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转过头去看窗外,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夜晚的场景,他替她小心翼翼地上药,模样谨慎得像个生怕做错事的孩子……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程陆扬在她身旁念叨着:“身为一个女人,家里没有半点健康食品,满柜都是防腐剂和食品添加剂,你要想当条汉子你早说啊!缺那点手术费,小爷我家大业大,随随便便捐点钱给你也够你去韩国走一趟了。怎么样,考虑考虑?”

秦真倏地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

“哟,这还瞪上了?那你说我哪点说错了?”程陆扬还很认真,“秦真我跟你说,要不是把你当朋友,这些口水我还压根不想浪费。你说说你,哪有一个女人从来不管理自己的皮肤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他伸手去戳她的脸,“这么大年纪还长痘痘,你可别告诉我这是青春痘!”

秦真恼羞成怒地躲闪开来,“老子这是更年期痘,可以吗?”

“呵呵呵,不像女人的第二点,哪有女人会随时随地把老子挂在嘴上啊?”程陆扬又伸手去扯她的嘴角,“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你就无时无刻不在向我证明你的牙尖嘴利。我问你,你上回跟送外卖的在公司楼下吵架的时候,有没有看看周围的人是怎么看你的?贪图小便宜就算了,你说说你这嘴是咋长的啊?那些女孩子说不出口的话是怎么就这么流畅自然地被你吐出来的?要不咱们去牙科看看,是牙口出了问题还是怎么的?”

“程!陆!扬!”秦真凶他加瞪他。

司机师傅已经憋笑憋得浑身颤抖了。

“吼啥吼呢?我在这儿不是?你说你一女人嗓门儿这么大做什么?刚不是还跟你说了,要真缺那点儿做变性手术的钱你跟我说啊,身为朋友肯定得两肋插刀,你既然有这誓死不渝的追求,我这就掏钱给你啊!”程陆扬还装腔作势的要掏钱包了。

秦真忍无可忍,“我说你嘴不这么贱会死啊?要不咱俩一块儿去看看牙科,有病一起治不是挺好的?”说到这里,她又猛然刹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盯着他,“呵呵,恐怕我是牙口不太好,你的问题就严重多了,不行不行,不能去看牙科。”

程陆扬瞥她,“哦?我哪里有问题了?”

“这儿!”秦真指指自己的脑子,“是这儿有问题!得看脑科或者精神病科!”

程陆扬哈哈大笑,也伸手懒洋洋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没错,还算有自知之明,依我看这里也有点问题。”他甚至转过头去对司机说,“哎,师傅,一会儿经过省人民医院的时候,在门口刹一脚,这孩子要去看脑科!”

啪——

秦真火大了,一巴掌照着他的脑门儿拍下去,“程!陆!扬!”

第一次被人使用暴力对待的程大爷惊呆了,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真,“你刚才做了什么?”

“打你!”秦真被他一瞪,气焰顿时下去一半,不过仍然硬着头皮对他怒目而视,“就是打你了,怎么滴?”

“长这么大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我?还打的是我那尊贵智慧的头!”程陆扬开始捋袖子还击。

秦真一边捂脑袋,一边喊着:“打女人的不是男人!程陆扬难道你也早就想做手术了?”

“呵呵呵,小爷我打的还真不是女人!”程陆扬没好气地看着她捂住脑袋的窝囊样,最终只是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看她可怜兮兮地揉着那块瞬间红起来的皮肤,心下还当真一愣。

虽然说她不像女人,但其实她的皮肤还是很好的,至少光滑白皙,除了那一两颗因为熬夜而长出来的痘痘。

看见司机一直颤抖的背影,程陆扬对着秦真哼了一声,“低智商果然是会传染的。”

他低头看了眼她的小腹,“还痛不痛?”

秦真一愣,这才发现跟他一疯起来,连老毛病都给她抛到脑后了,而他却还记得……

她松开揉额头的手,低低地说了句:“不痛了,注意力一转移就直接忘了痛。”

“要不怎么说你是条汉子呢?”程陆扬嗤她。

最后下了出租车,两人一起往他住的地方走。

雨还在下,一把碎花伞压根遮不住两个人,但秦真的身上几乎没有雨水,反观程陆扬……她心情复杂,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踏进电梯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今天,那个,谢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点醒了你,打算资助你指引你去做手术?”程陆扬漫不经心地按下电梯按钮。

“是谢你生病了还跑来帮我,让我不用尴尬地面对孟唐。”

程陆扬从光亮的电梯门上看着秦真低头道谢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在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时才说:“秦真,有的事情帮得了你一次两次,却帮不了你一辈子。如果你不想再为他伤心难过,就自己走出来,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他大步走出电梯,留下秦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程陆扬叫她来吃饭,原因之一在于她大姨妈来了,不舒服,不适宜留在家里吃那些没有营养还对身体有害的速食食品;原因之二在于,关于他衣柜里那满满当当的便利贴,他必须问个清楚。

