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岚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褚未染絮絮说着,谈兴正浓。“或许是以前见多了金钱交易来的所谓感情,对任何带有功利性的接近都极端敏感。可她当时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完全是另一种类型,所以,我没有拒绝。只是,当有一天她说要见我的父母,我几乎立刻就退缩了。”

似乎想到什么,他自嘲的一哂,语气微凉,“她的确打听到了一些事,不过,更大的原因在于我自己的不坚定,或者说,我还不够自信。”

褚未染转过身,看着她沉静似水的面孔,突然有些心慌。伸手搭上她的肩头将她扳过,轻声道,“小醉,我得承认,我的过去并不清白,或许还有点荒唐…”

沈醉一直很安静,没有出声打扰。听出了他的尴尬,也只是微微挑眉,等他继续。

褚未染认真的整理了一下思绪,语气坚定,“可是,我并没有因此亏欠过谁,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他望着她的眼睛,一片清澈见底的光辉,有善意的理解,也有宽容的洒脱,唯独没有他希望看见的——在意?

他的神色变了几变,忽然有点咬牙切齿,“沈醉,我都在这儿剖白内心了,你就不能给点反应?”

“什么反应?”沈醉睁大眼睛看过去,不解其意。他需要什么反应?她该有什么反应吗?不是他一直在倾诉,而她如他所愿做个称职的听众,怎么突然来跟她要反应?

拜托!你让一个听众能有什么反应?拍手、唿哨、还是欢呼?对他而言,都不太合适吧?

“…”褚未染抬头看看月亮,仍是明亮如初,回头看看身后,仍是灯火通明。身旁微风徐徐,多了一丝入骨的凉意。原来他罗嗦这么多,都是在对牛弹琴?

你才是牛!沈醉的诧异只是一点点,闻弦歌知雅意,她很快明白了褚未染的小心思。凉凉一笑,“褚未染,你希望我什么反应?你想用一段过往的感情,交换什么?”

褚未染忽然变得很不自在,那种心思被看透的不自在。从来都是他把别人戏弄于股掌,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放在玻璃鱼缸的感觉。

沈醉仍是笑意不减,清透的眼底闪过小小的狡黠,淡淡挑眉,“褚书记,在你决定倾吐之前,总该问问我的意见吧?”

“问你…什么意见?”他再咬牙,刚才她都安安静静的,还以为她心有所感,原来…

沈醉轻咳,“要约的成立至少应由双方达成一致。可你的倾诉只是单方面…你所期待的交换,其实并不能成立。”手掌轻轻摊开,声音清透,“你看,我没有必要为了你的坦白而坦白。”

身后是人影憧憧的宴会,嗡嗡的嘈杂一片。

大厅里那盏吊灯光芒闪耀,晶莹璀璨的水晶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华,隔着雪白飞舞的窗纱,朦朦胧胧的投射在这块小小的露台。他们身上被这样的光晕笼罩,在淡薄的夜色中渲染得如此不真实。

褚未染的胸口堵得闷闷的,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或许他在选择倾诉的时候,并没寄望得到她的秘密。小时候的记忆是愉快的,他乐意与她分享,也不觉得有需要回避或者交换的东西。

可是,当提到与林奕岚的一段情,他的确小人了。他以为,把自己的过去讲给她,或许能换得她同样的坦诚,对林奕岚提到的她跟“阿铳”的过去,他该死的介意。

好吧,他承认,这样的做法不太厚道,唔,或许有点阴险。毕竟,沈醉从没有要求他的解释,不过,也恰恰是她的没有要求,才让他觉得“被要求”了。

所以,褚未染觉得,如果他要求沈醉也同样向他坦诚些什么,应该也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是吧?可惜,他还是华丽丽的被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彻底。她明确的表示,对他和林奕岚的过去不感兴趣。

MD,这比拒绝更让他不满。

褚未染烦躁的去扶鼻梁上的镜架,手指落空后才想起,今晚他并没有带眼镜过来。拧了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女子,心情复杂。

小巧的面孔半掩在黑夜中,细碎的光影闪烁不定,衬得她的脸庞温润清和。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醉,在傅家的寿筵上,她也是如此令人惊艳的出场,可仍不由自主的为之心动。

沈醉此刻安静的站着,被褚未染幽深的目光直视,感觉压力重重。

其实,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对他的心思多少有点了解,也猜得到他想听什么。那天林奕岚提到她和林奕铳的事,他正在旁边。

可她却不想顺着他的意思解释。那些所谓的旧事,只有心中仍存挂碍时才需要特意解释,更何况,他凭什么要求她的解释?

