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在这边。”伽尔拉住卡洛斯,“另外你确定现在是探视时间么?”

卡洛斯眨巴眨巴眼,茫然无知的表情明显昭示着他是个生活九级残废。

“哦,老天。”伽尔由衷地感叹。

就在他们俩走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们:“约翰!”

“嘿!”卡洛斯终于露出了这格外倒霉的一天里第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脸上长了些雀斑,他欢快地从台阶上站起来,用力地向卡洛斯挥着手:“我等了你好长时间啦!”

他熟稔地拉住卡洛斯的手,带着他往住院部里走去——好像他们不是刚刚认识一晚上,而是很久的老朋友似的。

伽尔双手插/在衣袋里,跟在他们俩身后,觉得有些奇妙。

如果不是卡洛斯,谁会在乎和一个萍水相逢的小男孩的承诺呢?他有时候觉得卡洛斯像个孩子,有时候又觉得,凭自己的阅历,实在无法理解他。

他就像是一把泼在水里的神奇的火,永不熄灭,同时又随波逐流,他心里似乎有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总是看重别人忽视的东西,对别人苦苦挣扎的,却能举重若轻,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他永远不会无聊,永远会给自己找乐子。

他不是没心没肺,却从不沉迷于不好的事。

“他怎么了?”卡洛斯看着病床上的老人,他的鼻子上戴着一个奇怪的罩子,呼吸一下一下地喷在上面,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我不知道。”凯文说,把一个变形金刚放在了老人的枕头旁边,“爷爷一直在睡觉。”

“你父母呢?”伽尔问。

凯文摇摇头:“我爸爸在公司里工作,我妈妈出差了。”

伽尔看了卡洛斯一眼,卡洛斯不大能意识到这个年代“猎人”这个工作的保密性,他蹲下来,问凯文:“你爸爸妈妈……知道猎人的事么?”

凯文摇摇头:“是罗杰叔叔告诉我的,他给我讲过猎杀恶魔的故事。”

“所以你昨天才会去圣殿么?是自己去的么?”

凯文点点头:“我在网上查了路线,罗杰叔叔说,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去圣殿找‘圣殿骑士’。”

“那你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呢?”伽尔余光瞥见卡洛斯的脸色突然凝重下来,在华森老人身边仔细查看着他的脸色,甚至弯下腰,在他耳边闻了闻。

“我做了一个梦。”凯文低着头,手指卷着华森先生的床单布,他似乎是个害羞的孩子,只有面对卡洛斯的时候才会稍微显得活泼一点,“连续一个月,每天都梦见一把钥匙,我白天一直很困,斯蒂小姐还告诉了我爸爸。”

卡洛斯身上突然开始响起“嗡嗡”的声音,伽尔一愣:“你把剑带来了?”

卡洛斯从外衣里面把藏在那里的重剑解了下来,它看起来非常躁动不安。

“哇,好酷。”凯文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伽尔问。

卡洛斯把手指竖在嘴边:“嘘——”

他小心地扒开昏迷老人的耳朵,轻轻地对着里面念起一个奇特的咒文,它不同于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连发音方式都不一样,卡洛斯念的时候,嘴唇的动作非常轻,像是呓语,又想是来自某个已经灭绝的古老民族的歌声。

他的重剑发出了更大的躁动,嗜血的杀器和温柔的男声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呼应,伽尔一个音节也听不懂,但却能感受出那声音里传出的召唤和安抚。

老人的手指奇迹一样地动了一下,凯文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被伽尔一把拉住固定在原地。

随后一声尖鸣,老人的头就好像火车汽笛一样叫了出来,耳朵里向两边喷出白雾,卡洛斯往后退了一步让开。接着,华森老人的耳朵里猛地冒出一团亮光,好像一道流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飞了出来,被卡洛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在手心里。

他那多灾多难、还绑着绷带的手掌立刻发出一股糊焦味,绷带被烧出了一个黑洞,然而那东西一碰到他手掌的皮肤,又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样,卡洛斯张开手,他的手心攥着一个小小的、水晶状的叶子。

“隐世的克莱斯托一族后代。”卡洛斯目光复杂地看着凯文,方才那一段咒文的发音似乎对他的嗓子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只在……非常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有幸碰到过你们家族的人,并且从他那里得到了不小的帮助。”

凯文懵懂地看着他:“你认为我的爷爷会好起来么?”

