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被他这么一看,也觉得顾吾有点过分了,不过,难得看见褚未染有形于外的时候,遂起了逗趣的心。她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穿梭,心里也有些感慨。自小看惯了顾吾的这张脸,却也不觉得有多妖孽,而褚未染在他面前,竟然半点光彩都没被掩盖,反而有分庭抗礼之势。

如此风格迥异的两位妖孽美男面对面坐着,效果,绝对震撼!不信的话,光看过道上往来穿梭时不时朝这边偷瞄一眼的女服务生,就可见一斑。

沈醉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扬起笑脸,戳了戳顾吾的脑袋,“这是顾吾,我自小到大的…呃,玩伴!”她的嗓音本就清亮,这么故意的咬字,听上去更是清脆,一句“玩伴”,顾吾当即乐开了花,而褚未染——

他的反应竟然相当淡定,微微一挑眉,“玩、伴?”

顾吾嘿嘿一乐,补充,“嗯,青梅竹马的玩、伴!”

沈醉一顿,心中隐隐有点不妙的预感,不过,事已至此,就是说谎也要有始有终不是?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为双方介绍,“这是褚未染,那个,嗯,市委书记。”

最后几个音节飞快的从舌尖滑过,像是小提琴最后勾起的尾音,轻轻的,极快的,滑落。

褚未染扫过她的眼神幽暗不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压迫感,好在他只是看了一眼,随即把话题岔开,没再为难她。

沈醉偷偷抹一把汗,算计人的事儿果然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褚未染平时算计起别人来面不改色的,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跟褚书记一起吃饭,话题当然离不开民生政务,再加上顾吾也是心系地方建设的优秀企业代表,自然就把重点放在城东开发区的招投标上了。

褚未染听顾吾自报家门之后,瞥向沈醉的眼神又深了几分,有些捉摸不定的流光从眼底滑过,像撒向大海的一瓢水,浅浅的激起几个水花之后,很快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挂起温和无害的官方表情,褚书记自然而然的扮演着地方父母官的角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和颜悦色的为有意合作的大开发商解释开发区今后的发展规划。

顾吾却并不买账,这些话他在政府招标的见面会上早听过一遍了,再听便如同嚼蜡,提不起兴趣。

沉了沉表情,顾吾撇开他的话头,扬了扬唇,“褚书记对我们顾氏还不够信任呐,我们既然打算参与,就没想过只做一半的打算。”

褚未染挑眉,看向他,不置可否。

顾吾抬手帮他把茶斟满,摊开手,“顾氏参与过的城建项目也不止一个,褚书记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去了解一番。每个项目我们都尽力做到双方满意,也没什么怕被人看的。”他停了停,看一眼对面的沈醉,突然一笑,“再说,就算我们有什么歪心思,也要顾忌阿醉在这里,总不能拆自己人的台吧?”

褚未染浓黑的眉毛狠狠抽了抽,对上顾吾暧昧不明的神情,略略思索,镜片后墨黑的眼睛缩了缩,沉如深潭,幽暗犀利。

沈醉举手扣向顾吾的头顶,轻叱,“小五,鬼扯什么呢!”说什么自己人,当她不存在么?

顾吾的反应堪称神速,几乎在她伸手的同时已经迅速后退,即使避开了某人的毒手。退到安全地带后,才朝她嘿嘿一乐,“阿醉,这可是老大的交代,有意见你跟他提去!”

沈醉忿忿的撂开手,正对上褚未染探寻的目光,有心解释,却又闭口未言。

褚未染既没表态,也没追问,慢悠悠的抿了口茶,突然转头对沈醉说,“把手上的工作整理一下,先交给老陈,下周跟我一起出差。”

“啊?”她一愣,下意识的问,“去哪里?”问过之后才想起来,她现在是隶属特别工作组,直接由秦副局长领导,即便有出差的任务,也该是秦师兄来通知她啊,怎么会是褚未染直接说的?

沈醉还在纠结当中,褚未染温润的嗓音已经淡淡吐出两个字:“北京。”

比当事人更震惊的是顾吾。

沈醉还没提出什么,他已经不满的抗议,“为什么啊?我刚出差过来看你,你就要出差回北京?那我还千里迢迢跑来干嘛?留在家里等你岂不是更好…”

沈醉被他浓浓的抱怨生生给镇住,这、这、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好不好?罪魁祸首坐在这儿,不惦记着问清楚原因,光是逼问她有什么用啊?

