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太贪心。”过了好一会,卡洛斯才轻轻地说,“你从小就是这样,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耿耿于怀——如果你没想好想要什么,可以先考虑,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他说完站起来,打算去给自己一盆凉水,好好清醒清醒,并且发誓再也不碰酒精了。

这时,阿尔多叫住了他:“是的,我想好了。”

卡洛斯站住,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过来,”阿尔多有气无力地对他招招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叫我一声‘里奥’吧。”

“就这个?”卡洛斯皱起眉。

“不,很多,”阿尔多说,“你说的,我太贪心了,剔除掉了那些不可能的、那些……暂时没有任何意义的,我能想到的,也就只剩下了这一个了。你知道……当你叫我的时候,会让我产生一种回到过去的幻觉,我想它足够美好了。”

卡洛斯站在床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过了不知多久,才伸出手,捧起阿尔多的脸。

“里奥。”他说。

阿尔多闭上眼睛,露出仿佛沉溺美梦一样的微笑,卡洛斯看着他的笑容,心里轻轻地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然后喉头小幅度地滚动了一下,低声说:“我不生你的气,也不记恨你,不过……我们还是算了吧?”

说完,他转身走进自己房间的浴室,片刻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算了?阿尔多睁开眼,却加深了嘴角的笑,那可不行——亲爱的卡洛斯,我不答应。

趁这个时间,他麻利地穿上自己的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卡洛斯的房间——行动自如,完全看不出刚刚一点的虚弱模样。

欺骗又怎么样呢?只要能达成目的,它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只有向来诚实的新手才会对此惴惴不安。

对付卡洛斯这种人,进三步,要退两步半,绝不要让他看到端倪,不要触动他的警戒线。卡洛斯是最优秀的猎人,深谙猎杀之道,要毫发无伤地抓住他,非要费好大一番功夫不可。

在这个让他好好纠结、好好后悔的间隙里,阿尔多决定抓紧时间去做一些正事——难为他得意险些忘形的时候还想得起这些事来,由此可见,阿尔多大主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是个非常靠谱并且负责任的领导人。

他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出门,伽尔和玩了一宿通宵,才顶着两个黑眼圈爬回来的埃文犹疑地看着大主教阁下一脸的春光灿烂。

“早。”阿尔多心情愉快地说,“伽尔,我需要去一趟卢瑟州——虽然比较重要,但是没那么紧急,不冒生命危险乘坐那只‘飞鸡’,有什么交通方式么?”

经常冒生命危险骑在鸡脖子上出差的伽尔吞下了嘴里的面包,继续面带犹疑地摸出电话:“是的,我帮您订火车票,直接从萨拉州南站出发,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开车送您过去——放心,火车是在地上跑的,绝不会中途突然飞起来……那个,卡尔没起来么?”

“已经起来了,不过大概在思考一些人生的意义,别去打扰他。”阿尔多说完,拎起装着培根和吐司的盘子起身走了,经过埃文的时候说,“你其实真的可以按照卡尔的建议吃一点番茄酱,时间长了会好的。”

埃文?熊猫?戈拉多先生,露出和他黑眼圈非常配套的呆滞表情,目送着大主教的背影远去。

在人生路口上迷失了方向的卡洛斯直到中午,阿尔多已经动身去卢瑟州了才露面,伽尔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一番,发现他除了脸色很差,凝重得活像个拿到了一张一道题也不会的试卷的学徒之外,没有什么……嗯,更不良的身体反应。

伽尔思考了半天措辞,憋出一句:“你还好吧?”

卡洛斯幽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把电视换到了电视剧频道。

“我的意思是……宿醉总会引起一些不适,比如头疼什么的,”伽尔掩饰一样地解释说,“嗯,我们都很关心你,你知道的,我们是家人嘛。”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改姓弗拉瑞特么?”卡洛斯问,怨念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土豆。

伽尔一脸菜色:“你可以换一种不那么让人误会的方式表达。”

卡洛斯咕嘟了一句:“不孝子。”

伽尔讪笑一声,继续试探地问:“昨天晚上你喝多了,是阿尔多阁下一直在照顾你,我本来还有点不放心,你知道的,担心他会趁人之危什么的……”

“趁人之危?”卡洛斯嗤笑一声,“用你的内裤思考一下都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干的。”

伽尔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风中凌乱地和埃文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什么?!”

“别叫唤,”卡洛斯痛苦地按了按太阳穴,“我头疼——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么未成年小宝宝们?”

“你看起来并不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鉴于迈克已经被送回了他的祖母那里,埃文接他的班,充当起了时刻揭露真相的那个犀利君。

卡洛斯瞪他。

埃文不怕死地补充完了下半句话——反正他知道卡洛斯不会把他的脸按进汤里:“你看起来就像是在无声地呐喊着‘他妈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一样。”

卡洛斯耸耸肩:“看来番茄酱确实有增加人胆量的作用。”

“我就知道,”伽尔叹了口气,“昨天不应该放心地把你扔给他,所以他把你……”

“是我把他怎么样了!”卡洛斯暴躁地摔了叉子,“停止你的忏悔肖登先生,那玩意过期无效!现在麻烦你们都闭嘴,让我完完整整地吃顿饭好不好?”

伽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依言闭上了嘴。

“我想……”埃文却吭吭哧哧地插嘴说,对卡洛斯杀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你应该负责,卡洛斯。”

见鬼去吧!

