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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电梯来了,高原跟着进了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霎那,有人一边喊着“等一下”一边钻进来。

高原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世界真是小啊——进来的不是“冰山美人”吗?

她今天的打扮跟那天在夜店里的完全不同,黑色的套装衬得她很端庄。头发扎起来变成干练的马尾,唇膏的颜色也是浅浅的,显得平易近人。

高原不禁想:这种白天和晚上截然不同的人生,应该很过瘾吧?

但当电梯到了三十八层,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冰山美人竟然跟他在同一层下——整个楼层都是他们银行的,她看上去不像是账户里有几千万美金的人——那么她多半只能是来这里上班的了。

“高经理。”前台的小姑娘一向很勤快,总是及时跟任何她认识的人问好。

高原点点头,发现冰山美人停下脚步看着他。他移开视线,假装根本不认识她,进了自己部门的大办公室。

“老板,你听说了吗?”秘书看他今天心情不错,连忙上来狗腿地贡献八卦,“隔壁组的张经理上周五下班的时候被人事部通知辞退了,今天要来个新的经理。”

他点点头,拿着咖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又探出身子对外面的那班同事说:“我周五也被炒了,等下会有新同事来接管这里。”

原本还热烈地讨论着新八卦的人们忽然都停下来错愕地看着他,一脸呆滞。

收到了满意的效果之后,高原微微一笑:“我开玩笑的。”

说完,他转身关上办公室的门。

上午十点,正当高原开始浏览各种数据时,副行长带着人来找他——带来的正是冰山美人。

“这是隔壁资源组新来的周经理。”

“你好。高原。”他连忙起身假装很殷勤地跟她握了握手。

美人露出一丝敷衍的微笑:“周耀蕾。听说你是LBS的MBA,真厉害。”

“哪里,哪里。”美人是在夸他,但高原怎么觉得听上去那么不顺耳呢…

“看高经理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高原表面还是客套的微笑,暗地里却咬着牙想,她这算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小周是美国宾州大学毕业的,你们以后也可以多交流交流。” 副行长很高兴地看着两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

“Wharton School…”周耀蕾黑着脸补充道。

“哦,好,一定一定。”高原这才在心里暗笑:原来是沃顿的啊,怪不得提起LBS的时候有股酸味。

送走两尊大佛,高原吁了口气,但回想刚才的场景,越想越觉得意,于是立刻拿起电话打给董耘:

“你知道吗,我一大早就碰上一个来踢馆的。”

“…什么来头?”董耘在打哈欠。

“沃顿的!”

“…哦。”他又打了个哈欠。

高原翻了个白眼:“大师兄,我们门派这两年在江湖上排名升到榜首,你怎么就一点集体荣誉感也没有,还不快帮我出出主意怎么对付其他门派。”

董耘喝了口水:“二师弟,不是师兄我忘本,实在是师兄退出江湖好多年,现在早就不理江湖纷争了,怎么帮你啊。”

“谁都知道,论出馊主意,你要是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老吃馊的东西对肠胃不好。”

“…”

跟董耘又胡扯了几句,高原这才挂上电话。想当年他这位师兄也是叱诧风云的人物,但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子承父业,专心平淡地经营图书出版事业,少问世事。但他一直觉得,论才学,董耘在他之上,只是人生际遇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同,有时候遇上了,只能尽量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接受。

高原从小到大,是一个少有挫折的人。所以三十几岁,还是保有一份年少的清高和轻狂,对人、对事都有些霸道,所以真正的朋友不多。能谈得来的,大多是可以包容他孩子心性的人,比如董耘,又比如…路星彗。

但路星彗跟董耘又不同。她比高原小了一岁,再说是个女的,所以大多数时候,她要比他任性。可就是这么一个刁蛮的人,却常常让他觉得,是她在包容他。

比如每一次吵架,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一旦气消了,她还是会若无其事地主动来跟他说话。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他是个绝少低头的人,哄女人是一回事,低头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这里,高原的手机忽然响了,路星彗挤眉弄眼的大脑袋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啧,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什么事?”对于相熟的人,他一向不客套。

“你有于任之家里或者办公室的电话吗?”