褚未染端着茶杯,悠哉游哉,笑微微的看着满脸哀怨的顾吾,心情无比欢畅——小样儿的,跟我叫板?哥教你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

瞥一眼顾吾,褚未染很高兴他能自觉的闭嘴,少了他的呱噪,这世界果然清静不少。晃一晃冷掉的茶汤,他重新开口,“这次北上,有些事情需要你帮我处理,其它的事情,可以回来再处理。”

事情是向沈醉交待的,却令顾吾不满,“褚书记,难道市政府没给你配秘书吗?你去办事,凭什么让阿醉跟呐?”当他家阿醉是跟班么?何况孤男寡女的,虽然阿醉肯定是要回家住啦,可好说不好听的,他难道就一点都不顾忌?

这回轮到褚未染乐了,唇角一扯,“顾先生,你就当我假公济私好了,我也想趁此机会跟小醉多增进一下感情,没什么不方便。”

接着,他长臂一探,轻轻搭在沈醉座椅的靠背上,表情放松。

这一幕在顾吾看来,简直就是红果果的挑衅啊挑衅!恨不能立刻把沈醉拉到自己这边,可惜,谁让他当时选了面对面的座位呢?不像褚未染,来了之后就自觉的坐在了沈醉身侧,这会儿隔着满桌子的杯盘碗盏,笑得志得意满。

本来他是要给这个敢打阿醉主意的男人一个下马威的,结果,却被人家反示威了一回,顾吾这个郁闷呐…

沈醉没时间理会他们之间的较量,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要办的事与我有关?”顾吾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是办公事,应该找关秘书啊,她一个律师,虽然在秦师兄手下挂职,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褚未染点头,再自然不过,“唔,我要见的这个人,想见你。”

“谁?”她愣忪,问,“什么人要见我?”

“到时候就知道了。”褚未染似乎也不想多提,只敷衍了一句,立即提出了另一个诱惑,“你不是半年多没回家了吗,趁这个机会,也好回去看看父母。”

偶尔听见她跟秦澍葆聊天时,会提起北京的父母,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绝对是浓浓的想念,用这个做交换,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阿醉不要啦,”顾吾扮可怜,企图在沈醉动摇之前打碎某人的离间计,“一个人在这边过中秋很凄凉的!你不会扔下我的,哦?”

沈醉确实有些动摇,想到沈教授和岑检察长,她便不再那么坚定的质疑他的解释了,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能回去看看父母总是好的。总归秦师兄是要等他们从北京回来后才动手的,也耽误不了什么。

至于顾吾…沈醉眨眨眼,谁让他来前都没跟她打个招呼,明显没把她放眼里么!索性晾他几天,也算是给他个警告,突然袭击也不是谁都能玩的!

“好吧,我回去就跟秦师兄讲。”沈醉点头,又想起一件事,“关秘书去不去?”

“他还有别的任务。”褚未染一脸的平静,转向顾吾,有些同情的意思,“倒是顾先生,恐怕开发区那边这段时间的事情比较多,过节恐怕也得加班了。”

“公务员也加班?”顾吾一脸茫然,“不是非工作日不办公吗…”

褚未染表情淡然。说起算计人心,顾吾根本是幼稚园水准,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赢他简直如探囊取物般轻松,半点成就感都无…

寂寞高手、高手寂寞呵——

33【千秋岁】

作者有话要说:【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

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鵷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

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秦观

以下是正文

城东开发区是由上一任书记主导,免不了有些政绩工程的影子在,不过,大方向是对的,只要稍加引导,不失为一个惠及民生促进发展的契机。

项目的招标会他没到场,但各家开发商的应标说明是看了的,其中就有顾吾代表的顾氏。若按公司的规模和资质看,顾氏当然数一数二,但也不是没有弱项,顾氏以往的项目多是由集团内部的下属企业联合完成,也因此具有很好的整合能力和竞争力。

可当初的市委班子为了确保工程能给本地企业带来更好的发展机会,特意规定了应标的企业必须与当地的开发企业结成合作关系,才能参与竞标。而顾氏选择的,恰是天江。

新城和天江都是本地知名的开发企业,表面上看起来,新城的发展势头似乎更胜一筹,就是他们的调查,最初也多是针对新城而展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调查的深入,各方汇集而来的消息却拼凑成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