卡洛斯站起来转身就走。

“嘿!”伽尔叫住他,“你去哪?”

“圣地文森医院!”卡洛斯说。

“你去那干什么?另外你知道怎么去么?”伽尔一针见血地问。

卡洛斯头也不回,本事通天地说:“当然知道,他们告诉我要坐地铁。”

“问题是,你知道什么是地铁么?”埃文仿佛打定主意,一整个中午都在扮演这么一个讨人厌的角色,不吸引别人在他脸上踹上一脚就不罢休似的。

卡洛斯停住脚步,愤怒地瞪着他:“我可以出门找人问!”

“问什么叫地铁么?”伽尔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得了,我相信你干得出来,不过你会被警察叔叔遣送回家的,还是我送你去吧。”

第三十二章 克莱斯托

“今天可是圣诞节,”圣地文森医院门口,伽尔锁上车,看着卡洛斯叹了口气,“你们俩倒好,一个大清早的就要去什么卢瑟州,一个酒醒了就突然要去医院,连个乖乖留下拆礼物的都没有——你去圣地文森医院干嘛?”

“拆礼物”这个工作显然是卡洛斯的最爱之一,可惜他现在心里乱得只能干正事了,把这一茬完全给忘了。

“哦……”卡洛斯迟疑了一下,收回了神智,慢吞吞地说,“昨天晚上我遇到一个男孩,给了我半包糖,我答应他今天去圣地文森医院探望他爷爷。”

您的出场费就只要半包糖么?这可真是太廉价了……伽尔沉默了一会:“他爷爷有什么特别么?”

“我不能确定,”卡洛斯想了想,“不过凯文——就是昨天那个男孩,他提到了他爷爷曾经保管过一把特别的‘钥匙’,而他生病以后,那把钥匙就消失了,那男孩的叔叔是个猎人,似乎已经过世了。”

“凯文?”伽尔一愣,“他姓什么?”

“华森,你认识么?”

伽尔想了想,皱起眉:“我确实知道一个人,他叫罗杰?华森,我入学圣殿的时候他刚刚毕业,在典礼上见过他一面,不过他并不是在出任务的时候死的,似乎是因为生病还是什么的……不大清楚,只是听说这个人很奇怪,一直不大合群,古里古怪的,有人说看见过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喃喃自语,当时古德先生似乎还建议他去找心理医生。”

“什么医生?”

“专门治疗精神上不正常的那种医生。”

“怎么做?”卡洛斯简直没想到,经过了那么多年的传承,这种招摇撞骗的古老行业居然还能保存下来,“杵破人脑袋,美其名曰给他们驱魔么?”

伽尔:“……”

“好吧,”在代沟前深深踟蹰的伽尔放弃了,“我们不提这个,说说‘钥匙’,你怎么看?”

“我要是知道就好啦,”卡洛斯非常痛快地耸耸肩,“我当学徒的时候就不是那种喜欢阅读课本、按照上面写的东西做的人,你最好去问阿尔多。”

“好啦,别酸了,”伽尔笑起来,随口开了个玩笑,“你在我们心里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我们小时候都是要在床头上贴一张你的照片才能安心睡觉。”

“靠那个‘方脸大叔’吓跑噩梦么?”卡洛斯皱皱眉,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过了一会,他声调了无起伏地说,“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英雄。”

“你在那场著名的战争里的作用举足轻重。”

“那是因为其他人都死光了。”卡洛斯面无表情地说,“而且举足轻重的也不是我,是头儿,也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位,我建议你可以回去把他供起来,多给他照几张照片,拿出去当圣殿纪念品卖一卖什么的。”

“可你杀了帕若拉。”

“得了吧,帕若拉是那么容易杀的么?”卡洛斯偏头看了他一眼,“你都多大了还听童话故事?那是一个设计了很久的圈套,到最后总要有一个全胳膊全腿的人去拉起那个套,不巧那就是我。”

“我可不是埃文,卡尔,我历史及格了,”伽尔据理力争,“杀死帕若拉的是一个禁术。”

“哦,真稀奇是吧?”卡洛斯眼睛也不眨地说,“说实话,在我们那里,你不会两个禁术,简直就像是不会翻墙的学徒一样,都不好意思混下去。”

一个禁术的毛也不会的金章猎人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不管怎么说,”伽尔看着打定了主意,一门心思跟人抬杠的卡洛斯说,“你那个时候回到圣殿,站在战争的最前线,总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卡洛斯稀奇古怪地瞟了他一眼:“哥们儿,我可是干这个的。”

伽尔顿时对他理所当然的态度无话可说了。

“好了,”卡洛斯摆摆手,“我知道你是在为了早晨那件事安慰我,不过吃亏的又不是我,你可以把你的肩膀借给那个谁,让他痛哭流涕地抱怨一下我始乱终弃什么的。”

伽尔觉得当他仔细思考这句话里代表含义的时候,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惊吓。

然后他们俩走进了医院,不约而同地同时压低了声音,这里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医生和护士,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医院就是一个不那么让人愉快的环境,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心事重重愁眉苦脸。

卡洛斯的时代是没有这种集中医疗的,他先是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然后差点挡了一个急诊的路,慌忙跳到墙根,看着那个可怜人在病床上不断抽搐,一帮医生护士大呼小叫地呼啸而去。

这样也能活下来么?圣殿保佑这可怜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