他把秦真带进书房,“电脑在那儿,柜子里也有书,你自己看看怎么打发时间。”然后就进了厨房。

秦真看着他整整一面墙的书,一个人在书房里瞎转悠。但程陆扬大部分的书都是和室内设计以及房屋布局有关的,她看不起劲来,于是又跑到了厨房。

那个男人围着围裙在白色的大理石台前忙碌,背影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天蓝色的围裙系在腰上,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俏皮。

秦真索性站在厨房门口定定地看着他,看他动作娴熟地操作着,看他像个孩子一样在一盘菜出锅时尝上一口。

她听见他用一种愉悦满足的声音说:“果然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必备好男人。”

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这笑声成功惊动了背对大门的人。

程陆扬转过身来,臭着脸问她:“笑什么笑?有意见吗?”

“没意见,没意见。”秦真慢悠悠地走到他旁边,端起那盘宫保鸡丁往餐桌旁走,“像你这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我哪里敢有意见啊?”

“……”程陆扬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朝她脸上唰唰唰射来,双颊却隐约有点红。

“咦,你害羞了?”秦真故意揶揄他。

“滚!大夏天的,大爷我在厨房里呆这么久,这是给热的!”他凶恶地指着自己的脸,再三强调,“热的!热的知道吗?”

秦真笑弯了腰,岂料笑得太厉害,一阵暖流哗啦啦从小腹往下坠,沉甸甸的疼痛感也跟着上来了。她脸色一变,笑不出来了。

程陆扬一把捞过餐桌上的椅子,把她按了下去,“笑笑笑,报应来了是不是?”

他走到电磁炉边上,端起牛奶锅往一只干净的碗里倒什么东西,秦真却注意到了餐桌上那只亮着屏幕的ipad,定睛一看,网页上写着以下字样:痛经时喝什么会减缓疼痛?

而这时候,程陆扬也端着那碗东西走到她身旁,重重地搁在桌上,一把夺回ipad,朝她凶恶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窥窃他人隐私是犯法的知道吗?”

秦真怔怔地抬头看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他红得厉害的耳朵。

程陆扬目光躲闪地收起ipad,故作生气地说:“赶紧喝了,别在我面前要死不活的,看着都够了!”

他转身重回橱柜边上,又开始忙忙碌碌地做起事来,边做还边唠叨:“大爷我忙的要死,没工夫搭理你!”

话还没说完,一只土豆咕噜咕噜从他手上滚下来,而他手忙脚乱地去捡,耳根子隐约更红了。

秦真慢慢地把手里那碗颜色浓郁的汤汁喝了下去,甜甜的,好像有红枣在里面。温热的感觉一路从喉咙蔓延下去,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她抬眼看着柜台边上的程陆扬,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这难道就是刚从一个泥沼爬出来,就立马掉进另一个泥潭里的节奏?

 

第36章

吃饭的时候,客厅里隐隐传来电视里的嘈杂声音,秦真站起身来准备去关掉电视,结果程陆扬制止了她,“不用,让它开着。”

秦真说:“又没人看,开着多浪费电啊!”

“又没花你的钱,我乐意行不行?”程陆扬答得生硬。

秦真自讨没趣了,只得重新坐下来吃饭,嘴里嘀咕着资本家就是奢侈,不知民间疾苦,就会挥霍钱财。

程陆扬反唇相讥:“秦真你真是越来越像我妈了,管这管那,什么都管。要不,我把存折和银行卡也拿给你,你替我保管着?”

“行啊,你要有这意愿,我自然乐意替你管着。虽说自己没那么多存款,好歹每天看着也能刺激刺激我这早年夭折的自尊心和上进心啊!”她恬不知耻装厚脸皮。

程陆扬姿态优雅地放下筷子,扯了张纸巾擦擦嘴,“行啊,没问题,只是我妈老早就说过,这存折和银行卡只能给两号人保管。一号人是她老人家,另一号人是我老婆,你打算挑一个对号入座?”

秦真一口饭卡在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去了。

“鉴于我亲妈还在,估摸着你是想当后一个了。”程陆扬摸摸下巴,仔细打量着秦真,“这长相吧,小家碧玉勉强过关。至于这身材……”他摇摇头,“看着就没几斤肉,手感不好,抱起来不舒服,压着的话就更不舒服了。”

这话的颜色太重了,秦真涨红了脸。

“这性子也是,贪图小便宜,掉钱眼儿里了,还爱斤斤计较。我说什么就老想着跟我对着干,一个钉子一个眼。”综上所述,程陆扬笑眯眯地摇摇头,“咱俩不适合,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总是这么变着法子损她,特别是成了朋友以后,更是肆无忌惮,想说什么说什么。

秦真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按理说应该和以前一样理直气壮地和他争辩一番,看谁噎死谁。可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一说,她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就好像一桩心事被他戳穿了,顿时无言以对。

程陆扬看她埋头往嘴里拔饭的样子,无语的说:“你这是刚从非洲回来还是怎么的?饿得连嘴都不还了,就知道吃!”

