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想了想,“位置好——因为它坐落在市中心。户型好——因为它设计非常合理。环境好——毕竟这个小区的绿化是出了名的。还有主人也好——因为是个肯花大价钱搞装修的,房子一定会很漂亮。”

她努力表现出一个老同学应有的友好态度来,因为程陆扬让她要学会放下,而学会放下的最好方法,不是逃避这个人和关于他的所有过去,而是用正确的态度去面对他。

可是在她不懈努力之时,孟唐仅用了一句话就摧毁了她的全部心血。

明亮的房间里,他忽然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用那种温柔到可以溺死任何一只强健得杀虫剂都杀不死的蟑螂和变异到不怕猫的老鼠的声音对她说:“你喜欢就好,因为它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短短一句话,顿时令秦真的世界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她震惊地站在原地,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只能怔怔地抬头看他,试图用崩溃的中枢神经系统去分析这句话的语义关系以及前后逻辑,可是大脑已经被一连串神似核反应堆的高速高能化学现象给冲击得连一个简单的条件反射都要发生障碍。

他说什么?

她喜欢就好?

因为房子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

秦真震惊到连包里手机连续不断的铃声都难以令她回魂,只是惊呆了似的望着孟唐。

整整五分钟,电话响了无数次,她却像是感官完全消失了一样站在那里。

孟唐给了她五分钟的时间消化这一切,然后才开口说:“秦真,接下来的话,请你仔细听我说。我曾经喜欢你,从初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一直都喜欢你。甚至毕业以后,我到了国外读书,都一直没有变心。也许你不知道,我在国外的这些年一直都密切关注你的情况,你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做朋友,身边有没有伴侣……这些我都知道。在向你解释清楚之前,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所谓的未婚妻,甚至没有一个女朋友,因为我回国来的一切都只为了你。我希望你能考虑我,和我在一起。”

而同一时间,虚掩的门外,在两分钟前终于顺着铃声以及方凯那边关于客户购房资料的报告千辛万苦找到地方的程陆扬亲耳听到了孟唐的这对话。

那张总是傲慢又不可一世的面庞忽然间沉了下去,冰冷得恍若寒冬里不化的坚冰,而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也已经紧紧握成拳头。

一种没有来的滔天怒火和焦灼感如同火苗点燃稻草一般将他瞬间沸腾。

那个姓孟的说什么?

整整十七年过去,因为他的自私与虚荣令屋内的女人念念不忘、耿耿于怀了这么久,而今她终于准备好要放下他,去迎接属于自己的人生了,他竟然又跑来她面前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肮脏话语?

卑鄙!下流!龌龊!恶心!

程陆扬想用全世界最难听的语言去攻击他,因为秦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好到随便一个不认识的残疾女人也值得她伸手相助,好到下雨天连自己都不顾就能为了他这样一个总是对她恶语相向的混蛋奔波忙碌到半夜,好到可以不计较姓孟的冷眼旁观她陷入单相思中苦恋十七年、以一副友好的老同学的姿态继续帮他的忙……

而他何德何能,值得秦真这样对他?

最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竟然还敢来招惹她!?

程陆扬像是紧绷的弦,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砰地一声踹开了虚掩的门,大步冲了进去。

第34章

明亮的房间里亮着一盏吊灯,像是要将窗外的疾风骤雨纷纷赶走一般,独留下一方安稳干燥的空间。

秦真恍若在梦中,耳边尚且回荡着孟唐温柔深情的话语,眼前是他好看得不染一尘一垢的干净容颜。

那些她过去以为的关于单相思的“事实”在被她盖棺定论多年以后,忽然间被全盘否定,而那个始作俑者告诉她:其实他也喜欢她。

秦真的大脑一片空白。

而这时候,大门口忽然传来重重的推门声,下一秒,程陆扬以凛冽灼人的姿态冲进屋子,在看清孟唐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一拳朝他砸过去。

这一拳来得又快又猛,孟唐压根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重重地打了脸,一个踉跄退至墙角。

秦真惊叫了一声,却被程陆扬猛地拽住了手腕,以一种受保护者的姿态被他挡在身后。

“你——”孟唐站稳的第一时间,好看的眉头倏地皱起,又惊又怒地想要指责程陆扬。

岂料那个以占有者的模样拉住秦真的人丝毫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怒火滔天地看着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最好给我关好粪坑,一个泡都别再冒了!否则我不介意把你这坨人渣揍得更渣一点!”

如此开门见山的、毫不掩饰的开场白。

饶是素来好脾气的孟唐也变了脸色,右手捂在受到重击的侧脸上,定定地锁视着程陆扬牵着秦真的那只手上,眼神也逐渐冰冷下来,“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又有什么资格要我闭嘴?”

