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行的是白璐,说可以的是秦真。

面对白璐递来的那个“你疯了吗”的眼神,秦真笑了,然后转过头去对孟唐说:“你随意。”

于是孟唐就挨着她们坐了下来。

白璐觉得秦真如今真的不止是气势强大了,连胆子也跟着一起肥了起来,以前避之不及的孟唐来了,她居然还能够心平气和地让他坐下来。

士别三日,当真应该扣掉眼屎仔细看看。

白璐不说话了,倒是秦真若无其事地该说什么说什么,孟唐偶尔会认真地看着她,眼神里是波光流转的温柔。

慢慢的,白璐就觉得不对味了,这家伙那么多年对秦真不理不睬的,前段时间忽然转了性,说是喜欢秦真。如今再看这眼神,怎么看怎么有企图,一副居心不良的模样。

秦真笑着看着一双新人换好衣服开始敬酒,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新娘子就是漂亮。”

白璐迅速看了陈涵一眼,“凑合,我跟你说啊秦真,你皮肤好,如今也长开了,今后嫁人的时候肯定更漂亮!到时候别找我当伴娘啊,免得把我显丑了。”

说完她还挑衅地看了孟唐一眼,那意思是:我们秦真迟早是要嫁人的,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孟唐低头喝饮料,唇边挂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秦真说:“估计我就是找你当伴娘也不成,你和酒鬼先生都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了,肯定比我先结婚。”

白璐急了,压着声音恶狠狠地说:“什么同床共枕!还不是当时他装醉,说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不我干嘛把他拎回家?”

“我又没说那天晚上,我说的是后来我打电话给你那天晚上。”

“……那是他不要脸,说是没带钥匙,死乞白赖住我家了!”

“行行行,你心地善良,收留无家可归的酒鬼先生,这不,他不止死乞白赖住你家,还死乞白赖睡了你的床。”

“……”白璐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孟唐就一直面带笑意地听两人咬耳朵,只有在秦真的饮料喝完时,才默不作声地替她添上。

秦真略微尴尬地道谢,他就微笑着摇头,眼神里还是那种浅浅的笑意。

后来轮到他们这桌与新郎新娘敬酒了,朝这边走时,陈涵见孟唐替秦真夹了一只她伸手去够结果没够着的虾,秦真有些紧张,剥虾的时候又不小心把汁水给弄手上了,孟唐又默不作声地替她拿了纸巾,这种互动看在旁人眼里简直意义非凡。

陈涵以前也是喜欢孟唐的,甚至可以说到现在为止,孟唐依旧是她心目中的男神。

可是人都要长大,读书时那种纯粹的喜欢不过是少女情怀罢了,等到她踏入社会,进了电视台之后,才慢慢学会了更多现实的东西。

身边的新郎是她那个节目的编导,正是他把她推上了如今的位置,一路为她保驾护航。陈涵没有任何犹豫地接受了他的求婚,因为虽然平凡又不高大的他并非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却是真正保护她、替她遮风挡雨的骑士。

然而毕竟爱慕过孟唐那么久,眼下看着他对秦真那种稀罕的态度,陈涵觉得心里酸酸的。

敬酒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孟唐一眼,对秦真说了句:“那会儿你喜欢孟唐那么久,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

一桌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秦真的脸上一下子火辣辣的,勉强笑着解释:“你误会了,我俩没什么,孟唐他——”

“嗯,我单相思而已。”孟唐像是说笑一般来了这么一句。

大伙都笑起来,拿两人逗趣。

秦真的耳根子都红了,侧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孟唐,“能别在这时候开玩笑吗?”

“你知道的,我是认真的。”他莞尔,眼神里有种亮晶晶的神采。

结果这顿饭果然吃得索然无味,秦真原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就当做那天的事情没发生,这样也少了几分尴尬。可孟唐这个坏人不肯成全她,非要给她难堪。

吃到五分饱,秦真就放下了筷子,侧过头去跟白璐说:“我想回家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上班。”

白璐刚才接了个电话,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有点事,现在也要离开一下,但是不方便把你送回家,你坐公车行吗?”

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肯定是酒鬼先生找她!

秦真瞪她一眼,“一起出去。”

跟宴席上的人包括一对新人道别以后,两人这就出了酒店。白璐开车走了,秦真还站在外面的公交站台上等车。

而这时候,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她面前,孟唐把窗降了下去,对她说:“我送你。”

秦真下意识地拒绝了:“不用,我坐公交车就好。”

谁知道孟大教授不达目的不罢休,反而微笑着问她:“秦真,我是豺狼虎豹吗?”

“……”你比豺狼虎豹更可怕,你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不管上次的事情你怎么想,凡事总要给人一点余地吧?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至少把该说清楚的都说清楚,这样我也没有遗憾,你也会踏实很多。”见秦真有所动摇,孟唐乘胜追击,“我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如果在说清楚以后,你依然明确地拒绝了我,我也不会再让你为难。”

他是律师,懂得如何揣测对方的心情,也懂得如何劝服对手。

秦真咬唇想了想,最终坐上了他的车。

他说得对,事情总要解决,倒不如把话说清楚,免得徒增尴尬。

第46章

咖啡馆里放着慵懒舒雅的英文歌,厚重悠长的女声令人心情愉悦,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放松下来。

秦真刚开始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可一杯温暖的咖啡在手,甜甜的奶油入口,她很快就放下了那点不安,对孟唐笑了笑,“有什么话就说吧。”

孟唐的神情很复杂,对上秦真温柔的眼睛,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那天我说了那番话,你不生气吗?”