秦真勉强把米饭都拨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要你管!”

程陆扬撇嘴,伸伸懒腰走近客厅,秦真却呆呆地坐在桌前半天,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米饭都咽下去。

吃得太猛,明明可口的一顿饭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她默默地把桌上的残局收拾了,洗碗的时候又发起呆来,水龙头哗啦啦流不停,她条件反射地想把水量关小一点,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资本家的钱多得是,她又不是他的谁,何必替他省钱?

秦真回到客厅时,程陆扬不在沙发上,电视依旧开着,这时候恰好是一个戏曲节目,画着大花脸的花旦咿咿呀呀唱个不停,闹得人耳根子疼。

她依稀想起好多次来程陆扬家里的时候,明明他没在看电视,却总要把音量调得很大,脑子里隐隐约约蹦出了一点头绪——他是觉得这屋里太冷清,所以希望看起来热闹一点?

这样解释似乎说得过去了。

她还在盯着电视出神时,程陆扬出现在卧室门口,出声拉回了她的思绪,“秦真,你过来一下。”

她依言走了过去,却见程陆扬指着大开的衣物间,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打算解释一下?”

满眼的彩色便利贴密密麻麻地贴满了衣柜,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秦真表情微微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闲着没事就帮你整理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程陆扬打断了她。

秦真有些局促,“上次来你家时,在书房门口不小心……不小心听见的。”

于是程陆扬倏地记起了那通电话,那天医生告诉他,他的色感处于不断减弱的状态中,也许就要在不久之后成为全色盲。

他定定地看着秦真,却见她心虚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猛地低下了头。虽然只有一刹那,可那双眼睛里的怜悯同情却被他一清二楚地尽收眼底。

她还在尝试着安慰他:“其实色感也没那么重要的,至少你什么东西都看得见,对颜色也有印象。总不能因为成了色盲,就不知道树是绿色的、天是蓝色的吧?在男性里面,红绿色盲的发病症是百分之七,比例还是很大的,所以全色盲也没那么可怕,毕竟——”

“你说够了吗?”程陆扬忽然间语气森冷地打断她的话。

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秘密,父母不知道,程旭冬不知道,就连与他共事多年的方凯也不知道。

他找了诸多理由来掩饰自己色感不好的事实,比如大牌的总监需要司机、怎么能亲自开车?比如坏脾气的boss必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怕是简简单单地拿个有颜色区分的文件夹,也绝对不能亲自动手。

他原本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要是连生理缺陷也一起曝光于众人眼前,只怕会收获更多的嘲笑或怜悯。

无论哪一个,都是他绝对不希望看见的。

而眼下,他的秘密竟然被这个女人偷听了去……程陆扬整颗心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秦真被他的语气唬得一愣,抬头就看见他阴沉的表情,还以为他是在难堪,赶紧出言安慰:“色盲真没什么的,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任何区别。以前我读初中的时候,同桌也是个红绿色盲,但是我们一直不知道,要不是后来生物学了那一课,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发现自己有这毛病——”

色盲,正常人,毛病。

这样的字眼令程陆扬的呼吸都沉重起来,他忍无可忍地打断秦真,指着大门的方向,“出去!”

秦真整个人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谁准你偷听了?谁要你多事了?谁要你同情我了?”程陆扬暴躁地随手扯下几张便利贴扔在地上,他的力道很大,但纸张很轻,落地时也轻飘飘的。

而这样的举动却让秦真动弹不得,难堪得像是被人用耳光重重地砸在脸上。

她嗫嚅道:“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我说过需要你担心我吗?谁他妈需要担心了?”程陆扬的声音沙哑难听,整个人都处于暴怒状态,“秦真我问你,你是我谁?你凭什么偷听我的电话?你凭什么乱动我的东西?我是不是色盲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自己很多事吗?”

那么多的反问句一个接一个劈头盖脸地砸在秦真脸上,而更多的重量却是砸在她心里的。

她呆呆地看着程陆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然后眼睛也变得酸涩起来。

程陆扬看着那双震惊的眼眸,已经难以承受那其中饱含的各种情绪,只得再一次指着门口,“出去!”

秦真咬紧牙关,猛地冲向客厅,拿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走到大门口时,她回过头去看着卧室门口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自作多情,吃饱了撑的才会管你!程大爷你放心,从今以后我都不会这么厚颜无耻地担心你了!”

砰——她关门的声音极其响亮,像是打雷一般响彻屋子。

电视里还在放戏曲,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像是看不见的手指一般拨乱谁的思绪,程陆扬在卧室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烦躁地走到茶几边上,拿起遥控器按下了电源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