褚未染将隐忍的怒气一点点收拢,一字一句咬牙道——

“好、沈醉、很好!”

“呵,当然好。”沈醉弯起嘴角。

能够看见这个样子的褚未染,当然好!

与陈子墨的聚会安排在十一假期,沈醉对这次会面有些怀疑,不过禁不住褚未染的游说,还是跟着去了。

聚会的地方仍安排在褚凤歌的地盘。褚未染带着沈醉出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

今年林思妙不在,褚凤歌便把大半精力放在了堂弟和沈醉的身上,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只让沈醉有点儿发憷,连褚未染都感觉到了堂兄的有所保留。他想要刺探一二,却总是不得要领。

直到中秋这天,褚未染才知道堂兄眼里的深意,也难怪他不肯说。

褚未染说要到她家里拜访,沈醉也没多想。她家每到节假日总是人来人往,沈教授桃李满天下的影响力在这个时候总会很直接的体现出来。在学校的家属区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差不多,沈醉也习惯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褚未染会在中秋这一天上门。

自从岑检察长与顾老爷子关系缓和之后,传统节日几乎都是在顾家老宅里过的。中秋的头一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到了这里报道。

岑检察长从不阻拦沈醉亲近外祖和舅父们,哪怕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很僵,也不反对女儿融入顾家的生活圈子。

在她看来,那是她曾经的生活,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物质上的丰富与奢侈,并不能影响对人生的追求。她一直教育女儿,财富不是追求理想的绊脚石,生在这样的家庭,她只会比别人拥有更多追求理想的自由,而不是阻碍。

虽然当年,家人给她安排了他们认为的最妥贴的婚姻,她的青梅竹马,诚实可靠,知根知底。她几乎可以毫不费力的想象自己10年、20年、甚至30年以后的生活——安稳、富足。那是父母能够为女儿安排的最好的保证,可她不喜欢,所以她拒绝,她愤怒,她与父亲对立,但自始自终没有怪过他们。

沈醉会用一种感激的心对待来自亲人的帮助,从未因为所谓的“独立”而罔顾他们的好意,正是缘自岑检察长的言传身教。

沈教授也从不反对女儿与妻家的亲戚交好,对于顾老爷子和几位妻舅他是尊重的,不会因为他们反对而心存怨恨。不管怎样,他们只是爱护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如此而已。

自沈醉出生后,她一直用一种贴心的、小女儿的聪慧努力修补着母亲与外祖之间的关系,沈教授每每看见她稚气的笑容,都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于是更能体会顾老爷子当年的心情。如果换成是沈醉,他想,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当沈醉接到褚未染的电话问她家里怎么没人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他竟然挑了这么一个合家团聚的时候上门,难道他不用陪陪父母的吗?

惊疑不定的在电话里把来老宅的路线说给他,沈醉合上电话后,坐在客厅的阳台上发呆。

顾老爷子拄着拐杖溜达过来,乐呵呵的对沈醉招招手,“丫头,过来陪外公下棋!”今天难得宅子里的人气旺,一声不响跑了半年多的外孙女也回来了,老爷子心情倍儿好,看见谁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爷孙俩移师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摆开棋盘,拉开阵势,厮杀起来。

叮叮当当,玛瑙棋子起起落落,红红绿绿的很快摆满了棋盘。没错,顾老爷子的最爱既不是围棋也不是象棋,而是,小学生都会觉得无趣的——跳棋。

在顾家也的确如此,除了沈醉,任何人都拒绝在小学毕业之后陪顾老爷子玩这种没有挑战性的游戏。顾老爷子之所以见到沈醉回来这么兴高采烈,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左手跟右手下棋,总不如有人陪着尽兴嘛!