这两家看起来对立的地产企业,实际上却在土地置换、资金往来、人员合作等方面,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同一个行业内,不只能做对手,同样也可以合作,尤其是在资源和优势互补的前提下,合作以赚取利益,无可厚非。

如果这还算不上出人意料的话,有些从其它渠道得来的消息,就显得更耐人寻味了。

新城和天江这两家公司,同时开工的项目都不算少,所需要的现金流必然十分庞大。从账面上看,竟然有些不同寻常的资金管道,同时出现在这两家公司的财务报告上。

当然,这些渠道必然是经过层层伪装的,只不过还没做到风过无痕的境界,若是有新追索,不难被嗅出踪迹。当时关思羽拿给他看的时候,饶是他早有猜测,也着实被那一笔笔的数字所震惊,已经不是数目巨大足以形容的,简直到了嚣张的地步。

有如此财力,渗透个把政府官员简直是小菜一碟,说是翻云覆雨也不为过。怪不得,山城的银行普遍盈利不佳,怪不得,政府几番制裁所获寥寥,怪不得,不少企业纷纷倒闭歇业,原来,根源在这儿!

可以想见,若是去查那些不正常倒闭的企业账目,同样的资金管道,也会在那等着他们。

深入的想一想,褚未染也会一阵阵的感觉恐惧。如果继续放任这些人发展下去,动摇的恐怕不仅仅是经济,国之根本也要岌岌可危了。

想要对付如此强大的对手,凭借他手中掌握的力量来看,还是有些轻忽了。所以,秦澍葆那边仍是按兵不动,因为他要在打响头一枪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以前并不想动用的尚方宝剑,这次看来,不得不出鞘了。

褚未染不常走上层路线,但不代表他走不通。

陈子墨当然是他的首选,不过,却是有条件的——很简单,他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小师妹”。不管怎么说,李进当初的计划是经他默认的,无论沈醉还是褚未染,一样都是让人头痛的角色,如果能碰巧擦出点火花,也不枉他们算计这一回。

褚未染对这个要求无所谓,当然,他不是看不出来陈子墨的算计,类似的情景这几年早就不止一次遇到,不过,也谈不上反感就是。

如果一定要他带一个女孩子回去,他倒宁愿那个人是她…

这辈子他最不怕的就是算计,无论高明的、拙劣的、善意的,他都可以应付自如。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种层出不穷的圈圈套套在他的生活里,都不会太少。他从来不甚在意。可是,如果连自己的感情都算计进去的话,那样的人生,就太乏味了。

褚未染从没想过要忍受那种乏味的人生,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必还要为难自己?

从一开始看见顾吾同沈醉的相处时,褚未染的心里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者说直觉,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去破坏那份和谐和默契。

出于对直觉的敬畏,他决定顺意而为。顾吾的段数太低,那点嚣张的姿态除了虚张声势以外,没一点用。他不过是用了一个小小的手段,就让顾吾不得不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山城,陪着开发区的同志们一起加班。

至于沈醉,虽然陈子墨只是很随意的提起想要见她一面的想法,他还是决定尊重领导的意愿,带她北上。

山城目前的局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他让秦澍葆暂时稳住局面,也是为了争取一个十拿九稳的筹码。若有了这把尚方宝剑,他们便可以先斩后奏,把那些棘手的毒瘤一并摘除。

蒋委员长用“攘外必先安内”给自己的野心找借口,他们则把这句话拿来警醒自身。努力了这么久,他不希望被一支军心涣散里通外国的乌合之众葬送掉。没有坚实可靠的队伍,他们拿什么跟对手抗衡?