秦真哦了一声,尾音轻轻扬起,“你为什么觉得我该生气?”

“正如那天那位程先生所说,我在你对我怀有仰慕之心的时候刻意忽略了你的心意,却又在你打算过自己的新生活时,跑来你面前说些令你困扰的话——”孟唐低声笑了笑,“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很卑鄙,你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可是眼神里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秦真注意到他握着咖啡的手有些用力,指尖微微泛白,忍不住失神,大律师也会有在谈话时紧张的时候?

顿了顿,她说:“我承认一开始我很生气,但并不是你说的那个原因。没错,大家都知道我以前喜欢你,这点我也不否认,你要是不喜欢我,那就是我自己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毕竟没人规定你必须回应我,对吧?可你明明看出了我的心思,却还一如既往对我好,甚至从初中一路好到高中,让我继续对你保持这种求而不得却又不肯死心的心态,这点就让人不能理解了。”

她喝了口咖啡,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于是继续理直气壮地说:“有人跟我说过,在喜欢和不喜欢这件事情上,人应该有决断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赶紧说清楚,否则冷眼旁观他人对你念念不忘,这就是一种虚荣自私的表现。鉴于那些年里你对我的种种不回应,我可以理解为你并不喜欢我,可不喜欢的话,你就不该对我好,送我回家、借我习题、在公交车上帮我挡住人群好让我安心睡觉……这些行为都不该有。你可以说这是同学爱,可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不觉得这种同学爱就显得太多余了吗?”

孟唐像是很诧异秦真会一口气说这么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秦真看着他,很认真地说:“而你那天说的话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你说你从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但从初中到高中,那么长的时间里你从来没有回应过我,甚至毕业之后还出了国,跟我毫无联系。现在隔了十多年,你回来了,居然跑来我面前说你喜欢我,你觉得正常人谁会信你?”

放下手里的咖啡,孟唐望进她的眼睛里,还是那种温和清淡的声音,“都说出来了吗?”

“什么?”秦真扬眉毛。

“你的疑问和埋怨要是说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这是孟唐的开场白,不疾不徐,带着十二万分的真挚诚恳。

然后秦真就等来了她苦等十七年的真相和答案。

孟唐说他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就注意到她了。在所有喜欢他或者想与他在成绩上一争高低的女生里,秦真绝对是很特别的一个例外。她从来不会主动找他聊天,也不会在他打篮球的时候跑到操场上去送饮料,更不会像那个年纪的女生一样时常缠着他,问些“你喜欢谁”或者“谁谁谁是不是喜欢你”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秦真想起了以前的自己,胆小平庸,各方面都不太出色,她倒是想有那个胆子去接近他,可在繁花锦簇的孟唐粉丝团的光芒下,她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仰望他……嗯,是自卑得挺特别的。

孟唐说很奇怪,他觉得那个叫秦真的小姑娘可能是真对他不怎么上心,可是做前后桌那一段时间吧,每回回头都能看见她拿着铅笔或者圆锥对他的背脊骨比比划划的,像是“一不小心”就会瞅准时机朝他恶狠狠地扎下来。

秦真有点尴尬,那段时间吧,其实她是因为自卑到无处发泄,所以把罪过都推给了前面坐着的那个天才少年——本来就是啊,要是他不那么优秀,也不至于衬托得她那么渺小平凡!更何况每次数学老师对着她那惨淡的卷子恨铁不成钢时,总会说那么一句:“你看看人家孟唐!”

看看看,看你个鬼啊,整张卷子都是勾勾,没有一点进步空间好吗?!

孟唐说后来有一天他练琴回家的时候,正巧发现了被困在教室里出不去的小姑娘,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头一次哭得那么伤心,眼泪鼻涕都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带着门卫阿姨去解救了她,像是英勇的王子一样,可是小姑娘却不像个公主,没有扑上来崇拜地对他表示感谢之情,反而一路念叨着妈妈做的葱油饼可能被弟弟吃了,叫他哭笑不得。

秦真深刻地反省了一下吃货本性,原来一个伟大的吃货从童年起就已经在各方面初露端倪。

孟唐还说,他每天坐公车上学时都会遇见那个小姑娘,不知道每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早上总会在车上犯困。那么拥挤的人群里,她倒是能好端端地打盹,而他无数次替她挡住周围的人群,用手撑起一方安稳的空间。

这样的行为很傻气,一点也不符合他的风格。可是看见她睡得那么香,他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好了起来。他甚至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看她,长长的睫毛,细腻到毫无瑕疵的皮肤,还有略带婴儿肥的脸蛋。

秦真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来的那颗痘痘,觉得孟唐一定会认为她在岁月的摧残中渐渐长残了……

几乎是把往昔峥嵘岁月都给回忆了一遍,然后孟唐深深地望着她,语气里带着一抹无奈:“开始的时候是觉得年纪太小,早恋不合适,后来却是因为我要出国的事情,所以才耽搁下来。”

谁会愿意跟一个即将出国的人谈恋爱呢?并且这个人的出国计划是从很早以前就定下了的,本科四年,硕博连读四年,整整八年的时间里,他都要在国外渡过。这样的他要拿什么向她告白?