在对待跳棋的态度上,爷孙俩的想法很对路——娱乐嘛,重要的是心情愉快,当然要找个简单省心的,如果连这点事情都要耗费那么多脑筋,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附庸风雅?NoNoNo,顾家的人不需要,不用你去附别人,自然会有人附过来。

“如果连这点乐趣都要拿来利用,那顾家就可以闭门谢客了!”顾老爷子当年就是这么教育沈醉的。

不过,沈醉今天却有点不在状态。好多步棋还是顾老爷子一个劲儿的提醒才看出来的,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

“丫头,有心事?”老爷子丢开手里的玛瑙珠子,端了茶杯抿一口,“是不是有人要来啊?”之前的电话他只听了个尾巴,还以为她会主动提起,可神不守舍了半天,也没听见一个字,只好亲自问。

沈醉猛地一抬头,这才想起来还没跟外公报备呢。“那个…有个朋友要过来,在山城的…同事。”

“怎么今天过来?”老爷子笑微微,脸上的皱纹以一种舒展的姿态重新聚拢分布,“他家在本地?”

“嗯,是。不过没想到他会今天过来…”沈醉撇撇唇,本来以为他就是到学校看一看的,谁知道?“他认识李师兄,大概是想借机会认识一下沈教授?”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过去了。

顾老爷子用手指托着小巧的茶杯缓缓转着圈圈,半晌,看向一脸郁闷的沈醉,朝紧闭的院门努一努嘴,一脸的莫测高深,“喏,人来啦!”

沈醉一惊,这个褚未染,早晚被他吓出神经衰弱来!

管家伯伯正走过来,恭敬的行个礼,声音稳健,“老爷,是一位姓褚的先生,说是孙小姐的朋友。”

管家伯伯把眼神儿往她这边瞟过来,带着点隐隐的兴奋。也难怪,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年轻的男孩子上门找这位孙小姐。孙小姐的朋友不多,会登顾宅门的更不多,以前来得勤的也就是李家的姑娘,不过也有几年没上门了。

许是人老了,越来越怀念以前孙少爷们还住这儿的时候。那会儿,孙小姐每周末都来报道,小姐偶尔也会上门,宅子里常常很热闹。现在…唉,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热闹一阵儿啦。

顾老爷子笑呵呵的睨一眼管家,话却是对沈醉吩咐的,“丫头,去把人接上来,就别劳烦老周跑这趟啦。”

管家伯伯笑得像肯德基爷爷一样和蔼,眼睛都要眯到一起去,大方的摆摆手,“我就不跟孙小姐抢啦。”

沈醉腹诽,管家伯伯要不您还是抢吧!那么长一段路,直接把车道打开不就得了?非要我下去跑这一趟…

她一猫腰,矮身从长长的藤蔓下钻出去,一溜烟儿的跑出去。

醉花阴

作者:一树梨花一溪月

【万里春】

顾家老宅依山而建,面积大的吓人,光是从山脚到主屋的路程,就有几百级台阶要爬。本来还有车道可以省些力气,不过褚未染没要求,管家伯伯也没提,于是,恨不能在山上装条缆车的沈醉,不得不苦哈哈的下山去接人。

褚未染今天打扮得很得体,手里拎着一只提盒,是那种古老的圆筒式食盒,木质雕花,色彩醇厚。沈醉打开大门的时候,他正规规矩矩的站着,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平常惯有的懒散和随意的姿态统统收得干净。

沈醉乍一见,还真有点不太适应,没办法,惯性思维害死人呐。

顾老爷子对褚未染的印象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人多了去,能够这么知理守矩的却不多。得知他姓褚,老爷子沉吟一会儿,说了个名字。

褚未染恭谨的回答,“正是家祖。”都说乱世出英雄,能在顾老爷子这儿留下印象的,大多是那个年代的风云人物。

褚未染的爷爷与顾老爷子平辈论交,只是后来一个从军一个经商,又经历过那样一个混乱的年代,顾家与所有旧识间的交往变得谨慎,生怕一个不注意,给旁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时间一长,难免生疏。

从外孙女的朋友这里得知熟人的消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扭头看了地头泡茶的丫头一眼,老迈的眼中闪过赞赏,不愧是顾家的女孩儿,交友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有褚未染在的地方,只要他愿意,永远都由聊不完的话题。顾老爷子的愉快心情一直保持到餐桌上,才算告一段落。

顾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一餐饭吃得寂静无声,只有杯盘轻碰的声音偶尔响起。沈醉在岑检察长和沈教授了然暧昧的目光中,如坐针毡。

褚未染也不轻松,与顾老爷子的交谈中他已经有所察觉,如今见到顾家的二公子,他也就彻底明白了!

褚凤歌知而不告的保留,顾吾那些可恶的挑衅,在看到顾二公子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真相大白。

面上仍带着谦和得体的笑,褚未染用裹挟着冰碴儿的眼神质问身旁的人。玩伴?青梅竹马?沈醉你好样儿的!