高原想了一秒钟:“没有。我连他手机号码也没有。”

路星彗在电话那头诧异:“那你第一次还跟我介绍说他是你朋友。”

“是朋友啊,”他无辜地说,“但谁规定朋友之间要互相留电话号码的?”

“…”

“不是吗。”他又补了一句。

“好,算你狠,行了吧?”

“你找他什么事?”

“工作上的事。”

“用得着这么急吗?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还追到人家家里去。”

“就是人命关天。”

“?”

“他今天要是不交初稿,J就要我的命。”

高原被她逗笑了:“J才不舍得要你的命呢。”

“喂喂喂…”星彗叹了口气,“帮不上忙也别说风凉话啊。”

“哦。那你今天晚上来我这里吗?”

“…不、来!”路星彗吼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高原抬起眉毛看了看手机,心想:怎么就挂电话了呢,他虽然没有于任之的电话号码,但他有于任之大姐、二姐、三叔、小姨父和四舅舅的电话啊,随便问一个就能问出来。

唉…他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晚上得自己去找节目了。

无风无浪地过了一天,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高原又在电梯厅碰到了周耀蕾。

“怎么样,工作还习惯吗?”他照例问一句。

“还好。”她也照例回答一句。

“要不要去喝一杯?”他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好啊。”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

高原有点骑虎难下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他们依旧去的是初次见面的那间酒吧。周耀蕾脱下黑色西装外套,放下头发,随意地撩了撩,又变成了冰山美人的样子。

高原不得不承认,周耀蕾确实是个美人。

这个时候酒吧里人还不多,他们坐在吧台旁点了两份小食和两杯啤酒,权当先垫垫没吃过晚饭的肚子。

“对不起。”啤酒送上来的时候,周耀蕾忽然说。

“?”高原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那天有点失态。”她微微一笑,“首先我不该跟你回家,其次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高原扯了扯嘴角,“你忽然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失恋了。”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性格直截了当的人,“然后那天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还是最坑人的‘长岛冰茶’,当时我满脑子想的是找个陌生男人过一夜——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以前从来没干过这事——当然其实你信或者不信都没关系。”

“…”他挑了挑眉。

“还有我要谢谢你,”她看着他,嘴角带着苦笑,“最后把我赶走了,没让我做成傻事。”

“…不客气。”尽管话是这么说,但高原总觉得说不客气好像又有点卖乖的意思。

“所以今天我买单。”

“…好。”

“你随便点。”她大方地笑了笑。

“…真的?”他有些迟疑。

“嗯。”

“…什么都可以?”他想再确认一下。

“当然,你点好了。”

“那我可以来一瓶路易十三吗?”

“——不行。”周耀蕾回答得斩钉截铁。

高原笑起来:“你可别忘了,我是LBS的。”

“你也别忘了我是沃顿的。”

于是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不过女生失恋,最好不要随便喝酒,更不要随便跟男人回家,不然可能会造成预想不到又无法收拾的后果。”他十二万分诚挚地提醒——因为路星彗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记住了。”

周耀蕾举起啤酒杯,高原也连忙拿起酒杯,两人碰了杯,然后仰头喝起来。

“啊,对了,”她想起什么似地说,“帮我跟你女朋友说抱歉。不过,如果这样反而会引起误会的话,就什么也别说,我们是很普通的同事——当然,鉴于你是LBS的而我是沃顿的,免不了以后逢年过节还是要在业绩上别一下苗头。”

高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喝啤酒,没有解释他和路星彗的关系。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要解释,该怎么解释呢——不,她不是我女朋友,她只是我炮*友?

炮*友的意思就是,身体上无限亲密,感情上却毫无瓜葛。这有违传统的道德观念,因为身体是一个人最私密最神圣的部分,容不得随意侵犯。传统观念可以接受有爱无性,却无法接受有性无爱。

可是,“爱”究竟是什么?