他要的是快刀斩乱麻的闪电战,要赶在对手来得及还手之前,秒杀之!因此,自身队伍的战斗力就显得尤为重要,如果不幸被对手把闪电战拖成拉锯战,受苦的必然是无辜的民众,那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为了达成目标,他情愿在时机未到的时候服软示弱,情愿为了隐藏实力而声东击西。在这个时候离开山城返京,为的也不过就是求得一口吹毛断发的尚方宝剑。

回到京城的圈子里,四处应酬是免不了的。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也要适时的放低身段,这便是他当年进入官场后学到的第一堂课。

沈醉并没有多少事需要操心,对她来说,出这趟差几乎等同于变相的休探亲假。岑检察长从小便教导她,做人要知恩图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是她应该要遵守的道德标准,沈醉一直践行不辍。

于是,她把这项优待记在了褚未染的头上,在他提出希望她陪同出席某个晚宴时,欣然领命。

今晚,她特意找出搁置已久的小礼服,所幸这些年的身材还没有走样,合身之余,竟还有些许的宽松。

这种晚宴从来奢华,却始终离不开千篇一律的老三样——见面、寒暄、拉关系。只要见识过一次,保证你能对今后任何一场宴会都应付自如。

沈醉挽着褚未染的手臂婷婷而入,同那天在傅家寿宴上一样,完美的扮演着花瓶的角色。四下逡巡一番,偷偷舒了一口气,还好,并没有看见熟识的脸孔,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这种场合她并不常出席,只在刚念大学那一年跟随几位兄长来见识过几回。通常,她都是被当作顾家的小女儿介绍给众人,除了几个亲近的朋友和长辈,这个圈子里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在那之后,她便一心一意做她的校园新新人,再也没有在类似的场合露面过。加上毕业后这几年的销声匿迹,即使在场的有人曾经见过她,恐怕也很难认出她来。

沈醉一边摆出端庄得体的笑容,一边暗暗自得。这种时候,少一个认识的人就少一个麻烦,她可没兴趣跟半生不熟的人状似亲热的恭维来恭维去的,闷死人呐!

不过,上帝是怎么教育我们来着?天不从人愿呐…

看着娉婷而来的窈窕美人,沈醉很想咬手绢儿,真是烦什么来什么,悲催呀——

林奕岚今天穿了一件雪纺的纱裙,浅浅的蓝色,走起路来裙摆摇曳,人也显得愈发飘逸出尘。

沈醉不得不佩服她收放自如的本事,此刻的林奕岚,既没有独自面对她的傲然冷厉,也没有乍见褚未染的喜不自胜,表现得堪称完美。她的目标仍是褚未染,只是这一次,脸上的笑容一直优雅得体,即便对着沈醉,也能笑得温柔亲切。

“阿染,很高兴见到你。”林奕岚不是顶漂亮,但胜在会打扮,无论发型妆容还是衣饰,无一不衬托出她的优点,举手投足间都是妩媚。这样的美人对住你优雅一笑,很难不令人怦然心动。

褚未染当然不会让主动示好的美女尴尬,不管她曾经对他如何,此刻他都必须显示出绅士风度。于是礼貌的握手,淡笑问候,客气得如同刚见面的陌生人。

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用温和的笑容在她的面前清晰的划出楚河汉界,林奕岚心底的酸涩已不足为外人道。

当初她独自在异乡求学,孤单无依,自然更加的渴望朋友。留学生的圈子本就不大,他又是天生的发光体,她会注意到他也不奇怪。她有意,他也没反对,渐渐便有了接触。

她自小家境优越,人又漂亮,从来不缺男孩子对她献殷勤。那时候的褚未染,英俊,聪明,虽然住着普通的公寓,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偏偏要命的吸引她。林奕岚承认,最初的时候她只想找一个感情的慰藉,以度过那段难熬的日子。

后来,她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他的家世,想不到那么朴素低调的一个人,竟然有如此显赫的背景,简直就是上帝为她量身打造的另一半!林奕岚疯狂了,本以为将会无疾而终的一段情,竟然有如此丰厚的附加值,简直比中了头彩还令她激动不已。

然而,褚未染不知何故突然对她淡了下来,不再主动约她,不再去她的公寓,甚至减少了见面的机会,直到他毕业回国,彻底切断了联系。

林奕岚想起在傅家的那次见面,目光变得幽怨。她从来不想放手,却被他单方面断了联系,好不容易再见,他却待她如陌生人,礼貌的回拒了她所有的希冀。

甚至,他的身边已经站着别人,一个据说是女朋友的女人,而那个女人,竟然是阿铳的前任女友?人生真是无处不戏剧。

今天的晚宴,她特意为他而来。

从她知道他动身来京,便托人打听了他可能的行踪,为的就是能够与他偶遇。他拒绝与她重回恋人身份,那么,如果退回到朋友的距离能够换来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她不会犹豫。既然认定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受点委屈又如何?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的君子风度决不会允许他对一个进退得宜的女士恶语相向,她就是要利用他的风度,重新找到站在他身边的机会。