沈醉埋头吃饭,岑检察长难得在老宅秀一秀手艺,可惜她却食不知味。她真的没想那么多,褚未染说要来家里,她以为无非是拜访一下沈教授,毕竟李师兄也算帮了他的忙,虽然他好像也不太满意的样子。

可是她忘了,李师兄的陷阱也有父母的一份力,如今褚未染上门,落在他们的眼里跟准女婿上门能有多大区别?你看看岑检察长笑眯眯的样子,简直就是丈母娘看女婿…就连旁观的二哥也笑得一脸暧昧,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狠狠戳着碗里的饭粒,沈醉恨不能把褚未染踢回山城去。好好儿的回什么北京?带她去私人聚会也就算了,还跑到家里来添乱,这不越描越黑么!

突然想起他那天晚宴上的倾诉,还有那摆在明面上的暗示,沈醉突然有些心慌意乱,偷眼去看他,满屋温暖的光线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闪闪发亮,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无比专注。

午餐很快结束。

顾老爷子去歇午觉,沈醉被二哥拉去楼上帮忙看合约——免费劳工不用白不用,用了就往死里用!这是顾二少一贯的行为准则。

客厅里只剩下褚未染陪着沈教授两口子闲话家常。具体聊了些什么沈醉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看完那个冗长的商业合同下楼的时候,那三个人仍维持着最初的姿势,相谈甚欢。

沈醉深深的吃了一惊——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什么时候如此默契了?

沈教授倒还好,虽然脾气暴,但传道授业多年,多少也磨掉些脾性。可岑检察长一直战斗在惩奸除恶的第一线,长期积攒起来的威势还是相当唬人的。即使是心思缜密防线牢固的嫌疑犯,也很少有人禁得住岑检察长不动声色的盘问和质询。

从她跟着二哥上楼到现在,看看这三人轻松的表情,沈醉突然有点不太相信,这还是她那对一言不合也能争个面红耳赤、恨不能找法官来给出个判决书的父母么?

跟在沈醉身后下楼的二哥没留意到这些细节,他刚刚才压榨完一个免费的劳力帮他解决了那份重要的合约,心情好着呢!

笑眯眯的跟姑姑和姑父打了招呼,见他们三人神态轻松,似乎该谈的都谈完了,那也该轮到他这个做哥哥的出场了。转身朝褚未染招招手,“小褚啊,有空没,咱俩聊聊?”

沈醉嘴角一抽,感情他们是要车轮战啊…

顾仁眼尖,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嘿嘿一乐,“阿醉不要心疼啊,二哥没别的意思,随便聊个天嘛——”

沈醉又扯扯嘴角,懒得理他!

倒是岑检察长摆摆手,示意褚未染跟顾二上楼去。这个小褚比自家闺女配合多了,有问必答,看样子两人发展的不错!只可惜小醉的个性在这上面钝了些,明显跟不上节奏嘛。岑检察长扭头嗔怪的瞪了沈教授一眼,这丫头一定是随她爸,木头一根!想当年…

褚未染告辞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中秋呢,晚上的时间还是应该留给家人团聚。

顾老爷子对这年轻人印象很不错,和颜悦色的嘱咐了几句,叮嘱他给家里的老人带个好儿。然后笑眯眯的吩咐沈醉。“丫头,帮外公把人送下山去,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嘛!”

沈醉看一眼挑眉轻笑的褚未染,郁结。站在褚未染身旁的顾仁拍拍他的肩膀,侧头说了几句,令褚未染脸上的笑容更加愉悦。沈醉撇撇纯,看来,顾二少跟褚未染倒是来了个相见欢,颇为投机呢。

顾老爷子的话那就是权威,除了岑检察长当年那次,还没有谁敢出来挑衅的。沈醉也不例外。

天色将暮,顾家宅院里树木深深,有种森冷的感觉。沿着蜿蜒的石阶,沈醉和褚未染一前一后的缓步慢行。

两边花木葱茏,高大的梧桐遮天蔽日,光线几乎都无法穿透严密的树冠。褚未染走在她身后,看着她步履轻快的一级级的往下走,眼底眸光变换不定。她的背影纤细,穿梭在透过树叶间隙落下的光线里,像晶莹的朝露一般无从把握,仿佛阳光再强烈一些,便会瞬间升腾而去。

