启中关在门外。谁要他帮忙,身边跟着一个大尾巴狼,每天竖着耳朵打听她的细微漏洞,她还不给拘束死。

连城顾自烧菜做饭,没想到那个刘启中竟然操起扫帚给她打扫庭院,但是,连城偷眼瞧去,此人扫帚都不知怎么握,就跟她去年刚开始亲手劳动时候一样,看见扫帚这么原始的东西,摆弄半天还被大嫂们笑话。她简单切了一盘白切羊肉,蘸酱油下饭。一边饶有兴致地从窗户看出去,看刘启中蹩脚地扫地。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只见刘启中三下两下扫完地,又整理院落。此地多的是石头,他搬来石头简单砌岀一道矮墙,隔在水泥院子与广阔绿化之间,兢兢业业,倒也不喊一声苦。连城看着心说,此人审美眼光颇好,简单一堵半米来高矮墙,他竟然也会不厌其烦地别致地找出大小不一的石头,砌岀一些很意识流的花色,已经整理出的一角庭院顿时整齐生动起来。

连城坐里面喝茶,冷眼看刘启中兴致勃勃地在外面干了两个多小时,这才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她本来就不是个小气的人,起身另外泡了一杯薄荷茶,开门给刘启中送去。她没说话,刘启中也没说话,抹去脸上汗珠,喘着气接过连城手中的茶壶茶杯,坐刚砌的矮墙上大口大口喝了个底朝天,又交给连城,“再来一壶好吗?”

连城还是没说话,接了茶壶转身,才走出一步,终于恍误自己心头的不对劲问题出在哪里,转身杏目如电,扫向刘启中,刘启中立刻“哈”地一笑跳过矮墙,站一棵柽柳边拍手大笑:“连城,你既然能放过刘启中,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你不是说,跟谁不都一样的过日子吗。”

难怪呢,算出来刘启中能自己打扫房子,怎么会来了这儿扫帚都不能握了呢?而且喝水如牛饮,原来是王动扮的。连城气王动现在法术高明,竟然肆意过来欺骗她,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行,来我面前操练,连我都骗过。我说呢,扮谁不好,非要扮刘启中。等下刘启中到了这里,你可以去罗美人面前冒充刘启中了。可真便宜。”说完摔了手中的茶壶,愤愤进屋。

王动站在外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就忽然生那么大气了呢?他刚刚因为被连城取笑了,心有不甘,偷偷飞来想寻一回连城的开心,找回平衡,同时看看她怎么讨厌刘启中,他还试想着刘启中来会怎么做,非常得意地在路上设计岀做义工这么个段子,换取连城心软。没想到功败垂成,连城太了解他。但是,她为什么生那么大气?

王动站外面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估计,以前他自以为的委屈是个错误,连城心中其实非常在乎他做人时出轨的事实。或者,连城自己也不太明白她心中的在乎,她若是明白的话,反而会克制得很好,不会再让他看清楚。想明白这些,王动心中又喜又恨,喜他是越来越明白连城心中有他,恨的是自己过去肤浅,没能真正明白连城的心。他现在可以穿墙进去忙着赔罪,求连城谅解,但他还是止步了,转过身,变回王动,继续砌他已经做完一半的矮墙。估计傍晚前能够结束。

过会儿,刘启中才真正到来。看到一个矫健的人在院子里忙碌,他不由职业性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身板,这侧面,太熟悉,就是网上流传的抱雪白狐狸在海南晒太阳的那个。他心中顿起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