褚未染对林奕岚的出现确实有些意外。他以为,那样明确的拒绝,已经足以让她知难而退。不过,显然他低估了女性的执着,尤其是一位美丽的女士对拒绝的理解。

看着这个女人,他的心中唏嘘不已。还是一如当年的美艳得体,即使在众多美女中间仍不失优雅,可惜那双眼睛里过于明显的企图,破坏了刻意为之的温婉无争。

他并不排斥当年的交往,可是,眼睁睁看着一段纯粹的恋情掺杂进□裸的功利欲望,慢慢变了味道,他又怎会辨不清?渐渐的淡下来,也是不想她太难堪,算是他性情中为数不多的厚道了。

可是,也仅限于此了。

宴会上觥筹交错,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目的游走在人群中,很少会有人分神注意到他们这一隅角落。

沈醉嘴角含笑,勾住褚未染的手指悄悄用力。拜托,你们两个要叙旧聊天可不可以不要在这儿?可不可以不要强迫我一起参与?注意到他嘴角细微的抽搐,沈醉缓缓笑开,就是嘛,再喜欢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会喜欢,想要别人跟你一起欣赏,至少也要先征得对方同意吧?

放开手,她笑吟吟的指向大厅的另一个角落,“我先过去,两位请自便。”那边有一个露台,应该是个赏月的好去处。

一个优雅的转身尚未完成,手臂被人轻轻握住,褚未染清凉如洗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依然清透,“我陪你。”转过身,温雅一笑,“林小姐还有事?如果没有,我们先失陪了。”

林奕岚仪态万方,毫不介意他话里的距离,“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来的时候,阿铳让我帮他给沈小姐带好,我也是怕负了别人的托付…”

说罢,林奕岚噙着笑容浅浅弯身,裙摆旋出一个美丽的半弧,优雅的缓步离开。

这一次她的背影,多了些势在必得的退让。

沈醉有一瞬间的恍惚,手指下意识的收紧,目光直直的盯着林奕岚离开的方向,找不到焦距。

薄薄的指甲隔着轻软的衣料带来浅浅的刺痛。褚未染不动声色,瞥一眼沈醉略显苍白的脸,手掌轻轻一翻,随即将她冰冷的手指拢在掌心,微微用力,唤回她的一丝清明。

沈醉轻轻甩脱他的手,讪讪的笑,“那个…我没有…”没有让他表明立场的意思。她只不过想离开这里去透口气,天见可怜,她绝对没有想要赶人的意思!

褚未染闲闲挑眉,神色肃穆,掷地有声,“我、是!”随即右手轻巧的一晃,抓住刚刚挣脱的温软滑腻,毫不迟疑的扯开步子。

“喂,你干嘛?”被人拖着走决不是多好的感觉,尤其是,穿着细高跟鞋被个身高步长的人拖着走,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沈醉被他拉得差点一个趔趄,急忙双手并用的扒住他的衣襟,险险的稳住平衡,可是,慌不择路的情况下,她被某人很“顺便”的抱了个满怀,直接改拖为搂,带着她闪出大厅。

沈醉越来越搞不懂褚未染的意思,明明摆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要跟他叙旧,他偏要跑来破坏她难得的清静?

林奕岚那个人眼高于定,颐指气使惯了的一个大小姐,能这般放下身段与他周旋,可见是真的上了心的。而且,山城那次见面她还有些迫不及待的急切,这一次却举止有礼大方自如,若不是瞥见她眼里浓浓的企图,沈醉差点以为她已经放弃了与褚未染重修旧好的意图。

不管怎样,沈醉都不愿意跟这个林家大小姐再有牵连,无关其它,只想少些麻烦而以。

34【千年调】

作者有话要说: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会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