转过一个弯,高大的主屋被掩在树木背后,四周尽是高低错落的植物,依稀有鸟声虫鸣,远近相闻。

褚未染脚下的步子突然加快,一个箭步闪到了沈醉身侧。沈醉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影惊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闪躲,不小心脚步踏偏,一个趔趄歪了出去。一声短促的轻呼尚未完成,人已经被牢牢的扣在他怀中。

褚未染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此刻配合着四周葱郁的草木香,更有一种撩人的侵略感。沈醉被他紧紧圈住,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节奏飞快,脸颊突然涌上一波波的血液,满面通红热度惊人。

空无一人的石阶上一时间暧昧窜流,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间或一两声的虫鸣鸟叫。

两人的所有感官似乎瞬间被放大了数倍,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细小变化,灼热的体温,急促的呼吸,熟悉的气味,丝丝触目,样样惊心。

“放手——”

沈醉清悦的声音低了十几个分贝,稍稍有些低沉喑哑,却更具磁性,犹如历经岁月的青花更具魅力。褚未染被这样的声线刺激着神经,手臂下意识的收紧,直到耳边传来更低沉的一声闷哼,才慌忙放手。

脱开桎梏的沈醉仓促间稳住身体的平衡,俏脸一沉,“褚、未、染——”

“怎么?”

褚未染闲闲站定,手臂间突来的空荡感,让他有一丝预料之外的失落。如果不是心头尚未平复的跳动,他几乎要怀疑这种久违的心动过速的感觉,是否真的出现过。

这次回京,他开始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他对沈醉的特殊感觉,不同于年少时对感官刺激的冲动追寻,也不同于留学是可有可无的疑惑尝试。他把这些归结于沈醉的与众不同。

她不同于浅陋无趣的□女子,也不同于自矜清高的大学女生,不同于争强好胜的职业女性,也不同于端庄娴静的千金小姐。沈醉带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多元的,复杂的,甚至有时候是相互矛盾的。

第一次见面,她打扮得优雅得体,开口却是夸他“颜色好”,一点都没有职业律师的沉稳严苛。尔后在火车上,她对信息的敏感和见微知著的本领让他刮目,开始相信李进对她的评价。到了山城,她表现出来的冷静和犀利,又让他对原定计划的推进充满信心。

山城的诸多事情分去了他太多的精力,以至于他一直放任自己与她停留在“假冒情侣”的距离,以共事为借口,心安理得的与她保持不远亦不近的距离。直到顾吾的出现,才迫使他正视自己的心情。

她和顾吾之间只是一次轻松亲昵的相处,他都无法忍受,近乎轻率的作出了共同返京的决定。面对顾吾似有所感的挑衅,他尽力表现得沉稳淡定,可内心的躁动不安几乎让他失去自制。

尽管沈醉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对顾吾和他之间的对峙嗤之以鼻,他还是单方面作了决定。如此,才会有舞会上几乎是明示的暗示,才会有精心挑选的上门拜访。不管沈醉眼下是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褚未染都相信一件事——

凡是他认定的人事物,迄今为止还从没有过失手的记录,当然,以后也不会有。

沈醉看着瞬间淡定的某人,疑惑一波接着一波。

从飞机落地那天起,褚未染就不太对劲。这次返京虽说是体恤她久未见家人,允了她可以不必承担公务,可沈醉还是怀疑,这样一趟公差,是否有她出席的必要?

正经事都是他在处理,唯一用得到她的地方,也不过是扮演一下花瓶而已。其实许多场合,他一个人也足以应付,带着她,不过是让她更深切的认识到花瓶的地位而已。

可惜,这么一个花瓶的角色,她依然做得如履薄冰。只因他这番表现出来的态度,让她很不安。

舞会上的那次对月抒怀,她差一点就要顺着他的期望,跟他亮亮相望、互诉衷肠了。怎么想,都觉得那样的褚未染前所未见,令她意外万分,也疑惑万分。

他对她,一直都有点小暧昧。她不是善男信女,那些看似亲密的小动作,她只当是他的算计之一,为了演给旁人看。骗人的最高境界么,当然要先骗过自己。

她在感情上有洁癖,但对他的接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她只当是他的影响力作祟——褚书记的魅力无边,小小的沈醉在他面前缴械再正常不过。