——我喜欢你,所以请等我八年的时间,八年之后,我来娶你?

孟唐笑了,睫毛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抬头看她,眼里波光流转,意蕴无穷。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姿态……无一不是在告诉她,他有他的苦衷。

秦真消化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咖啡,“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不回应我,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能和我在一起。而不拒绝我,是因为你有私心,希望我能一直喜欢你?”

她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语气也不再温和。

孟唐察觉到了她的态度转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秦真笑了,“能说说看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十分好奇你是如何能做出这种自私的决定的。”

孟唐有些难堪,手指蜷曲了一下,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说:“那时候年少不懂事,一面为要出国要离开你而难受,一面自私地希望你不会在这段时间里喜欢上别人。所以没有跟你说清楚,而是一直对你好,希望你记住我的好,并且……”

“并且因为得不到你,所以一直把你放在心上,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对吗?”

“……对。”

秦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动作情况地从挎包里摸出一张毛爷爷,潇洒地放在桌上,“OK,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吧。我下午还要上班,就不跟你多说了。”

她控制住自己心里的怒火,起身就走,岂料孟唐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跟着站起身来,“秦真!”

她条件反射地甩开了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爱慕了很多年的人。在长达她都数不清的岁月里,她竟然一直如他算计的那般,对他念念不忘,为他朝思暮想。

她曾以为自己是拥有了常人所没有的好运气,才会在年少的时光里遇见一个他,虽然没有如愿走到她的身旁,但他留给她的那些温暖岁月也足以点燃一只灯盏,照亮她平凡又贫瘠的青春。

结果一切竟然只是他的刻意为之,她本不需要受这么多折磨,本可以在他说清楚、离开之后,顶多难受一阵子,很快就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可他算计她,故意对她好,然后带着她的爱慕飞离了故土。

想到那七年里他对她极尽温柔之势,大概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吧?

多可怕的心思,多深沉的心计。

“孟大律师,既然话也说清楚了,不如就按照你说的那样让我走吧,大家都两清了,没什么必要继续纠缠下去。”秦真后退一步,“这两杯咖啡算我请,毕竟你们这种大律师时间宝贵,一寸光阴一寸金,跟我叙旧半天,恐怕耽误了你不少金钱。”

孟唐的心里顿时一滞,难堪的情绪一路蔓延到了眉眼当中。他慢慢地收回手来,“我不是故意要算计你的,我只是,只是……”

素来能言善辩、心思深沉的大律师忽然也没有了语言,像是失去了辩解能力。

他只是什么呢?只是慌了,只是不想失去她,只是希望哪怕有那么千分之一的机会,在他回国以后,她还是单身,还对他抱有那么一丁点求而不得的爱慕之心?

这些年来,他在国外一直打听她的状况,她的工作、生活、朋友圈,她的身体、家人、恋爱状况,一切都如他希望的那样,她一直单身,像是真的在等待他的归来。

可等到他欣喜万分地回到故土,却又忽然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孟唐颓然地拿起那张百元大钞,塞回秦真手里,“哪怕讨厌我,也不要这么对我。”他苦笑片刻,“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没有对你说今天的这番话。”

那么你对我的印象也许还会停留在最初那个温和美好的少年上,不至于厌恶我到了这种地步。

秦真看着他溢于言表的失望与伤感,顿了顿,才说:“我也一样。”

一样希望你什么都没对我说。

哪怕你已经是我年少时的故人,哪怕我已经走出了那段不成熟的爱慕心情,可你仍然是我关于青春最深刻的记忆。

她没有伸手去接那张钞票,而是径直走出了大门,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一时之间晃动了谁的心。

曾几何时,他一言不发地背上行囊独自旅行到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度,留下她日复一日地守在故土贪恋他给过的那点温暖。而今,她毫无留恋地离开这个飘荡着温柔女声的咖啡馆,也留下他一人品尝这种滋味。

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秦真觉得自己真应该给程陆扬打个电话,把这个潇洒又经典的收尾给他巨细靡遗地陈述一遍。不过在她猜想到程陆扬可能的回答以后,就默默地掐断了这点念头。

因为以她对程陆扬的了解,那厮一定会说:“你还见他?你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见他?秦真,我说错了!你不是没脑子,你是天生脑子有屎!你他妈应该在第一时间对准他的腼腆部位重重一击,让他一辈子也骄傲不起来,这样他才没空骚扰你!”

秦真忍不住偷偷笑起来,那点若有似无的惆怅也终于随着这点脑补的场景慢慢淡去。

嗯,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她们程总监,她也一不小心就学会了这么多损人又带有一定颜色的毒舌语言。

第47章