——辛弃疾

以下是正文

秋风徐徐,凉意不减。

这个季节的北京城天高云淡。虽然现在是晚上,到处黑漆漆根本看不见碧空如洗,可那高悬的一轮明月,足以让人沉醉。

沈醉把双臂拢起,没太理会身上的凉意。今年中秋跟国庆跟国庆长假挨得紧,眼下的月色已经很接近满月,皎皎的一轮,煞是喜人。

肩上忽然一暖,夹带着一股清透气息的外套盖在□的皮肤上。柔滑的衬里带着暖暖的温度,熨贴着冰凉的肌肤,丝丝冷意被隔绝在一旁。

“谢谢。”扭头看一眼身旁的人,只得到一个俊秀的侧影,唇焦微微绷着。呵,这人不会是不好意思吧?不过,她可是很有礼貌的好孩子,谢意还是要表达的。

“嗯。”褚未染胡乱的应了一声,仍是举头望明月的姿势。

说起来,他在女性面前一直都维持着很好的风度,无论对象是谁。对女性的照顾他早已习惯成自然,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偏偏刚才为她披衣时,连手指都是抖的!

这种久违的心情让他有一瞬间的惶恐,甚至不敢面对她的眼睛,对她的谢意也只好佯装不甚在意的含混着敷衍过去。

他一直隐隐有所察觉,对于沈醉,他或许早就存了一份不一样的心思。可基于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从没有认真的想过,在他的心里,到底把她放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转过头,是她盈盈而立的身影,皎皎月色下珍珠般美好。微微仰起的面孔如玉温润,细长的脖颈优美的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软得让心都能跟着一起融化在月色里。耳边有清风拂过,头顶有明月照耀,静谧的空间里时间似乎都静止下来。

褚未染突然想起那天他看见的情景,原来,他和她之间,也会有这样美好得令人心醉的时刻。

是不是他总是忽视,所以才没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竟是这般完美?

或许是月亮惹的祸,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小时候的我调皮,也不太合群,跟同龄的小朋友总玩不到一起去。”语气里带着点怀念,也带着点留恋。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趟过那么多沟沟坎坎,似乎突然才发现,曾经期许的那片天空,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褚未染的童年其实很精彩。一般大的小伙伴总是被他欺负,家长找到家里告状也不能阻止他。渐渐的也就没人肯送上门给他欺负了,他只好跟着大他好几岁的堂哥和陈子墨一起四处瞎混。

陈子墨在那个时候,正处在与父亲对立水火不容的叛逆期,褚凤歌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纠集了大院里一帮半大孩子到处惹事生非,每次,屁股后头还跟着他这个小跟屁虫。为这个,褚凤歌没少挨家里人K,可褚未染却跟得兴高采烈。在他看来,跟着陈子墨和褚凤歌他们,远比跟那帮小P孩儿一起玩有意思多了。

随着年纪渐长,陈子墨和褚凤歌去的许多地方开始变得少儿不宜。褚未染为此孤单了一段时间,也郁闷了几年,直到他满18岁,才被允许重新进入那个圈子。

陈子墨被他视作偶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声色犬马的场所里,一切都是赤*裸裸的交易,一切都可以被明码标价。层出不穷的手段,花样翻新的玩法,你情我愿之后,是干净利落的银货两讫,区别无外乎是价码的高低而已。

陈子墨领的那帮人都是玩精了的,他们不拒绝,但是很挑剔。同样是出来玩,却也分三六九等。他们叛逆但不放纵,多情但不滥情,张扬但不荒唐。很多时候,陈子墨只是冷眼旁观,看着纸醉金迷下的众生相,见惯不怪。

诱惑,通常只对从未尝试过的人有效。像他们这样的,不管愿不愿意,总会有人像蜜蜂见了花蜜,奋不顾身的扑上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一个不察,很可能就会泥足深陷。

若要对某一种病毒免疫,最安全的方法是接种少剂量的病原体,让身体自然产生抗体。索性,不如把这些所谓的诱惑一次见个遍,也免得日后麻烦。

褚未染跟着他们见过无数的姹紫嫣红,也体味过极致的妩媚妖娆。开始也曾兴奋了一段日子,可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再怎么国色天香的绝色,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扒开光线的表皮,内里都是一般的苍白无趣。

历经沧海的后果是严重的。很快,陈子墨和褚凤歌结束了冗长的青春期叛逆,出国深造,他也重新回归正常的大学生活。只是,见惯了大海的宽广,又怎会再为小池塘心动?旁人眼里五光十色的大学生活,被他过得清汤寡水。

直到他也被送到国外,才重新找回了一点生活的新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