可他却出人意料的找到家里,还挑了这样一个日子,单枪匹马的过来,面对家人的“审问”,颇有些单刀赴会的意思。

可惜她却不想对此表示感谢。

沈醉拧住眉毛,她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般迟钝。对他近期的频频暗示和明示,她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不想回应罢了。

这一次接受李师兄的建议到山城,虽然看了师兄的面子,也有父母在背后的授意,但对今后事业的发展,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律师不同于别的专业,没有实践做基础,单纯的理论研究很难达到多高的水准。这也是她坚持从基层做起的原因。

沈醉对自己的未来一向有清醒的认识。就像她高考时选择了律师专业,毕业后又拒绝保研名额,离开父母和顾家影响力最深厚的京城坚持去上海,都是按照她自己的规划一步步走来的。

哪怕毕业时林奕铳不止一次劝说她一起去山城,他可以借助家庭的影响力帮她迅速打开局面,他们的感情也能稳步发展,水到渠成。这对刚刚领略了爱情美妙的沈醉来说,诱惑力无疑是巨大的。

不过,她还是拒绝了林奕铳的建议。虽然她从不承认当中有林奕岚的推波助澜。

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她不怕辛苦、不怕压力,只想踏踏实实的经历一些哪怕是挫折也好,没有经历过失败的成功,总没有那么扎实。如今小有所成,也到了寻求突破的时候。

至于如何突破,她还只是在考虑中,不过山城之行却给了她发挥想象的空间。

难得父母也同意李师兄的安排,虽然他们背后的算计让沈醉觉得有点美中不足,然而瑕不掩瑜,她还是很有容人之量的。

可是,看着褚未染此时带点痞气的笑,沈醉突然有点不确定,她有把握应付师兄的算计和父母的威逼,对他,却没有应有的信心。

他有太多的面目,让人无从猜测。

对敌人,他可以横眉冷对严酷到底,对伙伴,他可以宽厚温和以心换心。对背叛者,他可以不露声色的与之周旋到最后一秒,对挑衅者,他可以眼都不眨的切断最后一丝生机。他在公众面前,是亲和力十足的领导者,在对手眼中,是最阴险难缠的阴谋家。他可以笑对众生,也可以冷静果决。

这个男人,太捉摸不定。

褚未染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开口,只看见暮色沉和中宛然的眉眼,噙着股若有若无的轻愁,引人遐思。

胸中醉意涌动,只觉他与她置身在这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间,仿佛加了酵母的鲜奶,迅速的发酵变化,从清淡鲜香幻化为浓烈醇厚,一如他心底汹涌而起的情潮。

再也无法踟蹰下去,他恍惚间踏出一步,鼻息间幽幽的钻入一股淡淡的馨香,模糊朦胧的意念瞬间清晰起来,动作也变得果断而直接——拉过面前静立不语的沈醉,重新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低了头去蹭她头顶的发旋。

她的发一如看上去那般柔软清滑,带着丝清甜的幽香,刺激着他不算平静的心绪,开口,声线竟然有些许不稳,“小醉,你不老实——”

“唔——嗯?”沈醉回答得有些模糊。本来,大脑清晰的下达了拒绝的指令,可惜她的手脚却自作主张放弃了抵抗,对那个坚定的怀抱毫无办法。

褚未染一手扣住她的腰际,一手捧起她的脑后,星空般幽远的双眼沉沉的抵入她的视线,纠缠不休。

低低的笑声逸出唇畔,引得胸腔一阵阵的共鸣。温热的呼吸拂过沈醉的耳后、颈侧、发稍…沈醉只感觉身体软软的,似乎离了他的支撑就要摊倒一般,不由紧紧扯住他襟前的布料,努力的抓紧、再抓紧。

褚未染温润的嗓音掺入了一股沙哑的魅惑,缓缓撩拨着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情愫。拢在脑后的手指微微收拢,深深浅浅的摩挲着她的发根,“还记得顾吾么?你那个自小到大的…玩伴?”

感受到来自她的阵阵轻颤,褚未染满意的一挑嘴角,笑意加深。呢喃声中薄唇缓缓压下,带着诱哄和胁迫,淡淡哂问,“顾吾,你的、青梅竹马…嗯?”

沈醉于恍惚中飘过一丝澄明,然而很快被更深的柔情蛊惑,不再知晓今夕何夕。

 

 【于中好】

今年的中秋与十一长假相连,假期比往年充裕不少,不过,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逗留。山城那边,还有多少人在等、多少人在看、多少人在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