它到底值不只得人们为之付出所有、倾囊而出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即使用遍高原所学的一切经济学原理或数学公式,也无法找出答案。

而且他相信,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即使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也会有不同答案。

他有点好奇的是,对现在的路星彗来说,爱和性,哪一个更重要?

高原和周耀蕾十一点半就各自打道回府了。高原没有送周回家,因为对他来说,有义务送回家的只有曾经、正在或者将要跟他发生关系的女性,而周今晚对他们关系的定义显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并且她也丝毫没有要再跟他起瓜葛的样子。

高原只喝了几杯啤酒,以他的酒量来说,不算什么,但还是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开车回去。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打个电话给炮*友。

电话被接起来的时候,背景音乐震耳欲聋。

“你们在排练吗?”高原不自觉地大声问。

“不是,”星彗也大声回答,“在唱歌!有事吗?”

“…没事。”既然她有应酬,他决定还是自己回家算了。

挂线的同时,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正好有人下车,他便坐了上去。

出租车在午夜的华灯下疾驰着,车窗上倒映着各种灯光,昏黄的路灯、闪烁的霓虹灯、体育场内通宵不灭的探照灯…他吁了一口气,闻到一股酒味,淡淡的,带有麦芽的味道,一种孤独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

记得在伦敦读书的时候,他有个女朋友,是一个笑起来非常讨喜的日本女孩,叫Yuriko。他至今没搞清楚她名字的汉字是怎么写的,她好像也从不在意。她比他小好几岁,他MBA快毕业的时候,她才刚刚读大二,英文很烂,每次卷着日本人那直直的舌头读课本上的英文时,他都很想把她赶出去。

“You love me”很多个夜晚,当他把她压在身下的时候,她都会大笑着如此问。

但他从没回答过。

他参加完毕业典礼回到公寓的那一天,Yuriko走了——公寓里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不见了。这对高原来说就像是电影,或者爱情小说里才会发生的,非常戏剧性的场面:前一天晚上他们还笑着说第二天要去哪里吃饭庆祝他毕业,第二天,她却消失了,只在客厅的餐桌上留下一张用生硬的字迹写下的纸条——

You don’t love me! Bye bye!

高原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那日本女孩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要选在那一天,为什么要留下那样一张纸条…

很多年过去了,他有过几段相对固定的感情,还有一些不知所谓的艳遇,在经历了都市男女千姿百态的拉锯战之后,他终于明白Yuriko为什么要离开他——因为他太自我了。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心以对,他都不会改变。不会失去自己的原则,不会费力去讨好另一个人,不会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会低头或妥协。所以跟他在一起的人,久而久之都会感到寂寞,因为大多数时候,他只做他想做的事。

也许Yuriko说得对,他不爱她,他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手机铃声把他从回忆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路星彗那张挤眉弄眼的脸孔。

“喂?”她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啊,是。…什么?旺财病了?真的吗

7、三(上) ...

?那怎么办?…好,我现在就过来,医生,你们一定要救他,他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好,好,我马上就来!”

说完,还没等他说一个字,她就挂了线。

什么跟什么啊?!

高原错愕看着手机屏幕,那上面显示通话已结束,她该不会疯了吧?

回到家洗完澡,他躺在床头,拿出那本《凯恩斯传记》,继续读下去。这书真是不错,基本上读个三页就能睡着。

慢慢的,他就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一下子把他惊醒了。正当他起身打算出去看一看的时候,路星彗推门进来了。

“你在啊。”她放下背包,踢掉高跟鞋,走进浴室。

“你怎么来了…”高原松了口气,坐回床上。

“我刚才不是打过电话给你了吗?”她的声音从浴室里面传来。

“你刚才打的那一通什么狗屁电话。”他趁机抱怨。

星彗探出一颗头来,明显可以看出,她已经把身上的连衣裙脱掉了:“你不明白吗?亏你还号称是什么排名第一的学校毕业的。”

“…”他头顶上有三根黑线。这跟他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有什么关系?再厉害的医生也没办法知道神经病脑子里在想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