“凯文,听我说,”卡洛斯蹲下来,拍拍他的头,“老华森先生,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伽尔抬头看了一眼仪器上华森先生平稳的心跳。

“那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哪?”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卡洛斯说,“非常美好,他在那里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你希望他幸福么?”

凯文迟疑地看了看他,小声问:“你是说他会死么?”

“是的。”卡洛斯坦然说。

凯文的眼圈慢慢红了。

“死亡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伙计,”卡洛斯柔声说,“我们从那个国度而来,经过了一次漫长的旅行,注定要回去,你,还有我,以后都会追随他的脚步,也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所有俗世的悲伤和痛苦,都会变成虚妄的东西,那时你就明白,所有的分别,也都只是暂时的。你是克莱斯托的后代,要坚强一点。”

“什么是克莱斯托?”凯文问。

“对不起,我不知道。”卡洛斯说,“我只知道,你们来自创世之初的神的旨意,每一代用特殊的方式传承,守护着某种……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当然,我们是朋友,如果你有需要,可以一直给我写信……”

“嗯哼,打电话。”伽尔干咳一声提醒。

“哦不,”卡洛斯干咳一声,装神弄鬼地说,“讲述古老的传承,就应该用古老的方式,人的笔记会含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也会锻炼你的拼写,好么?”

他借了伽尔的笔,在凯文手背上写下一串地址:“我保证会回信的,任何时候。”

而此时,阿尔多已经到了卢瑟州,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听说卢瑟州曾经有一个唐格思古堡,对么?”

“哦,它现在也在,”司机看了他的乘客一眼,“您是来旅游的人么?那可是本地特色历史遗迹之一,我可以一直把您送到卖门票的地方,他们会给您打九折。”

“谢谢。”阿尔多点点头。

司机发动车子,无意中在扫了一眼他的手,随口说:“您的手受伤了?冬天的伤口可不容易愈合。”

他的拇指上有一道细长的口子,握拳的时候刚好能隐藏在手心,阿尔多低下头,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这个啊,”他说,“只是个非常甜蜜的小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粗门不在家~~~断更一天

第三十三章 克莱斯托 二

司机显然热情过了头,一路带着阿尔多到了售票点——显然他激动的原因是因为又骗到了个“蠢货”。

唐格思古堡可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旅游胜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喜欢指手画脚的历史学家,这个占地方的危楼早就被当地政府拆了。在这个阴风阵阵的冬天里,唐格思古堡就像是个恐怖故事里的吸血鬼城堡似的,风雨飘摇一片惨淡地竖立在那里,售票点还没有公共厕所大,简直是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和他一样被“骗来”的小猫两三只在那。

一个打着哈欠的讲解员慢腾腾地出来迎接他们:“女士们先生们,请跟紧我,即将展现在你们眼前的,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堡,是一位不知名的远古贵族建造……”

阿尔多跟在队尾,他身材挺拔气质出众,在一堆精神萎靡的游客里实在非常显眼,一个裹着皮草一身珠光宝气的阔太太不停地回头偷偷看他。

“您好先生,”终于,她按捺地不住开了口,拿腔拿调地冲他抬起下巴,“您也对卢瑟州的历史有兴趣么?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您,就觉得非常熟悉。”

阿尔多显然出于某种原因,对付这种狗屎一样的烂桃花非常有一套,他目光冷淡,礼数却非常周到地说:“深感荣幸,我想您一定去过萨拉州的圣殿。”

“哦!是的!”她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布满鱼尾纹的眼角弯起来,双目简直要放出饿狼一样的光来,“难道我们是在那里见过的么?”

“我是那里的工作人员。”阿尔多敷衍地笑了笑——他说的是实话,鉴于他一直负责站在花园里让游人指指点点地猜遗言含义,并且从事这个行当已经一千多年了,风雨无阻,从来没有索取过一分钱的工资,简直堪称模范员工。

一只寄生在古堡里的蝙蝠飞了出来,有人开始指着那可怜的小畜生大惊小怪:“哦,快看!”