“凭你对这个女人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凭你仗着她对你的喜爱狼心狗肺地让她一个人受苦,凭你恬不知耻地以为自己是绝世情圣、只要回国说点好话就可以弥补这么多年对她的漠视和绝情!”程陆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圣斗士的火光,眼神里更是喷出熊熊烈焰,“姓孟的,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要别人的时候,就可以像扔垃圾一样把人晾在角落里;等到你想起来了,忽然心血来潮了,别人就活该在被你晾了那么多年以后眼巴巴地接受你的告白,跪下来顶礼膜拜对你高呼万岁?”

这么说着,他又忍不住要冲上去打人。

孟唐已经完完全全站直了身子,用一种冷漠而带着敌意的眼神看着他,“我们的过去关你什么事?程先生,你未免管得太宽了一点。这算是猪鼻子插葱——装象,还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哟,还敢一口一句歇后语,不愧是留过学、喝过洋墨水儿的,当真称得上是孟大教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

程陆扬简直想要仰天长笑,“过去?哈哈哈,笑话,你们有什么过去?你也好意思提过去?你和她在一起过还是对她许诺过什么?你连她的喜欢都由始至终没有响应过,如此窝囊变态、丧心病狂地让她深陷泥沼,自己却冷眼旁观,你确定你还有脸提什么过去?呵呵呵,我都替你父母赶到害臊,生出这么个恬不知耻的儿子!”

他指着孟唐的鼻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我程陆扬平生最恨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仗着自己有点资本,还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你打转!你既然当初没有回应过她,让她伤心难过了那么多年,现在哪怕有半点羞耻心和人性,也不该虚情假意地再来招惹她!你这个禽兽!人渣——”

“你说够了没有?”孟唐所有的好涵养都被程陆扬给消磨殆尽,温和的面容也变得冰冷肃杀起来,他朝前走了一步,越过程陆扬的身影望着怔在原地的秦真,眼神里带着些许歉疚,却毫不退缩地说,“我只想告诉你,秦真,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程陆扬对他这副情圣姿态简直忍无可忍了,当下又一次扬起拳头想动手,却被身后的秦真一把拽住了手腕。

“程陆扬!”她的声音又急又尖,显然是慌了,手上也用力地拽着他,努力地想把他拖回来。

程陆扬的脚步顿时停住,没有再往前踏。

“不要再打了!”她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用一种勉力维持出来的镇定语气说,“可以了,我们走吧,好不好?快点,该走了!”

程陆扬真的很想狠狠地揍孟唐一顿,想让他看清楚他欺负这个女人会有什么下场,更想警告他最好今后离她远远的,不然自己见他一次打一次,绝对不会留半分情面。

他甚至想把孟唐这虚伪做作的伪君子的脸给撕下来,以慰藉秦真那么多年对他的念念不忘。

可是所有的冲动都抵不过秦真的几句话。

因为他听出了她故作镇定的语气,也听出了她此刻的惶惶不安、六神无主。

程陆扬的拳头僵在半空中,最终重重地落在腿边。他牵着秦真的手,面对孟唐一字一句地说:“今后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姓孟的,你自己准备好棺材,我会亲自来替你盖上。”

孟唐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秦真和程陆扬以携手的姿态踏出大门,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眼神里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

他也想追上去,可是现在的他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

如果当初他没有做出那种自私的决定,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他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这屋里的灯光太刺眼,把人的丑陋与无助照得无处遁形。

程陆扬一口气大声地说了那么多话,刚拉着秦真走进电梯,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嗓子又肿又痛,咳起来的感觉真是要命。

秦真下意识地去替他拍背,“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那只手就被程陆扬凶狠地挡开,他憋着一口气忍住咳嗽,朝面前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吼道:“怎么了?秦真,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处事风格像包子,没想到你脑袋里根本就装了只包子!我之前跟你说的还不够多吗?那个姓孟的怎么对你,你难道不清楚吗?我都说了他的房子不用你来操心了,你眼巴巴地跑来做什么?讨人嫌吗?啊?”

因为一口气说太多,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一张脸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咳嗽的痛楚而涨得通红。

秦真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陆扬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深吸一口气,大概是看见她的脸色苍白得离谱,终于把语气放缓了那么一丁点:“人活一辈子,如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别人的心意、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顾及别人的感受,那你这辈子究竟是为谁而活?你顾及同学情谊没错,你选择笑脸迎人也没错,可是秦真,你好好想想那个男人对你做了些什么,对待他这种人有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他转过身去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从今以后,不要再见他,不要再管他,房子的事情交给我,你把他重新拖黑。”

顿了顿,他惊觉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于是又咳嗽两声,“上一次我把他拖黑也是为你好,谁让你擅自把他拖出来的?”