讲解员半死不活地说:“不,诸位,古堡里禁止拍照,请把照相机关上!”

有小女孩问:“妈妈,刚才那只是古堡里的吸血鬼伯爵么?”

女人觉得被骗了门票钱,气呼呼地说:“不,宝贝,我们地球上的人类叫它蝙蝠!”

这就像一个小小的插曲,等那位阔太太捂着小心肝再回过头,打算小鸟依人地和这位英俊的男人讨论一下吸血鬼的故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后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别说是人,连鬼影都不见一个!

正好这时讲解员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由于古堡的特殊建筑结构,每到有风的日子,楼道里都会传来‘呜呜’的声音,另外为了保持原貌,楼道里一直采取火烛采光,所以唐格思古堡一直都有闹鬼的传说,甚至有游客声称自己在游览过程中看到过不明人影……”

这位高贵的夫人终于被吓哭了……

阿尔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游览队伍,拐进了一个小过道,默数着十步以后,他把手放在了那因为斑驳而显得有些陌生的古堡墙壁上,食指划过墙体的表面,他手指到的地方发出暗紫色的光芒,随后一扇小门在他面前打开。

阿尔多的两只手指轻轻地搓了一下,一个豆大的小火苗悬在了他手指上两厘米处,照亮了他脚下一条模模糊糊的细长楼梯,一直通往古堡的地下。

他的脚步声在整个漆黑的地下回响起来,仿佛有种诡异的韵律。阿尔多走路的时候并不看脚下,然而他每走下一层楼梯,那一层石阶上就会冒出带着血腥味的尖刺,每一阶的尖刺位置并不一样,每一阶都正好只留下了一只脚的位置。

一具人体骨架从上面掉了下来,被阿尔多用脚尖轻轻地挑下了台阶,片刻,下面传来“噗通”一声,骨架笔直地掉进了水里,,一阵闷闷的吼声从正下方传来,阿尔多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高高的台阶下面,是不知道多深的水池,里面有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

“居然还活着。”他笑了笑,走到了平地处,伸手在门上的猛兽头上摸了一把,随后迅速缩手,几乎是紧接着,雕塑头上冒出了两英尺高的绿色的火焰,照亮大门前的整片空地,露出堆积满地的尸骨。

铜质的兽头雕塑张开嘴,吐出了里面的一个小碗,阿尔多小心地把碗拿下来,它的大小刚好能放在成年男子的手心里,接着,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飞快地在手腕上划了一刀,鲜红温热的血慢慢地流进碗里。

阿尔多身后传来躁动不安的悉悉索索声,他做这一切却依然是慢悠悠的,没有回头一次,好像这个诡异得惊人的古堡是他家后院一样。

幽幽的绿火照得他的脸色也诡异非常,阿尔多的嘴唇无声开阖,随后碗里的血慢慢地像是被煮熟了一样,沸腾了起来之后,鲜红的血颜色却慢慢加深,在两分钟之内很快变成了深得发黑的紫色,而此时,血从人体带出来的热气完全消失,碗口上甚至结出露出一层白霜来。

阿尔多把碗放回到野兽的嘴里,就像是一个仪式达成,地面震动起来,面前的大门发出凄厉如同惨叫一般的声音,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野兽,阿尔多手指压住伤口,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暗室里面到处都是散乱的珠宝,大颗的珍珠满地,有一颗甚至滚到了阿尔多的脚下,男人看也不看地就把它踢到了一边,被角落里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隐藏在那里的巨型蜥蜴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冷血动物的眼睛紧紧地追随着阿尔多的脚步,信子一吐一收,仿佛随时准备从他的身后扑过去一样,在他打开一幅卷轴走进藏在那里的小门后,才慢慢地垂下它那颗巨大的脑袋,竖瞳的眼睛里似乎露出一点敬畏,缩回到了它的黑暗里。

暗门后面是一个秘密的小书房,里面却没有书卷的香味,反而充满了各种血腥气,人骨做装饰的书架,人皮缝制成的扉页以及一小块血染的挂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