电梯到了底层,他率先走出门去,而秦真慢慢地走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还在咳嗽,看来是感冒得很严重了。

他随手拿了两件搭配起来不那么赏心悦目的衣服裤子,看来是出门时太心急,没来得及仔细斟酌。

他的头发左边有一点微微翘起,大概是没梳头就跑了出来,径直奔来欧庭的楼盘找她。

她出神地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然后才注意到他走出大厅之后,停在了那几级楼梯上方,回过头来看着她,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我没带伞。”

撑开手里那把不怎么大的淡黄色碎花雨伞,她走到程陆扬的身旁,把伞柄递给了他。他非常自然地接了过来,和她一起走入雨幕中。

大概是刚才在电梯里他说得太多、情绪太过激动,眼下一时之间忽然有些尴尬,只能默默地走着。察觉到秦真的步伐似乎慢得有点离谱,他终于转过头去问她:“怎么了?”

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难道病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她?

秦真伸手抚在小腹上,摇摇头,“老毛病。”

程陆扬顺着她的手一看,反应过来了她所谓的老毛病是个什么意思,当下也不多说,“出了小区就打车回去,忍一忍。”

可是接下来,他的脚步慢了不止一点,每每察觉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那么一些,就立马换用龟速前进,直到她的眉头再次松开。

秦真抬头,看见那把小巧的女士雨伞几乎有三分之二都罩在她的头顶,而他频频回过头来看她,一边斟酌她会不会淋雨,一边从她的表情观察她此刻的感受。

细细密密的雨点无可避免地飞在她穿着职业套装和丝袜的腿上,而同一时间,也有更多的湿意沿着喉咙一路涌上来,却不知为何违背了生物原则,径直抵达了她的眼底。

程陆扬忽然伸手拉住她,“小心!”

她朝他那边偏离几步,这才注意到脚下的那处积水。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牢牢地扣在她的手腕上,一如他将她从孟唐面前带离时那样。

秦真慢慢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身侧的人。这一幕似曾相识,在十多年前的夏夜,也有一个尚为少年的男人走在她身侧,为她撑起了遮风挡雨的伞。

孟唐甚至比程陆扬要沉稳很多,每一步、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能令人如沐春风,从心底里微笑出来。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惊觉不够成熟的程陆扬反而令她忍不住想哭。

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温柔细心,他的情绪失控,他的大发雷霆,甚至于他的嘴贱毒舌……所有的一切令她真实地感觉到了来自这个男人的关心,不同于孟唐的温柔,程陆扬的温柔是特别的,却又令她完完全全迷失其中。

她问他:“为什么跑过来?”

“担心你。”程陆扬的回答是这样的,“担心你被那个不安好心的男人骗走,你脑子不好使,性格也包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

她毫不意外地又被损了一通,却没跟他计较,只是又问一句:“为什么担心我?”

程陆扬倒是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然后才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是你说的要和我做朋友啊,大爷我好不容易答应你,肯定说到做到对你好!”

他的眼里是毫无防备的坦诚,百分之两百的诚意。

而秦真愈加感觉到眼底火辣辣的一片液体就要汹涌而出,就好像她已经无法抵抗这样的关怀与保护,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她朝他的世界不断拉去。

程陆扬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坚硬又扎人的流连,闻着臭臭的,看着也不想接近。可是一旦剥开外壳,就会发现他柔软细腻的内心。

她仰头看着这样的他,看着他柔软漆黑的发梢,看着他英俊细致的五官,看着他干净透明的眼眸,看着他握住雨伞的好看手指……终于有眼泪吧嗒一声从眼眶滑落。

如鲠在喉。

如鲠在喉。

终于在此刻认清自己的心,原来她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叫程陆扬的男人。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连续不断的好感也许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可是真正心动的瞬间原来真的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只需要一秒钟,当你仰头望进他眼底,发现那里只有自己的身影,整颗心都为之颤动起来。

于是你终于发现,心动的感觉来势汹汹,超越了一切看似不可跨越的因素。

第35章

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程陆扬这个事实以后,孟唐的突然告白带来的冲击也变得没有那么震撼了。

只是秦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要怎么处理自己的这份心思,毕竟在谁看来,她和程陆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沮丧了一点。

秦真跟着程陆扬坐进出租车里,听他老神在在地对司机报出他家地址,这才忍不住插了句嘴:“不送我回家啊?”

“你刚才还那么神勇无敌女金刚的,用得着我送你回家?”程陆扬坐在她身边,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去我家把饭吃了。”

“我家又不是没有饭,干嘛要去你家吃饭?”

“如果你说的是你那满柜的泡面和速食米饭之类的,嗯,挺适合你的。”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上回去你家给你抹药的时候,顺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